宋采唐沉下心思,想着今日如何应对。

“宋姑娘,”平王妃缓缓开口,“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日终于得见,吾甚是荣幸啊。”

她这话很安静,开口的也不算突兀,没夹杂任何情绪,但她这个地位,说出这样的话……

宋采唐长眉当时就跳起来了。

损谁呢?

她眼观鼻,鼻观心,面色肃穆:“王妃召见,是我的荣幸。”

本来她应该顺着话头,客气几句,说什么应该是我来拜访,是我怠慢了之类的,但——

她就是不愿意。

宋采唐身姿笔挺,眉目英慧,与平王妃对视,气场半分不减,这房间中的气氛么……就没那么友好了。

紧绷,又僵硬,好像谁轻轻一弹,就能塌了似的。

平王府里的下人见状,大半继续规矩的做自己的事,脚步放轻,减少存在感,不敢露头,小部分能躲的早躲了,绝不到这里来晃,有那极特殊的,看到这一幕,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赶紧悄悄退出,飞速去找了人,报告郡王爷……

不管外面怎么样,房间里暂时风平浪静。平王妃指着陆语雪:“这是雪儿,宋姑娘见过吧?”

宋采唐点点头:“有缘见过几次。”

平王妃眯眼:“她是我为我儿赵挚选的妻子。”

平王妃这一句话来得很突然,也很干脆,直直兜头砸过来,成功的让宋采唐怔了怔。

聪明人的先发制人,很厉害。

宋采唐反应过来,看了看一脸微红,很是娇羞的陆语雪,又看向平王妃——

“哦。”她微笑真诚,“可这同晚辈有什么关系呢?”

平王妃看着她,也笑了,声音慢条斯理,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优越感:“王府泼天富贵,这世间每一个女子都想要。”

“如同陆姑娘这样?”

宋采唐‘真诚真挚’的看了眼陆语雪。

陆语雪紧紧抿了唇,瞪了宋采唐一眼。

平王妃要损的是宋采唐,可宋采唐这般祸水东引,搞的她像爱慕虚荣的女子一样!

“显然,”宋采唐看向平王妃,“王妃还未见遍这世间所有女子。”

比如她,就是那一朵不一样的烟火。

平王妃身体略略前倾,盯着宋采唐:“清高是一种美德,我欣赏所有自爱自重的女子,但一边占着好处,一边说这不是我想要的,是不是不太合适?”

宋采唐笑意颇有些意味深长,先说王妃啊,你想说的怕不是‘既要当□□,又要立牌坊’这样的话吧?

“比不得王妃,打着为别人好的招牌,做的确是为自己好的事。”

自私又丑恶呢。

宋采唐觉得,平王妃心中对她已经有固定的歪曲印象,勉力解释,对方可能并不会相信,不但不相信,还会更看低她。

所以她不解释。你不是想揭短么?我也来戳你肺管子,大家一起不开心好了。

当然,她这脾气委实不好,不是聪明人应该做的,不建议学。

果然,平王妃一口气憋在喉间,突然咳了起来,陆语雪赶紧喂她喝茶,轻轻拍背,同时不满的目光射向宋采唐,双眼含怒:“不可以这样跟王妃说话的!”

宋采唐见平王妃稳住了,不再咳得惊天动地,方才微笑看着陆语雪:“也不是谁都是你,能有这份殊荣,在王妃面前小意殷勤。”

陆语雪是真的生气了,这宋采唐回回踩着她说话!

“你如此,不怕王妃怪罪于你么!”

平王妃抬了抬手,阻止陆语雪说话,垂眼看着宋采唐:“我需得提醒你,赵挚现在忙于公务,无暇分身,短时间内回不来。”护不了你。

宋采唐就明白了,平王妃这是故意的,故意选赵挚不在的时候招她来见。

不过平王妃也误会了,她说这些话,完全是性格使然,绝对没有指着赵挚替她当靠山,帮她出头的意思。

“奇怪了,王妃难道要杀晚辈么?”宋采唐微笑,“既不会杀晚辈,又何需关心郡王爷回不回得来?”

平王妃右手轻动,将茶杯盖儿盖到左手的茶杯上,动作缓慢而优雅。

只是她太瘦了,尤其手背,极为干瘦,好像动作大一点就能折断似的。

宋采唐微微皱了眉,这位平王妃,还真是不太健康。

平王妃声音一如既往,安静沉郁:“时间所有女子,心气再高,最终还是得蹲下来,靠着男人过日子——宋姑娘,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太飘,将这句话印在你心里。”

245.不许动她

女人心气再高, 还是得靠男人过日子……

平王妃这句话, 暗意十足。

宋采唐这次没有笑,她安静仰脸,看着平王妃, 长眉英慧, 目光清澈通透:“王妃靠过男人了么?还不是自己一个人支撑,过得很好?”

平王妃动作顿住,片刻后,攸的看向宋采唐:“你觉得,我过的很好?”

“过得好不好,别人说了不算, 全由自己,您自己觉得过得好,便是好,您自己不开心,觉得过的不好, 便是不好。”宋采唐福了福身,“王妃的忠告,晚辈收下了,晚辈也有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斗胆在此说与王妃。”

“若想对一个人好, 不如坦诚一些, 明明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却偏偏反着来, 蛮横又无理,我印象里——只有不懂事的孩童才会这么干。您如何做,如何想,如何过日子,我这个外人其实无知无觉,难受的是你自己。”

说到最后,宋采唐目光放到平王妃的药碗上。

平王妃突然放下茶盏,声色俱厉:“这个案子和雪儿无关,你记住了,少将她牵连进去。”

宋采唐半点也没退:“有关无关,看的是事实,王妃高看晚辈了,此事不是看晚辈心意,想要牵连,变成牵连的。”

“我跟这案子本就没关系,”陆语雪突然插话,“不需要你通融!”

宋采唐当即摊手:“那平王妃唤晚辈来,不是为了你陆姑娘,还为了什么?”

“你——”

平王妃的话还卡在嘴里没出来,突然帘子掀开,房间内卷入冰凉寒气。

与这寒气一起冲到殿内的,是赵挚。

赵挚面色不善,冷眼直视平王妃:“你叫她来干什么?”

平王妃依旧很稳,缓缓抬了眼皮:“到底是大了,礼数说忘就能忘。”

意思是赵挚进来,没拜见她这个嫡母。

赵挚也是真的生气了,真就没行礼,连手都没拱,眼睛危险眯起:“你记住了,不准你动她,否则我能干出什么事——你能猜到。”

平王妃大怒,当即摔了杯子:“赵挚!”

这一怒,咳嗽也就压不住了,上身微弯,咳的难受,陆语雪赶紧帮她拍:“姨母您别生气,表哥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性子急,您又不是不知道……”

赵挚丝毫不为所动,目光斜向陆语雪:“你也给我消停一点,记住了,这是平王府,姓赵,不是你家。”

陆语雪脸色瞬间煞白:“表哥这是……要赶我走么?”

赵挚根本就没搭茬,也没打算再理她,抓住宋采唐手腕就往外走。

那力气,那霸道强势,根本不允许任何人反抗。

感觉到宋采唐手特别凉,赵挚眉间皱的更紧,直接把旁边走过来丫鬟拿着的,要奉上拿给平王妃的手炉抢了过来,塞到了宋采唐手里。

宋采唐:……

“以后这个地方,没有我陪着,不准再来。”

赵挚还相当嚣张的放话,语气不容置疑。

宋采唐感觉赵挚的情绪很不对,眼眸太深,声音太重,好像压了太多别人不懂的东西,不好与外人道,不是卖个小聪明,耍点小机灵就能抹开的……

她干脆乖巧应是,微笑道:“好。”

她其实很不理解这对母子的关系,很奇怪,也有些矛盾。

若说王妃不喜欢赵挚,想要害他,为什么要把赵挚好好养大,各种培养,自己还不生孩子?真是没机会吗?不尽然,这王平妃看起来并不那么蠢,如此有心机的人,想要生个孩子应该不难。说她喜欢赵挚,打心里疼吧,也不像。她可以做的更好,为什么搞的关系这么疏远?

来了汴梁,难免会关注多方消息,有时候就是不关注,一些事也会自己跑到你耳朵里来。宋采唐知道,赵挚和这个继母加姨母一度关系非常好,和陆语雪也的确很亲密,很护短,所以凌芊芊才那么笃定,挚哥哥是雪姐姐的,她再心里喜欢,其实也早接受了这个结果。不甘愿不高兴时,才去找宋采唐,也只能在宋采唐这个不占理的后来者身上任性。

宋采唐不由深想,赵挚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是与她那段失去的记忆有关?

……

安乐伯府小妾甘四娘的死,牵扯到的嫌疑人不一般,搅起风浪无数,宫外宋采唐和赵挚在烦恼,宫内也不是全然平静。

太子对于自家长史牵扯进案子深深叹气:“怎么就卷进命案了?”

秋文康跪着,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十分无辜:“我是真不知道……我和那安乐伯府,从来都没关系,这次也是他们家办寿宴,送了重帖,不好不去,谁知……”

“我给殿下惹祸了。”

秋文康声音沉沉,十分后悔:“眼下已经不止是命案,臣卷进去,您的脸面有损,别人定然定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那陵皇子……”

秋文康沉默了半晌,才敢大着胆子说一句话:“都说他是皇后亲生——”

“文康慎言!”太子唇角压下,面沉如水,“不管别人是谁,性格如何,行事怎样,孤是这大安太子,早早继于母后膝下,玉牒有载,圣旨封储,告慰过天地祖宗,肩承社稷,该当正立其身,浩气长存,志在四方!孤要治理的是国家,要收复北地,壮我大安国威,整日着眼这些蝇营狗苟之事,像什么话!”

“此案自有官府破判,若你果然无关,自能还你清白,明白了么!”

秋文康看着威威凛然,气势浩正的太子,嘴唇翕翕,差点流下泪来:“臣敢发誓,绝与此案无关!臣只是担心……担心有人要害你啊殿下!”

太子陡然起身,转身看着墙上画作:“你没做恶事,孤亦无,有何可惧!”

皇帝寝宫,大安帝突然咳嗽,久久不息。

皇后亲自为她奉药,一口口喂:“国事烦杂,批了这一桩,还有另一桩,皇上龙体要紧,切莫再如此宵衣旰食,臣妾看了心疼。”

皇上握住皇后的手,眸色微敛,声音低沉,轻的能让人产生温柔的错觉:“皇后原来是这般想的?”

皇后与皇上年纪相仿,早都过了四十岁,眼角有了纹路,不过同夜以继日忙公务,老态颇现,身体不好的皇上不同,她精神很好,还看得出年轻时端秀的模样,笑起来也很温柔:“是。”

“在臣妾心目中,国事自然重要,但皇上的龙体更重要。太子尚未长成,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放不了心,这龙体康健,便是重中之重——臣妾话说的不好听,但相伴多年,皇上该知臣妾心意,忠言逆耳,皇上该要听才是啊。”

皇上阖眼,握着皇后的手轻轻揉捏,看起来很有些深情:“你觉得太子尚未长成?”他声音轻缓,像在聊家事。

皇后任皇上捏着手,温柔的依在他肩膀上,很有股岁月静好,相濡以沫的味道:“外面的事,臣妾不懂,但观朝野反应,太子处事确未成熟,如今这安乐伯府小妾案,竟卷了他的长史进去——臣妾认为,太子还需要沉下心思,继续跟着陛下学习。”

“你想让朕将陵皇子放出来么?”

“不可!”皇后突然受惊了似的,睫羽微垂,在眼底落下两片小小阴影,“太子是臣妾一手带大,是社稷储君,皇上不可让任何人动摇他的位置……也是臣妾怀了私心,毕竟是臣妾一手带大的孩子,自小疼着,宠着,生怕他受一点委屈,就像那民间话语,太子就是臣妾的心头肉……”

说着话,皇后轻轻阖了眼,叹了一声:“慈母多败儿,臣妾就是偏心太子,不想任何人碍他的眼,但国事……臣妾不懂,皇上想怎样便怎样吧,反正,臣妾是相信太子的。”

“那就把他放出来,这么久了,之前犯的错也能揭过了。朕要的,是能担江山的储君,首要便是品性和能力,太子没做过错事,自能清白从容,官府也能查明力证,何需朕管?他要是做了……朕的皇子,可不只他一个。”

在皇后看不到的地方,皇上眸底闪过锋利锐亮,一边说着话,还一边拍着皇后的背:“皇后说是不是?”

皇后乖巧的倚在皇上肩上,在皇上看不到的角度,眸底同样深邃明亮,闪过外人不懂的光芒:“这天下是皇上的,这是皇上说了算,臣妾都听您的……”

话题叙过国家大事,开始变得家常,皇上问皇后:“你父亲的病,最近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温存过后,皇后继续拿起药碗,喂皇上吃药,“也是年纪太大了,太医们也没办法,每次用药都要斟酌来斟酌去,只能尽量保住,如今还能下地走动,已是很好了……”

夫妻夜话,看起来温存又和谐,但皇家夫妻,又怎能和寻常夫妻一样。

……

宫外,甘四娘的案子,让宋采唐和赵挚十分头疼。

因为牵扯进了很多人,大部分人身份还不一般,又不怎么愿意配合说实话,两天下来,几乎毫无进展,没有更多更新的线索,非常不好查。

这么快陷入僵局,还真是始料未及。

这次的凶手,手段着实是高明。

宋采唐和赵挚在茶楼对坐,相顾无言。

祁言也拖着病体来了,气愤异常。

咋的,那甘四娘死了?他等了足足五年,好不容易找到线索,好不容易有了破小叔叔案子的希望,结果好巧不巧,这人就死了?

“绝对有问题!”

祁言拳头狠狠的砸在桌上:“杀她的人一定是为了灭口,跟当年的事有关!”

246.对坐商议搞事

祁言关心则乱, 拍桌着子把所有案件相关人挨个怀疑了一遍, 骂了一通,仍然没结果,急得直挠头:“是谁?到底是谁杀了甘四娘!”

熊孩子太闹腾,赵挚忍过了前半段, 忍不过后半段, 再不阻止,这人能把头皮挠出血, 辣眼睛。

他响亮的拍了下祁言的头:“稍安勿躁。”

“都这种时候了,出人命了啊挚哥,我怎么稍安勿躁!”

二人说话时,宋采唐一直捧着茶盏,垂眼盯着里面起浮的茶叶, 没有说话。

直到听到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才抬头, 目光清亮:“这个案子,我认为是时候请帮手了。”

“帮手?”

祁言挠挠头, 没听明白,赵挚却已经警惕的眯眼:“你叫了谁?”

“叩叩——”房门被象征性的敲了两下就推开了, 一个温润如玉, 修亭如竹的男子走了进来, 面带微笑, “我没来晚吧?”

祁言噌的站了起来:“温元思?温大人!”

怔愣片刻, 祁言脸上是大大的惊喜, 对啊,他怎么给忘了!在栾泽的时候大家就一起破过案,挚哥不说,嗅觉敏锐,雷厉风行,强势又缜密,是个非常好的头儿,宋采唐一手剖尸绝技,再加上细致入微的推演,破起案来如有神助,可这位温大人也了不得啊!

他看起来不声不响,和风细雨中就能控场把握局势,如果哪里出现了僵局,让他来想办法筹谋打破最是合适,还不会得罪人。

挚哥脾气太硬,存在感太足,宋采唐是个女子,很多场合不合适,温大人温雅和气,很多矛盾冲突激烈的地方,他一伸手,立刻捋的顺溜,人们都乖的跟小羊羔似的。

温元思调到了汴梁刑部,完全可以调过来辅佐破案,当日他本人又在现场,于情于理,哪儿哪儿都合适啊!

赵挚看着走进来的温元思,哼了一声。

宋采唐已经把人请了过来,祁言个没出息的,两颗眼珠子都黏在人家身上了,就差扑上来亲一口说欢迎,他能怎么办?

“温大人来的不晚,刚好合适啊。”

只能不阴不阳的顶了一句,默许了。

正事为先,他还是懂的。

茶楼碰面约得比较急,宋采唐这一日夜根本没有看到赵挚,也没法跟他当面说,见他脸色不好,悄悄在桌子底下伸手,拉拉他的衣角,眼神递过去,略有些歉意,像是在问:你是不是很介意?

赵挚有点小别扭,但是真的不介意,破案要紧。而且现在宋采唐悄悄撒娇……

他用以绷住唇角的笑,面色板正的摇了摇头。

他现在其实比较想直接掀了桌子,让另外两个人看一看,宋采唐和他关系不一样!跟他们都不一样!

温元思已经走到桌边坐下,顾着给自己倒了杯茶:“甘四娘一案,我已禀明上官,刑部手续走齐,允许我过来帮忙——郡王爷,再一次,请多指教了。”

赵挚被宋采唐安抚下来,心中相当爽快,大方的露出一口白牙:“好啊,本王今次便再教你一教。”

宋采唐:……

能不能正常寒暄,好好说话!

祁言这次比较给力,猛一拍桌子:“都别走形式了,咱们来直接说案子吧,时间紧急啊大人们!”

赵挚哼了一声,冷漠颌首,意思是可以说了。

一点儿也不为刚刚的耽误羞愧或抱歉。

温元思还是要点脸的,摸了摸鼻子,率先开口:“这个案子很复杂,牵扯相关人比较多,似乎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目前线索不明,信息量不够,不若我们捋一捋思路,先问一个问题——甘四娘为什么必须死?”

命案最首要的,就是动机和时间。

甘四娘为什么死,又为什么在这种时候?

一个问题,直接把所有人的思绪拉回了案件本身。

宋采唐眼梢微垂:“因为甘志轩,他来了汴梁,找到了父亲,生活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