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变化很可能会蕴造杀机。

“或者,五年前的事,”赵挚紧跟着说话,“景言的死。”

甘四娘身上有景言的玉佩,她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景言的人,也许还知道点什么内幕,如今来了汴梁,被有心人察觉到了,灭口。

“先看宋姑娘刚刚提到的这边,”温元思双手交叉,叠于胸前,“都有谁可能会产生动机?”

“卫氏呗!”祁言终于找到机会说话了,“她看着面善,实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母老虎,看安乐伯府后援那么干净就知道了,她怎么可能会允许庶子的存在!她把甘志轩哄的跟什么似的,可甘志轩蠢,甘四娘不蠢啊,肯定早察觉到了,所以卫氏要想干掉甘志轩,就得先干掉护犊子的甘四娘!”

说着话,祁言又开始挠头:“那这么说的话,卫和安和姑母卫氏感情那般好,宴上自告奋勇帮忙,会不会也想替姑母分忧,做点什么?”

分忧帮忙的层次可多了,帮着拿双筷子递个碗是,帮着招呼客人是,帮忙铲除异己也是。

“难为你能想到这么多。”赵挚抱着胳膊,眼梢斜了斜。

“曾德庸也不是没有嫌疑,”温元思思考着,“这么多年来,卫氏想干什么,他都允许,甚至急卫氏所急,想卫氏所想,这一次,会不会也——案发时,他可不在场上。”

祁言:“可是宴会场上那么多人,曾德庸是主家,总要四处打招呼,一时没别人看到也是可能的,他那么忙,会有作案时间么?”

“还有甘志轩本人,”宋采唐捧着茶盏,提醒对面三个男人,“他已经被富贵迷花了眼,心志有失,我总觉得——他好像瞒着什么。”

他被摘母哄着,当天相当忙碌,连露脸待客,结交人脉的时间都没有,为什么去了案发现场附近,还一去就是两次?

温元思目光微闪:“陆语雪姑娘的出现,也有些奇怪……”

“对!”祁言猛的点头,看向赵挚,“我一听说案子,就详细打听了当时的经过,你不高兴我也要说,她就算没和甘志轩有一腿,也有秘密!”

赵挚丝毫不介意,只是抬了抬眼皮。

又听了一会儿三人讨论,他指尖轻轻点在桌面:“你们别忘了,本案目前最明显的指向,是桑正。”

特殊的□□,特殊的□□瓶子,似乎都有着个人有关。

“还有秋文康,”宋采唐眼眸清澈,声音安静,“他本人与安乐伯府交情不深,此次来参与宴会只是面子情,与甘四娘更是八杆子打不着,为什么这般关切命案,事发后跟着大家到了案发地点?又为什么,他会注意到曾德庸和甘四娘私下说话,只是凑巧么?”

众人安静无声,短时间内谁都没有说话。

温元思动了动手指:“所以这是第一项总结,另外就是郡王爷所提的方向,五年前的事,与景言命案有关。”

提到这个方向,不说别人,祁言自己都嘶了一声,颇为牙疼:“这个方向就更迷了,没半点线索啊!”

“不一定。”赵挚摇了摇头。

宋采唐放下喝空了的茶盏,十分赞同:“甘四娘是曾德庸的妾,无论当初因果如何,她跑了,远离汴梁,还生了个孩子,安乐伯府真就一点都不知道,一点都不在意,这些年从来没找过?”

卫氏和曾德庸的态度,都很微妙。

这对夫妻,心里到底装着什么事,又在打算着什么?

“甘四娘这十几年的经历,尤其遇到大事或危机的经历,非常重要。她在外多年,信得过的朋友,可以求助的人,被人拿住的把柄……”

宋采唐目光微闪,这些都很重要。

如若一些跟本次命案相关人重合……就很关键了。

赵挚颌首:“我已经派人去查,不日便会有结果。”

“还有一个我们必须要注意的点,”宋采唐道,“死者死亡方式很奇怪,性,和毒。”

说到性时,祁言摸了摸鼻子,神色有些不自在。

宋采唐白了他一眼,她这个女人都没有不好意思呢,他不好意思个屁啊!

温元思知道宋采唐指的是什么,这句话的要点是——

“当时对甘四娘动手的,可能是一个,也可能是两个。”

祁言立刻捂了嘴,眼睛睁得老大:“合,合作杀人?”

难道他们要又要遇到一次左修文和厉正智了么!

宋采唐摇了摇头:“如果动手的确是两个人,可能是合作,也可能是有人知道另外一人要干什么,趁机动手,想要嫁祸。”

至于怎么嫁祸比较高级,能把自己给安全的摘出去,就是艺术了。

中毒和性,是两个方向。前者是恨,后者除了恨,还有喜欢。是谁?

甘四娘的人物关系里,和谁有过暧昧?或者谁在暗里地一直悄悄的看着她,关注了很久?

几人说着话,温元思又提到了一点:“案发时,大家赶往现场,我一直观察着众人表情,卫和安和陆语雪悄悄对视了一眼,又马上转开。”

感觉有点奇怪。

宋采唐也立刻想到了当日,她偶然在廊下遇到陆语雪,对方离开,对面一丈远的庑廊上,卫和安对面而来。

二人没有说话,只有一个短暂的视线交汇,那个视线,双方表情都有些——像是惊讶,又像是不解之类的情绪,说不清。

案发现场里,甘志轩提起回来的原因,和陆语雪见面的一次,神情也有些不对,像是特别愧疚……

宋采唐把这话说给对面三人听:“目前我们必须确认人物关系,卫和安和陆语雪,陆语雪和甘志轩,尤其甘志轩作为死者的儿子,非常重要,必须把他的话榨出来!”

祁言摩拳擦掌,双眼放光:“这个我来!我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正好可以出手松松筋骨,让他们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当日现场,看到甘四娘身死,每个人的情绪都不一样,温元思心思细腻,全部看在眼底,记在心上。他这是提起了另外一个人:“秋文康对甘四娘的死似乎十分震惊——很像有些前缘。”

赵挚指节敲在桌子上:“这个我去问。”

本以为秋文康的存在是偶然,现在看……

赵挚眼眸微深,秋文康是太子府长史,他去最为合适。

“桑正这边呢?”宋采唐提起这个人,“还有他和卫氏曾德庸的关系,每个人的态度,都需要确认——”

尤其曾德庸,他的态度,决定了他在这个案子里的位置和动机。

桑正一直心心念念要报恩,数十年不变,他对卫氏记着的,真的只有救命之恩?卫氏可是很漂亮的。

曾德庸呢,有没有觉得头上绿?哪怕一点点怀疑,一点点别的想法……

“这个我来吧,”温元思拂了拂袖子,“最初走进仕途时,我曾在鸿胪寺办过一段时间差,略有心得。”

每个人都大包大揽,给自己找活干,宋采唐当然也当仁不让:“卫和安这里,便由我来吧。我感觉——他好像认识我。”

认识宋采唐?

赵挚眼眸瞬间深沉,深色警惕。

这是宋采唐第一次来汴梁,本地不可能有熟人,有人认识她,肯定是前缘。

宋采唐察觉到这目光,微笑安抚:“我没事。而且我觉得——这次行动,不若设个局,大家一起来,互相帮助。”

这一次水有点太深,相关人各种不配合,如果设个局,增加点压力,再加上特殊的问话技巧……案情僵局大约可破。

“好啊!”祁言第一个伸爪子支持,“一起来!”

温元思也点了点头,微笑:“可行。”

赵挚就更没意见了,干脆把自己的茶盏拿开,看向宋采唐:“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宋采唐微微倾身,朝三人勾了勾手,三人也微微前倾,认真听她说。

“我是想这样……”

一段话完,祁言抚掌,双眼明亮:“妙啊!就这么来!干!”

温元思和赵挚齐齐看向宋采唐,满目的赞赏与惊艳。

这个女人,总是那么与众不同。

247.来闹

安排准备好一切, 大家就开始行动了。

首先是制造合适的时机。唱大戏么, 不同想法表现的角色粉墨登场,才方便搞事。

这一点并不难,主场可以仍然放在安乐伯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卫氏不可能出去参加各种花宴, 或者安心待客,肯定天天都在家;作为亲侄儿,又是当日经历过这件事的, 哪怕为了面子,自己形象, 卫和安也得跑勤快点, 必会经常出入伯府;甘志轩死了生母,整日惶惶, 更不可能出门;曾德庸是家主, 死的又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妾, 出门不受拘束, 但外边到处风言风语,他也不可能像平时那么浪, 在家的时候相对来说是比较多的。

出了人命案, 形势敏感,陆语雪是个聪明人,又是个姑娘不方便, 不可能来, 但他们可以想办法诱过来。至于桑正, 也一点都不难,卫氏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性格怪异,又闷又沉,别的地方不去,安乐伯府一定会走动,这么多年都是这样,不可能安乐伯府出了事,他反倒不动了。

稍稍放出点‘官府秘闻’,‘案件重大进展’,这些人担心的担心,牵挂的牵挂,同聚在伯府,很容易达到。

不容易的是秋文康。

他是太子府长史,与伯府不熟,不管身份还是时机,牵扯进来都很敏感,他不会随便靠近。

但赵挚有办法。

先礼后兵,放个引子引他过来,他不过来……就抱歉了。这种事上,赵挚和温元思的处理方法全然不同,并不会谨小慎微仔细布局圆场,而是简单粗暴的——碰瓷。

他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也不需要谨小慎微。

赵挚在秋文康经过安乐伯父的时候,抓住了他,什么解释都没有,直接拎着他的后脖领,直剌剌冲进了安乐伯府,

一路走,他一路怒气冲冲,打打摔摔,安乐伯府瞬间热闹了起来。

曾德勇和卫氏听到声音急急走了出来:“怎么了怎么?郡王爷,您这是要干什么!”曾德庸袖子一甩,三角眼眯起,色厉内荏几乎顶在额头,“别以为我怕了你!”

客人桑正跟在二人身后,眉间微皱,没有说话。

赵挚当然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也有亲友团,祁言温元思宋采唐都在,人人神情凝重,行色匆匆,就好像……他们正在办案,突然找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证据,或者被什么事打断,必须得过来解这个扣。

家主神情就更不对了。

卫氏感觉气氛不对,拉拉曾德庸的袖子,让他收敛一些。

赵挚大马金刀站定,眼皮斜斜抬起:“这个案子,我已得到关键线索,即将告破,你们胆敢再继续私下勾结,编织谎言伪造证据,试图阻挠——呵,拆你一个安乐伯府,算不得什么大事!”

安乐伯府诸人面色倏的变化。

这几年,赵挚不怎么在汴梁,看起来好像是成熟稳重了,可以往他的性子,做过的事,牢牢印在汴梁人们的脑海中,颜色一如既往,生动鲜活。

混世魔王赵挚,是真敢骑在贵圈脖子上为所欲为的,这天下就没有他不敢得罪的人,没有他不敢做的事!

在场所有人,没人敢不相信赵挚的话。

曾德庸立刻怂了,大约也是借着卫氏拉他的袖子,立刻止住怒色,不敢再说话。

对方退缩,赵挚气焰就更嚣张了,又是嗤笑又是讽刺:“大家伙都这么积极,我不努力一把怎么说得过去?行,今儿个天好,事也不多,本王有的是时间跟你们耗!都给我呆在这里别动,等着本王回来,谁敢异动,以本案凶手论罪!”

放完狠话,他面色不善的环视一周,整个人身上写满‘威胁’二字,拎着秋文康转身,几个起纵,消失不见。

在这期间,秋文康老老实实被他抓着,一个字都没说。

不是不紧张,不是不意外,秋文康并不理解赵挚为什么忽做此举,但作为太子长史,他很明白这位爷的脾气,此番——定有深意。他乖乖的配合,不乱了这位爷的事,或许还好,他要是敢有异动,这位爷有的是法子治他。不说别的,光是弄昏,他就得吃番头。

离开安乐伯府,他也不问要去哪,目光怔怔的发呆。

这接下来的事,肯定与甘氏命案有关,他要怎么应对呢?

赵挚突然旋风似的卷进来,放下一堆狠话,又突然离开,伯府众人表情都有些懵,但眼下形势,他们已懂,赵挚是在办案,并且已经有了相当大的进展,怀疑他们有什么密谋,所以过来发脾气,威胁并警告。

手里拎着秋文康,大概也是发现了什么线索,这么着急的离开,应该是要问话,问话不在安乐伯府——可见,赵挚非常不信任他们。

这个案子的发展程度,大概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伯府众人交换了个眼色,什么意思,只有他们懂。

“打扰诸位了,”温元思优雅行礼,笑容似春风拂面,安抚意味十足,“郡王爷办案心切,情绪有些不好,还请诸位海涵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温元思大家找好了台阶,给足了面子?

曾德庸袖子一甩:“哼,本伯爷是气量那么小的人么?”

卫氏也看出来了,今天赵挚来势汹汹,眼下是走了,后面应该还有的闹,这会儿生气发脾气半点用没有,该好生应对想想办法,谁让她们伯府势微,干不过赵挚呢?

想到这里,卫氏皱眉看了自己丈夫一眼,虽不是龙子凤孙,也是实打实的伯爷,有祖上开国功勋,怎么就不知道上进呢?

形势比人强,卫氏再感慨也没有用,只迅速转动着大脑,想辙。

赵挚此番行为,赶是赶不走的,制止也制止不了,没见这么多人,谁都压不住那混世魔王?避免不了,就只有从中斡旋。把登门客人赶走是最笨的办法,这些人是同赵挚一起办案的,定然知道些什么内幕,只要能套出话来……

再积极应对,这个危机,她们伯府应该是能过了。

身在这个位置,凶手是谁,命案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上位者,能决定他们命运的人,想要一个怎么样的真相……

卫氏热情地邀请温元思等人进屋:“天凉,几位都辛苦了,不若进来饮杯茶,暖暖身子。”

当然,她有打算,对方不可能蠢得像甘志轩,什么都不懂,定然会借机行事,也套她们的话……

卫氏一面说着话,一面看向宋采唐几人表情,见她们互相对了个眼色,心中透亮。

果然。

那今日便看一看,谁的手段更高!

“恭敬不如从命。”温元思大大方方,面带微笑走了过来,随卫氏几人进厅。

宋采唐和祁言则是微笑摇头:“在栾泽时,我们曾同甘四娘母子有些渊源,想去看看甘志轩。”

看屁的甘志轩,是要过去问话吧!

卫氏眼梢翘起,心神明亮。

但她知道事情不可改,大大方方微笑感叹,做足了伯府主母的派头:“如今这年头,逢遭大难,似二位这般有情有义的少了……唉来人,那边那个,对就是你,好好送两位过去,伺候好了,不许失伯府的面子,知道么?”

那相貌机灵出挑的小厮立刻行礼:“是!”

这一路上,有小厮这个外人在,祁言和宋采唐并没有说话,只拿眼神飞她。

竟然真的这般顺利,你还真是料事如神啊!

宋采唐微微垂眸,唇角荡起笑意。

其实并不难。你演出计划中的效果,让对方去猜,去深想,对方想的越多,猜的越深,就越会谨慎,按照性格行为来判断,这样的结果很正常。

聪明人……也有聪明人都不好。

甘四娘是逃妾,死的又不光彩,安乐伯府不可能给她大操大办治丧,甘志轩就在自己的偏院起了个牌位,给生母戴孝守灵。

一进院子,香烛烟火味道扑面而来,空气都变得凄清。

祁言手伸在鼻前扇了扇风,让自己适应,同时吩咐小厮:“好了,你下去吧。”

“可是夫人让小的好好伺候两位……”

话还没说完,就让祁言给瞪的顿住了。

“怎么,本少爷不能让你下去?”

他也是贵圈公子,眉眼压起来,气氛也很唬人,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小厮不敢坏事,只能臊眉耷眼的离开。

祁言看了一圈院子里的其他下人,面色不善:“都给本少爷下去!”

下人们也不敢不听,行了个礼,鱼贯退下。

所有人走完了,祁言才撸着袖子,活动着手腕,两眼放光的往房间里走:“接下来就看本少爷的了!”

宋采唐微笑鼓励:“少爷加油。”

她并没有跟着祁言进房间问话甘志轩,而是站在了窗外,听。

祁言进去房间,面对着一脸惊讶的甘志轩,脑子里再过一遍自己的任务,另外三个人的交待叮嘱,心里有了底气,大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坐,拿眼角斜甘志轩:“说吧,你是怎么杀你娘的?”

甘志轩整个人都懵了:“你……不是,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杀……我娘?我怎么可能杀我娘!”

祁言没接这话茬,继续往下说:“那毒是你下的吧?用了特殊的瓶子特殊的□□,小子,栽赃的本领不错啊——你娘和谁睡了,你可看到了,知道是谁?”

甘志轩急的满脸通红,眼泪直接下来了:“不是,真不是我,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啊!”

祁言很满意甘志轩的表现。

这是个怂货,胆子小,自作聪明,怕事,偏偏还有非常执着,想要得到的东西……

按挚哥唐唐温元思的说法,这种人经不起诈,找对了时间机会,用对了方法,他一定会招。

248.错过

这个院子很偏僻, 外面大好的阳光, 透不过来一丁点,房间里阴沉发暗,闷的人心慌。

祁言坐在椅子上,看着戴孝的甘志轩, 声音压低,语气放缓,颇有些语重心长。

“志轩哪, 咱们也是老熟人了,谁不知道谁?不如说点敞亮话。”祁言啧了一声, 左手托腮, 眸底有光,一片深意, “你觉得你娘……很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