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这里交给我——”

们字还没说出口,祁言就发现他的挚哥就像展翅在空中的鹰隼,几个起纵,已经掠出老远,根本不可能听到他说的话。

他默默转回头,看温元思:“那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温元思微笑,“继续查啊。”

这件事,赵挚心里已经有了方向,他们就可以空出手,看看别人了。

“我们找找看,五年前在这青县,曾德庸伯爷都做了些什么事……还有那桑正,真就没任何人看到么?”

温元思手负在背后,脚步从容。

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258.你终究会娶我

赵挚一路催马疾行, 片刻未停,直接冲回了王平府。

此刻已华灯初上,陆语雪已经卸妆整理, 不便见客。

赵挚却非常不懂得体贴,完全没有尊贵世子应有的风度,相当粗鲁的命仆妇进去给陆语雪裹上几件衣服, 将人强行拉了出来。

“表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陆语雪心中怒气简直无法言喻。

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和赵挚避嫌,离得越近才越好呢, 最好赵挚直接冲门而入,看到她衣衫不整的样子……

但眼下, 哪哪包裹的严实,没有衣衫不整, 只有发乱肤素, 像个疯婆子一样, 没半点美感!

赵挚根本不在意她美不美, 端不端庄,单刀直入:“五年前在青县, 你住在甘四娘的隔壁?”

陆语雪愣了一下, 跺着脚, 更气:“表哥这般把我扯出来, 就为了问这个?”

赵挚眯眼, 气势凛冽:“讲!”

陆语雪被他的巨大音量惊到, 蹙了蹙眉, 没再任性。

她一向……识实务。

“是, ”她收拾心情,尽量话语平静,“我说和他萍水相逢,并无多交,就是这一晚,我看到了她埋尸。”

“她埋的是谁?尸体从何而来?”

“此事表哥该去问她,我如何会知!”

陆语雪突然大声,眸底浮起浓浓怨忿,也不知怨忿的是什么,是谁。

赵挚冷笑一声,颇有一股‘你尽管发挥,看我信不信’的从容。

陆语雪突然就丧气了。

感觉自己处在一个深深的漩涡里,望不到头,也看不到底。

“我说的都是真话。”

她转头看着夜色,声音沉下去。

赵挚面上没有半点同情:“所以那日你被卫氏算计时,才能让甘四娘乖乖听话——”

“你有她的把柄。”

“我也是没办法……”陆语雪咬着唇,声音喃喃,“我不想被算计,更不想蒙在鼓里,一次次遇到各种不同意外……”

赵挚:“那就可以算计别人?”

“呵,”陆语雪突然笑了一声,面色不仅仅是自嘲了,很有些阴沉晦暗,“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希望自己的女人纯真,善良,干净,最好不谙世事,软软嫩嫩像朵花儿,可明明你们也在做同样的事……不,你们更过分!”

她仰着脸,回看赵挚:“你不是这样?你没算计过人?没踩着一路尸骨,走到强硬霸道的今日?世事本就不容弱者生存,没有谁能保护谁一辈子,不学着强大成长的人,终究会成为别人的垫脚石!这道理所有人都懂,为什么你们男人做得,女人做不得!”

这些话脱出口,陆语雪心有些痛,仿佛有什么,自己一直小心翼翼护着的东西消失了,但看着对方脸上自己从未见过的神情,她又有些痛快。

戴面具是一件很累的事,她早就不想装了,既然赵挚知道她的模样,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

不过一口气说个痛快!

“你以为宋采唐就纯洁干净了?从来没算计过别人?”陆语雪嗤笑一声,眉梢流转,颇有一股别样风情,“她可厉害呢,讹人钱财,连做白事小本生意的都不放过;欺负家姐舅母,别人惹她一点,她就假做事件,撺掇着外祖母禁别禁足;以权谋私,踩着别人上位,没她不敢干的!”

“一个内宅女子,瘫在床上的傻子,醒来不过一年,就大变了样!一年前,她无父无母,无亲无朋,无权无势,命都快没了,无人知无人晓,现在呢?她是关家上上下下待为贵客的表小姐,钱财好物流水似的给,什么都不缺!她与江湖势力勾连,随意出入官府,结交攀附权贵,随便一个汴梁闺女都能欺负,还能待价而沽——”

越说,陆语雪就越恨:“表哥你可睁睁眼看个清楚吧!她才不是什么傻白甜,她心机深着呢!”

夜风忽冷,庑廊安静。

赵挚看向陆语雪的目光十分陌生,就像从来没有认识过。

陆语雪紧紧抿唇,感觉嘴内一片腥甜。

“我从不认为,有心机是坏事,”赵挚神情平静,“如你所言,世事不易,女子犹为辛苦,若能长些见识,心智慧开,是很好的事。我不认为无知蠢妇能支应门庭,生养出奇佳好孩子。但——”

赵挚看着陆语雪,眸底写满失望:“成事者,不择手段可以,不能没有底线。”

这一句话说的很慢,像在指陆语雪毫无负担的利用甘四娘,甘四娘死了也毫无,又像……在暗指以前的什么往事。

陆语雪脸色骤变。

赵挚:“她从不会伤害无辜,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缘由,你——却完全无压力。”

“你……你竟……”

陆语雪嘴唇翕翕,眼圈微红,被一个‘她’字,刺激的整个人发抖,说不出话。

赵挚没那么多耐心,啧了一声:“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在这里耗,此事,你说还是不说?”

陆语雪眼睛几乎瞪出血来。

到底是谁在跟谁耗!

明明是他有救于她!他怎么敢就这么理直气壮,不软下半身身段!

“若我不说,你当如何!”

赵挚神情依然平静:“你不会想知道。”

相处多年,陆语雪知晓赵挚的脾气,不再拼硬,软了眼神和声音:“若我……同表哥说了,表哥可愿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陆语雪微微垂头,露出线条美好的颈子:“我很久没和表哥对弈了。”

她心里有些紧张,声音也有些抖,可她真的……很想赵挚。

很想很想。

世间事总是这般令人无奈,不管赵挚怎么对她,怎么看她,她都放不下。她长这么大,超过一半的生命都在为成为赵挚的妻子而努力,她也不想放下。

好事多磨,话本里的故事总要一波三折,才能有圆满结局,她相信,她和表哥终归也是。

赵挚的回答是——

直接把剑架在了她的颈边。

“我有很多刑讯问供之法,你想试?”

陆语雪震惊的看着横在颈前的剑,木木怔怔,半晌没有反应。

直到那剑锋又离近,寒气侵来,颈间似乎感觉到了疼痛,她才如梦初醒般大喊:“我说!”

她相信表哥不会杀她,但……

想是一回事,害怕是一回事。

她努力定了定神,迅速开口:“甘四娘的事我的确知之甚少,我与她并无私交,那日伯府开宴,我确也用当年这桩事威胁过她,但……”

剑锋又近了些。

陆语雪眼珠微颤:“我马上说了!那具尸体,其实是丢在我院子里的,我一个贵女出行,怎么可以出乱子?我就……和丫鬟悄悄抬起尸体,甩到了隔壁院子……然后第二日一早,看到她在埋尸。”

“见了尸体,不报官不害怕,反倒自己悄悄的埋尸,说这里头没事,谁信!”越说,陆语雪越觉得委屈,最后理直气壮起来,“我又没错!她们安乐伯府的事,凭什么恶心我!”

陆语雪说完,自觉今天形象丧失很多,默默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眸底有泪。

“我愿意将这些事说出来,愿意将自己不堪的一面展现,是因为……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别人,是你,我的表哥赵挚。”

她声有泣色:“表哥……你还是不懂么?”

原来尸体最初是在隔壁院子……

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赵挚了解陆语雪,知道她没说谎,这大抵也是全部了,就不再为难,撤了剑。

“不懂。”

陆语雪今夜已经做了诸多出格之事,已经没什么负担,见赵挚有去意,心一横,扑到了赵挚怀里。

“表哥不要走,我……”

赵挚却将她推开了。

力气用的极大,还带着怒意,陆语雪直接被他推跌在了地上。

陆语雪脸胀得通红,从小到大,她就没这么丢人过!

“赵挚——”

她又急又怒,哭出了声:“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你心里明白的,你懂的,你是我的,你终究会同我成亲的!”

“我不会与你成亲,”赵挚静静看着她,目光坚定,“也从未想过要吊着你,你当心知肚明。”

“我会娶宋采唐。”

若前面两句让陆语雪难受,最后这一句,就让她发抖了。

“我不信!我不信——”

“信不信随你,我已经在请圣旨赐婚。”

赵挚说完话就想走,陆语雪心里一阵空,脸已经丢到这个份上,非常不想这个时候认输,几乎理智全失,冲着赵挚的腿就抱了过来——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好好伺候主子!”

平王妃突然出现,声音不厉不重,却不容人反抗。

立刻有丫鬟婆子及时扶住陆语雪,赵挚没被她挨到,那一脚,也就没踹出去。

陆语雪突然知道了没脸,又是羞又是臊的擦着脸:“姨母,你怎么……来了?”

“没什么事,出来走走,也想回去了。”平王妃脸色相当平静,不气不怒,好像就没看到刚刚那些事发生一样,“天色不早,你回房歇着吧。”

陆语雪行礼福身:“是。”

等她走了,平王妃转身:“你,跟我走。”

一直走到空旷小亭,挥退众人,平王妃才看向赵挚,满脸都是不赞同:“方才我不表态,是在雪儿面前给你留面子,现在你听好了,这桩婚事,我不允许。”

和宋采唐的婚事。

赵挚没有生气,没有愤怒,只是薄唇轻轻一掀:“由不得你。”

平王妃同样很冷静:“你不想要雪儿,没关系,可寻一个你趁心的来,哪怕平民,没有身份家世,平凡普通都可以,但宋采唐,她不行。”

赵挚看着她,她看着赵挚,二人对视良久,气势相峙,谁都没有退后。

“我其实一直很想问,你为何如此坚决?”赵挚看着平王妃,似乎有一些困惑,也有一些试探,“平民都可以,为什么她不行?你到底——”

“在忌惮什么?”

就差点明一句话:宋采唐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你如此敏感?

她的来历,还是身世?亦或是其它?

平王妃眉目冷峻,一双眼亮得吓人。

但她没有说话。

赵挚似乎也没期待她给出答案,仿佛只看到这表情,就已足够。

“我还是那句话,由不得你。”

说完,他转身走出亭子,扬长而去。

他和他的小姑娘,此生会长长久久,永永远远的在一处,哪怕前方多艰,路有所阻,只要他心志不变,所有问题都不会是问题!

这些人,把他,把他的小姑娘当成了什么?

那么不堪一击?

看着赵挚的背影一点点离开,从容不迫,肩背笔直,仿佛所有风雪都压不弯,所有暴雨都打不折,平王妃微微闭眼,深呼吸。

“你可看看,这桩事由我,还是由你。”

259.另有隐秘身份

赵挚问完陆语雪, 从平王府出来并没有立刻回青县。他去请见了太子,并且再一次问话太子府长史秋文康。

之后, 秘密进了趟宫。

大安帝挥退众人,留他在大殿整整一个时辰,直到咳嗽不止, 必须得用汤药, 赵挚才离开。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都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对以后有什么安排, 外人一概不得而知。

再有自己本职工作的琐事……赵挚各种马不停蹄的忙碌,等要再次离开汴梁时, 已过了五更, 天际将明, 晨鼓敲响,城门开放。

清早起床出来的人脚步都很快, 第一波出城的人也不少, 道路不再适合骑马,赵挚干脆下来,牵着马走。

这条出城道路悠悠长长,正好经过关家门口。

眼梢不经意一停,赵挚就看到了关清。

因有宋采唐, 他对关家难免下意识关注, 关清他不太熟, 没单独说过话,但其人性格经历,他很清楚。这是位十分出色的商女,目光胸襟不输男子,腹间机诡自成一派,很多聪明男人都混不下去的诡谲商场,她却游刃有余,将关家上下护得严严实实。

大清早,几个掌事回话,她伫立家门口,眉尖蹙起似有薄怒……怎么了?

男女有别,宋采唐又不在,赵挚没有贸然上前和关清说话,好在他武功不错,五感更是超群,只要脚步慢一些,就能听到她与下人们的谈话。

“……说是陵皇子府明日有宴,采买的东西太多,占道半条街还是少的,这交接送货,至少得忙到午前……”

“明日有宴,采买先拉单子就是,晚一点送货碍得了什么,会死么!这大清早的大家进出货都忙,就他那么横,阻了所有人的路!”

“大小姐,咱们管不了人家皇子府上的事,也没法硬扛,只能避……如今咱们怎么办,可有别的道儿走?这来回出货都有点的,晚上个把时辰,照规矩咱们就得赔钱!”

经商多年,意外发生太平常太普通,关清已经习惯了这种节奏,哪天没有任何事发生,她反倒会觉得奇怪。遂她气归气,却没乱了方寸,心里快速计较着方法。

偌大的汴梁城,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她有多少人脉可以走动,多少资源可以调动……

只两耳朵,赵挚就明白了事情的关窍,他知道关清本事,肯定能想到办法,但今日之事他没看到便罢,看到了,总要搭把手的。

他招来随从护卫,交待了几句话。

护卫点头应是,也没有打扰关家,立刻转头自己去办事了。

赵挚说完话就走,脚步没有片刻停留。

关家宅子,在寸土寸金的汴梁城看起来相当朴素,地方不算太大,也没有有钱商家金碧辉煌的样子。

这里,是宋采唐的家。

赵挚曾一度很不理解,明明没有自小相处的缘分,此前几乎没有见过面,宋采唐为什么能和关家相处和谐,短短时间有了这么浓的羁绊?

如他同陆语雪,几乎从小一起长大,可直到今年以前,他都没真正看透过后者……

时光很美好,能让人获得很多东西,时光也很残忍,有些东西,别人不会同你商量,想扔,便扔了。

还好,他对陆语雪,自始至终,没一分情慕之思。

“驾——”

终于出了城门,赵挚上马扬鞭,冲着青县的方向,官道上一骑绝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