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采唐便随意提起话题:“你说的好看的石榴花,开了没有?”

“还要一个多月,方能绽蕾,”赵挚眸底映着宋采唐的脸,也映着夜空月光,幽幽深深,看不到底,“到那时候,我带你去看。”

宋采唐感觉自己的脸更烫了。

不行,这气氛太暧昧了,赵挚给她的感觉……也太危险,好像她不小心,放了一只野兽出笼。

说什么话都没用,气氛转移不回来。

那不如——

“要不要出去走走?”

宋采唐脱口而出,并且为自己的这个主意喝彩。

出去大好,出去非常好,她就不信在外头,赵挚还敢这么乱来!

赵挚微微皱眉:“你不睡觉?”夜醒的毛病怎么办?

“睡不着啊,一点睡意都没有,”宋采唐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眨眨眼,“也许回来就好了,困的狠了,没准能一夜睡到天亮!”

赵挚,微微垂眸,没有说话。

“去嘛去嘛。”

宋采唐是真的有预感,心病就是要用心药医,记忆一点点回来,心结打开,她的夜醒毛病,就会不复存在。

赵挚……应该也一样。

当潜意识里留存的危险尽去,对前路有了勇敢和坚定,就不会再有害怕。

“你……现在还怕水么?”

她很期待的看着赵挚。

赵挚手指滑过她眉间,声音似这月色一般温柔:“好了许多。”

“所以么……”宋采唐笑眯眯,抱着赵挚的胳膊晃了晃,“左右明天也没有什么正事忙,就算走了困,影响了一日休息,也不要紧的。”

赵挚看了宋采唐良久,声音有些哑:“……好。”

小姑娘很少这样跟他撒娇,他拒绝不了。

寂静清夜,有情人月光里相伴,一个高大,一个娇小,会武的赵挚一只手就能把宋采唐抱住,运上轻功,跟体验飞行的感觉差不了多少了。

这本该是个唯美浪漫的夜晚,奈何时不与人,出来没多久,二人就听到了异动。

“救命——救命——”

凌乱的脚步声,带着跌跌撞撞的人影,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呼救。

离的略远,宋采唐看不清对方相貌,只知道是个女人,身材窈窕,声音惊恐的不行。

她微微侧头,和赵挚对视一眼,没有动,赵挚也没有抱着她避开。

很快,女人到了面前,穿着宽袖流云裙,颜色鲜艳,垂感极好,就是胸口开的略大,袖子宽的夸张,半只小臂都露出来了。

她眉目艳丽,发式繁复,上了精致的妆,可惜因为动作太大,还哭了,妆有些花,发式衣裳都有凌乱,露出的胸口也有些红红青青的暧昧痕迹……

“救命——”看到赵挚与宋采唐,女人似乎看到了救命稻草,立刻躲到他们身后,“有人欺负我,求恩人好心出手搭救!”

她想要求救,看中的自然是赵挚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而非同样是女人的宋采唐,她躲的,是赵挚身后。

赵挚没有避开反对,但也没让女人接近宋采唐,迈步隔在了她们中间。

宋采唐理解赵挚的反应,对于突如其来的意外,她们这样的人通常不会偏听偏信,立刻鸡血上涌的帮忙,而是会先观察。

什么时候都有可能有骗子,深夜也不是不会有劫匪,夜里有美女这么出场,是为有异,谨慎提防没有错。

最重要的,这女人背后并没有人紧紧追赶,她们有时间。

宋采唐观察片刻,得出结论,这个女人,应该是个妓子,从她的打扮身姿,说话的语态动作习惯,并不难看出。

所以在夜里出现,也不算太违和。

美女脸上泪痕,胸前暧昧痕迹都不是假的,惊慌反应也很合理,一边求救躲藏在赵挚背后,一边相往来时的远处望……她应该是真的在躲人。

宋采唐看了赵挚一眼,点点头。

赵挚看法同她相似,打了个手势:“去看看。”

立刻有几道黑影从侧里蹿出,冲着女人来的方向疾速奔去,片刻不见了人影。

宋采唐知道,这是赵挚的暗卫。

女人见状长呼了一口气,这时才反应过来,红着脸拢了拢衣,扶了扶发,朝赵挚和宋采唐行礼:“多谢恩人搭救,奴家方才失礼了。”

便是简简单单的福身行礼动作,她做出来都姿态万千,娇媚无匹,令人心怜。

绝对是个尤物了。

然而赵挚眼角抬都没抬一下,墨眉微敛:“怎么回事?”

女人咬着唇,看了看远处,她来时的方向。

宋采唐温声安抚:“你放心,不会有事。”

女人这才松了口气,挤出了个笑纹:“奴名玲珑,是玉春楼的姑娘,今日在外献艺堂会,往日不是没有走过夜路,可今夜十分倒霉,遇到歹人意图欺辱,求助无门,这才惊慌无措……还请恩人见谅。”

宋采唐:“这么晚了,为何不在堂会休息,要行夜路归去?”

青楼再忙,只要姑娘们愿意接客,又值芳龄,老鸨应该不会这般苛刻。

玲珑垂下眉眼:“奴这种身份,怎可留在那金玉之地过夜……”

看来这堂会,是有身份的人办的。

宋采唐又问:“你一个人?身边伺候的呢?”

“楼里生意忙,我不在,有熟客找不到……”似乎觉得跟良家姑娘说这些不好,玲珑说的很含糊,“……奴便叫贴身丫鬟小厮送了几方丝帕回去……”

她不说清楚,宋采唐也懂,以物寄情,写几个字,或者附一个唇吻,是青楼女子拉拢恩客的手段。

玲珑说完,垂头轻叹:“我们这样的人,非良家女子,身在尘埃,走一走夜路而已,怕的什么?左右……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失去了。”

宋采唐沉默片刻,方才又问:“刚刚是谁欺负你,可看清他的脸了?”

“没有。”玲珑想了想,摇头,“我方才路过一个暗巷,听到有人声,顿了一瞬,可能是这一顿,让对方察觉到了,那人三两步跑过来,捂住我的嘴,要将我拉进巷子——暗巷墙高,他的脸又逆着光,我当时害怕……没看清。”

272.案发现场

玲珑人如其名, 五官精致,身材玲珑, 哪怕刚刚受到过意外惊吓, 娇怯怯梨花带雨,也是美的不可方物, 令人心怜。

有那么一刻,宋采唐很理解给她取这艺名的玉春楼,为了赚恩客的钱,自家‘商品’的特点价值,费了不知道多少心思。

因为相助之恩,玲珑向赵挚和宋采唐讲述了刚刚发生的意外。

由于一些原因,她孤身一人走夜路,行至偏僻暗巷, 本欲加快脚步快速行远,不想听到了里面异响,脚步一顿。因这一顿, 她别在里面藏着的人发现,一把拽进去, 意图欺辱。她奋力挣扎, 甚至咬了对方手臂一口,方才解困出逃,大声呼救。

“奴这身上……”玲珑想了想, 咬着唇, 还是没有把衣裳解开让二人看, “尚有那人留下的痕迹,奴不敢撒谎欺瞒二位恩人。”

“光线太暗,那人又背着光,没有说话,奴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他的声音,甚至不知……是生脸,还是见过的人。”

一样一样,玲珑说得清楚明白。

宋采唐和赵挚对视,眸底皆一片清明。

眼下情况不合适,灵笼没有解衣把身上的痕迹全部展示给他们看,但方才她惊慌逃过来时,衣衫凌乱,二人都是观察细致之人,怎会看不到?

玲珑肩头胸口的青淤,绝对是大力掐捏造成,且她本人相当不配合,不然痕迹不会有这么重。

玲珑把所有话说完,现场一片安静。

气氛……好像有些微妙。

想起自己刚刚才说过的,不害怕走夜路,没什么可失去的,再看看现在狼狈的自己,玲珑美眸垂了下来。

“欢场中人,很多事已习惯了,不值得这般大惊小怪,但——”她自嘲的笑了笑,“毕竟要钱。”

“不给钱,奴不愿意。”

她在说她不害怕,可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告诉别人她在害怕。

可能她自己觉得,她这身份,不配害怕,太矫情,她不想被人看轻。

宋采唐轻轻叹了一下,拍了拍玲珑的肩:“对于生命中非常重要,或无关紧要的人,没必要梳起高高的盔甲。”

前者面前,做自己就好,至于后者,做什么更加没有关系。别人不在意,你却在意,岂不庸人自扰?

封建男权社会,女子存活不易,妓子一行,在这里是制度允许存在的。这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很多名妓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宋采唐对于玲珑并没有什么特殊感情,也并不了解其人,只是这一刻,对她有些同情。

玲珑呆住,怔怔看了宋采唐良久,都没有说话。

“……别害怕,我们会找个人送你回去。”宋采唐一边说着话,一边看了眼赵挚,抬眉问询,好像在说:可以吗?

赵挚从不会拿人命开玩笑,略颌首,抬手招来一个人:“送这位玲珑姑娘回去。”

“是!”

玲珑美眸微湿,似有泪意,福身福的更加真诚:“奴玲珑,谢过二位救命之恩。奴在玉春楼小有薄名,如二位愿意——”

说到这里,她突然卡了壳,就像平日里说习惯了,脱口而出的话,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因为宋采唐是个姑娘。

她咬咬唇,低了头:“对不住,方才奴说错话了,那种肮脏地方,二位还是别来的好,奴在这里,愿二位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说完再也不留,转身大步离开。

宋采唐相信她这祝福十分真诚,因她眸底颇有艳羡之意。流落烟花的女子,大多流连羡慕着平凡人的普通生活,恩爱,和睦。

只是——

“我们刚刚并没有什么亲密动作吧?”她拉拉赵挚袖子,“这也能看得出?”

赵挚大手包裹住她做怪的小手:“欢场之人,对情爱一事更为敏感。”

宋采唐想把手抽回来,可甩了半天,赵挚大手纹丝不动,她便也放弃了,乖乖任他拉着。

原地等了很久,派出去的暗卫一个个回来,说没发现任何意外,也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大约……那人在玲珑跑开呼救时,就觉得事态不好,已经走了?

事情没有结果,觉还是要睡的。

在外面浪了这么久,宋采唐很困,拉着赵挚说要回去休息。

当然,是她自己,一个人,在她的房间里睡,赵挚只管送她回去就好。

赵挚近来被宋采唐撩拨得心神不宁,无法自已,狠狠亲了宋采唐几口,方才‘君子’的,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虽然很困,宋采唐这觉却睡得并不安稳,起初一直在做梦,迷迷糊糊醒来好几回,但过了这段,后面就睡得很好,黑沉香甜,醒来时天光大亮,似乎……已经过了辰时!

她何曾一觉睡到这种时间过?

宋采唐不胜欣喜,看来那夜醒的毛病要好了!

正喜着,外面青巧蹬蹬蹬跑进来:“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宋采唐披衣下床,“你慢点说。”

青巧利落的伺候宋采唐更衣洗漱,小眉毛皱的紧紧的:“有人死了!官差来报,请小姐过去帮忙!”

“有命案?”宋采唐赶紧加快洗漱速度,衣服穿最朴素最易穿没任何花哨的,发式梳低髻,钗环少插,“怎么不早来叫我起床?”

“因为——”

“因为官府也是才接到奏报。”

有人抢了青巧的话,阳光下,一道高大身影从门口走进来,鬓若刀裁,眉如墨描,眸底似蕴浩瀚宇宙,步态携风雷霹雳之色,不是赵挚是谁?

宋采唐呆了一呆,才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关家内宅,她的闺房,还是大白天!

这已经是毫不掩饰的登堂入室了吗!

赵挚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相当淡定:“因有公务,特意来寻宋姑娘相帮。”

他的存在,关家人早晚要习惯的,从今天开始,挺好。

宋采唐:……

有正事等着,没时间撩闲,宋采唐饶了赵挚,收拾好自己,跟家里人说了一声,就随他出了门。

路上,赵挚给宋采唐介绍案情,这次发生命案的,是盐运司主官郑方全家,死的是他的儿媳妇,一家主母宗妇,郑康辉的娘。

“郑康辉?”宋采唐觉得这个名字相当耳熟,想了想,立刻反应过来,“咱们在栾泽,办的花娘玉桃问香的连环案,出现的那个郑康辉?”

赵挚颌首:“没错,就是他们家,死的是他的亲娘王氏。”

宋采唐长眉微蹙。

当时的连环案,真相令人唏嘘,凶手作案固然是因为心理变|态,成长过程中挫折连连,但他最后供言,似乎在接受一个组织,或一个人的考验,争取到郑康辉,下一次的盐签,也是他的主要目的。

综合所有经历过的事,赵挚曾有分析,觉得这个人可能与金银通道,也就是叛国的人有关。

只是在后面的信息就查不到了,敏感焦点聚集在‘盐运’二字上。

而掌握盐道的一把手,就是郑康辉的爷爷,郑方全。

如今出事的就是郑家……所以这里面,是不是再次涉及到什么敏感事件?

那就是一个契机了。

宋采唐:“谁来报的案?郑康辉?”

赵挚摇了摇头:“郑康辉如今在外游学,已经出去了一个多月,并非在家,应该与此事无关,来报案的,是郑家管家。”

二人说着话,已经到了郑家。

主母新丧,门口已经挂了白,让人们个个面带悲色,脚步匆忙,院里院外的布置,挂帆服白。只是事情发生的太急太快,所有人都没有准备,郑家又家大业大,门宅众多,一小半的地方还没有收拾过来,隐隐留着昨日花红柳绿,粉纱金边的富贵痕迹。

宋采唐一路跟着赵挚晚案发地点走,一边看天色:“一家主母去世,怎么到现在才发现?”

主母理事掌中馈,一般是家中最忙的人,很早就要起床安排各种事,内院外院的张氏妈妈们,得禀了事,拿了主母放的对牌,这一天大大小小的事才能忙起来,怎么也不该这个点才发现,太晚了。

“因为王氏昨天很累,睡得很晚,今天大家心里都有章程准备,没有人敢去打扰,直到发现太晚了,才有人去敲门……”

宋采唐就懂了,所以这郑家,昨天是办大事来着?

一路往里,走进内宅深处,人越来越少,宋采唐看看左右,若有所思,看着院子的格局,应该是后宅主院,主母居住之所?

案发现场,竟然是在王氏自己的房间吗!

“因死者表现略怪异,下人们都不太敢接近,遂死亡现场没怎么遭到破坏。”温元思从侧里廊下走过来,微笑,“你们来得很及时。”

宋采唐顿了顿,笑着行了个礼:“这个案子是你的?”

温元思拱手回礼,继续微笑:“此案事关朝官内眷,大家都很重视,决定由刑部同御史台一起合作办案,上官派了我前来。”

御史台那边不用说了,就是赵挚。

温元思刚刚从栾泽调到汴梁,正是大展身手的时候,此案又与上一案不同,不是只为协助,而是刑部正式派分的主官,肯定要好好努力。

“进来看吧。”

温元思带着宋采唐与赵挚走进了案发现场。

一进房间,宋采唐就知道温元思说的略怪异是什么意思了。

这房间窗户紧闭,处处整洁干净,一丝不苟,可桌上柜上,放了很多烛台,似乎燃烧了很久,蜡烛燃尽,泪满盏底。

似乎……和房间气质不大配。

还有更不搭配的事。

床上有一滩血,地上,从床到桌子中间,有一道拖痕,房间这么干净还能看得出来,是因为有血,死者的血,跟着拖痕,一路流了一地。

尸体就在桌子边,面朝下趴着,后脑被用重物击破,伤势很重,床上和地上的血来自哪里,显而易见了。

环顾房间,宋采唐很快看到了一只碎花瓶,破碎的瓷片上有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