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玲珑和凝烟作为头牌,哪怕次数少,也亲自招待过他们。

如此,这两个姑娘就有些微妙了。

温元思手边还有公务在忙,赵挚带着祁言,杀去了玉春楼。

玲珑和凝烟显然不明白他们此次来意,微笑招待,不敢怠慢。

懒得废话,赵挚直接问玲珑:“这几年接过的客人,你还有印象么?”

玲珑侧头:“王爷的意思是——”

“孙礼,刘舟,施方武……”赵挚指尖一下下点在桌面,快速的说了几个名字,“这几个人,死了。”

玲珑还是没明白,美眸微眨:“这……人皆有生老病死……”

世事无常,死人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见赵挚和祁言脸色不对,她突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合适,眼梢垂下,解释道:“奴身在青楼,这么多年接过的客人不计其数,二位贵人知道,奴身价不低,能使得起银子来的,年纪大的占多数——”

年纪大,离死亡就近。

这么说有点不吉利,但确实,她服侍过的人里,寿终正寝的并不少,还算习惯。

不仅她,这玉春楼,其它欢场,也是一样。

祁言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层,不过片刻,也理解了,看向玲珑的目光颇有些感叹:“你们也是辛苦了。”

赵挚皱眉:“这几个人的死法,和郑方全王氏相类。”

郑方全位高权重,多方关注,他的死根本不可能瞒得住,该知道的都知道,他便也没云里雾里的试探,直接问了。

“你可知道为什么?”

玲珑终于听懂了赵挚的意思,脸色刷的苍白,吓得不轻:“啊?这个……奴不知道……怎么回事,奴完全没听说过啊!”

看着又慌又惊,差点直接哭出来。

赵挚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意:“这些人,可都是你的入幕之宾,关系非浅,你说你——全然不知?”

“奴真不的什么都不知道,王爷求您信奴!”

见赵挚面色不缓,玲珑直接跪倒在地。

赵挚眸色幽深,面沉如水:“王氏被害的那个晚上,你果真遇到了一个穿黑袍的人?”

“果真!”玲珑一脸害怕,“王爷……没找到那个人么?”

赵挚:“他身高几何?”

玲珑:“七尺三分。”

赵挚眼睛微眯。

这个身高,倒是与找到的黑色衣裳尺寸相当,玲珑的回话反应,也没有问题。

问题是过了这么多天,他只找到了衣裳,知道有这么个人当时在,可这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来历,一概不知。

根本查不到。

夜再深,街上还是有巡逻的官兵,一个男人这么扎眼的存在过,他倾尽所有人力资源,竟半点蛛丝马迹都得不到,太奇怪了。

雁过留声,水过留痕,这样的事根本不可能,以前从没有发生过。

凝烟是个不甘寂寞的姑娘,尤其不愿玲珑比自己受欢迎,任何意义上。

她纤纤素指端着茶盏,呷了口茶,声音清脆甜美,又挟着丝丝尖刻:“要我说,姐姐,平王爷面前,还是别耍小心眼的好,你有什么秘密,不如一起招了?”

这话潜台词就厉害了。

她一定看到了什么,否则不可能这么说。

赵挚给了她这个面子,凛冽眼神看向她:“你可是知道什么?”

凝烟脸色微红,拎着帕子,翘着兰花指,压了压唇角:“奴没本事,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呀,奴这位姐姐不一样,心里头有念想呢,那一夜——她想去找王夫人。”

话到这里,凝烟顿了一下,见所有人面色不一,皆有惊讶,很是得意,话音拉长的继续:“姐姐想帮谁说个情?不若说出来让大家知道知道。”

祁言:“帮人说情?找王夫人?”

“哎哟——”凝烟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下一瞬脸色又变的自在从容,直接答了,“这有牌面的人谁不知道,想要拿那盐签盐引,寻不到郑大人,寻王夫人也是一样呢。”

也就是说……

王氏在盐司有话语权一事并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祁言朝赵挚眨了眨眼。

赵挚面色不变,继续问凝烟:“你怎知玲珑要去找王夫人,可是看到了什么?”

“没看到奴也不敢瞎说呀,”凝烟眼神斜了玲珑一眼,带着些许恶意,“那夜江大人弄的奴很狠,奴受不住,中间借口官房,休息了一盏茶,就在这时候,奴看到姐姐的影子,朝着王夫人院子的方向走走停停,往前两步,又往后退两步,如此数番,很是犹豫。”

“冲着王夫人的院子方向,还能是干什么?姐姐同王夫人向来没什么太深交往,如此这般——是不是偷偷养了个情郎,要为人谋划啊?”

赵挚指尖点点桌子:“玲珑,你怎么说?”

“奴失礼,”玲珑朝赵挚行了个礼,看向凝烟,“你既看到我犹豫,就该知道,我并没有过去。如你所言,我与王夫人并没有什么交情,而且夜已太深,王夫人忙碌一日,肯定疲累交加,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我不傻,起了意,觉得不好,就退了回来,什么都没做。倒是你——”

玲珑似乎生气了,语气有些硬:“为何那般关注我?好奇我在想什么,干什么,定然也看到我走了,明明没发生任何事,此刻还要把一盆水往我身上泼——可是你本身行为有哪处不对?为了掩饰错误,拉我下水……”

说着话,玲珑一声苦笑:“倒是你一贯作风,我不该如此大惊小怪。”

凝烟脸色骤变,指着玲珑就喊:“你少在那冤枉人,明明是你自己行为不检,多有疑点,解释就解释,拉上我做什么!”

房间内气氛骤然紧绷。

赵挚想起了一件事……

不仅赵挚,祁言也想到了。

王氏案发当晚,凶手下了毒,杀了人,整套仪式却并没有做完,比如没有绑缚手脚……不可能是凶手忘记了,八成是有意外发生,被打断,不能再继续,只能匆匆离开。

打断凶手的意外,是什么?或者说,是谁?

是这两个姑娘之间的一个么?

“啪——”的一声,赵挚拍了下桌子,问凝烟,“你可有看到玲珑离开?”

凝烟一滞,不甘不愿道:“……看到了。”

赵挚:“之后呢?你可有做别的事?”

“没有!”凝烟一脸羞愤,“都说我在伺候江大人了,出来一会儿都是偷的闲,哪能还不回去?我们干这行的,得罪了恩客有什么好处!”

祁言想起江绍元证言,之前大家一起讨论过的疑点:“你和江绍元都说,二人事后小睡了一会儿,可谁知道你是真的睡,还是装睡?没准你就趁这工夫,干了点别的什么呢?”

凝烟登时气的脸色胀红:“你这是在怀疑我么!有本事你查啊,查到事实摔我脸上,在这质问我有意思么!”

赵挚阻止了祁言,自己问凝烟:“对于我刚刚提到的几个死者,孙礼,刘舟,施方武,你可有印象?”

“玲珑姐姐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凝烟仍然面色不善,“这楼里来来往往的客人那么多,谁能记得那么清楚?别说这些不显眼的,便是那显眼的爷们,见了咱们开心,扔银子给稀罕物,什么事都能为咱们干的,几日不来,咱们也能忘到脑后!”

这欢场,最不缺人,不缺有钱的,也不缺有情的,一茬没了,另一茬还有,记少了正好显得自己有气质有格调,记多了还矫情!

见了姑娘开心,砸银子给东西,什么事都能为她们干……

又是一句无心之言,听到耳朵里,有了特别之处。

男人女人,都会有嫉妒心,也都会有保护欲,如果,是有人想保护这两个姑娘其中的一个呢?

那这个人会不会想杀掉对她有生命威胁的,或对她有特殊感觉的?

“……再说咱们这样的女人,从小到大没什么出息,别的不会,见了男人就脚软腰酸,一身的本事只在床上,哪有力气杀人?纵使受了委屈,心里有恨,想要动手,也没那时间啊!咱们可是头牌!”

凝烟还在一边喋喋不休的解释。

在平王赵挚面前,她还能如此气焰嚣张,这般说话……

祁言觉得不大对,这女人为什么这么胆肥?

肯定有什么东西,他们还不知道。

一大堆话说完,察觉到房间里的安静紧绷,凝烟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轻咳了两声,往回找补:“反正……这案子同我无关,我年纪小,这两年才红起来,那些男人都是玲珑的客人,她才最可疑!你们多问问她,没准人就是她杀的!”

玲珑苦笑:“你想撇干净,也没必要这样说我,我如何能……有力气杀这么多人?”

赵挚沉吟,问玲珑:“你的客人里,可有谁待你特别好,呵护你保护你,什么事都愿意为你做?”

玲珑愣了愣:“奴这里……还好,大部分客人对奴都很温柔,有时也会为了讨奴欢心,做些平常不会做的事,可即便如此,花钱花心思也就够了,不会为了奴去杀……杀人吧?”

“毕竟奴只是青楼女子,一身泥泞,哪配拥有真心情爱,一世不弃,白头共老,和——”玲珑看了赵挚一眼,“您身边那位姑娘一样?”

说后面这句话时,玲珑声音很低,充满了自厌。

在她看来,如果能有人为她做这样的事,一定是源于真情。

而她,不配。

她羡慕宋采唐。

280.又一个死了

连环杀人案向来复杂, 难度不容小觑,很多表象底下掩盖着大家都不知道的秘密,光看线索和分析, 结论并不一定完全对, 必须得多方发展, 仔细谨慎,每一个小小细节都不放过,结合所有,方才有破案可能。

所以想到‘保护’这个方向,赵挚并没有不当一回事, 立刻去查了玲珑的恩客。

旁的人还需仔细排查, 要点时间,与郑家两起案子有关的两个相关人江绍元和计柏, 却正在手边。

倒是方便了。

结果不查不知道, 一查——吓一跳不至于, 意外倒也不少。

玲珑凝烟江绍元计柏,四人同处一个场合的画面不少, 赵挚本人也见到过,在他印象里, 江绍元总是和凝烟在一起,凝烟对他百般拉拢, 殷勤伺候, 非常上心, 他本人也乐在其中, 十分享受,偶尔搂一搂凝烟的腰,两人间气氛都能你侬我侬,亲密异常,王氏遇害那晚,这两个人也是‘大战’了一番,疲累睡去。

玲珑很美,保养的也很好,但因为年龄渐长,总觉得花期不久,少了许多信心,可这份不自信,并没有有损她的魅力,反倒添了一丝楚楚可人,惹人怜惜。她越自矜,别人就越喜欢,比如计柏,随时都在抓找机会,和她距离更近。

凝烟和江绍元,玲珑和计柏,两对男女关系很明确,可调查结果,却并不是这么说的。

计柏的确对玲珑各种讨好,但各种表现,都是为了睡她,玲珑做为有格调的头牌,不是你拿了银子,就能直接来,还是要稍微有点仪式感的,至少见几次,礼物赏银刷几回,大家熟悉了,有‘情’了,成好事才得趣儿。他还没睡到她,自然得讨好,但要说上心,他还不比不上江绍元。

江绍元看起来是欢场老手,美人在怀也各种淡定,会睡,也有原则,把凝烟哄得很好,但他之前……可是玲珑的忠实客人。他很花心,每每楼里有了鲜嫩的小姑娘,他都会去尝一尝,但三两个月,必会回到玲珑身边。对别的姑娘,他大方,钱流水似的花,对玲珑,除了大方,还有一些别样心思。

比如他会关心玲珑的喜好,关心玲珑的身体,送的东西也不都是钗环珠宝,也有很多药材,女人用得上的养生之物。这一点,只在玲珑这里有,其它姑娘,他只管花银子睡,从不过心……包括凝烟。

而且他行事很低调,花银子每每必甩出声响,让所有人看到羡慕,送玲珑这些东西,却总是避着人,不想被很多人知道。

郑方全遇害的那个晚上,他傍晚在凝烟房里,后面却去会了玲珑,这种干柴烈火的时候,心里还能记挂玲珑,可见他对玲珑,才是真上心。

祁言去试探了一下江绍元,也许觉得丢脸,在这件事上,江绍元支吾不言,有些不愿提起。

赵挚便直接去问了玲珑。

“人命关天,死者为大,王爷若问案子,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

玲珑眼眸微垂,幽幽的叹了口气:“奴虽是贱籍,没什么骨头,也有心里坚持的东西。”

跟江绍元的事,她不愿意说。

也是相当直白坦诚了。

不愿意说,从另一个意义来讲,其实就是默认。

她和江绍元,的确是有感情的。也不愿意想江绍元的不好。

这一刻,赵挚从她眼角细微的纹路里,看到了女人独有的坚韧和柔软。

然而案子还是要查的,她不说,江绍元不配合,他就想办法试探……

比如,把这两个人放在一起,在特殊时机下,会不会有什么不与外人道的体己话?

可惜计划还没实行,更可怕的来了,又死了一个人!

这次这个人和赵挚关系匪浅,正是平王府的管家赵忠!

一接到案子消息,赵挚几人分别从不同地方赶往现场,俱都脚步匆匆,神色凝重。

赵忠的死亡现场和本案其他受害者一样,先是中了迷药或者毒,无力挣扎自保,然后后脑被砸,裤子被扒,手脚绑缚,身体被摆成跪姿。

显然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别说赵挚,祁言都气的踹墙了:“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这么干,这是瞧不起谁呢!”

连环案曝出来,他们几个这么用力气查,凶手不可能不知道,知道了还各种不歇气的杀人,杀的还是平王府的管家,这是在挑衅谁,藐视谁呢!

嘲笑他们没本事破案,也抓不到人么!

赵挚是个暴脾气,可这个时候却相当沉得住气,有理有序的观察现场,清查相关嫌疑人。无论如何,办案最重要。有任何蛛丝马迹,线索信息,都要立刻着手去查。

祁言和温元思很快被分派了任务,散开查探,赵挚仍然留在现场,和宋采唐一起收尸验尸,等一样东西。

赵忠死亡时间和地点也很特殊,死在子夜,偏巷深处,一般不可能有人在深夜出入这里。赵忠怎么会来?做为管家,他职权很大,夜里悄悄溜出来一趟,难度并不大,怪就怪在,为什么。

做为郑家命案的相关人,赵忠被赵挚并不坦诚,赵挚派人查了他,刚好现在,有了卷宗结果。

宰相门前七品官,前平王又去世得早,只平王妃一个寡妇常年撑家,很多时候并不适合抛头露面,作为最得用的心腹管家,赵忠地位就不一般了,大事小事,敏感的事都得过他的手。他交游广泛,人脉众多,这些年办了不少事。

卷宗里最让赵挚警惕的,是盐运一事。

盐司每年都会放出盐签盐引,兹事体大,考核甚严,又因其带来的财富机会,多少人都要打破头争一争,能争到的,不仅有钱,还要有本事。

赵挚一直以为自己家就是心血来潮,想要去谋一谋,完全没想到,早在多年前,自己家就插手了这一块,这盐司生意,平王府已经做了五年了,而且越做越大,越做越红火!

每年盐司放出来的盐签盐引是有定数的,平王府多了,别家就少,想也知道安利有多少嫉妒眼红的人……

赵挚气红了眼,指尖紧攥,平、王、妃!

他越来越不了解家中后院正房住得的女人,对她的脸孔越来越陌生。

人生寥寥二十多年,赵挚却经历了很多,生死磨练中,他学会一件事,越是危机时候,越要稳定情绪,三思而后行,冲动解决不了任何事。

遂他把问平王妃和陆语雪的任务交给温元思,自己又去深查了赵忠。

想也知道,平王妃和陆语雪不会太配合,谁去都一样,温元思绵里藏针的性子,没准套到的东西比他多。

温元思一番问话的确不顺利,赵忠之死,平王妃和陆语雪都说不知道,也没想到,在她们印象里,管家赵忠一向是个懂眼色会办事之人,足够谨慎,也足够有能力,委实想不到他会这么死。

问不到太好的信息,温元思在经平王妃同意下,搜查了死者赵忠的房间,一寸也没放过,然后……发现了一件东西。

一张纸,上面画着图相,但只是半截,并不全。

因为对这张图太过熟悉,哪怕只有半截,温元思也能立刻认出来,这是曾经在卢光宗和曾德庸手里都出现过的机关图!

温元思太过惊讶,一时表情失控,眼睛微睁。

这赵忠,竟也和……通敌叛国的人有关么!

事情太大,他不好独自决断,速速回来,将这件事告诉了赵挚和宋采唐。

这二人也是一脸沉吟,真真想不到。

就在刚刚,赵挚又收到一份消息回执,赵忠和安阳侯陈季同关系相当不一般,这盐的生意,早在四年前,两边就一起合作了……

看来前些日子出现在郑方全的小宴上,并不是意外。

当时的时间线里,安阳侯喝醉了酒,赵忠陪着,扶到厢房休息,然后二人畅谈以往,聊的尽兴,又叫下人拿了酒,都喝了点。

据二人当时供言,他们也是都小睡了一会儿的。

看起来好像能为彼此做不在场证明,但同凝烟江绍元一样,真睡装睡,可说不清。

这里头……是不是有人瞒过了对方,根本就没有醉,也没有睡?

案情越来越复杂,延展越来越深,偏偏线索信息不足,和以往不一样,大家坐谈分析,也找不出更多方向。没办法,只好先盯紧了几个案件相关人。

凶手,很大可能就在这些人里面,紧盯了,或许会有发现。

但凡行凶杀人,都有动机,连环凶杀案也一样,如果之前想法没有错,这些死者,如同经历了什么事,藏着一个怎样的秘密?

因为机关盒图纸和与金银通道有关的盐运,几人开始怀疑,这个案子的最终走向,是不是也和通敌叛国一事有关?

赵挚雷厉风行,立刻去搜查所有死者生前遗物,尤其与图,盐有关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