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绍元更不必说,他是郑方全下属,本身就是盐司的官,手上小有权利,也是众人眼热之处。偏郑方全似乎不喜欢他,人前还给他没脸。”

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至于管家赵忠——是平王府的人。

温元思看了赵挚一眼,没说话,但这内里暗意,所有人都清楚。

赵挚对做生意不感兴趣,也没插手盐司之意,平王妃却不一定。偌大的王府,支撑下来不仅要精力,还要财力,服人的能力。

可她是女子,有些事做起来不太合适,正好管家赵忠是她的人……此次赵忠与郑家的行动,很可能就是出自她的授意。

同样,与盐有关。

“还有计柏,”别人对这个人不太熟悉,赵挚却很清楚,“他是陵皇子的人。”

皇子争位,自古以来都是宫廷大戏,本朝也不例外。

大安太子早立,接受正统君王教育,朝堂上声名颇盛,可陵皇子也是皇子,只比太子小了几岁,自然哪里都不差,心气颇足,随着年龄增长,后宫隐隐约约有传闻,说他并非宫女所生,而是皇后亲子,因为皇后要避让太子,为了他的安全,方才把他记名在宫女名下,这些年也战战兢兢,从不敢过分关心,不敢逾距。

不管这留言哪儿来的,是否有心人制造,别人又会不会信,反正陵皇子是当真了。这些年他一直上窜下跳,各种和太子对着干,哪怕被罚,放出来又是一条好汉,盐司一事,怎会不争一争?

计柏,就是他得用的属下。

绕来绕去,着眼点还是盐事。

案情扑朔迷离,线索始终不够。

赵挚沉吟:“按规矩继续吧。这些信数量太多,有部分语焉不详,感觉颇有内情,需带回去慢慢研究。郑方全尸身,也得带回去检验,这宅子主人也得查找……事情很多,大家努力吧。”

……

接下来继续分工,各自忙碌。

私宅房契归属权,很快调了出来,是郑方全一个心腹家仆,心腹所有,想也知道,这宅子是谁置的了,不是王氏,而是郑方全!

赵挚迅速提了这个心腹问话。此人表示,按照郑方全要求,每隔两天,正午前后,他会亲自过去打扫,不让任何人知晓,他只在打扫痕迹时看出,郑方全这两日有没有过去,但干了什么,和谁一起,他全然不知情,郑方全也从未跟他说过。

这个宅子的存在是个秘密,除了他,家里应该无人知晓。

278.其它受害者

郑方全行事相当缜密, 让心腹置了宅子, 固定时间去打扫, 旁的全部捂着不露。

赵挚来来回回问了很多遍,得不到更多线索信息,这心腹果真是忠仆,会办事, 也有好奇心,但从不悄悄窥探。

然后就是问供郑家下人, 以及之前王氏命案里的, 所有相关人了。

不管江绍元,计柏, 还是平王府管家赵忠, 都有不在场证明,所有人都忙得很, 那两个红牌姑娘玲珑和凝烟, 更是生意火爆,每晚都有客人, 抽不开身。

江绍元甚至在凝烟伺候下,捡了个时间, 和玲珑腻了小半夜,可谓欢场能人。

唯有安阳侯陈季同,在郑方全死前, 和他见过面。

虽他说时间是在下午, 那时郑方全还没死呢, 可整个案子,就他的时间最敏感,赵挚不得不多问两句。岂知这一问,安阳侯生气了,觉得赵挚在怀疑他,拍桌子瞪眼睛:“老子没杀人!老子同那郑方全交好,是为了盐,为了钱,为了生意,我偌大安阳侯府,也是要吃饭的!”

“我杀他干什么!有银子从天上掉下来吗!”

气氛有些……嗯,小小的不愉快。

当然,只是安阳侯不愉快,赵挚挺好。

随着时间推移,各处忙碌,从私宅秘室里找到的东西终于被整理清楚,夹杂在一堆信中间,两张眼熟的纸,引起了赵挚几人的注意。

这是机关盒图纸!

与卢光宗,曾德庸,秘密组织,徒弟叛国有关的图纸!一横一样!

再加上金银通道走的水路,借的盐运的幔子……

几人心里咯噔一声,警觉更甚,难道这个案子,还是与此事有关?

尤其赵挚,本来注意郑方全,为的就是这个。可惜还没找到什么,人就死了……

灭口么?

连环案灭口,好像有点过。

不管线索怎么发展,视线如何扩展,最后还是要回归案情本身,方才能找到路。

现在已经确定的是,手上几桩案子,几具尸体,三个女人一个男人,除了王氏没有绑缚手脚,其它表象基本一致。死者死前当时中了毒,可能是中了迷药,品种不一,但后脑上的伤是固定的,拖拽等行为情绪的表达是一样的。

还是连环杀人案的特点。

凶手对汞,也就是水银这个东西,了解多少?从这个方面下手对不对?

凶手对死者极恨,会把秽物扔洒到死者私|处,这样的侮辱,与性有关,可又不像在发泄欲|望……凶手为什么没来真格的?

难道是凶手律己极强,有这方面洁癖,干净自持,不愿和人发生肢体接触?

可若律己极强,何来控制不住要杀人?

凶手的动机,到底从何而来,寻找目标的模式又是怎样?

赵挚几人分头讨论,共同认同一点,既然有男性死者出现,那么对这个连环案,他们的目光就不应该局限在女性身上,该要查查看有没有类似死法的男人。

结果一查……

还真有!

虽官府有令,任何地方,家中或者外面,但凡有死人,必须请官府仵作看过,确认没有问题,确为自然死亡方才能治丧下葬,但很多时候,实行的没有那么严。

家人使了银子,做了打点,上下通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尤其是死状不那么体面的人。

这被绑缚手脚,扒了裤子,泼了秽物,就是大大的不体面,其家属会故意藏着掖着,不会往外说。

但赵挚要查,是瞒不过的。

很快,一二三四五,五个差不多的案子出现了,死者无一例外,全部是男人!

跟王氏三个女子和郑方全一样的死法,仍然是凶手偏好的口味,年龄都偏大。但这一次,群体不一样了,这些男人在社会中都有一定的地位,不是有钱的,就是有权的,商官都有,独独没有穷人,普通人。

这些死者也不再是没任何交集,资本阶级到了一定阶段,就算不认识,很多场合也可能会遇到。

而且这里,还有一处意外。

并非所有男人都在男女关系上非常乱,也有很顾家的,这个人还长的很丑……好像有一点,不符合凶手口味?

这些发现,简直推翻了以前所有,完全不一样啊!

宋采唐道:“现在唯一的相同点,大概只有年龄感了。”

所有这些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年纪都偏大。

遂她们是不是有理由怀疑,凶手在猎杀一定时间段的人?

这些人可能一起经历过什么,或者一起干了什么事,而这件事,对凶手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与打击。

鉴于这些死者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关系,这件事如果有发生过,肯定不会小,一定是引起很多人关注的大事。而她们之前找到的女性死者,可能并不是案件主导,本案主要的,甚至是死了的男人们。

宋采唐的这个猜测,让所有人都安静了。

光是现在知道的,凶手杀的人,就已经有九个之多,再加上没杀的,或者杀了他们没找到的,若真有这么一件事,得是多少人共同参与?

这太可怕了。

……

几人困于案情,整日忙碌,有机会碰到一起必会坐下讨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开拓思维,想到更深更广的角度。每每这种时候,总会顺便一起吃个饭,喝个茶,这天喝完茶,出来在街上,遇到了陆语雪和平王府管家赵忠。

“表哥——”

陆语雪心属赵挚,见到他不可能没反应,急走两步,又骤然停下,两颊绯红,盈盈行礼:“见过表哥。”

赵挚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陆语雪是个很聪明的姑娘,见宋采唐站在赵挚身边,赵挚对她的礼也没有特别的脸色,立刻改了套路,从害羞变的紧张,话说的很快,有些仓皇欲逃,欲盖弥彰的意思:“表哥在忙公务啊,那我……”

戏演的再足,眼神再灵,她的脚还是没动,粘住了似的巴在地上,尾音拉的长长,半天不往下,好像在说:我这有事,你快问我呀。

赵挚根本不理,带头就要越过她。

套路失败。

“表哥!”

陆语雪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直接拦在了赵挚面前。

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很惊诧,她明白,她是丢了脸了。但跟表哥遇到的机会委实太少,她不得不珍惜,哪怕丢脸,也要珍惜这一次偶遇!

“我同忠叔要去安阳侯府,因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伴手礼,把表哥之前放在家里库房的端砚拿了一方出来……”路易雪看着赵挚,脸色绯红,眸底像汪了一汪水,柔柔荡荡全是情意,“表哥不会怪罪雪儿擅作主张吧?”

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

赵挚不问她,她自己把话说出来。

相处多年,她最懂得怎样说话,怎样的话题最抓赵挚的心思。如今郑方全与王氏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赵挚定然很是头痛,而那安阳侯又是相关人之一,她这话说出来,赵挚定不会充耳不闻。

果然,赵挚就问了:“你们去安阳侯府干什么?”

陆语雪微笑:“之前在郑大人府里,安阳侯对忠叔多有照顾,后郑大人身死,表哥问话安阳侯,语气稍稍有些硬,我们平王府向来处事周到,遂——”

她这话就是在邀功了,赵挚把安阳侯气得不行,她就帮忙私下找补,圆融关系。

这个行为,好像也说不出错,陆语雪在平王府住了多年,这样的事做过不少。

但现在,此刻,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案件扑朔迷离的时候,她站出来做这件事,不由得让人的心中浮出一个想法:怎么哪儿都有你?

赵挚尤其不悦,眼梢眯起:“你这是在指责我,做错了事?”

陆语雪顿时脸更红:“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管家赵忠见街上人们走路都慢了,就为看这一出,立刻笑吟吟打圆场:“雪姑娘委实不是这个意思,街上人多,还望王爷不要动怒。”

“怎么,你也要教我做事做人?”赵挚目光睥睨,气势突然大盛,挟着怒气,“谁纵的你,平王妃么?”

这话赵忠就不好接了,讪讪一笑。

陆语雪抿着嘴:“表哥您不能这样,忠叔也是为了您——”

但从她绯红的脸色,这话的暗意,不仅仅指赵忠,还指了她自己。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你可否多看我一眼?

“不必。”赵挚眉目锋利,折射出冷光,“陆语雪,我的话,希望你记住——用心记住,不要再犯。”

陆语雪咬着唇,眸底似有泪意:“表哥你变了,更尖锐锋利,更不懂得圆滑通融,你这样……以后是没有朋友帮扶的,会吃亏,日子不好过,你知道么?别人——”

她看了眼宋采唐,这个别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不会为你操心筹谋这么多,我只是略尽绵力,不求任何回报,你为何就不能接受呢?”

宋采唐感觉这话题走向越来越微妙,她要再不说句话,倒是没理了。

但她实在不愿和陆语雪纠缠,太没意思,干脆直接看向赵挚:“人家如此辛苦,为你做这么多事,你还不谢谢人家?”

话是笑眯眯说的,神情也温柔可亲,但赵挚知道,他要真谢谢,日子就别想过了。

懒的和陆语雪纠缠,他直接推开她,走向赵忠,眼神危险,带着警告:“这次的命案并不简单,你有任何未尽之言——最好同我坦白。”

赵忠仍然双手束在腹前,规矩板正,笑容可掬:“多谢网友关心,小的的事,王妃都知道,绝无问题。”

这是不愿意配合了……

赵挚眯眼:“真是忠仆。”

赵忠:“谢王爷夸奖。”

别人不愿意说,无凭无据的,赵挚也不能当街把人给办了,干脆哼了一声,大踏步离开。

宋采唐看着,觉得平王府这一家很奇怪。

有秘密,是肯定的,可能还不止一个秘密。赵挚之所以容忍,不下狠劲闹,大概是因为……知道的事不全?他想要查清知道,当然不能大刀阔斧,打草惊蛇,他需要机会。

祁言和温元思自然是紧跟赵挚的脚步。

温元思还好些,除了内心为宋采唐担心,不会随便插手别人家的事,哪怕是评价。

祁言就不一样了,他大剌剌走过陆语雪身边,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在赵挚面前给宋采唐下眼药,这招数也太差了!

笨女人永远和女人纠缠,聪明女人知道拿下男人,一路畅通,万事轻松,这陆语雪,白长聪明脑子了!

陆语雪还是不甘心,大声朝着赵挚背影轻喊一句:“这次案子凶手是谁,可查到了?听说是连环杀人案,表哥再忙累,也要注意身体——”

279.嫉妒心真可怕

陆语雪相当本事, 各种见缝插针彰显存在感,对赵挚关怀有加,情比海深, 一番表演可谓情真意切, 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然而宋采唐并不这么想。

她对此并不感兴趣,没伤心也不难过,觉得这样的玩法实在没什么意思。注意力移开,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觉得……陆语雪的表现有些违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觉得陆语雪有些过于关心案件。

凶手是谁,查到了没有,听说是连环案, 再忙也别忘了顾着身体。

这话诚然是在牵挂赵挚,可提起凶手连环案, 再加上最近陆语雪的表现, 那种‘怎么哪儿都有她’的感觉更重了。

宋采唐下意识多看了陆语雪几眼。

陆语雪满身满眼都在赵挚身上,并没有注意她。

因为赵挚的不配合, 两边人很快错身而过,不再有交集。

祁言双手架在后脑,叹气无奈又透着兴奋:“啧啧, 女人的嫉妒心哪,可真是了得——”

陆语雪对宋采唐的排斥讨厌几乎都写在脸上了, 虽然宋采唐并不在意。

她在不意, 赵挚和温元思在意。

这两个人看向她的目光并不一样, 前者有歉意愧疚,甚至对宋采唐不吃醋的控诉,后者有怜惜心痛,却只能隐在心里,不能说。

但关切之心,是一模一样的,没有谁比谁少几分,两人视线相撞时,气氛尤为紧绷,祁言似乎听到了噼里啪啦的电闪雷鸣的声音。

他默默捂眼睛:“我错了……男人的嫉妒心更可怕啊……”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祁言本是无心之言,稍稍感叹一下,宋采唐却突然灵台一清,想到了一个方向。

嫉妒……

“我记得本案中几位女性死者,年纪不提,相貌却是一等一的好。”

前头两个,红芫和杏姑,都出身青楼,相貌姝丽,沉鱼落雁,近来的王氏虽是人妇,端庄有加,但往日里,未嫁之前,她也曾是汴梁明珠,得过戏名小貂蝉。

“还有男性死者——”宋采唐眼睛微眯,“我之前曾听街角茶寮戏语,盘点欢场多情相公,有好几个,都榜上有名。”

在男女之事上,这时代对男人的要求十分宽松,有一定原则,不宠妾灭妻,已经是个好男人了,要是有族规,男人年过四十才能纳妾,那这人家一定被广大妇女人群盯着,看准时机必要抢一个为婿。逛青楼又算得什么事?

妓子对男人来说就是玩意儿,在外头怎么浪都不影响,至多有个风流名号,抬回家私德就有了诟病,遂不是一般的傻子,不会这么干,正妻们也懒的管,管了还跌份。

不宠妾灭妻,不随便纳妾,私德有修,有原则,不代表不上青楼。毕竟对他们来说,嫖一把有益身心,合理合法,上司不会管,老婆更不会生气,何乐而不为?

男女,嫉妒心,青楼,几个关键词放在一起,拼凑出的推测……

赵挚和温元思同时变了脸色。

前者声音冷厉:“我马上去查!”

后者也是一派严肃:“我来帮忙。”

没有祁言不懂状况,一脸傻乎乎:“哈?啥?咋的了?”

赵挚一把拽走了他:“来我给你安排点事——”

那种地方藏污纳垢,不适合宋采唐,他和温元思都没有拉宋采唐一起去的意思。

宋采唐也没介意。

术业有专攻,跑腿的事男人干就行,除了验尸,她对别的需要身体力行的事,一向兴致缺缺。

事实证明,这个方向还真是没问题,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案子里的所有男性死者,都去过玉春楼,有几位甚至是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