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说, 为什么”

宋采唐知道骗不过几人,便微笑解释:“整个案件里,所有细节, 包括杀人方式表露出来的情绪,凶手对男人怀有一种特殊恨意,可能来自于职业留存的习惯,也可能有别的原因,但这点很明显,不容忽视。”

宋采唐猜测, 除了景言这个心上人, 玲珑应该不喜欢任何男人的接近, 更不会交心。

气氛营造不起来, 问话也会是难度。

三个男人不能说不。

只有一点——

祁言皱眉:“不会太危险么?”

那个玲珑可是杀人凶手,做下了这么多大案的。

宋采唐摇头:“她作案必须得有时间准备,没有准备,杀不了人。”

对方只是一个普通女人,并且不会武功。

祁言急急看了眼赵挚。

赵挚看着宋采唐坚定的神情,皱着眉, 点了点头:“行, 你去吧, 左右有我在。”

他不会让她有危险。

……

事情定了,接下来就紧锣密鼓的准备进行,不再耽误时间。

玲珑堂会回来,就在房间里看到了等着她的宋采唐。

“宋姑娘。”

她只是眼角动了下,就明白,有贵客来临,定有内情。

最近什么事紧要……没有谁比她更清楚。

她将手上东西放下,换了身衣服,叫了壶热茶,从容的坐到桌前:“贵客亲临,有失远迎,还望宋姑娘不要见怪。”

宋采唐更客气:“是我未得姑娘同意,贸然拜访,该道一声失礼的,是我才对。”

玲珑笑的更开:“宋姑娘勿需如此,说句不应该的话,我对姑娘,心里很是亲近。”

宋采唐:“没什么不应该的,我对玲珑姑娘,也觉得很是投缘。”

二人再次对坐,笑容满面,室内淡香如兰,静女其姝,怎么看都是一副养眼画面,可不知为何,窗外扒着的祁言总觉得有点冷。

“江绍元自首,这案子即将了结,”宋采唐捧着茶,先开口,“玲珑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玲珑轻叹,话间似有轻愁:“我们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了。”

宋采唐:“姑娘如此才情,就没个熟悉可靠的人托付终身?”

玲珑垂眸:“再有才情,也是污秽之身,过往一切,不过镜花水月,我呀,不敢信。”

宋采唐:“那总有熟悉的地方……”

“也就是你这样的小姑娘,才会依恋故土,”玲珑声音飘渺,似乎隔着雨幕,笼着纱,“我们这样的人,最怕见到的,就是故人。”

宋采唐的话意有所指,问的绝不是简单的熟人或故土,而是玲珑心底的绝对依恋,那个人,还有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日子。

玲珑心思灵透,不可能猜不出,但她就是不说,顺着话题表面方向,将球打了回去。

她们在进行一场攻防战,彼此心知肚明,试探提防,表面上还能微笑以对,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窗外祁言瑟瑟发抖的抱住了自己,朝赵挚的方向靠了靠。

可惜他不是宋采唐,赵挚并不想接近,甚至嫌弃的皱眉,推了他一把:“挤什么?”

祁言弱小可怜又无助:“挚哥,我怕……”

“怕啊……”

“是,很怕。”

“忍着。”

祁言:……

他一边心里怵怵的,一边忍不住好奇心,透过窗槅往房间里望。

也是奇怪,只是两个女人而已,柔柔弱弱,没有武功,还笑的那么好看,为什么他会觉得可怕?

……

房间里,宋采唐换了个套路:“我近来,同平王爷吵架了。”

玲珑眉梢动了一下。

这话……是不是有些交浅言深?

“并不是只和你掏心窝子,说心里话,只是这件事,在我内心并不那么敏感脆弱,”宋采唐微笑着,左手托了下巴,“我只是有些迷茫,这份感情,值不值得坚守。”

“你能给我什么建议么?”

她看向玲珑,一脸认真。

玲珑惊讶,窗外的祁言更惊讶,他用手肘撞了撞赵挚的腰,小声问:“你和唐唐吵架了?”

“并没有。”赵挚皱眉,“还有,注意你的措辞。”

祁言呵呵:还嘴硬不承认,看回头唐唐怎么收拾你!

赵挚并没回应祁言,他知道宋采唐是故意的,只是……为什么?

宋采唐还真是故意的,她想试探景言,试探爱情在玲珑心目中的位置,如果足够重要,那她只要技巧性的提到,对方就会炸。

正如老师教过的,女人很复杂,女人也很单纯,找不到重心点,你可能永远也看不透,找不出案子的真相,成为悬案都有可能,可一旦你找到这个点,就会一击即中。

女人如水,刚强又坚韧,柔软也脆弱。

玲珑看着宋采唐,相当惆怅:“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人之所以为人,不同猪狗,不就是因为有情感?多少得不到的人,哪怕身在地狱过得凄惨,还是汲汲营营,一生求索皆是为了它?真情难得,你既有了,为何不珍惜?”

这话就很真心了,带着激动,甚至些许尖锐。

宋采唐就笑:“说这么多,你还不是一样?江绍元为你付出良多,你不是也只洒了几滴泪,没再做其它?”

玲珑垂眼:“所以这个事,讲究两情相悦。我不逼别人,别人也不要逼我,只来自于一方的感情,叫骚扰,叫负担,二人情投意合,才是甜蜜。”

说最后一句话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眉梢眼角漾出一丝笑意,可这抹笑只浮现片刻,就黯淡了下去,迅速染上愁寂。

“所以你做下的这所有,是为了景言。”

宋采唐一句话凭空而出,声音不大,却非常突兀,携卷着山呼海啸的力量,劈头盖脸砸来,让人措手不及。

玲珑根本没时间反应,大大的震惊留在了脸上。

宋采唐看着她,一字一句:“你不喜欢江绍元,他只是你的工具,你做这一切,只是为了给景言报仇。”

玲珑看着宋采唐,嘴唇翕翕:“你为什么——为什么会知道他!”

宋采唐看着对方,眸底一片狡黠:“所以这桩连环杀人案,是你做下的没错了?”

玲珑微微眯起了眼。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别人在诈她!

“宋姑娘这么说,就是有证据了?”她又没有慌张,素手执壶,给自己续上茶,还从容的换了个坐姿,“为何不抓我到官府,直接过堂审问?”

宋采唐心说废话,她要有证据,哪用得着演这一出?

“景言的存在,就是证据。”

对方不配合,也没关系,她后面还有招。

宋采唐直直看着玲珑:“景言救了你,喜欢上你,为你敞开一切,为你背叛自己的家族,自己的信仰,像条哈巴狗一样,被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死在外头都没有人知道,没人伤心没人难过……我很好奇,他都教了你什么?”

这话带着批判意思,窗外祁言立刻就急了:“不是这……”

赵挚大手立刻紧紧扣上来,捂上他的嘴:“你给我消停点!”

温元思适时提醒:“她是故意的,激怒对方,并非本心。”

没错,宋采唐就是故意的。

如果景言非常重要,这段过往非常重要,玲珑非常看重,那么她可以不关心自己,不在乎现在的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但她一定不会允许有人诋毁景言。

这话,她不可能受的了。

宋采唐江对面坐的姑娘看得很透,玲珑很聪明,自矜自强,但她也自卑自弃,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会将心中的救赎抓的死死,绝不放手。

这是她生存的信仰,支持她活到现在的动力。

如果这个信仰不存在,景言一点都不重要,那这个案子,怎么会发生?

玲珑试图不被对方支配情绪,拳捏的紧紧,指甲陷进肉里,不看宋采唐一眼。

宋采唐见她如此,更自信了,继续说:“景言是不是告诉了你他是谁?他跟你说这是秘密,让你保密,教你杀人的本事,甚至手把手的教,还纵你欺凌侮辱别人?他自己——是不是也是做着这样的事?烧杀抢掠,卖身求荣,通敌叛国?”

“实不相瞒,之前安乐伯府有桩案子,嗯,安乐伯貌美小妾的死,景言也卷进去了,据说是当年相好呢……景言与人有染,眼光还不怎么样,不慕亲邻,族人不容,这样的人,你喜欢他什么?”

玲珑胸膛剧烈起伏,气得浑身发抖,瞪着宋采唐的目光像仇人:“他不是这样的人!”

这是终于受不了了。

宋采唐微笑,纤长指尖落在釉青茶盏之上:“那不如玲珑姑娘,你来同我说说,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房间再次安静。

风起,外面树叶哗啦啦响。

很久很久,玲珑都没有说话,宋采唐也没逼她,顾自闲适喝茶,安静等待。

她在赌,赌这份感情的宽度。

294.这样的伟岸男子

窗外伸出一枝梨花,雪白润软, 亭亭娇娇, 随月光绽放, 暗香幽渺。

有夜风呜咽,烛光如豆。

很久很久,房间里才传来一声叹息。

“宋姑娘……好生厉害。”

玲珑阖眸,收拾了自己情绪, 方才看向宋采唐,美眸流转,有不甘心,也有佩服。

宋采唐见她如此,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件事很难,但她还是撞对了!

“不敢。和你比,差了很远。”

二人视线相撞,情绪激荡。

这两句对话,说暗含讽刺不赞同, 没有错, 说惺惺相惜赞赏,也没有错。

玲珑打心眼里佩服宋采唐, 对方给了她一条根本拒绝不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走的路。

可真是……好强的杀手锏。

她这一生, 命运无常, 有过错, 有错过, 唯一的坚持执着全在这里,全在那个人。她一直把那个人埋心底,好好藏着,好好护着,不给任何人知道。那个人是她见过最潇洒,最阔朗,最宽厚的男人,照亮了她的道路,给了她坚持的信心和勇气。

那个人,是她活着的所有力量。

她知道,宋采唐猜到了什么,也知道,对方猜的都对,更知道宋采唐在激她。

她却不能不一头撞上去,掉进这个坑。

那个人是很好很好的人,是她活这么多年,见过的最好的人,她不能容易别人诋毁他。他活着一生洒脱,死了……也是干净勇武的!

“我可将一切告诉你,但你应我一件事。”

玲珑决定下的很快,一旦有了决定,就不会拖泥带水。

宋采唐面色肃然:“请讲。”

“我一直都明白,我和他,别人不知道便罢,知道了,我就逃不过……”玲珑美眸微垂,内里似有水光,“但我还是做了这些事。”

玲珑看着宋采唐,十分认真:“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所有案情,官府也可随意批露,我不怕面对大家的口诛笔伐,但我和他相识之事,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他的名字,不应该和我放在一起,不值得。”

宋采唐:“为何?”

玲珑只是惨淡笑了笑,没说话。

宋采唐话一出口,也后悔了。

她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玲珑是个很要强的人,聪明,有心气,但骨子里仍然有一份自卑,她觉得愧对景言,配不上景言。

所有过往,她小心捧在手心,不让任何人知道,就像一份特别的隐私,故事里只有她和他,甜蜜又苦涩。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做着别人不敢做,也不能做的事,肩上扛了很多重担,却同谁都不说,是个有些一根筋,又爽朗如风,巍巍如山的男人。”

“他……叫景言。”

说出这两个字时,玲珑话音有些哽咽,眸底泪意更甚。

宋采唐给对方一段调整情绪的时间,方才轻声问:“你可知道他的身份?”

“开始不知道,后来——”玲珑笑了,似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后来他也没说,是我自己猜到的。”

宋采唐:“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玲珑垂眸,双手束在小腹前,坐姿端庄优雅,提起景言,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他救过我的命——不只一次。”

“我本姓令,名瑶,十八年前,北青山匪首为患,官兵前来剿灭,而我……当时被匪窝掳走了。”

赵挚的信息没有错,他们的猜测也正确,玲珑姓令,就是当年专门研究水银制法的匠人令敏方的女儿。令敏方家几代单传,到这一辈只生了一个女儿,不想技艺失传,对外就说是个儿子,令瑶也一直女扮男装,跟着父亲学艺。

但她生的好看,哪怕黄泥抹脸,也难掩丽色,十八年前,她十二岁,正是嫩柳抽条,杏蕊初绽,不小心洗了把脸,倒霉的被匪人看到,被掳了去。

她父亲空有一身匠人技艺,无奈人性子闷,路子不宽,也不认识什么人,冲动之下,自己跑过去讲理,一同被扣下了。

之后就是北青山剿匪,危险连连,令瑶没死,父亲却遭遇横祸,去世了。

令瑶身份不高,运气也不好,不像当时的谷氏,得救之后回了家,也不像甘四娘,被曾德庸看上,好歹能有平静些的生活,生存无虞,她跳出这个火坑,去了另一个火坑。

她被一个坏人趁机制住转移,卖了。

别人发了财,她却进了青楼。

她不可能愿意,拼死不从,但青楼老鸨也不是吃素的,手段厉害的紧,她被折磨的面目全非,想活着,就不能不从。她开始虚于委蛇,表面学习,适应,一切做的很好,实则心里仍然没有放弃出逃计划……

但她聪明,老鸨也不蠢,尤其老鸨在这环境里,见过类似多少这样的事?

再美,再有潜力,驯不服,就只有一个作用——杀鸡儆猴。

这个时候,令瑶被景言救下。

这是第一次。

景言很忙,救人完全出自好心,并没有其它意思,离开的很快。令瑶就算心中感动,也没别的办法留人。

她运气非常不好,这个世道对女孩子也不友好,尤其单身无亲,长的又漂亮的女孩子。她再聪明,再能想办法,还是逃不过男人的强横野蛮,平静不到一年,她再一次,遇到了麻烦,为了救一个帮过她的人,再一次,遇到了生命危险。

关键时刻,又是景言出现,救了她。

“……两次相遇,他都没有露脸,一直以巾覆面。我从幼时扮成男孩,到之后经历的种种,从不觉得男人有什么好,可他,不一样。他并不知道我心所想,甚至不记得之前救过我,可见类似之事,他做过多少。”

玲珑笑道:“这一次我比较惨,身上都是伤,离不了人照顾,他问我家人朋友,我就说没有……我赌他心软,会帮我。果然,他一身疏冷刚硬,心里其实十分柔软,就留下来照顾我……”

“他话不多,也从不与我靠近太多,从不逾矩,但每一件事,都办的很体贴,很暖心。我见过他跟旁边的小孩子说话,笑的特别暖,声音特别宠,我便知道,他的冷硬,是装出来的,他只是不想和人牵扯太深。他虽帮了我,却也早有决定,事毕即离,不再有瓜葛。”

“我怎会愿意?我眷恋这一份温暖,想要握住。但他太警惕,相处日短,我连他的名字都问不出,又何谈以后?他还是走了,我拦不住……”

玲珑眼神落寞了一瞬,又亮了:“可人生际遇,谁说的准?我当时发了誓,若日后无缘,这段我就逼自己忘了,不要再想,若是有缘……我死也要拽住,不要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