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言再也说不下去,蹲下身大哭。

竹筏越飘越远,慢慢的消失在视野,再也看不到。

之后,它会选个喜欢的位置沉下去。

不管玲珑在何处沉眠,都会伴着景言,相望相依。

宋采唐眼底也有些湿润。

两座坟,两个人。

因为这些过往,她反而更加了解了景言,更加了解鹰卫。

生命总有遗憾,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该有多好……

肩上一暖,是赵挚大手搭了过来,轻轻拍了拍。

宋采唐回头——看到了世间最温柔的眼眸。

映着天空的蓝,跨越长河的远,仿若带着时光的温度。

298.甜蜜榴花

五月榴红, 赵挚兑现约定, 邀宋采唐去看最好看的榴花。

大约是时隔很久的约会, 赵挚很郑重, 把景致描绘了又描绘, 十分详细具体的讲说了地形地貌,路程选择方案……他紧张了。

可惜宋采唐在这方面着实毫无建树,是个路痴, 没有给出任何意见, 一直在点头。

男子身形高大伟岸,女子亭亭温柔,缱绻月光包裹着他们……如果在外人正好遇到,会觉得这一幕无比温馨。

其实宋采唐半点没听懂, 不点头的话, 要说什么?

赵挚说到最后,无奈叹气, 大手揉上宋采唐的头:“总之跟着我走就是了,不会把你弄丢。”

“……哦。”

宋采唐面无表情的躲开了赵挚的手。

她昨天就没洗头了!

赵挚:……

“你跟旁的女子, 着实不一样。”

宋采唐呲牙:“所以呢?看上旁的女子了?真是抱歉啊, 没让你满意。”

赵挚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只属于情人间的撒娇痴缠, 无理取闹开始了。

这种气氛里, 理智如宋采唐,也不能免俗。

可惜月光太美, 月光下的小姑娘也太美, 眼睛里好像汪着一汪水, 清透明润,藏着整片星空,连略显英气的长眉都慧黠灵动,勾人心魄。

赵挚完全起不了吵架的心思,只有别处起来了。

他长臂揽住宋采唐的腰,就是一个对方躲都躲不了的深吻。

“我也想看上别人,别死在你手里……可这世间,只有一个叫宋采唐的小姑娘。”

赵挚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大手穿过宋采唐的发,青丝如瀑,光滑微凉,似最上等的蚕丝绸缎,令他爱不释手。

“不要躲着我,宋采唐,这会让我……更想占有你。”

宋采唐突然脸红了。

突然耍流氓什么的,太讨厌了!

……

宋采唐觉得这晚丢了面子,想要找回来。

到了约会当日,她走出家门,远远的,就看到了赵挚。

他牵着那匹叫小黑的马站在街边,不知道惹到小黑了小黑不高兴,还是要制止小黑暂时不要浪在教育它,他背对着宋采唐,似乎也颇心无旁骛,并不知道她来了。

宋采唐眼梢一翘,当机立断,小跑着冲过去,撞向赵挚。

她想着,如果赵挚躲开,她就责他不在乎她,让她差点摔了,如果赵挚不躲开……之前记住的全忘了?不是说好,不管任何时候,任何情况,都要拒绝女人的投怀送抱么?

反正不管赵挚怎么说,她都有理由作,她今天就是要无理取闹!

眼看着要撞上了,宋采唐闭上眼,准备好姿势迎接疼痛——

赵挚却突然往侧里退了一步,同时大手一捞,抱住了她!

稳稳的!

没撞上,也没机会踉跄调整姿势或摔倒在地,身上哪哪都好,没一处疼!

宋采唐:……

“为什么不躲开?”

她站好皱眉,故意凶凶的,照着准备好的剧本往下演:“难道十分期待不明女子的投怀送抱?”

离得远,赵挚没察觉到,离得近了,不可能瞒的过,她虽没说话,但脚步重感,身上多多少少的脂粉香,都不可能是男人。

赵挚大手伸过来,替她把刚刚调皮跳到肩头的碎发放到耳后,叹了口气:“笨蛋。我怎么会认不出你?”

没看到,不说话也能认出?

宋采唐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脚步声?”

可现在是白天,外界声音不小,脚步声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再牵起袖子闻了闻:“味道?”

她没有特别钟情的香气追求,用的东西不是关清给的,就是关婉调的,某一段时间内,她和她们身上的味道应该是一样的,并不特殊。

赵挚看着她:“你的一切,我都不需要特别记住。”

宋采唐:“嗯?”

“宋采唐这三个字,对我来说,已经是独一无二。”

已经是条件反射,根本不用特别记忆。

赵挚深深看着宋采唐:“突然不想带你去看榴花了。”

“为什么?”

“因为你比花更美。”

宋采唐眨眨眼,脸颊慢慢染上绯色,这个人……怎么突然间点亮了甜言蜜语技能么!

赵挚只是有感而发,说完也感觉不对,拳抵唇边清咳两声,眼睛看别处:“嗯,走吧?”

小黑很久没看到宋采唐了,十分想念,宋采唐一过来,它就‘咴咴’的想打招呼,无奈被赵挚死死拉着缰绳控制着,动不了,十分幽怨。

现在赵挚手松了,它立刻欢天喜地的过来,用头顶了顶宋采唐肩膀,还蹭了蹭:“咴咴!咴咴!”

宋采唐立刻被它逗笑了,轻轻摸着它的脸:“小黑今天和我一起出去玩呀?你主人有没有亏待你,有没有喂你吃饱?我可是很重的哟……”

小黑围着她直扬蹄子,两只圆眼睛闪着兴奋,神采飞扬,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载着美女出街浪!

赵挚上了马,大手递给宋采唐:“来。”

宋采唐将手搭了上去。

下一瞬,视野转变,风驰过耳,马蹄声声,她们已经奔向远方!

这一路上,宋采唐很开心,骑马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体验,有些累,但不管视野还是感受,尤其微风拂面,卷来花香的感觉,都让她十分享受。

嗯,小黑也有意在美女面前表现,跑的非常稳,完全不浪。

宋采唐甚至有心情欣赏春夏之景。

百花绽放,绿意盎然,这样的悠闲,很久没有了。

赵挚却有些难熬。

他之前的话,并不是什么甜言蜜语,而是发自真心。

宋采唐今天穿了套浅粉色的裙子,外罩浅杏色薄纱,束腰,窄袖,也不谁想出来的衣服款式,这身衣服颜色还是样式,都非常适合她。

她皮肤很白,通透的白,个子也不似一般女子娇小,很少给人娇软的感觉,让人感觉仿佛不适合穿的太粉嫩,可这身衣裙,完美勾勒了她的肩腰线条,亭亭妁妁,又以浅杏色薄纱一压,没有娇软,更多了温柔,与眉宇间英慧灵动相得益彰,连唇脂颜色都是樱粉,真真是……柔情似水。

赵挚感觉自己有点把持不住,大白天什么的差点都忘了!

好在小黑很给力,一骑绝尘,速度很快,一边卖着萌,一边浪,很快到了目的地。

赵挚尽量控制住,姿势不尴尬的从马上下来,看向小黑的目光颇有些复杂。

这一路,他既希望小黑快一点,又希望小黑慢一点,心里相当矛盾,等到了,他方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心,其实是希望慢一点的……

小黑才不理他,冲他尥了尥蹶子,甩着尾巴扭着屁股蹭着宋采唐讨好献媚,看都没看他一眼。

赵挚:……

你到底是谁的马!

“果然好美……”

宋采唐震撼于满眼榴红。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奇怪,身为法医,解剖过太多尸体,见过太多鲜血,可她并不讨厌红色,反而非常喜欢。这个颜色对她来说,是生命的色彩,鲜活,生动。

这是一处山坳,整条沟种满了石榴树,正值花季,开的灼灼烈烈,灿烂无比,将树下的小兔子都映红了。

赵挚见她喜欢,一点也不‘炫耀’,一点也不‘卖弄’:“我在这山上有个别庄,一会儿累了,可去那里休息。”

宋采唐偏头:“别庄?”

赵挚相当‘自然’的头转向别处,一脸‘这没什么大不了’:“庄园里种的也都是石榴树,正值花期,只是始终是园子,榴树终归不如这外面多,也失了几分野趣,不过你可以在那里对着榴花用饭,倒也清爽。”

“哇——”宋采唐十分给面子,“那我要去!”

她是真喜欢。

赵挚拳抵唇边,笑得十分矜持:“那我让下人随便准备点你喜欢的东西。”

宋采唐根本没顾看他表演,只顾看美美的榴花,还让小黑驮着她,折了一支特别漂亮的,转头问赵挚:“好不好看?”

赵挚呆了片刻,才道:“很好看。”

也不知他说的是花,还是人。

满目榴红,宋采唐一身粉白,长的裙,细的腰,樱唇润软,皓腕如雪。

她亭亭驻在花间,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配上傻傻的小黑,这画面,赵挚想,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世间总会有这么一个人,从时光中走来,带着跳跃的色彩,耀动你的人生。

小黑玩疯了,跟美接近这么久也没人赶,它好幸福!

因为太幸福了,它有点飘,高昂着脖子将宋采唐带到赵挚身边炫耀,又或者是突然良心发现,想给自己主人谋点福利,他顶了把赵挚。

赵挚脚一滑,就滑到了宋采唐面前。

脸对脸,鼻贴鼻,距离特别近的那种。

如此大好机会,若要放过,岂不浪费了上苍的美意?

赵挚这次没客气,搂住了宋采唐……

再是私密约会,以二人身份,不可能不带人,青巧和一个赵挚的贴身长随,就坠在不远处。

青巧多灵的心思,在栾泽家里中张氏派来的丫鬟争宠斗巧,早就掌握了宅斗精髓,再有大小姐关清时不时的特别‘照顾调|教’,她现在俨然是一个十分够瞧的大丫鬟了。

主子的事,她心里有数,什么时候该管,什么时候不该看,门清。

见到这种场面,她立刻捂眼转了身。

同时凶凶的喝斥一边的赵挚长随:“你也捂眼,转身!”

长随:……

“看什么看!也不许看我!小心我拿刀子剜了你的眼睛!”

不愧是‘鬼手佛心’,大安第一女仵作的丫鬟,颇得家教精髓,威胁人都是用刀子的。

299.我全想起来了

微风拂面, 鸟鸣过耳,面前灼灼榴花摇曳。

美景总能涤荡心情,让人们忆起时光的交错美好。

“过去的事, 我全部想起来了。”赵挚低沉声音和在风里,犹如叹息。

宋采唐看着火红榴花,良久,垂了眸, 幽幽一叹:“……我也是。”

其实之前已经拼凑出大半,剩下大多也有猜测, 唯有最后一部分,紧紧占据着情感,很要命的部分, 一直想不起来。

直到最近。

大约一直以来都在接收刺激消息,潜意识有了危机感,慢慢的,往日画面铺陈,她全部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她并非一年前穿越到受伤失忆的前身身上,而是十七年前, 建安二十六年, 就已经胎穿过来, 从始至终, 宋采唐就是她, 她就是宋采唐, 没有第二个人,也没有什么前身。

父亲宋义是一名仵作,尽管专业能力很强,尽职尽责,在大安这样的社会形态下,地位仍然很低。好在他娶到一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夫妻情深,家庭和睦。

可她幼时的记忆里,一直在奔波,一岁多环境突然变了,父亲带着母亲远走,一路长途跋涉,去往真定。辽人侵拢频繁,真定离边境不远,生活环境可想而知,尽管夫妻和睦,家庭氛围很好,也抹不去越来越穷,越来越艰难的事实。

尽管如此,父亲还是尽自己所能,给予她们母女尽量好的生活。

母亲去世是个意外,突然染命,并非没有钱给她买药,可一剂剂药下去,她的病还是不好,最终撒手人寰。

父亲沉寂了很久。

她也很难过很伤心,好不容易拥有父母,她贪恋更长久的时光。

如此两年过去,看着父亲华发早生,她更心酸,母亲没有了,父亲不能再失去,她便想办法让父亲振作,也让自己振作。她知道父亲喜欢仵作工作,便特意展示了这部分‘天资’,想办法让父亲回归工作,他不回归,她就想办法去做,稍少带来点小麻烦,给父亲找点事,也许父亲会不一样……

结果证明,父亲看似端穆严肃,实则有颗老妈子的心,没有老婆可以操心了,就操心闺女,闺女越乖巧懂事,听话安静,他越没事做,沉溺于以往悲伤无法自拔,闺女越闹腾,他越觉责任重大,必须睁大眼睛好好看紧。

自此,两父女玩转整个真定,时不时去往边关惊险一把,过上了鸡飞狗跳,热热闹闹的生活……

父亲身体越来越好,只要不收到玲珑的那些信;宋采唐在外名号也越来越大,‘鬼手小少爷’名号也打了出去,人人都知道这一块出了个了不起的少年仵作,却没有人知道这少年的衣裳底下,是个女娇娥。

日子至此,一直都很平顺。

赵挚在五年前,也就是建安二十一年,中了一枕黄粱,失去记忆,凭着心中一股执念,哪都没去,到了边关投军戍边。因他忘了自己身份,忘了自己是谁,边关的人也不认识什么平王府的小郡王,他只能从小兵做起。

遇到赵挚是在一个冬天,五年前,她十二岁。

她没有谈恋爱的想法,赵挚也是个伤人,浑身脏兮兮,再好看脸抹上那么多泥,头发还打粘,也喜欢不起来,她只是顺手救了他一把,他醒来谢过,留下联系方式,也就走了,没太多交集。

可一年后,十三岁将要过完,边关突然大乱,有小股彪悍辽兵突了围过来,真定形势堪忧,她们的交集突然多了。

赵挚当时已经是前锋小将,手下不少人马,这次任务责任重大,必要全力以赴,她则是为了办案,必须在此周旋——那群辽人小队之所以疯了似的冲过边关闯进来,是因为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当时的案件相关人。

当时形势复杂,官兵,民案,辽袭,在家不知道哪来的趁火打劫的马匪,每一拨目的都不同,力量也不同,时常有几方重兵对峙的情况。

她和赵挚头发都要掉光了,用所有能想得到的主意和方法控制局面,以最大的能力,最小的损失渡过这次危机。

从起初商量着办,到紧要关头的相互配合,千钧一发时的心有灵犀,默契非常,短短时间内,二人对彼此性格智慧有了极深的认知,和欣赏。

感情……或许从那一刻开始萌芽。

这次危机顺利扛过去,真定平安,边关损失也不大,赵挚还趁机捣毁了几个马匪据点,带着大军追着辽人大军深入,甚至把边境线拉回许多,以军功晋升,成为大安最年轻的将军。

也因为拼的太过,他受伤了,伤的很重。

他受伤,战事却不可能因他而停,军营嘈杂,不利养伤,他手下士兵知他和她交好,将人抬到了她家门前。一个个身高七尺的彪形大汉,见到她时莫名脸红身矮,缩了一截,说丈夫紧俏,哪哪都没有,军营里也看护不了,知道她有些医术,请她帮忙。

她当时就问了:“你确定想让我给他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