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种事平时就不少,小太监没推脱,脆声答应了,以为老太监只是找个时间轻松,活干完了老太监没回来,他也没在意,只当老太监玩过头了。

接下来两天,正好排班到老太监休沐,老太监两天没出现也正常。

第四天,派活到老太监,老太监没出现,掌事的发了火,但也是以为老太监偷懒,还是给了一次机会,没管,等第二天。

老太监仍然没出现。

掌事的一问,这才觉得不对劲,然后再怎么找,老太监都找不到了。

皇宫之中,宫人甚多,有时突然不见了一两个,太正常,不定填了哪口井呢。下人的命不值钱,掌事问过几次没找到答案,就不再问了,生怕水深,惹祸上头。

太子坐在那个位置,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很多事不方便动作,赵挚就没那么顾忌了。

可他不管着人怎么查,各种看现场,追线索,老太监李启,仍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只知道一点:老太监院里的衣服未收,饭食吃了一半,显然这次失踪并不是计划中的,一定是意外。

另一个方向,循着礼部官员的线索深查,找到了一个人,周同兴。

周同兴现年四十一岁,二十二年前,第一次科举后入朝,进的就是礼部,不过那时年轻,他只跟着前辈大人们旁观学习,并无任何职权。

在礼部沉淀几年,调出外任,有了成绩后归朝,几番职权变更,兜兜转转,又回了礼部。之后一直努力,没再拐往它处,在这里慢慢熬着,待到如今,已经是个四品侍郎,权责不算特别大,却已是前辈,可以做很多事。

此人性格跳脱,很是难懂,常有旁人不理解的举动和话语,然他学识渊博,办事能力极强,别人不太理解,少有和他交朋友的想法,但不得不说,愿意和他做同僚。

可就在这关键时候,好不容易找到了突破点,赵挚当机立断,准备风雨无阻的去找这周同兴,突然传来一个消息,周同兴死了。

死了。

好巧不巧,在这个时候!

赵挚的脸瞬间像着外面的天气一样,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祁言却出乎意料的兴奋,扇子都扔了,搓着手,满面跃跃欲试:“死了也行啊,死人咱们最擅长!”

赵挚眼刀剐向他:“咱们?”

“不不,我说是的咱们唐唐,唐唐最擅长了!”祁言登时看向宋采唐,满面红光,“有尸体,有案子,就有凶手,有凶手就有人物关系,就有新的线索!只要这案子破子——我有种特别好的直觉,什么五年十年十八年二十年,只要这个案子破了,线索回来,所有秘密都会展开,所有真相都会揭晓!”

宋采唐工作习惯使然,对于人命案,并不害怕,可祁言过于热烈的眼神,让她有点……就像一个小偷,突然看到了绝世珍宝一样,太吓人了!

温元思则理了理衣服,第一时间站了起来:“走吧。天气虽不遂人愿,事情还是要做的。”

赵挚立刻打响指,叫了人进来,准备蓑衣雨伞。

初夏的第一场雨,来得又急又快,就像天幕珠帘突然崩坏,狠狠掼砸下来,重重砸在树叶,砸在屋檐,砸在地面,伴着耀目闪电,又亮又灿,仿佛一场珍珠雨。

小珍珠们手玩手,一大片紧接着又一大片,完全不停歇,调皮的,挑衅的看着世间人类,好像在说:你敢出来试试,砸哭你哟。

扑面而来的泥土腥气和湿润潮气几乎能推人一个跟斗,这样的天气,没谁愿意出门。

赵挚四人做好准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走吧。”

碰壁这么久,希望这一次,可以顺利。

308.死,没死

事发地点在护城河边。

风大雨大, 也大不过人们的好奇心,远远看到官兵浩荡过来,一来就隔开包围圈, 封锁河道入口,但凡离得近的地方都不准上前——百姓们兴奋劲就来了。

汴梁街头上混, 对哪种阵仗不熟悉?这架势一看,就是有人命官司了!

再探头一看, 呵,水里!这回估计是个淹死鬼!

天气不给力,老少爷们儿们穿着蓑衣也要上前看热闹, 比赵挚几人聚的还早。

赵挚四人在官兵簇拥下来到案发现场,并未把注意力给围观百姓,心无旁骛动作迅速地勘察现场,观察四周,发现有任何特殊之处,立刻详细记下。

风雨冲刷对现场破坏力很大,河道复杂, 溺死在水里的尸体也不能久等, 前期流程几人心神绷紧, 注意力高度集中, 尽量又快又好的迅速完成。

“好了, 现在下水打捞!”

一声令下, 衙差们脱了衣服, 下饺子一样, 扑通扑通跳下了水。

赵挚四人则站在岸边,等待。

护城河水不算湍急,但河面很广,按照水流规律划出的范围很大,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有收获。好在时值初夏,温度尚可,哪怕刮着风下着雨,水里也冰冷不到哪里去,衙差们又都是训练有素的汉子,火力壮,忙这么一会儿还是不怕的,后续防风寒补身汤药备上就好。

赵挚招手,命手下把报案人带上来。

这样的天气,官府会第一时间知道这个命案,当然是有人看到并报案。

报案人是个青年男子,叫王大壮,国字脸,大眼睛,一身耿直气,大概也不知道赵挚是个王爷,以为他只是一般堂官,看起来也没多害怕敬畏,规规矩矩行了跪行:“小人王大壮,家住槐树胡同,是个跑堂小二,给大人道好!”

赵挚摆手叫起,视线在他身上溜了一圈:“是你报的案?”

“没错,是小人报的案!”王大壮中气十足,声如洪钟。

赵挚:“被害者是礼部官员周同兴?”

王大壮:“是,小人亲眼看见了!”

赵挚眼梢微抬,又问:“你——认识周同兴?”

“周大人那般有意思的官,架子不大,还愿意到小酒馆喝酒,这周边人谁不认识?”王大壮笑着搓了搓手,“可惜我认识大人,大人不认识我。”

不愧是跑堂小二,反应很是灵敏,对别人话间隐含暗意也能立刻领会,并解释清楚。

或许是街上曾擦肩而过,或许是小酒馆里见人追捧,又或者是周同兴在他工作的地方吃过饭,所以他认识。但也仅是认识,没有任何私交,别人大概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既然如此,肯定不是特别熟了。”

赵挚看着远处河面,茫茫雨幕之下,七八步外的,人就面目模糊看不清……

“你怎么确定遭逢水难的是周同兴本人?”

王大壮一听话头越来越不对了,这是在怀疑他了!

他赶紧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大人容禀,虽然有点远,可小人瞧得真真儿的,周大人穿的是官常服,鹤领,银心,镶的滚绿边!”

他只是细细把官服描述了一遍:“小人虽孤陋寡闻,但常在酒楼里跟客人聊天,迎来送往,也略有些见识,那样的官常服只礼部衙门有,还是新制的,那礼部一堆老学究,年轻的,头发全黑的没几个,身材又是那样,就算看不大清脸,小人也断没有看错的道理!”

赵挚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眉目平直,安静看着河面,没有更多表情。

王大壮在心里抽了下自己的嘴,半是看热闹,半事见义勇为,他顺手报了个案,可没想惹上麻烦!

他眼珠子转了转,猛的一亮,想到一件事,立刻继续为自己辩白:“大人您有所不知,周大人昨夜和同伴玩在小酒馆买的特别痛快,只投壶赌真话,就赢了很多彩头,其中有一块粉蟠桃羊脂玉,那玉光润圆软,烛光下桃尖泛粉,盈丰诱人,犹如女子……一般,不说别的,只凭那块玉挂在腰间,我也不敢认成别人啊!”

赵挚手指微动,须臾,小跑着过来一个人,朝赵挚拱手点头:“回禀主子,确有此事。”

这人是赵挚的暗卫,这时过来,已经查实确定了部分供言。因今天是休沐的日子,很多官员昨晚上没负担的敞开了玩,周同兴也是其中一员。他昨夜的确整夜未归,也的确同人玩乐,赌赢了很多东西,粉蟠桃羊脂玉就在其中,身上衣服也对的上。

王大壮拍着胸口,心说终于过去,接下来就等尸体打捞上来了。

可时间一点点过去,风越来越猛,雨越来越大,下河的人换了三拨,还是没有把尸体搜上来。

时间已经不是一般的长了,比预期多了很多,这样结果,不得不让人心生忐忑。

赵挚沉吟片刻,下指令:“再搜!”

可指令又下了两遍,还是没有收到任何东西。

这下不说别人,报案人王大壮自己都糊涂了,咬着指甲瞪着眼,怎么会没有呢?怎么可能没有呢!他亲眼看到的啊!

难道看错了?

不可能啊!

树叶能看成纸片,还能看错成人影不成!

热热闹闹围观半天,没看到新鲜东西,一边翘首以待的百姓不乐意了,他们还忍受着风吹雨打呢,哪哪都凉飕飕的!不善目光,一道两道三道,很快,所有人齐齐怒视王大壮。

王大壮心里莫名虚虚的,不用赵挚问,他自己转到人面前,一脸哭相,声音发紧:“大人我发誓,真的,我瞧的真真的,那周大人确实溺了水,还被人按着头带到河中央,死死往下压……直到起不来,没任何反应,那人才离开……”

当时的经过,赵挚看过卷宗,想着不急,待尸体尸体捞上来再细问,不过现在半天没结果,王大壮开始心急,倒是个问话时机。

他静静开口:“你的意思是,周同兴并非溺水身亡,而是被人害的?”

“这个……我怎么能说得清?”王大壮眼珠有些颤,“那人走时没准周大人还活着也说不定呢……”

赵挚:“那个人是个怎样的人?”

“穿着黑衣服,戴着斗笠,帽檐压得很低,看不到脸,把周大人就这么着——”王大壮比划着,“从背后,摁进了水里。他力气应该很大,我看到周大人挣扎了,可是没挣扎开,三两下就没了力气,自己滑进了水里!”

“那人立刻就走了,我悄悄藏在岸边,想着没准周大人没死呢,拼着力气爬上来,我还能搭把手,可等了很久都不见动静,不用说,肯定死透了嘛!但为什么人找不着……我也不知道。”

王大壮极力表示自己的清白,塑造善良好心形象,生怕别人怀疑他。

围观百姓半天没等来事件高|潮,这时看他有些不顺眼,冷嘲热讽:“你这么正义,有脾气,怎么当时不阻止啊?也少一条人命不是!”

“唉哟,瞧这位爷说的,我哪敢哪,”跟普通人打交道,王大壮一点都不怵,“也得有命在,才能帮忙两肋插刀伸张正义么,那人太凶,连我一道杀了怎么办?到时可就是两条人命,连个报案的都没有啊!”

他此刻还能插科打诨,稳住心态,可眼看小两个时辰过去,还是没捞出东西,大眼睛呆傻傻,都快哭了。

“怎么可能呢……不可能啊!我亲眼瞧见的,就在那里啊!”

围观群众嘘他:“你小子怕是下雨天无聊,遛官家玩呢吧!”

“这可是犯法,要进大牢的知不知道!”

王大壮脸上和着雨水,真哭了:“我没有啊,我真看到了的!”

王大壮状态不像有假,没说谎报案应该有的反应,可打捞半晌,未有任何所得也是事实,别说在一边急得抓耳挠腮的祁言,宋采唐和温元思都有些迷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冷风瑟起,雨幕如织。

时间慢慢流逝,仍然没捞起任何东西,气氛变的越来越压抑,越来越紧张。

层层情绪累积,即将爆发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从远处晃了过来。

“哟,这么热闹,在干什么呢?”

众人看到来人的脸,吓得齐齐后退了两步。

祁言也是夸张的往后跳了一大跳,手指颤抖的指着来人,说不出话:“周……周……周……”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所有人都以为死了的周同兴!

王大壮吓的跌坐在地,鼻涕都出来了:“你你你不是死了么!”

周同兴板起脸,面色不善,直蹬蹬往前几步,走到王大壮身前,一身要揍人的架势:“你才死了呢,你全家都死了!”

王大壮吓的抱住头,用屁股蹭着往后退:“鬼啊——鬼——”

周同兴没有真打人,狐疑站好,视线环视一周,对上众人惊讶的眼神,窃窃私语,眉毛一挑,总算明白了。

“和着……你们是在水里捞我呢?以为我死了?”

赵挚面无表情的立刻甩锅,指着地上大肉虫往后蹭的王大壮:“他报的案。”

周同兴杀气腾腾的眼神再次挪过去:“青天白日的,诅咒谁呢?”

王大壮:……

瑟瑟发抖。

“误会——都是误会!”祁言终于反应过来事情不对,面前的周同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死人,也不是鬼,就不害怕了,跳过来活跃气氛,“别介意嘛周大人!”

宋采唐和温元思却对了个眼色。

她们看的很清楚,尽管周同兴穿着蓑衣,走动间缝隙露出的衣摆,是月白色。

不是什么官常服。

下一瞬,赵挚也注意到了。

他立刻问周同兴:“你上一次换衣服是什么时候?”

“今晨啊!”周同兴避开‘热情’的祁言,“玩了一晚上,天蒙蒙亮,走在街上的时候。”

祁言眼睛瞪圆:“你在大街上换衣服?”

是不是有点不太讲究了!

“想什么呢,”周同兴皱眉,“我看到一个乞丐,衣衫褴褛,很是可怜,正好我在小酒馆玩了一夜,身上气味不太好闻,有些嫌弃,反正衣服是好的,我嫌弃,乞丐不会嫌弃,就脱下来给了他。当然,脱的只是外袍。”

赵挚注意到一个细节,又问:“那粉蟠桃羊脂玉呢?”

迎来的贵重彩头,也一并给了?

“哦对,还有这个,”周同兴想了想,后悔的直跺脚,“我当时没留意,拴在衣服腰带上呢,竟一块给了他!”

后悔片刻,周同兴又抚着胸口,长长叹气:“算了,总归也不是我自己的东西,赌彩得来,丢了也就丢了。”

赵挚又问了几个问题,他的回答样样合理,和事实对照无误,好似这一切只是个误会。

周同兴明白过来,眉毛皱的死紧:“所以还是有人要杀我,只是这次跟着衣服认人,认错了!不行,这案子你们得接着查!”

309.从陵皇子下手

“要不是这次我运气好, 没准就被得凶手逞了!”

周同兴义愤填膺,认为被人盯上随时取命这件事非常愤怒, 要求官府必须重视此事,哪怕河里没有捞到尸体。

可赵挚让他回想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时……他却想不起一件。

他认为最近身边很正常, 非常不理解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事。

宋采唐安静的在一边看着各人表现, 待到气氛平息,方才说了第一句话:“无论如何,总归有个被害溺亡的人存在, 我们还是需要找一找。”

她这话说的很慢,似有似无, 带出了一些隐意。

别人听不出来,离她最近的赵挚和温元思却立刻领会,她在提醒他们。

这件事至此,主要两个可能,一,凶手行凶的目标本来就是乞丐, 跟周同兴无关, 只是因为一件衣服, 他被卷了进来;二, 目标是周同兴, 乞丐是替死鬼。

可每一种可能, 都存在问题。

河里的尸体为什么打捞不到?如果死者只是个一般乞丐, 完全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的搞事。

若目标是周同兴, 他是朝廷命官,谋害他本来就要做一定功课,凶手怎么会只认衣服不认人?换了件衣服,就连目标的脸都看不出来了?乞丐和周同兴,相貌气质可是相差很多。

就算存在一种意外情况,凶手要杀的是周同兴,动手到一半,发现人错了,即刻停手,想着反正自己蒙面,手里的人看不到脸,放过也没关系,直接离开,喘过一口气的乞丐回过劲,从别的方向游上岸离开……河里打捞不到尸体,岸上查,也该有这个人的痕迹。

找到他,有些事就有解了。

找不到……就是另一种问题关键了。

她提议要找到这个乞丐,周同兴立刻语态坚定的附和:“没错,必须找到他!人家只是个乞丐,招谁惹谁了,凭什么受这么大的罪?我当时虽是好心,毕竟也连累人受了苦,该要聊表心意才是。”

这场风雨交加的江边故事,比起人命案,更像一场闹剧……

没新鲜可看,百姓很快就散了,河里探索无果,赵挚也让衙差们收了队,和周同兴道别,接下来,继续在暗里查。

排查网撒开,各种深查,不知是底层流动人员行动轨迹太广,还是时间尚短,总之,关于这个乞丐的事,没有任何结果。

另一件事,倒是查到了。

赵挚不仅在汴梁深茶十八年前之事,同时还派了边关军队探入,深入辽境,打听十八年前的事,及至这时,总算有了初步结果。

有专属密信传来,说是十八年前,辽国二王子曾来过大安。

赵挚接到信时,一度很疑惑,他查过当年宫里朝外各种大大小小的事,并不记得有记载提起辽国二王子来过。再往下接看着,瞬间明白来了,原来这二王子是隐姓埋名,混在使团里来的。

大安边境线一向紧张,和辽西夏等总是状况不断,可这百年来,偶尔也有略平和的时候,十八年前,就是类似时候。

今上登基时,承接先帝遗志,尽管国库不丰,自己节衣缩食,也硬气的打了几场大仗,赢来了几年平和的休养生息,十八年前,甚至有两国互通,使团短暂来往。

但辽二王子混在使团里这点,没有人知道。

不管辽二王子为何使了这招,图的是什么,胆气如此可嘉,一个敌国皇室之人,不远万里出现在大安,肯定有目的。

“辽国二王子耶律宗,现年三十九,是辽国有名的笑面虎,为人诡腹计深,众人皆言他日后最有机会承袭帝位。”

赵挚指节落在桌面,面色肃然。

祁言吞了口口水,收起扇子,有些紧张:“那如果……十八年前北青山上那个襁褓是他的孩子,事就大了。”

他不敢想。

但照着这个方向,一切都说的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