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一幢高楼上。“岂有此理!居然忘了那家!”

“那家”就是远处的“金臣大酒店”。金臣大酒店没有进入最初的五家怀疑对象,是因为它距离公安招待所遥远,莫说肉眼,就是寻常的望远镜,也无法看清公安招待所这边的情况。

但如果是不寻常的望远镜呢?

巴渝生的心一凛,立刻让一位刑侦队的警探电话联系酒店前台,问近日是否有可疑人士订房。

没有,前台服务员小姐的语气里略带轻蔑:“能有实力入住金臣大酒店的人,都不是令人可疑的…至少,我们尊重每一位顾客,不会无端地去怀疑任何人。”

可惜,小姐纤细的胳膊拧不过公安局的大粗腿,他们还是提供了今天所有入住酒店客人的名单以及身份证信息,尤其是和公安招待所遥遥相望的那一批客房。

所有的身份证信息都核查无误——那位鹰一样的老兄手头至少有十几张身份证,都是正牌货——似乎再没有什么突破口。巴渝生率众准备告退前,忽然对值班经理说:“我想和所有在岗的员工简短地聊聊,麻烦你召集一下。”

他逐一和员工们聊这两天的工作,很快获取了几条有趣的信息,比如有位老兄指定了要订二十六楼靠南的客房,再贵也要订;比如还有位老兄订了“御膳食堂”的一套“小满汉全席”,有服务生推着小车来给他送饭。

后来发现,这两位老兄,其实都是一个人。

住在2626号房间。

于是有了刚才提到的那一幕:巴渝生带着六位得力干将,来到了2626号房间门口。

一位穿西服的便衣刑警拍了拍门,叫道:“齐先生,我是VIP服务部经理,麻烦您开一下门。”2626号房间登记的是一位名叫齐轩的人,身份证显示,是位山西来的旅客。刚才的一位员工隐约对他有点印象,好像四十来岁,人不算高大,但长得蛮有气派,好像天生就是做老板的样子。他穿着极为考究,米黄色的西装,面料一看就是贵重品。

没有人来开门,里面也没有任何响动。

那刑警又敲了一阵,回头看看巴渝生,巴渝生点点头,所有人都抽出了手枪。敲门的刑警拿出钥匙卡刷了一下,门锁上的绿灯亮了,门开了。众人陆续涌入,排成巷战阵形,枪指前后左右。

没有人。无论2626号房间里住的是谁,没有给刑警们留下任何线索。人去,房空,走得干干净净。

收集指纹,现场取样,面面俱到,这些是随后赶来的公安技术人员的任务。巴渝生此刻的脑子里,只想着一个问题:他是谁?

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陡然升起,巴渝生忽然冲出客房门,同时拨通了一个电话:“小何,汇报一下舒桃的情况。”

“没问题,监控录像表明一切正常。”

“注意严加封锁楼门,你立刻进入那间屋子,确证舒桃的安全!我马上就到。”

其实,早在昨晚七点多,舒桃就换上了一套公安制服,和一男一女两名公安一起,走出了公安招待所,上了公安的一辆捷达,直奔市公安局。

也就是说,虽然舒桃大张旗鼓地住进了公安招待所,但不久后,就偷偷离开了旅馆,改投市公安局大楼。

市局刑侦大队的楼层上,至少有七名警察通宵守护着舒桃。五楼的一间会议室里,临时拉进了一张沙发床,舒桃被告知,她只好在这里“委屈”一晚。

舒桃一头躺倒在床上,却迟迟无法入睡。

换作你,如果你相信那个小巫婆一样的女孩的话,你只有一天半日的时间可以活,如果你知道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如果你觉得自己的人生从头到尾似乎都是错误和悲剧,你可能会倒头就呼呼大睡吗?

这些天来…自从和我谈过话,知道了自己死期以来,舒桃想了很多,几乎把前世今生来世都想了个遍,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悲,一事无成不说,疏远了家人不说,最可恶的是看不见未来,一心想改变现在的状况,却不再有机会。所以当昨天下午找到巴渝生的时候,巴渝生立刻明白她的精神状态,处于极度脆弱之下。

他和她,就在招待所的客房中,聊了很久,具体谈了些什么,巴渝生没有向我仔细汇报,只知道外表强悍的舒桃流了很多泪。同时,巴渝生认为她还是听进去了劝告,对未来有了一份期许。

只要能躲过这一“劫”。

有时候我真的是深深后悔,不该说出我的那双阴阳眼看见的那些该死的墓碑。从现在开始怎么办?一个个告诉那些墓碑上有名字的青少年们,你们快死了?看看舒桃,我觉得如果还那样做下去,简直就是在毁人不倦。

所以陆虎,原谅我,还是不能告诉你。至少今天。

舒桃终究还是睡着了,她做了什么样的梦,或者有没有做梦,没有人能知道,但我有一种感觉,她一定梦到了她的奶奶。

因为她一觉醒来的时候,觉得那个梦还在继续。

她是和衣睡的,醒来时揉揉眼睛,知道自己还安全实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窗外是略有些阴沉的天。和她一起在北郊租房的女孩子们说起过,江京臭名昭著的秋日雨季马上就要到了。至少她的心境不再像昨日那么阴沉,她从旅行包里取出一枚小镜子,竟对着镜子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然后她开始梳头,拿起洗漱用品,走到门口。立刻有位女警察给她开了门,带她去了洗手间。

十分钟左右之后,她回来了,梳洗罢,浑身的青春气息可以穿透监控视频的屏幕。

桌上已经放了碗豆浆和一个煎饼果子,舒桃看着诱惑的热气冉冉,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大概,自从奶奶去世,她还没有受过这样的款待。

这些,都真真切切显露在监控视频上。监控室里,同时有三位警察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而在那会议室的门口,又有两男两女四名武装刑警守护着。

早饭用罢,她在会议室里来回走了几圈,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掏出手机来,大概想起警方的再三嘱咐,今天之内最好不要和外界联系,只好又收起来。她从包里翻出一本小说,歪在沙发床上翻看。直到一个女警出现在屋里。

“舒桃?”

舒桃坐起身,看了一眼那位女警。她发现每次和她打交道的都是不同的女警,护送她从招待所转移来的是一个,给她安排住宿的是一个,带她去上厕所的是一个,收拾碗筷走的又是一个。这位女警似曾相识,但和前面的那些也不相同。这女警身材高挑,皮肤莹白,和那个看见墓碑的乌鸦嘴小巫婆医学生欧阳菲是同一类型。

“有什么事儿吗?”

“有人来看你,可以带她进来吗?”

舒桃下意识地看一眼监控录像头,问:“谁啊?你觉得…安全吗?”

那女警说:“是你的家人…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一直陪在房间里。”

“家人…我没有告诉我们家里人哪…”然后她愣住了,原本就如杏核样圆圆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走进来的是一位老太太,白发苍苍。

这时,监控室里的警察小何收到了巴渝生在金臣大酒店26楼扑空后的那个电话,电话里,巴渝生说:“注意严加封锁楼门,你立刻进入那间屋子,确证舒桃的安全!我马上就到。”

舒桃继续在震惊中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叫出声:“奶奶…”

小何立刻拿起了传呼机:“有情况,进入,进入!”

三十四

霍小玉的个唱继续在进行,继刚才那曲听得我泪下的原创《菩萨蛮》后,她又翻唱了些流传后世的老情歌,比如有一首是这样的:“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砣浮,直待黄河彻底枯。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还有李白的一首:“燕草如碧诗,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帷?”还有一首是:“卜得上峡日,秋江风浪多。巴陵一夜雨,肠断木兰歌。”大概是当年李益远行的时候,她会牵肠挂肚地惦念。

我的爱心受着她唧唧歪歪的煎熬,终于接近了极限。看看身边的小朋克,已经快要被这些怨妇歌唱晕过去。我嘟囔着说:“她怎么没完没了呢!”

陆虎说:“每天唱歌?这难道就是她每天的生活?太枯燥了点。”好像他自己的生活不是每天唱歌似的。

但这句话突然点醒了我:过去几天里,白天也好,晚上也好,我们到这里的时候,都是万籁俱寂,然后她出来哼哼唧唧一阵,顶多一个钟头,然后就重新消失在云梦中,但今天好像不同,照这个趋势,似乎要唱满一天。

好像知道有两个不情愿的听众要守候一整天似的。

她行为的改变说明了什么?

是要向舒桃发起进攻呢?还是更简单地说,她真的就是要唱给我们听。

她有意在唱给我们听!她其实早已发现我们在跟梢。

不妙!我暗暗念着。

“我可能要回去一下。”我看表,9:09。“你能不能在这儿守一会儿,我回自家世界去,然后给巴渝生打个电话,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我突然觉得,苗头不大对。”

陆虎说:“没问题。要记住一片空白。”

“碎嘴虎!”我轻轻搡了他一下。

我回到现世,发现自己在昭阳湖边的一处荒滩。我立刻拨通巴渝生的手机:“巴队长,我有个问题…”

巴队长说了一句话,我的手机落在了地上。

舒桃看见奶奶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我猜测她心里不知有多复杂,她的眼神里显然有深深的疑惑,但更明显的是强烈已极的向往和热望。她的警惕线被汹涌而至的激动冲破,这是积累了十年的思念之情,她又叫了声“奶奶”,扑上去抱紧了那白发苍苍的老人。

她短短的一生里,也许和大多数凡夫俗子一样,做过很多错误的决定,但这深情的一拥,是她有生以来做的最大的错误决定。

等门口的警察听到指令冲进会议室的时候,舒桃消失了。

“舒桃不见了!保护对象失踪,立刻封锁大楼!”

这时,每一寸光阴都如宝钻,但监控室里的技术警官何越还是盯着屏幕发了一阵呆。她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连眼都没有瞬,舒桃就那么消失了,而在此之前,没有更多预兆——除了舒桃自己跟自己说了几句话,她当时甚至以为舒桃违反规定,擅自在给某人打电话。

“有什么事吗?”

“谁啊?你觉得安全吗?”

“家人…我没有告诉我们家里人哪…”

“奶奶!”

然后她向前猛地一扑,双手环抱,抱了个空——会议室里除了她,当然没有别人——她就这样消失了。

我回到那棵枯树旁,顾不上和坚守岗位的陆虎打招呼,冲着树上浅吟低唱的霍小玉叫道:“她在哪儿?你告诉我,她在哪儿?!”舒桃消失了,我忽然感觉,是我失去了她!所以我的双眼里湿湿的,我的胸腔满满的,我随时会爆炸,会疯掉。

霍小玉仿佛没有听见我的暴怒,她还在哼唱着那些阴阳怪气的小调,好像上下五千年,只有她一个伤心人,好像不知道,无辜的人奉陪了她这种无聊的游戏,结果是更多颗伤透的心。

“你是个幌子,对不对,你早就知道我们在监视你,你故意把我们拖在这里,对不对?你从头到尾都是个幌子!你…我本来还同情你的,看来你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女鬼!死去吧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巴渝生告诉我舒桃蒸发在空气中的时候,我立刻想到,她一定是被带到了这个死亡的世界!现在我需要知道,她被带到了哪里,这是唯一能救她的机会,虽然我知道能救她的机会也稍纵即逝,甚至,已经太晚。

“太晚了。”

我惊得向后退了几步,霍小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飘落树梢,到了我面前。

我能听见陆虎冲了过来,手里一定捏着那把匕首。我伸开双臂,拦住了他,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她到底去哪儿了?你为什么要助纣为虐,为什么要这样?”

“这不是我的选择…”霍小玉顿了顿,“但也…是我的选择。”

“你不要和我玩文字游戏,告诉我,帮帮我,救救她!”

“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有没有人帮我?”霍小玉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脸,“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又有谁能帮帮我!”

“也许你可以考虑做做善事,说不定会改变运气。”我想冷笑,却没那个心情,“她在哪儿?!”

“来不及了。她们带她离开你们世界后,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忽然觉得,我对霍小玉的感觉,看来并不离谱,她虽然曾经几乎要掐死我,但她似乎有难言之隐。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杀这些人?为什么你好几次要掐死我?”

“我没有想掐死你,我只是要带你去见一个人。而那些人…”她看了一眼陆虎,然后又盯着我,“你们这些人,肯定是要死的,没有人能阻挡。”

忽然,一阵凄厉的鸟叫声响彻半空,那声音,撕心裂肺,让我这个听者,也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我仰望,自天而降的,是一只巨大的怪鸟,像鹰隼,但比鹰隼凶煞百倍,远远的,我就能看见它的一双鲜红的眼睛。

我见过它,或者说,像它那样的一只鸟,就在我最初阴阳眼睁开的那天,看见它参与分尸那个长发白裙的女子。现在我可以肯定,上回看见的那个被分尸的女子,不是霍小玉,但那样的鸟,我不会认错!

霍小玉的脸上现出一片惊惶,她说:“你们要想现在就死的话,就继续留在这里吧!”转身消失在了云梦泽上方那片挥之不去的雾气里。

“救我…紫玉钗…”这是从雾里飘出来的五个字,像是霍小玉给我们的遗言。

巴渝生手头的警力全部动员了,大部分在市公安局大楼里逐层逐室地寻找,还有一部分负责楼外和附近街道的封锁搜寻。刚才视频监控室和会议室案发现场的几位警察处理好手头工作后,也参与了地面部署。

结果是一无所获。

巴渝生忙着负责调度,但各处汇报传来,尽是负面的消息,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回监控室仔细查看案发前几分钟的录像,寻找些线索。他传呼了监控组的技术员何越:“小何,马上回监控室,我要学习一下视频。”

何越应了一声,她就在大楼里参加搜索,两分钟后就回到了监控室。

门刚推开一半,她就发出一声长长的惊叫。

我绝对没有夸张:警察,尤其女警察,见到出人意外的恐怖场景,也会发出和常人一样的惊叫。

闭路视频仍锁定在案发地,五楼的那间会议室。何越临离开时,屏幕上没有一个人,除了桌椅沙发床、舒桃的随身物品,别无它物。但此刻,会议室的长桌上,躺着一具骷髅!

我见到巴渝生的时候,觉得用心力交瘁来描述自己无比贴切,同时也知道,我今天的任务也远未结束。我有意识地看看巴渝生的脸,惊异地发现他的脸上居然也写满了心力交瘁。看来他并非我想象中的钢铁卫士,他也是个有极限的人。但他的眼中,没有失败后的沮丧,没有无能为力的绝望。

“你确定…想看那段视频?”巴渝生问我。

“如果我真能选择,当然不要看。但是,我有别的选择吗?”我是不大擅长掩饰沮丧和绝望的,“再说,以前又不是没有看过,别忘了,还是你设了计,让我看了陆蔷被害前的那段视频。”

巴渝生说;“这段录像…可能会有些不同…毕竟你亲自卷入了这起案子的调查和预防,和舒桃也见过面,所以心理上,会很不同。”

“但是,我必须看这段视频,对不对?因为至关重要。”

“谢谢你的理解。”

巴渝生回头示意何越,何越开始播放那段视频。

看到舒桃有些抑郁但仍充满生机的脸,看着她恬静地靠在沙发床上翻看着小说,想到她不久后就变成一具尸骨,我的双眼不知不觉又泪水充盈。

巴渝生只好叫停,给了我足够时间拭泪、稳定情绪。

“可以了,”我深吸一口气。“我可以承受。”我真正想说的是:难道还要我再经历一、二、三、四…八次这样的打击吗?我可以向你保证,连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胡笳老爷爷,估计也受不了这样的反复重击。

视频继续在放,直到那具尸骨的出现。

巴渝生说:“法医部的同事们正在分秒不停地分析实验,相信他们很快可以得出结论,这具尸骨是否属于舒桃。这次会容易许多,我们有大量舒桃的DNA样品…”

什么DNA都不用测,我也知道那具尸骨是舒桃。

巴渝生和何越,这些“正常”的人,看不见那个高挑个子的美女警察,看不见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冒充舒桃的奶奶,但我可以看见。无可争议,这是我的天分,也是我的不幸。

我向巴渝生描述了两位凶手的形状,告诉他,凶手不是只会唱怨妇词的霍小玉,霍小玉只是拖住我和陆虎两个傻孩子的一个计策的实施者。我还告诉他,就在舒桃神情抱上假奶奶的一刹那,她们三个,一起消失了,而且绝非鬼片里那样留下一道青烟。她们十有八九是去了那个不阴不阳的世界,但我无从搭救。过了一阵,骷髅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会议桌上,没有任何征兆。

“也就是说,舒桃被这两个女人…女鬼,带到了那个阴阳界,不知她们对她做了什么手脚,等她再被送回人间,就成了一具尸骨,陆蔷和顾志豪,多半也是这样的遭遇。”我提到了解剖楼里那五具尸体,去阴阳界走了一圈,镀了金回来,就成了活死人。

巴渝生问:“其中一个凶手,穿着我们公安的制服?”

我猜出了他的疑惑,说:“的确是,至少看上去是的,跟何姐的制服一模一样,你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们看不见不属于鬼域的警察制服,但我刚才仔细看,那制服、还有那位假奶奶身上的衣服,都像是一层薄雾罩在她们身上,绝对不是真正的布料,所以我想,这估计是两个杀手用的一种障眼法,只是让舒桃、或者我,看上去像是穿着制服或者舒奶奶生前穿的衣裳。”

“真邪!”何越感叹。

“还有更邪的呢,”我不知该怎么说出来我的新发现,“我虽然根本不认识她们,但我可能知道…她们的来历。”

巴渝生和何越都沉默着,只是用惊异的眼神鼓励我别在这时还卖什么关子。

“霍小玉临终图,你们能再让我看一看吗?”

何越很快在电脑上打开了那张图,图上,霍小玉可怜兮兮地望着远去的负心郎背影,身边的丫鬟和老母亲,似乎在安慰她。

“麻烦你把这三个人的脸都再放大一下。”

何越依言做了。

是她们,一左一右,霍妈妈和那个丫鬟,正是来绑架舒桃的两个人!

加上负责制造假象、调虎离山的霍小玉,这是完美的作案三人组!

“我早应该想到的!”我懊恼地说,“那个丫鬟,也就是陆蔷临死前一天晚上看见的那个车祸死者,我上回在视频里见过,只是因为离得远,图像不清晰,我没有看得很真着,所以没有早将两个人联系起来!”

“对自己要厚道些,”巴渝生轻叹,“这怎么会是你的错,你现在能将二者联系,也很了不起了,算是调查的一个突破。其实,我也很沮丧,我料到了有外人配合,我料到了如果真有人配合,一定会在远处观察我们的每一步,我甚至找到了他住的酒店客房,却晚了一步,让他逃脱了,也让他猜到了我们对舒桃监护的部署,这个人,做事即胆大,又周密…”

我说:“所以,你也不能太苛求自己,你对付的,可能不是寻常的人。”

是啊,什么样的人,可以杀人于一画间?

一幅画上,跳下来三个杀手,这样的作案方式,探案精悍如巴渝生,又能如何?换作我,只有沮丧的份儿了。但我知道,巴渝生虽然平和的书生状,却绝不会轻易言败。

巴渝生说:“你谈谈,你们在那个世界监视霍小玉时看见了什么?”

我将自己和陆虎如何发呆听霍小玉唱靡靡之音的过程叙述了一遍,其实真的用不了几句话,就是傻等、傻等,最后和她对质,飞来一只怪鸟,她吓得钻进了云梦泽,最后一句“救我”,凄厉绝望。

“你说,有一首歌词特别打动你,听得你哭起来。”巴渝生看着面前的记录本问。

“啊?我有这么说吗?”一定是我刚才讲到激动的时候说漏了嘴。“说来也奇怪,要说她的怨妇诗词我也听了一大堆,偏偏那首歌,字字句句都像是钻进我心里,其实当时我连具体的唱词都没完全听清楚,只是觉得很被感动,大概因为是原创,或者那曲调特别有魅力,总之我是有点泪涟涟了。听她别的歌,感觉倒不明显。”

巴渝生又在记录本上写了几个字,说:“那麻烦你,和陆虎一起回忆一下歌词…我们现在需要抓住所有可能的线索。这个霍小玉,也许你已经注意到,虽然可能是和那两个凶犯一伙,但好像有‘异心’,尤其,她临消失前说的那句话,显然是在向你求救…”

“好像她不知道我是享誉全球的泥菩萨似的…”我嘟囔着。

“所以,霍小玉有可能是我们破案最重要的突破口。既然你认为她很可能早就看穿了你们的伪装,在杀害舒桃的计划中,担当了调虎离山的角色,那么她如果真有异心,但因为迫于什么压力不敢反抗,她说不定会在那些歌曲里透露些什么。”

我觉得巴队长有些异想天开,但还是点头说:“好吧,等我和陆虎一起拼凑一下那些歌词吧。”

“既然说到陆虎…”巴渝生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我要和他好好谈一谈,离墓碑上的日期,还有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

“三十六天。”我脱口而出,不由暗惊,下意识里自己一直在倒计时。

巴渝生和何越都关注了我一下,然后又假装没有关注。巴渝生接着说:“我想,是和他交底的时候了。”

“还是让我来吧。”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让它冒出来的。

巴渝生张了张嘴,大概想说:“我一直以为你不愿担这个苦差。”

我说:“还是让我来吧,由我来讲,也许他会更容易理解。”

三十五

那十二座墓碑,还是那样毫无生气地立着,但如果我将目光在这些灰黑的石板上多停留片刻,却能感受到一种狰狞,从碑面上辐射过来。

陆虎在自己的墓碑前木立了良久,一句话都没说,又走到陆蔷的墓前,手轻轻触摸着陆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