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黄道答应的很认真，只是那表情，明显是有事的，他看了他一眼，“怎么，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李黄道沉默了片刻，然后，咬牙问了他那句话。
他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李黄道又问了一遍。
他坐直了身，慢慢的看着对面的年轻人。
愤怒。
他从来没有对李家人有过这样的怒火。
外界对他的评价很多，但有一点也是公认的，那就是护短。
李家人，那就是自家人。
同根同源同血脉，打断了骨头连着筋。
是，当时内乱的时候也是你死我活，但那本就是你输我赢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但稳定下来之后，该处理的他处理了，剩下的则是能照拂的他都照拂了。
有人不懂事，隔离就是了。
再有那太不懂事的，犯了大错，自有家规国法，该怎么着怎么着。
所以他对李家人从没有什么怒火，最多就是哪个人惹的他不快，他冷淡一下。
而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从未有过的愤怒。
他看着李黄道，半天没有说话。
李黄道明显是怕了，但还在那里坚持着，他一笑：“然后呢？我喜欢小楠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他虽然用的是问句，但李黄道，应该是知道他的意思了。
虽然不是那种精明类型的，李黄道也不是傻的，但那一天，他却如同个傻瓜，身体都有些抖了，还是道：“三叔，我、我喜欢小楠……您、您如果不喜欢她了，就、就和她分手吧。”
“……你喜欢她？”
“嗯。”李黄道咬牙道，“我以前不知道，但、但现在知道了，三叔……”
“滚。”他再也忍无可忍，李黄道却像疯了似的，“三叔，您既然不喜欢她又何必勉强她，她在您这儿不开心，您……”
“不要让我动手。”真的是用尽了所有的自制，他才没有站起来把李黄道丢出去。
在他这里不开心？呵！
以前不知道？怎么着，他让他去当个男一号，倒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了？
他喜欢？他喜欢又怎么样？
他的人，也是他能想的？
真的如果不是亲侄子，都有亲手掐死的冲动，但就是这样，也对他下了禁令。
而也就在那天，他还看到了杨楠在抖音上的视频。
在生活里，杨楠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早先的同学是早就不联系了，过去的同事也是流动性大，只有几个QQ上的好友，是一直联系着的，不过真正见过面的，是临近城市一个叫祈远的女孩。
这个名字有些古怪，还特别不像一个女孩的名字，人却老实。
国企工作，父母都是事业单位，最大的烦恼，就是大龄未婚，天天同杨楠聊的就是相亲遇到的各路奇葩，他看了也是一笑。
对于杨楠同她交好，他也没什么意见。
不过毕竟不在同一个城市，所以两人见面的次数也不是太多，就是偶尔的，那姑娘过来有什么事，然后又有时间，两人见上一面。
那一次，就是那姑娘过来参加一个同学的生日，那生日会搞的颇大，而且号称的是，不管男女，都要带伴。
于是那姑娘就把杨楠给拉了过去。
就是年轻人的吃吃喝喝，最后喝多了唱唱歌闹闹，杨楠那两天也喝了两杯，然后被人怂恿着上了台。
和他在一起后，杨楠已经很少唱歌了，但，就算不是专业的，在那种场合，她也是碾压型的。
唱的还是《海阔天空》，端的是激情澎湃，技惊四座。
然后就被人录了，传到了抖音上。
多少人不知道削尖了脑袋，想了多少办法，想成为网红，杨楠却凭着那么一首歌走了一波流量。
他回去的时候，杨楠正对着自己的视频做欣赏状，见了他笑道：“你说，我是不是还有做明星的潜质？”
如果是平时，他哪怕心中不痛快，也会笑着夸两句，过后，再悄没声息的把这事处理了。
但是那一天，他却格外的不能忍受。
李黄道的吃错药让他不能忍受，被众人夸赞的视频令他不能忍受，杨楠笑着的自我调侃让他不能忍受。
努力的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只有仿若徒劳的折腾着她。
感受着她的身体，听着她的声音，他仿佛才能安定下来，却又，还有那么点不满足。
“李玄祯，你发什么神经！”杨楠被他折腾的，连声音都有些有气无力的。
他抱着她，没有说话。
是啊，发什么神经呢？
在那一天，他终于认识到，虽然无论杨楠怎么转身，都有力量逼迫她再转回来，但这个小姑娘自己，也在努力的打造着属于自己的世界。
就像一棵草，在悬崖峭壁上也努力的往外伸展着枝叶，就像是一棵树，哪怕上面铺满了砖，也努力的把自己的根向四面延伸着。
她斤斤计较着生活费、生日礼物等等各种物件当时看起来是可笑的，但此时再回头却是，她随时都能离开。
他给她打造了一个笼子，她却始终保持着飞翔的能力。
如果他禁锢的力量变小，她真的可以随时都能离开他。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却已经，不能再放手了。
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呢？
真的没有，因为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也是因为觉得不管怎么样，她都是要呆在他身边的。
哪怕有一天，杨家人的力量不再有用，这个小姑娘，也总是离不开的，虽然那时候他的手段会更加强硬，但她真的也是不行的。
就当是他欺负她吧。
第一次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是什么时候呢？
她的奶奶去世。
她已经同杨家有一阵没有联系了，但听了这个消息，还是脸色惨白。
他陪着她回去奔丧。
这种场合，他本来是可以不用去的，但他实在放心不下。
后来他想，幸亏去了。
在杨楠抱着自己的肩膀，哭倒在那老太太的灵前的时候，他第一次，后悔了。
也许杨楠从杨家人那里得到的亲情并不多，可总是有的；也许随着她年龄越来越大，这些东西越来越丑陋，可是记忆里，总有那么一些温情。
那是她的根基，是她生命的起源。
但他，却用那些对他来说不重要的事情，把过去的那些摧毁的一干二净，让这个小姑娘再想回头，也只有茫然了。
他抱着她，轻轻的安慰着，告诉她，他爱她。
他们在一起，他说过很多情话，夸赞够她很多次，逗过她很多次，却从来没有说过他爱她。
但那时候杨楠，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她哭的一塌糊涂，哭的他两眼发涩。
他想时光如果可以倒流就好了，他一定不会这么对她。
那时候他想，再不做让这小姑娘不舒服的事情，以后他会好好对她，再不随意逗弄，再不随意冷落……虽然那些冷落大多数时候并不是针对她，而是他需要静静。
在杨楠要求走的时候，他也是尝试过的。
就真放她走了又如何？
就这么不再见了又如何？
但他做事，向来周全，既然觉得难以割舍，总要先试试。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
最极限，就是两个月。
真的是不能再久了，真的是，无法忍受的思念，哪怕他天天都能收到关于她的报告。
到最后，他甚至要再找一个借口，来出现在她面前。
明了对他说，李施主的这个执念，既然放不下，就顺其自然吧。
他听了都不知道说什么。
这是一个出家人能说的话吗？
可是，就是放不下！
当然以后，他也不用做这种尝试了。
但他没有想到杨楠会那么演绎《千年》……
第122章番外九 生命不可承受之痛 （五）
他和杨楠， 几乎从不谈论音乐。
这事有些怪异，但的确如此，更很少谈论他们彼此的领域。
当时小姑娘学弹钢琴， 自己找了书，买了资料， 甚至到外面的培训班报了名，就是不问他。
他那时候也不是太在意， 想着她问了，他顺嘴说说也就是了。
但她就是不问， 后来他才反应过来，小姑娘，这是要强呢！
对此他也就是笑笑，要强不要强， 与他， 都是那么回事吧。
小姑娘学的让他有些意外， 不是说多好，但真的学出了一点东西，如果从小就接触， 别的不说，靠这个吃饭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也就是这样了， 她自己也意识到了，所以学到一定程度， 也就不再折腾了。
而对于杨楠的歌词， 他一开始也是不在意。
他哄着人家做这个行当， 当然要负责收尾，找个相关认识来评估一下，对方给的价格可以也就是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歌还上了榜，虽然排名并不是太好，也是成绩，于是他顺嘴夸上一句。
也就是这样了。
当然，他们偶尔也会谈一些，但真的很少，而且谈论大多是古典音乐。
所以，他非常肯定，自己没有对杨楠说过自己的理念的，事实上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欧洲那边找他开会，有的不好推脱的他也去过，但也就是听听，别人找他谈论，他随意应付两句，就把话题岔到了一边。
在他看来，艺术这东西，就是个人的。
个人的思想个人的表达个人的理解。
他作为创作者，表达出来自己想表达的已经做完了自己的事情，至于其他人想要怎么理解那是别人的自由。
所以他也许会去谈论别人的东西，却从不谈论自己的。
而那一天是杨楠在那里刷视频，刷着刷着，就刷出了张明明的消息。
这如果是在看电视，他随手就调台了，但杨楠拿着自己的平板在那里刷，他总不能抢过来。
过去他逗杨楠的时候，杨楠从不提张明明，现在他不提这事了，杨楠却喜欢没事去看看张明明了……好吧，也不见得就多么刻意，但再不避讳，更不在意他是不是知道。
那是一个综艺节目，众人给张明明的歌打分，到最后，还是《千年》分最高，虽然张明明的很多歌都很受欢迎，但大家最爱的，还是这一首。
于是张明明响应大众的号召，又唱了一遍，唱完之后主持人又是夸奖又是点评，说张明明唱的好，唱出了感觉，杨楠却摸了摸下巴，看向他：“你觉得是这样吗？”
他没有说话，暗暗磨牙。
“其实我觉得不应该这么表达。”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表达？”他慢慢的开口，觉得这小姑娘最近真是越发胆大了。
杨楠沉默了片刻，然后，就张嘴唱了一段。
而他，完全就呆在了那儿。
当时他把这曲子给张明明的时候，是觉得她的声音合适，至于张明明是不是唱出了他想要的感觉，其实，他不是太在意。
就像他说的，每个人都能有自己的理解。
但杨楠唱出了。
他在那首曲子里加入的感情、骄傲、理念。
杨楠不仅理解，而且，表达了出来。
什么感觉？
无法形容，连指尖都是颤抖的，全身就像过电似的。
早先他看高山流水，觉得这故事有些扯。
没有遇到钟子期之前，你俞伯牙该怎么弹琴怎么弹，钟子期没了，你就不能弹了？那你早先弹的是什么？
而在那一刻，他突然能够理解了。
那就是当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你的时候，你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是欢愉的。那就像是你本来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大海上航行，不知道来路也不知道归途，然后突然的，就有一个人来到了你身边，同你一起前行。从此虽然还是走的那些路，但再也不同。
本来没有，好像也没什么，因为大家都没有，但现在有了，那没有的日子，就是再也无法忍受的。
听到最后，他简直有些不敢再听，他捂着杨楠的眼，不敢让她看他脸上的表情——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此时，他是再收敛不住的。
他轻轻的细细的吻上去，如同对待珍宝。
这也真真，是他的珍宝。
原来这么重要的东西一直就在他身边，而他，竟然还不知道。
不过还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