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像是的。
一个医生是这样，又一个医生也是这样；一家医院如此，又一家医院也是这样。
他的小姑娘躺在那里，离他如此之近，又是如此之远。
她再也不会冲他瞪眼、噘嘴、下手，再也不会对他调侃、轻笑、偷窥。
再也没有人那么理直气壮的叫他——李玄祯！
他终于把他最宝贵、最重要的东西，给弄丢了……
一开始是怎么也不能接受的。
西医不行就中医，中医不行就巫医。
烧香拜佛念咒，和尚道士仙婆，有影的没影的，都试了。
每一次，都渴望着、期盼着，而每一次，都是失望。
失望到最极点的时候，想把这个世界都闹个天翻地覆，最后，只是静静的坐在这里，看着他的小姑娘。
不漂亮了，眼里没了神采；头发再用心护理，也开始干枯；嘴唇没有办法的干裂着，但还是他的小姑娘。
然后有一天，就像突然想通了似的，就这么着吧，虽然不会再同他吵架拌嘴，不会再对他撒娇耍赖，但她总是，安安静静的呆在这里。
他随时，都能看到她。
但就是这样，竟也不行！
他已经不要求他的小姑娘睁开眼同他说话了，可就是这么躺着，竟也不行！
前两天，就有人对他说，要他放手。
可笑，他放什么手，他还要怎么放手？
“先生，您这样，夫人走的也不安心。”
他和杨楠没有举办婚礼，那一场流星雨，到底只是在空中白白划过。但这段时间，他给他们做了登记，她已是他的妻子。
“那就回来。”走的不安心，那就不要走。
“先生……”
他不说话，他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的，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他是不会放手的，怎么都不会放。
“夫人撑不住了……”那人低低的道，他不敢相信的看过去，有些不能理解，“什么？”
“虽然有仪器，但夫人的身体，真的是，不行了……”
他再发不出什么声音。
仪器撑着也不行了，为什么？
没有好转还在败坏，为什么？
留不住了，为什么？
本来已经麻木的疼痛又一次出现，他却，再也没有办法。
这一两年，他铺路造桥建庙修佛，自己的私产大半去做了慈善办了公益，李氏也划出了专门的相关机构，就想着人家说的积德行善，做了好事会有好报。
他也不要什么好报了，可为什么，会是这样？
和尚见了他都笑的见牙不见眼，地方上也都说他是善人，那为什么，他就得来一个这样的结果？
他回过神，长长的吐了口气：“请约瑟夫先生，带人和仪器过来吧。”
高成再也忍不住的哭倒在地：“先生！”
……
第124章番外九 生命不可承受之痛 （七）
虽然早知道他会走这一步， 而且这段日子，他也在这么安排着，但是当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 高阳还是忍不住失声痛哭：“先生，先生我们再等等， 说不定……说不定就有办法了。”
李玄祯没有说话，高成抱着他的腿：“现在科技， 日新月异，也许明天就有能救夫人的办法了！虽然、虽然现在夫人身体不是太好， 但也许、也许就能等到。”
李玄祯叹了口气。
高成咬牙：“先生！”
“去打电话吧。”
“先生！”
高成态度决绝，李玄祯看了他一眼：“你这又是何必？”
高成浑身颤抖，他知道自己是拦不住李玄祯的，他打这个电话如此， 不打……李玄祯又不是没有办法。
李玄祯轻笑：“高成啊， 我也有些， 累了啊……”
高成再说不出别的话，这两年，李玄祯的日子过的何止是累？
如果要形容的话， 那就是煎熬，每一天， 每一刻，每一秒……
他都在痛苦的煎熬中。
无论天气好还是不好， 无论黑夜还是白天， 与他， 都是在黑暗之中。
一直到现在，他家先生坐车还会下意识的去坐后排的右边，而把司机后面的那个位置，空在那里……
他在旁边看了，都觉得难受，更不要说李玄祯自己了。
他也充满了后悔。
他家先生同杨楠这些年，他在旁边冷眼旁观。
一开始，应该就是觉得杨楠新鲜有趣，逗着玩。
他家先生对女友一向大方温和，那杨楠虽然年龄小了点，但有这么一遭，也不算吃亏，他这个贴身助理也没有必要去管——管什么？
又没有耽误公司的运营，又没有拿自己的身体冒险，就是交了一个小女朋友，这样的女朋友别说一个，就是十个八个，李家的老人都不会多一句嘴。
而且，他觉得这个小女朋友还不错，虽然有那么点纠结，出身也很一般，却自有一股向上拼搏的力量，对待他家先生，也是一心一意。
就这么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有一天他忽然发现，这杨楠，在他家先生身边竟已经三年有余！
那个时候他就觉杨楠恐怕会一直在他家先生身边了，闹不好，还会给他家先生生个一男半女。
这种事实在太多了，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觉得杨楠这小姑娘运道真不错，虽然出身一般，也没见有什么特殊才能，可如此一来，就达到了多少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是什么时候觉得不一样呢。
是从他家先生对杨家那边动手段的时候。
他并不知道杨楠想走的心思——他家先生的女友，再没有他天天琢磨的道理，他家先生交代了什么他去做就好了，别的，是不会多看一眼多想一想的。
但从他家先生的布置，他也能看出一二。
然后就觉得有些古怪了。
他家先生在感情上一向随缘，合适了就在一起，不合适了就分开。
虽然大多数都是他家先生这边提的分手吧，但如果女方提了，他家先生也不会勉强。
早年有一个女友家里逼着结婚，那女孩知道他家先生不可能结婚的，就哭着分手了，他家先生也是痛快分手，还多送了一份礼物。
而到了杨楠这里，是杨楠想走，他家先生，要留？
一个要走一个要留，这意味着什么？
不过当时他也没有想太多，就当他家先生霸道的毛病犯了。
虽然他家先生在女友身上一贯温和，却不是所有事情上都是这样的。
何况要留一个小姑娘在身边，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杨楠果然走不了，要放在一般人身上，这事也就认了。
生活优渥，万事不用操心，每日只要看看书健健身吃吃喝喝，如果愿意的话，那就是逛街买东西，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但杨楠不行，她的话一天比一天少，脸上的神情也一天比一天不一样，他家先生那边，也一天比一天的有所不同。
走哪儿都要带哪儿也就罢了，吵了架冷战还要找借口回来，甚至连张明明那里，也不再见面。
这已经，不是在养一个小姑娘在身边解闷了，这是真的，动了感情了。
他当时有些愕然，但也没太放在心上。
动了感情杨楠要陪在他家先生身边，不动感情，杨楠一样要陪在他家身边。
这么一个小女孩，还能怎么着？
杨楠也的确是没有办法的，只是越来越疏离，而他家先生这边则越来越不安，越来越上心，最后甚至去看了心理医生。
他家先生，会自己看心理学典籍，却不会看心理医生。
他家先生曾经说过这个问题，若真要从心理上给别人排忧解难，要自己不动妄念心思纯净，如此才能照出需求者真实的自我，然后给出最合适的建议。
但人吃五谷杂粮，自然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又怎么可能完全无垢？
还有的话，他家先生没有说，他却是明白的。
那就是若对自己没有疑惑，又哪里有那么多的心理问题？
他家先生，做什么都有成算，要什么都有把握，对于自己的思想行动都有绝对的控制，自然不会需要心理医生。
而现在都去做过去从不会做的事情了，这真的就有点问题了。
但他还是没有说什么，这毕竟是他家先生的感情问题，而且站在他的角度，觉得他家先生如此，还有点想多了。
杨楠现在会这样，不过是年龄还小——虽然已经不能说小了，但她在二十岁的时候就遇到他家先生，之后就可以说就是在这种庇护之下生活的。不说自己有什么问题，就是家里的问题也再不用她操心，她所有的烦恼痛苦，都带了点那么自找麻烦的味道。
这种事本来是很简单的，他家先生喜欢她，她只要一心一意的喜欢他家先生就好了。
至于花了多少钱，费了什么功夫，家里的要求是不是合理，根本不用理会。
看家里哪个人顺眼，提点一下，讨厌哪个人，隔离一下，以后就算是她的父母也不敢随便在她面前叽歪，整个家族都要看她脸色行事。
她还因为这事来给他家先生不痛快，这明显就是没有经历过事情，太单纯的缘故。
也是他家先生心疼，否则放出去遭受一下社会上的折腾，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
一直到后来，他才知道，杨楠给他家先生的，是一份什么都不夹杂的感情，在这上面，倒是他家先生，有些配不上了。
那还是那一次骑马出事。
那次出事，虽然有些机缘巧合，也带了几分人为因素，虽然他家先生没事，但整个李氏也有那么几分暗流涌动。
他家先生躺在病床上，还要处理事情。
他家先生处理事情的时候，杨楠就安静的坐在一边看自己的书，刷自己的手机，等他家先生处理完，就塞过去一本书：“发挥余热吧。”
他还记得他家先生当时那一脸的愕然，他当时，也是很有些想笑的。
“我觉得，你将来当个老师也能挺不错的。”
……
“下面一定坐满女学生！”
！！！
他突然明白，他家先生是不是李玄祯，是不是李氏财阀的掌舵人在杨楠这里都不重要，她只是喜欢他。
他是不是能带她全球旅游，给她买包包衣服坐游轮也无所谓，她也只是，喜欢他。
嗯，也许他家先生要保持一下颜值？
想到这些，他也觉得有些好笑。
这样的感情，这样的心思，特别是经过了这些年，这些事还没有变化……用手段去对待，用利益去交换，的确是，不应该的。
但那个时候，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家先生已经动了这个心思了，以后对杨楠自然是不一样了。
果然，待他家先生捋顺自己的感情，就准备了求婚。
指定了流星雨，划定了场所，真的是很慎重了。
结果，就出了车祸。
当时他并没有跟着，当他听到消息的时候，只觉得天旋地转，赶过去的路上一直在祈求只是一个小车祸，或者，稍微重一点，少个胳膊腿呢。
可情况就到了最坏的地步，当他看到他家先生站在重症外面的时候，只觉得心落到了最低处。
“怎么办？”他也慌了，如果杨楠真不行了，他家先生，怎么办？
用了所有能用的办法，因为杨楠的身体不能坚持长久的飞行，没办法带他出国，但世界第一流、第二流、第三流，乃至有点手段的医生都请来了，却都没有什么办法。
不仅是大脑损伤，身体也有损伤，手术几乎没有任何成功率，只有概念性的纳米机器人也许能解决，但那已经不知道要多少年以后了。
在所有的办法都宣告无用后，他家先生好像也接受了。
杨楠在这边躺着，他家先生该干什么干什么，他暗暗的出了口气，想着就这么吧，虽然这一生，他家先生注定都要有一份悲痛的遗憾，可有的事情，就是这样。
而又有谁的人生，是没有缺憾的呢？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在一次开完会，他家先生刚起身，就栽到了那儿。
西医没有给出任何答案，中医那边却给了四个字：神思枯竭。
原来他家先生不是接受了，只是，没有办法了。
而当他家先生知道是怎么回事后，一方面加紧对李十二的培养，一方面就开始接触人体冷冻，他一开始以为他是想把杨楠冷冻起来，后来才发现，他是要连自己一起冷冻了。
第125章番外九 生命不可承受之痛 （八）
当高成知道李玄祯这个打算后， 真是吓得魂飞魄散。
那人体冷冻听起来很美好，什么现在没有解决的病痛在未来解决，未来科技高度发达， 不仅能解决病痛，说不定别的问题也解决了！
但看看都是什么人才会去冷冻， 也就知道这事并没有那么美好了。
真的是现在没有办法了，才把希望寄托于缥缈的未来。
是， 如果按照正常的规律发展，那未来是有可能解决现在解决不了的事情的。
但就不说过去， 现在地球上还有战争呢，更不要说别的什么天灾人祸。
虽然按照这个思路，就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但人活在这里的时候， 自然要说活着的事情， 真是不行了， 再留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