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风算是明白了他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可她现在拿他一点辙都没有,挣扎了一会,她只好说:“那你闭上眼睛。”

苏致若很听话,立刻闭上眼睛。

陆小风的手放在苏致若腹部轻轻按了按:“这里疼吗?”

“不是,再下来点。”

“这里?”

“差不多。”

陆小风慢慢地、轻轻地在那个地方顺时针按摩,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就连呼吸都轻柔了许多,吐纳之间是种说不出的温柔,微妙地缠绕在人的心头。陆小风抬眼看苏致若,因为刚才的别扭这张惊艳的脸上正透着些孩子气,睫毛惊人的长,衬出一道完美的弧度,只要他一睁开眼就会露出一双凌厉又漂亮的眼眸,比黑色浅一点,又比棕色深一点,里面藏着的是引力。她最喜欢他的眼睛,却时常不敢与之对视。

一个男人能长得这么好看是值得嫉妒的,如果他的脾气再好一点大概就完美了。

安静了很长时间,陆小风的手势越放越轻,苏致若闭着眼睛没什么反应,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端起盘子正要往门口走,袖口被人突然捉住。

苏致若闭着眼睛,口气坚决:“记得你答应过了,过两天去买衣服。”

他总是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显示出莫名其妙的执着,陆小风叹了口气:“知道了。”

听到关门的声音,苏致若把手放在陆小风刚才摸过的地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又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终于忍不住拉过被子蒙头大笑,他摸透了她的脾气,他们的拉锯战他从来没有输过。

第二天周六,苏致若心情大好地起床,陆小风还在睡,苏致若锻炼好回来,陆小风还没起,直到快中午的时候,陆小风突然急冲冲地从房里跑出来,一通洗漱后就往外跑。

苏致若拉住她:“这么急去哪?”

陆小风火急火燎地说:“昨天因为你放了可岩鸽子,今天约了他吃中饭。走了,拜拜。”

什么叫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苏致若还没来得及阻止陆小风就没影了,他犹如被人当头一棒,脸色黑得堪比黑洞,什么好心情通通丢进了垃圾桶。

可岩可岩,叫得可真亲热,苏大爷气得直磨牙。

过了一会,门铃响起,苏致若阴暗的心又灿烂了起来,他以为陆小风回头是岸,接起电话就说:“不去了?”

“喂,你好,麻烦开下门。”

一听不是陆小风,苏致若的口气直转急下:“你是谁?”

“夏琪。”

一张气势汹汹的脸出现在苏致若脑海中,他立即回道:“陆小风不在。”说完就要挂机。

夏大小姐急忙喊住苏致若:“且慢,我今天不找她,我找的就是你。”

第三十四打

苏致若站在玄关打开门,这个夏琪不会有什么好事找他,他们二人上次一见面就因为陆小风争锋相对,这个女人的嘴巴很厉害,对着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不知道这次又要找他什么麻烦。

果然,夏琪一进门就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坐,包包一搁,甩头冲苏致若说:“倒茶。”

苏致若阴沉着脸双手抱胸站在门口没动,夏琪那眼角瞅他:“这是基本的待客之道。”

这个陆小风的好姐妹一来就不给他好脸色,苏致若咬咬牙,硬生生忍住,他姑且不跟女人一般见识。

“茶。”

苏致若把茶杯放在夏琪面前,自己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也不去看这个女人现在是什么表情,他目不斜视地说:“找我有什么事?”

夏琪挺直了腰板,义正言辞道:“趁小风不在,我就直说了,今天找你,是来警告你的。”

苏致若差点冷哼,他懒懒地翘起二郎腿,侧过脸不以为然:“我好像跟你不熟。”

夏琪啧啧称奇,这男人的脸和他的个性真是成反比,脸越好看,个性越烂,不过为了她的姐妹,她忍。

“我希望如果你还要住在这里,就不要再欺负陆小风!”

苏致若指着自己不可思议地看着夏琪:“我欺负陆小风?你是不是搞错了。”

夏琪一步都不肯退让:“我怎么可能搞错,你上次对她说的话我可是全部都听见了。”

“你可能不太清楚我和她的相处模式……”

夏琪忍不住打断他:“相处模式,那样的相处模式吗,你可以说十句,小风不可以说一句,你说什么她都要忍,是那样的相处模式吗?”

苏致若微微蹙眉:“我没有要她忍,说实话我就是看不惯她什么都忍得样子,如果她有什么不满大可说出来。”

“就因为她不会说,所以我来说。”夏琪喝了一大口茶让自己镇定一点,“她忍耐你并不是她不会反抗,而是因为她把你当朋友,所以她包容你,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人,她根本不会去理会。包容和无视,是有本质差别的,也许在你看来小风是一个很好糊弄的女人,脾气好得不得了,把什么都看得很淡,但实际上她并不是一个你能够理解的人。”

苏致若听出夏琪话里有话,收起懒散的模样,谨慎地问:“你什么意思?”

“请你以后不要对她大呼小叫,也不要针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不要戳她的痛处,如果你把她当朋友的话,就请你耐心一点。如果你不把她当朋友,那好,你可以立刻搬出这里。”

苏致若茫然:“等等,什么叫我戳她痛处?你能不能明确地告诉我。”

夏琪突然面有难色,纠结地咬了咬嘴唇,像是痛下了番决心,终于说:“我上次就说过吧,并不是她想要这么生活的,你不觉得奇怪吗,她到现在还单身,一个女人却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夏琪苦笑着摇了摇头,“小风她曾经结过婚,这里原本是新房。”

晴天霹雳过后,苏致若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陆小风心里一直很在意一件事,原本打算昨晚跟可岩见面的时候打听,但因为苏致若的关系她只好特地约了可岩吃中饭。可岩为了把昨晚的时间空出来周末需要加班,陆小风中午的时候赶到他的公司等他一起用餐。

这件事就像是一个没有影子的幽灵徘徊在她心底,那天看到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他?虽然她一再对自己说那属于过去,她不需要知道是或不是,可头脑不受控制地回想一遍又一遍,那一瞬间她确实看到了一张太过熟悉的脸,熟悉得她心里想流血。

陆小风站在可岩公司对面的马路,天很阴,北风刮在人的脸上隐隐开始发疼,她望着对面大厦的大门,感觉自己好像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心,少一分跨出去的勇气,又多一分退回去的不甘。

如果得到答案她该怎么办,如果得不到答案她又将如何是好。答案的背后有太多不堪,现在的她是否有勇气把这一切重新掀开再次面对。

陆小风眯起眼睛,放在口袋里的手不禁有点冷。

不一会,廖可岩从对面的大厦走出来,而他的身后紧跟着出来一个人。可岩和他一前一后走着,他不停地回头和那人说着什么,那人戴着墨镜,微微低着头并不开口,偶尔笑一下。

有一张脸在陆小风的记忆里被她撕成了无数张碎片,又碾成无数颗粉末,却永远没有办法删除,只要一次激活,散落在每一个角落的粉末便会用最快的速度汇聚到一起拼凑出那张完整的脸。

在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眼睛温柔的深处是绝对的零度,嘴角微笑的侧面是放肆的欺诈,举手投足间的风度只是他用来掩饰险恶的伪装。

陆小风的喉咙像是被风割裂开来,呼吸变得疼痛腥辣。她无意识地倒退一步,不小心撞到背后的人,却只是木讷又混沌地看着对方,忘记说一句抱歉。

那个比午夜时分的噩梦还要可怕恐怖,让她的世界从天堂变成地狱的男人,不会错,是他。

哪怕他化成灰,她也能认出。

她迅速躲进身后的咖啡厅,在镜面的反射中看到那人上了车,可岩和他作别,然后朝她这边款款走来。

陆小风找了个位置坐下,恰好廖可岩走了进来,很快找到她的所在。

“不好意思,刚才公司里有点事耽搁了,你到很久了?”廖可岩带着歉意的表情在陆小风对面坐下。

陆小风微微笑道:“不,我也才刚到。”

“那就好,今天想吃什么?”廖可岩翻开菜单,“我上次来吃的咖喱套餐还不错。”

“那就这个好了。”

陆小风脑袋里跟爆炸现场似的,还没清理干净,头脑中只要一闪过那张脸,她的手就会不自主地颤抖。

廖可岩给两个人点了两杯咖啡,然后提起了昨晚爽约的事:“昨晚你在电话里说得很紧急,到底怎么回事?”

“哦,是我的房客人不舒服,我担心他有事,所以不好放他一个人在家。”

“是吗,难怪看你气色不太好,昨晚是不是很辛苦?”他不管说什么眼神都不会闪烁,这样一双眼睛让人无法撒谎。

陆小风依旧笑了笑:“他后来就没事了,所以其实也没有什么,真不好意思,害你都已经出门了又折回去。”

和上次一样,廖可岩并没有继续追问,他很谅解地说:“如果有什么需要,你跟我说,不用那么客气。我们的关系应该不需要客套什么。”

“嗯?”

廖可岩难得露出了点不自然的表情:“我是说,如果我没有理解错,我们现在应该是正在交往吧。”

陆小风心中暗暗诧异了下,但表面上没有露出分毫。

廖可岩见陆小风并没有提出异议,便继续说道:“所以,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找个机会把你介绍给我哥。”

陆小风的心脏停跳了一拍,她装作回忆的样子,说:“你哥,就是上次我们在路上遇到,你说你哥也住在那里,是亲哥哥?”

“不是,是表哥,不过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他很照顾我。”

“我刚才看到你和一个男人从公司里出来……”

“那就是我表哥,这么说来刚才应该拉他过来一起吃饭的。”

陆小风连忙摆手:“不,我没这个心理准备。”

廖可岩笑道:“其实不用准备什么,我哥还是很好相处的。”

他很好相处?陆小风五年来第一次冷笑,不过是在心里。

陆小风低下头,冷静地拨弄咖喱饭:“是表哥的话,那他跟你应该不是一个姓氏?”

“嗯,他姓萧,叫萧唯。”

“陆小风她,结过婚?”

“没有必要这么惊讶吧。”夏琪看到苏致若整张脸都白了。

苏致若没有察觉他的声音都开始发抖:“那……那为什么会离婚?”

夏琪长叹道:“所以我就说了,这是小风的伤痛。虽然这种话不应该跟你讲,但我希望和她住在一起的人最起码能够对她好一点。不是离婚,她的丈夫过世了,小风足足缓了三年才缓过来。因为打击太大,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性格也变了很多,并不是她愿意这样,而是实在太痛苦了,有时候连我都看不下去。”

“那……”

夏琪立马摇头:“千万不要问她丈夫是怎么过世的,只要你提一次,我保证她会跟你发飙。你只要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就可以,有些话她是死也不会说的,我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告诉你,但我希望你能把我今天说的话全部放在心里。”

夏琪起身要走,苏致若呆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她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故意打趣道:“听傻了,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了吧。”

“他……他们感情很好吗?”苏致若突然抬头问道。

一直对他板着个脸的夏琪这时笑道:“当然,她丈夫可以说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

第三十五打

陆小风回到家的时候,苏致若正坐在阳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家里没有开灯,电视机却在独自播放,可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沉默。

“我回来了。”陆小风一边脱鞋,一边打开灯。

阳台上的人过了一会才有反应,苏致若站起来,他倚靠在门框旁,身后是一片夜色,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我有点不舒服,先休息了。”陆小风很累,没有力气多说什么,拖着脚步打开房门。

“等一下。”

陆小风回过头:“有事?如果有事,能不能明天说,我今天真的不太舒服。”

苏致若从阴影里走出来,神色有些拘谨:“我准备了晚饭,吃完再休息吧。”

“不了,我真的很累。”

苏致若拦住她,坚持说:“再累,饭还是要吃的。你应该还没吃过吧,我看到他没有送你回来。”

“我今天没有胃口,不好意思。”陆小风揉了揉太阳穴无力道。

“不就是去见个廖可岩,干什么搞得这么累?”

“……晕车罢了。”

苏致若刚要开口,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他不耐地接起电话:“喂,嗯……嗯,现在?好。”

他捏着手机皱了皱眉:“有任务。”

“那快去。”

苏致若动作迅速地换好衣服,可临走前拉住陆小风一字一句地关照:“记得一定要吃饭。”

陆小风被他意外认真的表情搞得不忍再拒绝:“知道了,吃了再休息。”

苏致若还是不太放心,临走时回头看了好几眼。

当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全身的精神气一下子被抽空,身上所有的地方都开始发疼,右手腕处灼烧一般的疼痛感让她的手一直处于抖动的状态,面对一桌子的饭菜她根本无法下手。

手机铃响了,陆小风一看,屏幕上闪动着“妖孽”两个字。

“吃了吗?”

陆小风忍不住想笑,他是不是算准了她吃不了:“正要吃。”

“没胃口就少吃一点,刚才忘记说了这次的任务可能又要好几天,你一个人不要顿顿吃泡面。”

苏致若说得一板一眼,搞得陆小风觉得自己像是接受教导主任训诫的小学生:“你今天怎么特别会唠叨。”

苏致若突然没了声音,片刻后急吼吼的辩白:“……我是担心我一不在你又把家里搞得跟垃圾场一样……还是要吃饭,挂了。”

陆小风再次端起饭碗,深深吸了口气,拿起筷子开动,刚才一直积郁在胸口的阴霾好像被他一吼突然清明了不少。她突然很感谢苏致若住在这里,至少不用她一个人面对冷冷清清的房间,他说的对,饭还是要吃,吃饱了才能思考,思考后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萧唯,他终于回来了。

部署了再多都抓不住他的把柄,在最后关头仍然有办法把罪名推脱得一干二净,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男人,为什么回来?

萧家是除却曾家、谢家、南宫家、倪家另一大家,但之所以没有被列为四大家族之一是因为他的黑道背景,就算这些年来萧家老头一直致力于漂白家族产业,但仍然无法完全抹去这块烙印。尤其是五年前萧唯的事发生后,他不得不再次出山动用以前的力量把自己的孙子从水火之中解救出来。这也同时暴露了萧家和黑道势力并没有完全脱离关系。

陆小风在本子上写下萧唯这两个字,力道深得白纸当即划破,她又在这个名字旁写下廖可岩,两个名字之间画上一个连接符,他们俩是表兄弟。那么萧家老头就是廖可岩的外公,这么想来以前萧唯确实跟她提过有一个一直在国外留学的表弟,现在知道这个人就是廖可岩。

严队上次说过萧唯那边开始有动静,以她对萧唯的了解这个男人绝不是轻易罢手的类型,可岩的公司八成和他脱不了关系。今天廖可岩说他们兄弟感情很好,那他是不是知道萧唯干的勾当,还是他也有问题?

萧唯,只是一想这个名字她就觉得心痛,就像针球在她心上滚了一遍。

书桌的日历上唯有在一个数字上画了红圈,在黑色之中透着血干涸后的质感。

今年的那个日子又快到了。

陆小风把日历拉到面前盯着那个红圈,左手用力握住右手的手腕。

“你是陆小风。”陆小风一把将桌上的纸撕碎,“你不是蒙纱。”

蒙纱认识萧唯,陆小风不认识萧唯。

这次是一起地下赌庄的案件,他们前期已经暗中调查了许久,在摸清楚对方的底细后决定埋伏行动。苏致若因为上一次的失手事件原本不应该那么快再次介入逮捕行动,但严队坚持带上他。对方是一群惯犯,行事很谨慎,从不固定在一个地方聚赌,这次的地点也是线人暗中举报,严队特意在外围暗暗布下层层警力,确保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苏致若行动中少有的沉默寡言,遇事格外冷静,哪怕面对对方突然的反击也表现得干净利落。

苏致若回到局里连夜审讯了嫌犯,第二天交接班,他交代完毕后迫不及待地抓过车钥匙就往外跑。

关均庭看到他匆匆忙忙的样子忍不住笑道:“看来这小子真没有受到那件事的影响。”

严队正在看那报告,听到这话后说:“他是越挫越勇型,很可贵。”

天边刚鱼肚白,街上还没有什么车,苏致若很快回到家。他在家门口深吸一口气,陆小风这个时候应该在正抱着电脑写东西,苏致若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按住心脏的部位等心跳减速后才开门进屋。

然而,客厅里并没有预料中的身影,再看看陆小风的房门紧闭着,大概还在睡。苏致若洗了个澡回房睡觉,几天来高度精神集中让他很是疲惫,不一会就坠入苏州云里,这一觉足足睡了一整天,等他醒来时外面已经黑了。

苏致若起床出去,却发现客厅里依旧空荡荡,陆小风的房门依旧紧闭。苏致若试着敲了敲门:“陆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