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会,里头没有回应。

苏致若看看天色又看看客厅餐厅都没人动过的样子,他隐隐觉得不对,急忙拿出手机打给陆小风,过了一会,陆小风的房里传出了她那惊悚的铃声,铃声响了很久,就是没人接。她一定在房间里,苏致若突然记起那天夏琪临走前对他说的话。

“过些日子就是她丈夫的忌日,她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很不正常,最典型的症状是突然大病一场,而且情绪很不稳定,你最好留心一下。”

“陆小风!”

门是从里面锁上的,苏致若用力拍打着房门,可里头一点点动静都没有。他当机立断地撞门而入,屋里一片漆黑,空气中是长久没有通气的闷味,苏致若眼睛适应了下黑暗,很快看到床上躺着的人。

“喂,你怎么了?”

苏致若在床边蹲下,打开床头灯,陆小风整个人跟虾米似的蜷缩在被子里,眉头紧蹙,嘴唇不自然地红着,脸色难看得要命。

陆小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睛里像是镀着一层膜,朦朦胧胧,她有气无力地说:“你撞坏了我的房门。”

苏致若摸了摸陆小风的额头,手心的温度滚烫,她整个人都在发冷,身上却很烫。

苏致若忍不住急道:“我就出去了几天,你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

陆小风的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每说一个字都呼出滚烫的热气:“没事,你不用管。”

苏致若看到床头边是散落的药片,水杯里早就没水了,地板上还有滚落的体温表。

“不行,得去医院。”

“不要。”陆小风往被子里缩了缩。

苏致若用手拨开她的额发,耐下心劝道:“听话,我带你去医院,只要挂上瓶子很快就不难受了。”

陆小风意外地执拗,把头蒙进被子里:“不要,不去,你出去。”

苏致若气急:“陆小风,你想这样烧死吗?”

“呵。”陆小风突然笑了笑,蒙在被子里的脸上是无尽的悲凉,“死不了。”

房间里陡然沉默下来,苏致若抿紧唇线,冷着脸突然站起来,随即把陆小风连人带被子一同抱了起来。

陆小风终于把头露出来,费力道:“你这是做什么?”

苏致若理都不理她,大步走出房门。

“放我下来。”

苏致若继续走。

“苏致若,放我下来。”陆小风第一次对他大声。

苏致若愣了下,站在玄关前找钥匙。

陆小风一阵晕眩,头昏眼花地靠在苏致若身上,但嘴巴上仍旧倔强:“我不用你管,只要再睡一觉就会没事了。”

苏致若停下来,似乎是咬着牙说:“以前没有我的时候,我不管你怎么折腾自己,但现在我绝不会放任你这么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五一快乐~~~~~~~~~~

第三十六打

没想到晚上医院的急症室也会有这么多人,苏致若排了队挂了号回到车里,陆小风正靠着车窗默然地看着窗外。由于被晚风吹着,她的脸颊泛起异样的潮红,嘴唇的颜色越加鲜艳,一眼看去是完全的病态。

“怎么又开窗了?”苏致若俯过身把车窗关上,“号已经挂好,下车吧。”

窗刚关上,陆小风立刻又打开:“我就那么好欺负吗,都说了不用来医院,以前我每次都是在家里熬过来的,吃点药睡觉就会好。”

“也许不来医院也会好,但你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窗刚打开,苏致若又马上关上,“我小时候烧到四十一度还是不肯来医院,后来我爸硬是把我扛到了医院,医生说如果稍有差池脑袋就可能烧坏,何况现在又有什么甲流,这可是会死人的。”

“我不怕死。”

“你不怕死,我还怕呢。”

“为什么要让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你做什么我都忍让你,你就不能忍让我一次吗?”陆小风气喘得很急,说完后紧接着咳了一阵。

苏致若憋了一会,吐了一口气:“那好,只要你跟我去看病,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陆小风说得异常坚决:“我没什么需要你做的,我要回家,如果你不送我回去的话……”

说到这,陆小风竟然自己开门要下车,明明连路都走不动的人还要硬撑,夏琪说得很对,陆小风生病的时候脾气倔得匪夷所思,根本就是人格分裂。

或者,这才是她原本的个性?

苏致若一把握住她的手:“算我求你,看病好吗?就算是为了我。”

陆小风盯着苏致若看了会,随即好像很不解地问:“我看病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为了你进医院?”

如果好话听不进,那么只有用武力解决。苏致若一言不发地下车绕到陆小风这一边,拉开车门,陆小风当即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又要来那一招吗?”

虽然很想挣扎,但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实在不是苏致若的对手。苏致若轻而易举地把陆小风拦腰抱起,不顾周围路人的眼神一路杀到门诊室。

“你,你是要气死我吗?”陆小风头晕得不行,说完一句话,她的背上又湿了一层。

苏致若薄唇一勾,带起一个浅笑:“没办法,只有这样你才听话。”

发热门诊的医生戴着口罩,仔细地询问病人病情,看样子不会很快轮到他们,等候区的位子已经坐满,苏致若抱着陆小风跟一尊雕塑似的站在门口。

“小伙子,你过来吧,这样抱着太累了。”一位好心的大妈让出座。

苏致若走过去,一边坐下,一边道谢:“谢谢,我女朋友烧得很厉害,站不住。”

“呦,你还真不容易,对你女朋友可真好。”那位大妈看着苏致若标致的脸忍不住赞叹。

陆小风呼吸越发沉重,她虽然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可她已经没力气反驳了。

“是不是很难过?”感觉到陆小风越来越重的呼吸,苏致若恨不得自己分担一点她的热量。

陆小风皱着眉一句话都不说,苏致若小心地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他找不到冰凉的东西,刚才吹过冷风自己的脸颊还有点凉气,于是轻轻地贴着陆小风的额头,脸颊上立刻传来惊人的热度。

“怎么这么烫,这么烧下去可怎么办?”

苏致若恐怕绝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这么狼狈,晚上身上穿的还是晨衣,头发也是乱七八糟竖着,极度洁癖的他怀里抱着一个女人,坐在人满为患的急诊室门口,忍受着空气中难闻的味道。

要换做以前打死他都做不出这样丢份的事,可现在他只希望医生能快一点,要不然这女人真有可能烧坏脑袋。

终于轮到他们,苏致若急忙抱起陆小风在医生面前坐下。那名值班的女医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怀里的陆小风,最后把视线停在他脸上。

“几度?”

“四十,家里出来的时候是四十一。”

“烧了几天了?”

“我不太清楚,我今天刚出差回来就看到她这个样子。”

“那问她自己。”

苏致若低下头问陆小风:“你什么时候病的?烧了几天了?”

“……不知道。”陆小风回答得气若游丝,看上去很痛苦。

苏致若急得额头冒汗:“医生,要不先给她打个退烧针吧,这样下去我怕会烧坏。”

女医生低头“刷刷刷”写着病历,头也不抬地问:“有没有药物过敏?青霉素可以用吗?”

苏致若一愣,立即问陆小风:“……你青霉素可以用吗?”

“……”陆小风这回干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了。

“你是人家男朋友,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女医生终于不满地抬起头,“等下先做个皮试。如果不行的话再过来换药。”

苏致若硬生生吞下这个训斥,红着耳根说:“是。”

女医生开好处方,苏致若连连点头,就算他自己看病都没这么殷勤过。他抱起陆小风小心地走出门,那个好心的大妈看着苏致若的背影忍不住对边上的人说:“这小伙子不错,这么瘦个人还抱着女朋友来看病。”

等好药费,拿好药苏致若已经满头大汗,幸好陆小风的皮试做出来没有问题,可注射区已经没有床位了,他又跟护士小姐磨嘴皮子,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实在太帅,抱着女朋友又很辛苦,护士小姐同情心、花痴心一起泛滥,替他找了一张床。

苏致若动作极轻地把陆小风放在床上,护士小姐过来替陆小风输液,看到苏致若紧张地盯着她拿针头的手笑道:“这么紧张做什么,还怕我弄疼你女朋友?”

苏致若尴尬地笑笑,随即仍旧紧张地盯着护士的一举一动。

“好了,她一共有三瓶,等下快没的时候叫我。”

“谢谢。”

等一切都弄妥了,苏致若才在椅子上坐下,他甩了甩手臂,虽然他的体力没有问题,但手臂还是有点酸。陆小风像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可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脸色苍白现在仔细一看似乎比他出任务前瘦了不少。真是不知道她搞什么鬼,说病就病,难搞起来不是一般的难搞。

盐水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通过管子流入陆小风的静脉,世界好像安静下来,苏致若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很不平静。

每年都会这么病一场,就因为……丈夫的忌日吗?会有这么巧的事吗?那么讨厌医院,执拗得甚至对他发火,都是因为那个人吗?

丈夫。

虽然劝过自己不要深想,可还是控制不住要去在意那个已经不在世上却占据她生命的男人。苏致若不是一个会跟自己过不去的人,他知道一句话“不要跟死人争”,所以他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过去,他还有她的现在和未来的可能性。但即使是这样,那个男人会长什么样,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她是不是真的很爱他,她会用什么语气对他说话,诸如此类问题时不时会在他的脑海中冒出来。

夏琪警告他不要多问,因为那是陆小风无法愈合的伤口,他当然无意去撕她的伤口,但他真的很在意,他并不在意她结过婚,他在意的是她的心是不是从此不会再打开了?

浅深说过她是个受过伤的女人,他当时还笑着说这绝对不可能,但事实证明浅深的直觉是对的。

趁陆小风睡觉的时候,苏致若到走廊上给夏琪打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接起了电话:“喂,苏致若?”

“是我。”

“稀奇,你找我做什么?”

“她病了。”

“……”夏琪猛然惊呼,“我算算时间是差不多了,怎么样,严不严重?”

“烧得很厉害,不过已经挂上盐水,应该很快会退烧。”

夏琪松了口气,不过又立马惊讶道:“她会去医院?”

“我把她拖来的,说起来她为什么这么讨厌医院?”苏致若透过玻璃窗望着床上躺着的人。

夏琪沉默了一会,低声说:“……他丈夫被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那个晚上她在太平间门口坐了一晚上。自那以后,她就特别反感医院,与其说反感,不如说是逃避,感觉只要进医院就会害怕那段经历。”

“可是,我受伤那段时间她每天都有来医院看我。”苏致若不解。

“她就在忌日前这段日子会特别反常,比如会自己一晚上泡在冷水里冻出感冒,或是一个人不停地跑步,不累病下决不罢休……”

苏致若不可思议地打断夏琪:“等等,你是说她的病完全是自己折磨出来的?”

夏琪的声音听上去很无奈:“没错。”

“为什么?”

夏琪叹道:“大概是因为面对忌日她必须承受身体上的痛苦才能减轻心灵的痛苦,在病痛中度过好过清醒着煎熬。”

苏致若艰涩得牙根发紧:“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能够让她这样……”

“呵,她丈夫并不是那种很有钱很帅的人,却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第三十七打

那个人站在湖的对岸,静静地注视着这边,唇角带着淡然的微笑,就像是无数次站在她背后对她说:“没关系,有我在。”

陆小风激动地刚想喊他,却突然看到他的胸口冒出鲜红的血迹,将白色的衬衫渲染出一大夺红色的玫瑰。血迹放肆地侵占洁白的地盘,衣衫下摆边沿时不时低落下宝石般的血珠。

他依旧微笑着,眼神中没有一丝波动。

陆小风惊呆了,当他的脚下都血流成河之时,她终于放声尖叫。

“啊!”

睁开眼是白色的天花板,空气中没有闻到意想中的血腥味,但仔细吸了吸鼻子才发现因为重感冒什么味道都闻不出。陆小风不敢闭上眼睛,那个血红的身影还在她的脑海里回荡,她急促地呼吸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梦,原来是梦。

“陆小风,陆小风!”

陆小风愣了下,终于意识到有人在叫她,她慢慢侧过头,看到一张急切的脸,是苏致若,不知为何,她刚才还惊恐不定的情绪一下子安静下来。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苏致若紧张地看着陆小风,她满头是汗,刘海贴在额头上,眼神空洞茫然,像是丢了魂似的对着他看了好半天才把焦距对上。

“我这是在医院?”陆小风抬起左手摸了摸脸颊不确定地问。

她刚才的眼神让他心惊,苏致若定了定神,回道:“还在医院,你在挂最后一袋盐水。”

陆小风试着自己用左手撑了撑,又倒了下去,只好说:“扶我起来。”

“你还是躺着吧。”

“没关系,已经好多了。”

苏致若用手背感觉了下她额头的温度,又找来温度计量了下,烧已经退了,他这才将陆小风扶起来,又把枕头摆好让她靠得舒服一点。

陆小风的头已经不那么晕了,就好像有人帮她把身体里沉重的铅块移走,感觉轻松了许多。她知道这归功于苏致若,如果不是他坚持强硬地把她拖到医院,她可能真的会烧出问题。陆小风偏过头,看到苏致若正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她。

陆小风奇怪道:“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

“我在想,你是不是恢复正常了。”

陆小风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有些尴尬地说:“对不起,我一生病就会变得控制不了脾气。”

“你是双重人格吗?”苏致若一抓住机会立刻抱怨道,“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看个病,我受了多大的罪,哪有人敢用那种命令的口气对我说话,还要我抱来抱去,不肯下地走一步,一路上有多少人看着我,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丢人。”

陆小风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做出疑惑状:“可是,我好像记得有人说过只要我肯来看病他什么都答应,难道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了?”

苏致若诧异地张大了嘴巴:“你……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话了,你肯定烧糊涂了。”

“是吗?”陆小风失望地摇摇头。

“你那是什么眼神?”苏致若扭捏地避开陆小风的眼神,可又忍不住瞄两眼。

陆小风忍不住说:“你还真奇怪。不过,”她抬起头看着管子里透明的药水,扯了扯嘴角,“谢谢你把我带到了医院。”

本以为在这个时候呆在这里会让她承受不了,可现在却感觉很平静,就好像面对一处深渊,恐惧那里头的黑暗,站在悬崖的边缘迟迟不敢跨出一步到对面的平地,直到此处的地面崩裂,不得不跨出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并不是那么难。

即使想起那可怕的场景,也没有意想之中的痛苦不堪,或许是因为她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人陪在她身边,即使他什么都不知道,却成了她安定的来源。

苏致若受不了她脸上的落寞,故意岔开话题:“你现在知道谢谢了,光说可是不行的,得有实际表示。”

陆小风有些疲惫地眯了眯眼,却强打精神地问:“要礼物?”

“礼物。”苏致若挑了挑眉,眼底有一抹莫测,“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嗯,那你先想想要什么礼物,我先睡一下,待会叫我。”陆小风的眼皮又沉了下来,她往下挪了挪,重新躺倒在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