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瓦西,在不久的将来,你必须要在我的眼前永远消失。

第十四章 许蕾姆的反击

一个月后,来自土耳其国内最顶尖的肚皮舞者奉命进宫为皇太后表演。这次的舞者一共有七名,为首的那位美少年我在之前的帝国晚宴时曾见过,他的姿容无可挑剔,肤色细白如玉,面容秀美如蔷薇,舞艺更是精湛无比。

献舞的地方安排在后宫的庭院之中,那里还有两个游泳池,凉水温水皆有,专供苏丹和妃子们平时嬉戏所用。在游泳池的前面搭起了跳舞的平台,而在观赏的位置上则铺上了又厚又长的塞拉斯地毯,这是一种饰边狭窄,末端有垂边的土耳其地毯,上面还饰有昂贵的天鹅绒毛和金银线,显得极为华丽奢侈。太后和众妃子到时就能在这里舒适地欣赏舞蹈。

作为宦官总管,这一切自然都是瓦西安排的。为讨太后欢心,他也表现的格外卖力,将这里安排的妥妥当当。可不知为何,自上次之后太后就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杀鸡不成反蚀把米指的就是他这种人吧。

舞者们来献舞的当天,天气十分晴朗。天空蓝得恍若水洗过一般,丝丝白云流动在天幕里,仿佛随时都会融与其中。我们这些后宫的妃子们按次序和品阶高低分别入座,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我居然正好被安排在玫瑰夫人身边。玫瑰夫人的目光在我隆起的小腹停留了一下,很快就转开了。我想起是她三番五次要置我于死地,尤其是害得达拉玛现在还在闭门养伤,心里自然也不会太平静,但这种场合下也只能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还是礼貌地向她行了半礼。玫瑰夫人面色冷淡地转过头,和身旁的一位贵妇攀谈起来,明显视我如无物。我也料到她是这个反应,反正我的表面文章已经做足,也没把她的敌意放在心上。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许蕾姆伊巴克尔,你的肚子里到底是个妹妹还是弟弟呢?”一个童稚的声音突然传入我的耳中。话音刚落,一个小男孩就从玫瑰夫人身后闪到了我的面前……正是玫瑰夫人的儿子穆斯塔法亲王。他的眉目和苏莱曼有几分想象,整体轮廓更接近玫瑰夫人,怎么看都是一枚标准的美正太。不过和他母亲不同的是,穆斯塔法有着一双相当澄澈明净的大眼睛,笑起来时仿佛能倒映出整个世界,令人实在无法讨厌他。

“我也不知道呢,你说是个弟弟还是妹妹?”我冲穆斯塔法笑了笑。虽然他的母亲着实可恶,但他毕竟还只是个无辜的小孩子。

穆斯塔法的眼睛笑得像两轮月牙儿,清脆地答道,“我猜是个弟弟。”他想了想又道,“我会喜欢这个弟弟的。”

我微微一愣,听他又说道,“因为我喜欢你的紫色眼睛,我想要个紫色眼睛的弟弟。我要教他射箭骑马,我会好好爱护他的。”

“真是个好孩子。”我笑着抬起头,却正好和玫瑰夫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在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丝明显的嘲讽和讥笑。我心里蓦地一沉,下意识地避过了她的目光。我当然知道她的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只要有杀害兄弟法则存在,在奥斯曼后宫谈什么兄友弟恭?兄弟之间只有冷酷无情的你死我活。眼前的这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将来说不定就是杀死我孩子的凶手。想到这里,我的情绪瞬间低落,只是想起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便强打精神继续等待着表演的开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为首的舞者却迟迟未来。太后的脸色已是不悦,她派了人前去询问瓦西,谁知这个重要的时候瓦西居然也不知去了哪里,饶是太后涵养再好也动了怒。

我用目光快速地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贝希尔,他低垂着头,右手握成拳,只伸出了一根食指。见到这个动作,我顿时放下了心,看来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一个小宦官匆匆跑了过来,“太后,太后,不好了!”

太后脸色一沉,“什么事要大呼小叫的,好好说话!”

小宦官一脸的惊慌失措,语无伦次道,“太后,您快过去看看吧,瓦西总管他……他……总之是出大事了!”

他表达的稀里糊涂,太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围观者中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贵妇趁机说道,“太后,瓦西总管出什么事了?我们赶紧过去看看吧。”众多闲来无事的女人也都不想错过这个看戏的好机会,纷纷表示关切和赞同。

太后用凌厉的眼神扫了那小宦官一眼,显然是对他的行为极为恼怒。通常来说即便有什么事,也最好用最不显眼的方式禀告,可这小宦官却偏偏用了种最惹人注意的方式。太后就算是想遮掩也不行了。不过太后毕竟是太后,她的脸上很快就恢复了常色,淡淡道,“那好,就去看看也无妨。”

一群各怀心思的女人以关心的名义随着太后来到了宦官庭院。还未上楼,就听见从楼上传来了一阵极为凄厉的惨叫声。那叫声尖锐又痛苦,就像是来自地狱的最深处。随行的众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神和表情里都看到了相同的东西……紧张惊愕却与按捺不住的好奇兴奋。

太后面色微变,但还是缓步上了楼,我尾随在她的身后,想象着即将见到的那一幕,嘴角飞快闪过了一丝笑意。

惨叫声又一次响起,显然是从楼上的最后一个属于宦官总管的房间传来。贝希尔神色惊慌地冲上前几步,用力推开了房门……

纵然是这个计划的参与者之一,但眼前的场景还是令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瓦西总管全身赤裸地蜷缩在一旁,双手捂住了流血的下身翻滚哀嚎,而在他身边倚墙而坐的,却是那个迟迟未到的肚皮舞舞者,少年衣衫不整,样子狼狈,右手执着一把匕首,左手则紧紧握着什么,有鲜血不停地从他的指缝中流出……

太后的脸色有些发白,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瓦西根本没法回答,倒是那个少年抬起了头,只冷冷地说了一句话,“他想污辱我。”

其实这样的场景已经让人联想到了什么,只是大家都不敢往那个方面猜,如今少年的话正是证实了众人的猜想。

“真是看不出,原来瓦西总管是这种人……”

“是啊,男人居然喜欢男人,真是……”

“什么男人喜欢男人啊,明明两个都是阉人,简直太恶心了,有辱宫廷……”

众人的窃窃私语声陆续传来,太后的神色依然平静,那衣袖下那微微发颤的手指已经泄露了她此刻的震怒。

“瓦西,看来你是不必再继续担任宦官总管一职了。”

本来还在哀嚎的瓦西听到这句话像是突然清醒了几分,连爬带滚地来到太后脚下,一脸眼泪鼻涕地为自己分辩,言语中俨然是这个少年引诱自己,以往嚣张跋扈的宦官总管此刻却低贱地如同一摊烂泥。太后嫌恶地转过了头,贝希尔眼疾手快地拿了件外袍盖在瓦西身上。

少年皱着眉,“我从不勾引丑八怪。”

本来是凝肃尴尬的气氛,少年这么一说,倒惹得好些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贝希尔一脸愤愤地看着那少年,“就算是瓦西总管一时糊涂,你又何必伤他那里。年纪小小,下手却如此狠毒。”

少年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左手却攥得更紧了些。

“是啊,他本就是个阉人,你伤他那里可真是莫明其妙。而且身为一个阉人,也没有能力污辱你吧。”其中也有人表示对此疑惑。

少年抿紧了嘴唇,忽然将左手摊开,低喊了句:“他算不上是个阉人!”

这一句话就像是一枚带火的箭射中了稻草垛,立刻燃成了燎原之势。再看清他手里的东西,众人更是大惊失色……那竟然是宦官不该有的东西!尽管有些畸形,但也足以证明瓦西当初的净身有猫腻,并未做到干干净净。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众人忽然都没了声音,似乎有些后悔跟着过来了。这宦官没净身干净,毕竟牵扯到后宫丑闻,知道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一个没有净身干净的宦官,这太容易引人浮想联翩了。

太后先是愣在了那里,随后怒极反笑,“好好好,瓦西总管,真没想到这都能让你混进来。来人,立刻赐死这个身子不干净的阉人!”

瓦西惨呼连连,大叫道,“太后,太后,我冤枉啊!当初净身时我绝对是没有任何猫腻的,我根本不可能有那东西!那是他们故意陷害我!太后!我已经在这个位子上这么多年了,您应该了解我的啊!请先彻查清楚吧!”

太后略一迟疑,却见那少年摇晃着站起了身,将手里的东西扔在了地上,嗤笑道,“若这不是你的脏东西,难不成我还带着这个进宫?我的眼睛见过你这样的秽物,我也不稀罕要了。”说着他将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右眼,狠狠地扎了进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鲜血从少年的眼中涌出,沿着面颊蜿蜒而下,看起来狰狞又可怖。

“虽说也是个阉人,倒也有些骨气。这样的人看着也不像是个说谎的。”

“是啊,而且你看那东西,哎哟真是羞死人……”

“不过太后也不忍心吧,毕竟他服侍太后很久了……”

“啊……”

围观者中又有人忍不住低声说了几句。太后的脸上杀气一闪而过,低沉地开口道:“不必多说,立刻将这个阉人拉下去棒杀!”

瓦西吓得浑身发抖,号叫哀求了几声,还是被侍卫拉了出去。没过多久,就有人前来回禀,说是瓦西已经咽气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和贝希尔互望一眼,相视一笑,此时各自的心情尽在不言中。

这个地方,曾经见证了无数次贝希尔所遭受的屈辱,这一次,终于也见证了一个阉臣的灭亡。

离开之时我看了看玫瑰夫人,她也正好抬头望向我。她的面色泛青,眼神更是狠厉。

这一次,我没有避开她的视线,而是大大方方迎了上去。

无论是为了生存,还是为了这个孩子,玫瑰夫人,我会和你死磕到底!

是夜。

如水一般的月光从镂空的窗格外流泻进来,犹如轻柔的丝网,幻梦般落在了推门而进的年轻男子身上,从他的黑色长袍上一点一点渗了进去,仿佛令他整个人都晕染上了月光的气息。

“贝希尔,我就知道你今晚一定会过来。”我笑了笑,“那个舞者怎么样了?”

贝希尔慢慢走到了我的面前,他那美丽无双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甚至看得见嘴唇上的细纹。

“太后赐了他一杯毒果汁,尸体扔进了黑海。”贝希尔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他今天表现得非常好,也不枉我花那么多的心思收买他。”

我微微叹了口气,“他毕竟是无辜的,我们利用了他。”

“许蕾姆,这只是一宗交易。他愿意拿自己的命和我交易,以换取仇人的性命。这是你情我愿的事,你根本不必介意。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这个计划的参与者,万一泄露半点对你我来说都不是好事。”

“我明白……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我低低道,扭头望向了窗外。这个计划,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更加顺利。太后既然对同性之间的暧昧这么反感,那么我们就决定从这里下手。贝希尔利用有时可以出宫的权利去打探了肚皮舞首席舞者的事情,原来那位绝色少年还有个在妓院里的妹妹,而他选择成为舞者,只是为了筹到足够的钱为妹妹赎身。但是就在两个月前,他筹够了钱之后才发现妹妹已经被城里一位帕夏的侄子折磨至死。心灰意冷的他想去报仇,却被人揍了个半死,倚靠自己根本就没有能力报仇。他只能继续跳舞,想筹更多的钱请人杀死那个帕夏的侄子。但杀手们一听是帕夏的侄子却不敢动手,或者就是要价高得他跳一辈子舞也付不出。就在这个时候,贝希尔找到了他,与他达成了协议。贝希尔送上帕夏侄子的性命,而作为整个计划里最重要的关键人物,少年付出的是自己的生命。

在舞者进宫献舞的那天,少年先借机勾引了瓦西。面对这样的绝色,瓦西这个变态很轻易就上钩了。于是配合好时机,就正好让大家见到了那样不堪的一幕。但是如果仅仅是这样,太后会彻底厌弃瓦西,也多半会撤去他的职位,但很难担保将来某一天太后或许又会想起他。既然已经出手,就绝不能让对手有再翻身的机会。因此贝希尔又想到了一个绝对置他于死地的后着,那就是事先准备好那样东西,到时再造成血淋淋的场面,根本也不会有人细看这是现场割下还是以前割下的。一旦定罪成秽乱宫廷,那瓦西必然是死路一条。

“对了,那个帕夏侄子的事,没有问题吧?”

“放心吧,我让人做得很干净,没留下半点痕迹。他的家人都以为他是被盗贼所杀。”贝希尔嗤笑一声,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那就好。贝希尔,你也早点去休息吧。这些天你也很辛苦了。”我有些疲惫地说道,尽管今天顺利除去了瓦西,可我却没有任何轻松感,想到另外还搭上了两条人命,心里更是沉重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贝希尔一动不动地站在我面前,定定地看着我,喃喃道:“许蕾姆,他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点点头,“是的,永远的消失了。”

“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敢相信……”他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许蕾姆,他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噩梦……那些日子我……

我伸手捂住了他的唇,打断了他的话,“贝希尔,答应我,从现在开始,你也要忘记以前所有那些难过的事好吗?”

他的眼睛里染满了月光的颜色,“我答应你,许蕾姆。只是今夜,今夜再允许我最后软弱一次可以吗?明天开始我会忘记所有的噩梦。”

我无声地叹息着,伸手将他拥在了怀里。他将脸埋在了我的怀里,双肩微微地颤抖着,很快,我就感觉到衣襟被他的眼泪沾湿了。

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起了以前在书上看到过的一段对话。

大人为什么哭?

因为疼痛。

可是他并没有受伤,为什么会疼痛?

因为有些疼痛并不在身体,而是在心里,当你难过的时候就会哭了。

第十五章 小王子的诞生

瓦西总管被处死后,太后震怒之下勒令后宫进行了一番大整顿,为避免后宫再传类似的丑闻,许多白人宦官被连累降了职甚至有的还被赶出了宫,而黑人宦官则被提拔了不少,在宫里占据了相对的优势。至于贝希尔,非但没有被降职,反而还升任了宦官副总管一职,而就任宦官总管的是一位黑人宦官,这位黑人宦官还是贝希尔亲自向太后推荐的,据说是个非常可靠的人。瓦西之死刚开始在后宫里确实是引起了一阵轰动,但很快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被人们渐渐淡忘了。没有了瓦西的从旁协助,玫瑰夫人似乎也安分了许多,我腹中的孩子总算是平平安安地过了足月期。

这期间,我和苏莱曼还是互有通信,他的每一封信都写得十分详细,我也将身怀有孕的事通过漫画的形式告诉了他,但一直都没有收到他的回信。迟迟没收到他的信,我的心里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太后自从瓦西死后也沉寂了一段时间,或许是为自己看人不准而郁闷,又或许是为了别的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原因。不过这几天她似乎又恢复了以前的精神,今天趁着天气晴好就将我和达拉玛都叫了去尝试御膳房的新甜品。

太后的寝宫里新添了不少镶嵌着白珍珠贝母的家具,天花板上新装的水晶灯据说是来自法国宫廷。贝母矮几上摆满了新甜品,与这些甜得发腻的点心最相配的就是不加糖的加乌埃。太后对这样的组合甘之若饴,达玛拉也撩开了覆在脸上的面纱,动作优雅地吃了起来。我一抬眼,正好看到达拉玛脸上那道依然清晰的伤痕,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过了这么长时间,这道疤痕只是变淡了一些,却始终消除不了。达玛拉为了掩饰脸上的伤疤,如今只能戴着面纱出行。

“许蕾姆,别愣着啊,你也尝尝看。不过你是孕妇,吃甜食方面还是要节制点,尝几块就行了。”达拉玛微笑着说道。

我点点头,也拿了一块甜点咬了一口。尽管那甜点甜得令人差点昏迷不醒,可此刻吃在嘴里却好像什么滋味也没有。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打转,达玛拉毁了容以后可怎么办?我该怎样帮她呢?不管怎么样,就算苏莱曼不再宠爱她,我也绝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欺负她。

“许蕾姆,今天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太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在想些什么呢?”

“我……只是在想陛下什么时候会回来。”我连忙找了个借口挡了一下。

太后微微笑了笑,“应该快了吧,那些匈牙利人又不是什么难啃的骨头。说不定陛下他们已经在返程中了。”

像是在配合她所说的话似的,新任的黑人宦官总管忽然拿着信件前来禀告,“太后,从前方已经传来了最新的消息,请您过目一下。”

太后拿过了信,粗略看了几眼,脸上已是喜色难掩,笑眯眯地对我们说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陛下已经打败了匈牙利,顺利的话,大约两个月后就能回国了。”

“这真是太好了。”达拉玛一脸的喜悦,笑着望向我,“如果赶得及的话,说不定还能看到小王子的出生呢。”

我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腹部,心里涌起了复杂的情绪。既盼着他回来,但同时也担心生下孩子后会如同其他妃子一样被冷落终生。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又要拿什么去保护生命里最弥足珍贵的东西呢?

“匈牙利国王路易二世大败撤退,结果从马上掉进河里淹死了。一国之君居然落得这样一个荒唐的下场,真是可悲。”太后面带讥讽地看着那卷信纸,又像是看到了好笑的内容轻声笑了出来,随即愉快地和我们分享,“你们猜陛下见到路易二世的尸体时说了什么?”不等我们回答,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说出了下文,“陛下说,我来此确实是为了击败他,但让他在刚刚品味到生活与权力时就撒手人寰却不是我的本意。”

我忍不住也弯起了嘴角,苏莱曼还真是腹黑啊,这也算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吧。

平时他给我的信总是和来自前方的消息一起到达,一想到他可能又给我写了什么信,我就开始有点坐不住了。幸好太后的心思也全都在儿子即将回国的事情上,稍稍又聊了几句就让我们各自回去了。

一到住处,我果然看到贝希尔正笑嘻嘻地等着那里,手上还有那卷我再熟悉不过的信纸。我心里一喜,急忙将信纸拿了过来,细细地看了起来。从字里行间看得出,苏莱曼知道我怀孕后的喜悦之情跃然纸上,并且已迫不及待给还未出生的孩子起名为日汗吉尔。

这是一个土耳其典型的男子名字。

我心里不禁暗自腹诽,苏莱曼这也太武断了吧?万一是个女孩子呢?

信的最后还是像往常那样附有几句情诗,这次的比较简短……我的心上人,像帽子般紧扣在我的头上吧,或者,像绳子般紧绑在我的胸前。看到第一句,我就扑哧笑了出来,这个比喻还真是特别,虽然粗鲁直白却生动有趣。

“许蕾姆,看来陛下对你还是和其他女人不同的。”贝希尔的眼睛亮如星辰,“就算你生下孩子,我敢打赌你依然能得到陛下的宠爱。”

我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你就这么看好我?宫里那些人说的闲话我又不是没听到,等着我失宠的人也多得是。陛下也不是个轻易放弃传统和规矩的人。”

贝希尔垂眸冷笑,“真正的喜爱是不会因为对方生了孩子就消失和减少的。以往陛下遵守宫里的传统,那是因为还没有遇到真正值得他放弃传统和规矩的爱人。”

“那么玫瑰夫人呢,她不也是个例外?”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她。

贝希尔抬起头凝神注视着我,压低了声音道:“这件事也是我最近打听来才知道的。当陛下还是皇太子时,玫瑰夫人曾经误食过别人给陛下的毒粥,虽然后来及时救治了,但也遗留下一些身体上的毛病。不管怎么说,这都算是为陛下挡了一次劫难。陛下对她心怀感激,于是许诺满足玫瑰夫人提出的一个要求。谁曾想玫瑰夫人就提出了生下孩子继续承宠的要求。所以,她也就成为了宫里的独一无二。”

“原来是这样……陛下倒还是个讲情分的。”我这才明白事情的缘由,心里却不知为何舒畅了许多。苏莱曼让她成为独一无二,或许并不是出于爱情吧。

贝希尔微微一笑,“如果陛下这次也能让你成为一个特例,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什么?”

“他……已经爱上你了。”

爱上我?我心里涌起一阵没来由的悸动,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缓慢却倔强地攀爬上来,一点一点地渗入到四肢百骸,随即更多席卷而来的却是无法相信。高高在上的帝王爱上他的女奴?这可能吗?他可以喜欢我,他可以对我有兴趣,可唯独这个爱字,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是太过奢侈的东西。而我,更是不能轻易陷入其中。达拉玛说得没错,被爱的人,爱的人,可以不要爱的人,都是幸福的。一旦付出了爱,就给了对方可以伤害自己的工具。从此以后,他就有了伤害我的能力,或许在某一天就能将我从云端践踏进尘土之中。只有不轻易言爱,才能让自己最大程度的避免伤害。

不知是不是心情起伏不定的关系,正在胡思乱想中的我突然觉得一阵熟悉的剧痛从腹部袭来……出于本能,我立刻弯下腰捂住肚子,整张脸都因为疼痛而皱成了一团……

贝希尔一向冷静的表情被瞬间打破,他惊慌地一迭声问道,“许蕾姆,你怎么了?是肚子不舒服吗?你忍忍,我马上就去叫御医!”

“不,不,先不用,这可能是假性宫缩,我以前也有过几次。”我皱着眉地阻止了他,挣扎着说道,“先等等再说。按理说这孩子不该这么早出来,还有快一个月时间呢。”

贝希尔还是一脸的担心,“可是万一早产了?还是去叫御医比较妥当。”

几分钟过后,情况更加不乐观,肚子袭来了阵阵剧痛,痛感一轮高过一轮。渐渐地,疼痛开始变得有规律了,每隔十来分钟就痛上一次……我紧捂住肚子,无奈又低声道:“看来这次是真的发动了,贝希尔你快叫御医来吧,孩子估计今天就要出来了!”

贝希尔脸色一变,立刻起身飞奔了出去。

因为疼痛的关系,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接下来的事情,我已经不是记得太清楚了。眼前仿佛有无数人影在晃动,只感觉到有人将我搬上床,有人查看我的腹部,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有人大声吩咐着什么……而我自己就好像灵魂出窍一般,由上自下地看着自己的肉体正在做努力和挣扎。身体仿佛被撕裂了一样,痛得无法呼吸,整个人已精疲力竭,就像是鱼儿被抛上岸,只能做徒劳的挣扎。在现代世界里的一切如海市蜃楼般在脑中一一呈现,所有的记忆在脑海里模糊的摇荡着,和穿越后的点点滴滴相互交错,令我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现实……这是多么的匪夷所思,我竟然在四百多年前的王宫里生孩子!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我感觉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累得只想好好睡一觉。直到耳边隐约传来了女子着急的声音,“伊巴克尔,用力啊,孩子的头已经看到了!再用力一点!”,世界才重新回到我的意识中来。孩子就要出来了……我孕育了十个月的骨肉就要出来了……不能就这么睡着……不能……

我深深吸了几口气,再次竭尽全力……忽然之间感觉到像是有什么滑了出去,几乎是同时,就听到了一阵响亮有力的哭喊声!

孩子……终于生出来了。我心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在所有的意识沉入黑暗时,脑中最后出现的居然是……苏莱曼那双琥珀色的美丽眼睛。

意识再次恢复时,也不知是什么时间了。我的全身虽然还很虚弱无力,但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至少有力气能开口说话了。蒂玛一眼瞄到我睁开眼睛就先惊喜地叫了起来:“许蕾姆伊巴克尔,您终于醒了!”她这么一叫唤,周围的人立即都围了过来,纷纷向我表示恭喜。

我示意蒂玛将我扶起身来,迫不及待地问道,“孩子呢?快把我的孩子抱来给我看看。”话音刚落,拉莫已抱着一个用毛毯裹住的婴儿快步走了过来,满面笑容地将他交给了我,“恭喜您了,是位健康漂亮的小王子!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婴儿了!”

毛毯裹着的婴儿蜷缩着身子,还保持在妈妈子宫里的姿势,肤色白皙,双眼紧闭,右眼皮上还有些许血丝,尚未张开的五官根本看不出到底像谁。我近乎贪婪地凝视着这个小小的人儿,就像凝视着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仿佛见到了这世界上最明亮的光,仿佛在等待着世上唯一一朵郁金香的绽放,仿佛连自己的灵魂也一同被吸了进去。我的一颗心仿佛瞬间化作了一池春水,柔软得连自己也无法相信。

所有的疲惫和辛苦就像阳光下的露水那样蒸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