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准备好了,许蕾姆。”

听到他突然说了这句话,我心里微微一颤,低声道:“好,那就按计划进行。”

玫瑰夫人,该是你离场的时候了。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天气阴沉沉的,像是随时都会下一场大雨。我斜倚在卧榻上,面前的青瓷杯里弥漫出红茶馥郁的香气,透过缭绕的水雾,眼前的世界仿佛也开始变得迷幻起来。银勺敲过杯沿所发出的清脆声音,蓦地将我从迷离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茶喝到一半的时候,莫拉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低声道,“夫人!不好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小心惊扰了夫人。”正在一边随伺的希蒂瞪了她一眼。

“夫人,穆斯塔法亲王病了。”

“病了就病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希蒂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

莫拉脸上的表情更是古怪,将声音压得更低,“可是这病……这病……来的奇怪,我正好听到伺候亲王的女奴的谈话,说是……说是像中了毒……”

“什么?你是说有人给穆斯塔法亲王下毒?”希蒂的脸色也变了,她下意识地望向我,“夫人,您说这不会是真的吧?”

我冷哼了一声,“这宫里谁有那个胆子敢给穆斯塔法下毒,不过是以讹传讹。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这么多嘴,胡乱造谣生事。”

莫拉和希蒂明显吓了一跳,再不敢谈论这个话题。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侍女们慌乱的劝阻声,“不行,您不能就这么进去……请您再等等……”紧接着居然听到了玫瑰夫人愤怒的尖叫声,“别拦住我!让我进去!许蕾姆,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你要是不出来,我就一直骂到你出来!”

希蒂气得浑身发抖,“夫人,我这就去叫人,这玫瑰夫人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不必了。”我的目光微微一闪,“既然她有胆子来,我也有胆子去见她。”

“可是夫人,您还怀着身孕……这万一要是冲撞了您……”莫拉一脸担心地想要阻止。

“我会小心的。”我摆了摆手,缓步走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禁足的关系,原先娇艳明媚的玫瑰夫人此时就像是朵打蔫的玫瑰花,泛白的面上带着几分略带疯狂的神情,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感觉。一见到我出现,她那双蓝色的美眸中顿时充满了恨意,眼神锐利的如同刀刃,那气势汹汹的架势像是随时要扑上来咬我一口。

我淡淡看了她一眼,平声静气道,“玫瑰夫人,我记得你现在可是在禁足期,公然违背陛下的命令,你的胆子不小心啊。”

她的怒气一下子又被激起,“许蕾姆!你这个毒妇!你居然敢毒害我的儿子,若是陛下知道一定会将你处死!”

我皱了皱眉,“玫瑰夫人,话可不能乱说。公然诬蔑首席夫人可是要受责罚的。”

“许蕾姆,你就别再假惺惺的!这宫里最想要我儿子死的人就是你!一定是你下的毒!”她那美丽的容貌变得狰狞起来,“若是我儿子有个好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玫瑰夫人,我看你的禁足期需要延长了。”我冷冷吩咐道,“来人,送玫瑰夫人回去。”

我的冷漠却令她显得更加疯狂,一旦涉及自己的孩子,再冷静的女人也会失去理智,玫瑰夫人显然已经到了愤怒的极限,她的双目隐隐充斥着血丝,神情扭曲,只是碍于双手被侍女架住而无法冲上前来,但口中仍然用最恶毒的语言大声咒骂着。

我慢慢走到了她的面前,低低一笑,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与其在这里大吵大闹,还不如好好关心你儿子的生死。啧啧,说不定都熬不过今天了哦。”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一声,右手从侍女手里挣脱出来,狠狠地朝我打来!

“啪!”这记耳光重重打在了我的脸上,我也顺着这股力道坐倒在了地上。玫瑰夫人发疯似的还想再打,就在这一刻,我听到了苏莱曼的声音,只是此刻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怒和惊惧,“给我住手!”

话音刚落,苏莱曼已经冲到了我的面前。玫瑰夫人趁机抓住他的衣袖,哀泣道,“陛下,救救穆斯塔法,救救您的儿子!”

苏莱曼哪里还顾得着她,抬脚就朝她的腰间踹了过去,“给我滚开!”玫瑰夫人被这一脚揣出了几米远,她呻吟着支撑起身子,一脸的难以置信和悲恸。

“许蕾姆,你怎么样?哪里疼?哪里不舒服?”他一连串地问着,眼中脸上都是无法掩饰的担心和心痛。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转过头怒道,“都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马上叫御医总管来!”

“陛下……我没事的。”我苦笑了一下,“我和小公主,都不会有事的。幸好,幸好你来得及时。”说着,我的目光飞快掠过了贝希尔,稍做停留后就错了开去。奇怪的是,他似乎没有留意到我的目光,只是眼神黯淡地瞧着我的脸,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苏莱曼的目光掠过我脸上的红肿,瞳孔骤然一缩,连看都不看玫瑰夫人一眼,语气冷得仿佛能凝结成冰,“禁足期跑来打伤怀有身孕的首席夫人,古尔巴哈,你越来越放肆了。”

“陛下!”玫瑰夫人厉声高叫道,“是她,是她毒害了我的穆斯塔法!难道您就任由她毒害您的子嗣吗?”

苏莱曼冷冷看了她一眼,那冰锥般的目光尖锐又残酷,犹如利刃般戳进了她的心里。这时,正好御医总管也赶到了,他匆匆替我诊断后显然松了一口气,“还好,夫人的胎像还是很稳。”

苏莱曼似乎也放下了心,用略带讥讽的目光望向了玫瑰夫人,“谁告诉你穆斯塔法中毒了?正好,御医总管在这里,就让他告诉你。”

御医总管行了行礼道,“玫瑰夫人,穆斯塔法亲王并未中毒,只是吃坏了东西。”

“不是中毒?”玫瑰夫人顿时愣在了那里,“可是我之前偷偷看过穆斯塔法,他的样子就是中了毒……怎么会……”她茫然了几秒后,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陛下,陛下请你别生我的气了,我也是因为太关心在乎自己的儿子了。陛下,您也知道,当初因为那件事,我的身子留下了疾患,子息来得并不容易,再加上上次腹中孩子又夭折,我只有穆斯塔法这一个孩子了……”

我皱了皱眉,玫瑰夫人显然是在提醒苏莱曼曾经为他挡了一劫的往事,想以此来减轻甚至逃脱责罚。就在这时,只听贝希尔忽然开口道,“陛下,我有一件事要向您禀告,只是涉及玫瑰夫人和许蕾姆夫人……”

苏莱曼目光锐利地盯了贝希尔几秒,缓缓点了点头。

贝希尔当即拍了拍手,只见几人将一个中等身材的宦官拖了上来。

“陛下,请问您还记得当初冒充连环杀手袭击许蕾姆夫人的事情吗?听夫人说,当时有两个凶手,其中一个是伊奇宦官,而另外一个却逃之夭夭。当时夫人给出的线索只有一点,就是闻到了马粪的味道。于是我就一直追查着这件事,终于在前不久确认个曾经饲养过马匹的宦官就是另一个逃脱的凶手。果然,还没等我严刑逼供,他就全部招认了。”

苏莱曼的神情有了一丝波动,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宦官身上,“那么这个就是……”

“是,陛下,这个人就是那个漏网的凶手。”贝希尔淡淡一笑,“我派人调查了很久才找到了他。”

别说是苏莱曼,就连我也吃了一惊。这一步好像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贝希尔到底什么时候找到了另一个凶手?竟然连我也没有透露半分。

那宦官一脸的涕泪横流,“是,当初是玫瑰夫人让我们这么做的。说是冒充凶手杀了许蕾姆夫人,没人会怀疑我们。”

玫瑰夫人见到那人的一瞬间已脸色大变,听他这么说更是浑身颤抖,惨白着脸道,“你胡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陛下,我向真主发誓绝没有半点虚言!”那宦官大叫着,“如果要不是您要杀人灭口,派来追杀我,我也不会这样做?”

“什么?”玫瑰夫人一脸的愕然,脱口道,“哈力,我没有,我怎么会派人追杀你?”

贝希尔似笑非笑看了玫瑰夫人一眼,“原来一位夫人竟然和一个管马的宦官这么熟悉,叫出名字来毫不费劲。”

我顿时笑了,而苏莱曼的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挤出水来。

“御医总管,快替夫人的脸擦些药,越来越肿了。”希蒂忽然焦急地喊了起来。

苏莱曼望向玫瑰夫人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厌恶,他侧过头,伸手轻抚着我的右脸颊,口吻中满是心疼和怜惜,“我答应你,这种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了。”说着,他冷冷开了口,“传我的命令,玫瑰夫人古尔巴哈诬蔑打伤首席夫人,藐视本苏丹的命令,就此撤回夫人称号,并于三天后遣往边境行省。”

玫瑰夫人听完之后如遭雷击,待反应过来后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几乎是跌跌撞撞爬到了苏莱曼的脚下,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哀哀悲泣着,“陛下,陛下……您怎么能这么狠心?请您看在我侍奉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饶恕我这一回吧。还有穆斯塔法,陛下,您怎么忍心让他失去母亲呢?失去了母亲的孩子是多么可怜……陛下……陛下……”

玫瑰夫人本来就是位绝色美人,美人哭起来的样子自然不会难看。她那双睫盈泪的哀容恍若梨花带雨,就算我是个女人也不免看得心软。不自觉地,我暗暗攥紧了双手,等待着苏莱曼的反映,心里竟也涌动起一丝隐隐的不安……他是否也会心软,是否会收回刚才的命令呢?

苏莱曼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此刻的他,冰冷,坚硬,犹如万年不化的冰山般令人心寒。然后,他缓缓地,无可挽回地,不留情面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将玫瑰夫人带下去,三天后必须离开王宫。”

玫瑰夫人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眼中尽是绝望的神情,口中喃喃道:“不会的,陛下,您怎么能这么狠心这么绝情……不会的……”

这时,贝希尔已示意几位宦官上前来带走玫瑰夫人,玫瑰夫人似是失了魂般跌跌撞撞往前走,就在被带到门口时又死命挣扎起来,转过头冲着我狠狠喊道:“许蕾姆,陛下再宠你又如何?你也不过是个奴隶!你这个淫荡的贱人!陛下只是一时被你迷住而已,我等着你被打回原形的那一天!”

“胡言乱语!堵上她的嘴,让她好好在这里跪着给夫人赔罪!”苏莱曼低吼出这句话就不再开口。他的额上微微有青筋显现,似乎是在竭力遏制着眼底的怒意,紧抿的唇线生硬锐利充斥着杀气,像是被利刃生生割开一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王者之怒比天边的重重乌云令人心惊胆战。

水墨画般的天空越压越低,墨色的云烟流动起来,墨汁浓厚到仿佛要滴下来一般。半空中划过一道惊雷后,忽然下起了雨。在和苏莱曼回房间前,我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庭院里的玫瑰夫人。她蜷缩在院子一角,衣衫尽湿,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精神支柱萎靡不振,完全没有半点生气可言。

雨继续下,玫瑰……就要凋零了。

第二十四章 奥斯曼的皇后

半夜时分,我忽然从梦中惊醒。侧耳倾听,窗外的雨还在下着,汩汩潺潺,就像是黑暗中无限贴近灵魂的声音。

“许蕾姆,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身旁的男人也立即被我惊醒,习惯性地伸手将我揽在怀里,用低沉温柔的语气哄道,“别怕,有我在你身边。”

“没什么,只是今天发生太多事了。”我低低回了一句,将身体往他的怀里靠得更紧了一些。今天晚上,我比平时更想竭力汲取属于他的温暖。

“你不必多想了,古尔巴哈是咎由自取。若不是念着以前的情分,像她这样伤害到你的人根本不可能活下来。”他似乎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语气一下变得冷厉起来,“还好我们的孩子没事。不然的话,她死一千次都无法赎罪。”

“只是穆斯塔法就可怜了,无辜受到了这么大的影响。”我微微叹了一口气,“如果知道母亲离开自己必定会难过吧。”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还隐约带着几分不着痕迹的试探。

苏莱曼果然顿了顿,声音又放软了些,“穆斯塔法是个坚强的孩子,我相信他会慢慢接受这一切的。我也不会因为他的母亲而对他有任何偏见。”

我应了一声,微侧过脸半掩住自己的脸又开口道:“不过之前玫瑰夫人说穆斯塔法中了毒,真的只是吃坏了东西吗?”

苏莱曼这次倒答得干脆,“御医都检查过了,穆斯塔法的身上根本就没有使用过毒药的痕迹,应该只是东西吃坏了,而且他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古尔巴哈想以此为借口来伤害你,真是不可原谅。”

“那太好了。”我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下来。他似乎也不知一时该说什么,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安静无比,唯有窗外淅沥的雨声此刻听起来格外清晰。在我和他之间,似乎有一种奇怪的气氛在隐隐流动着。

“许蕾姆……那个女人所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之中,他忽然开了口,“我……并未将你当成奴隶看待。你不仅是我的知己,朋友,爱人,更是我唯一的妻子,是能站在我身边和我并肩而行的人。”

“陛下……”我伸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指尖缓缓滑过了他的面颊,带着几分调戏的意味,“现在就别说这个了。快点睡吧,明早你还有很多国事要处理呢。”

他微微一愣,敏捷地捉住了我的手颇为有力的一捏,“好。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这个宫里没人敢欺负你。我想经过古尔巴哈之后,更加不会有人敢来招惹你。”

我闭上眼睛,嘴角扬起了一抹几不可见的笑容。终于,玫瑰夫人就要从这个舞台上下场了。偏远的行省,这就相当于放逐,她无法再伸手到宫廷之内。那些支持穆斯塔法的人,也有一部分即将要动摇了吧。

只不过挨了一下打,却换来了这个结果,我觉得很值得,也不枉我和贝希尔从那么早就撒开了那张网。

穆斯塔法的摔跤,拉肚子,差点掉下泳池……这些都不是意外。而是贝希尔暗中动的手脚,然后再将这些事故添油加醋传到被禁足的玫瑰夫人耳中,给她造成一种有人要对穆斯塔法动手的错觉。正如玫瑰夫人自己所想的,这个宫里最希望穆斯塔法消失的人只有我,所以她当然会怀疑幕后元凶就是我。通过时不时地来次意外,让玫瑰夫人的精神压力越来越大,始终处于紧绷状态,恍若惊弓之鸟般为儿子忧心忡忡。而穆斯塔法这次的中毒事件,就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贝希尔将穆斯塔法中毒的意外传入玫瑰夫人耳中,她自然会按捺不住,不顾禁足令擅自出来找我兴师问罪。我所要做的就是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同时激怒她,并且给了她一个袭击我的机会。而侍女在我的暗示下最多也只是放开她一只手,她所能做的也仅仅是给我一记耳光,并不会对我的胎儿造成任何伤害。与此同时,贝希尔及时将苏莱曼带到了我这里,而我也只需在挨了耳光后当着苏莱曼的面顺势倒下就行。如我所料,苏莱曼果然大发雷霆,当场就下了驱逐令。当然,如果没有贝希尔的完美配合,计划也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他能将以前的凶手找出来,确实是我意想不到的。

至于穆斯塔法的中毒,我们的确没有使用毒药。任何毒药使用后都会被查出痕迹,而我这次只是利用了中医食物相克的原理,派人在穆斯塔法的羊肝汤里加了一些红豆,从而引起他呕吐,症状看上去和中毒极为相似。御医的技术再高,也不可能查得出来。所以,玫瑰夫人必定是无中生有“诬告”我的。不过,这个计划中起决定作用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苏莱曼。我只是下了一个赌。我所要赌的,就是苏莱曼对我的爱。

我,赌,赢,了。

三天之后,玫瑰夫人在一行卫兵的护送下离开了伊斯坦布尔前往马尼萨行省。她走得那样无声无息,就好像这个宫里从来就不曾有过玫瑰夫人这个人。而她隆宠一时的盛况也仿佛是水中花,镜中月,只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之中,然后,淡忘。

“许蕾姆,今天这花开得特别好,可真香啊。”贝希尔将鼻子凑到从瓶中垂下的花枝旁,神情夸张地猛吸了一口气,露出了万分陶醉的表情。

“那个凶手是怎么回事?”我一开口就是问这件事。

他笑了笑,“当初你说闻到马粪味,我就开始着手调查,早就将目标锁定了。我没有立刻对付他,那是因为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显现出他的价值。”

“如果我没猜错,故意派人追杀他的人是你吧?”我挑了挑眉。

他轻笑出声,“许蕾姆,果然不愧是我的好朋友。要不是这样的误会,又怎么能煽动他反咬玫瑰夫人一口呢?不管有没有证据,他的话就成了陛下心里的刺,这一下可是坚定了陛下送走她的决心。”

我笑了笑,再次开口问得却是另外一件事,“对了,穆斯塔法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些?”

他神情专注地盯着那花枝,仿佛那花在他的注视下能变成黄金,“这几天他已经好多了,就是瞧上去无精打采的。他听说母亲被驱逐到马尼萨行省后向陛下跪求也要一同前往,陛下拒绝了他的要求,却称赞他极有孝心,再加上怜惜他失去了母亲,倒对他更亲近了几分。”他顿了顿,“我们的下手也并不重,他歇几天就没事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这次也是利用了他,还伤害了他。虽然无性命之忧,却也是好一番折腾。”我拿着银勺在红茶里轻轻搅拌着,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难道你心软了?”他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不明意味的神色。

“不,我只是想到了以前看到过的一句话。”说着我望向了窗外,幽幽道,“当你望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看着你。你仇恨恶魔,却忘记自己已经在被恶魔同化。我早已说过,为了我的孩子,就算化身恶魔也在所不惜。”

“成为恶魔,却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这个交易很划算。”贝希尔的笑容恍如一树繁花,灿烂绚丽的让人有些看不真切,“对了,和我们估计的差不多,玫瑰夫人离开之后,这些天果然有一些支持穆斯塔法的臣子开始动摇了,这其中有一部分转而支持日汗吉尔了,但还有一大部分仍在观望。”

“这个不能着急,只能慢慢来。”我顿了顿,又道,“听说太后最近亲自去探望了好几次穆斯塔尔?”

贝希尔的笑容略略一敛,“确实。太后的插足让目前形势变得更加复杂,毕竟太后的身份摆在那里,如果她公开支持穆斯塔法的话,恐怕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我点了点头,并不觉得事出意外,“玫瑰夫人一离开,后宫的平衡完全被打破。在这种情况下,太后想以穆斯塔法牵制我也可以理解。臣子们的举棋不定我更能理解,毕竟太后才是这个后宫里地位最尊贵最有实权的女人,她能公开影响陛下的政事决策。而我即使再受宠,身份也不过是个奴隶。”

“这确实是件棘手的事情。”贝希尔皱起了眉,“不过陛下对你这么宠爱……”

“如果……我的身份不再是奴隶呢?”我冲着他微微一笑,打断了他的话。

“不是奴隶……”贝希尔先是一愣,随即就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一缩,难以置信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许蕾姆,难道你想……”

“或许可以试试。不过,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我唇边的笑容更深。

这世上的有些女人,遇见了爱情就昏了头脑,为了爱一味奉献自己,事无巨细,只为对方考虑,从不求回报。直到把自己最美好的一切都奉献出去,才发现对方早已经习惯了她们的付出,任何牺牲和辛劳都只觉得是理所当然。甚至当因为有这样那样的客观原因稍有怠慢,还会招来对方的不满和嫌弃。

欲被爱,先自爱。爱我,就要拿给得起的东西来交换。

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奥斯曼帝国传统的斋月。和以往一样,每晚都会有专门的鼓手穿行于伊斯坦布尔的大街小巷中,击鼓唱词,呼唤人们起床吃沙胡尔,也就是每天的封斋食物。抑扬顿挫的优美唱词,随着夜风飘入托普卡帕宫,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几句拖着长音的调子,转瞬又消失在了深沉的夜色之中。到了斋月结束的日子,由苏莱曼带领后宫众人在宫里吃开斋饭。这开斋饭里最为重要的一道菜是洋葱炒蛋,如果这道菜讨得陛下欢心,那么做菜的厨子自然是前途无量,以前甚至还有靠着这道菜由普通厨子升为配膳房总监的例子。所以,这不仅仅是一道菜,也是普通厨子青云直上的最佳爬梯。

今年的开斋饭宴席上,还来了一位非常特别的客人……来自英国的侯爵千金玛丽小姐,她的父亲约翰侯爵是英国国王的侄子,此次是以驻奥斯曼英国大使的身份前来伊斯坦布尔述职的。今年才只有五岁的玛丽小姐也跟随着父亲和家庭教师一同来到宫里。为了表示欢迎,苏莱曼特别准许她在家庭教师的带领下到后宫参观。金发碧眼的小姑娘长得就像是个活体洋娃娃,高贵又漂亮,不但我看着喜欢,就连苏莱曼也十分难得地亲自把我介绍给了她。

“这是我的妻子,莎拉小姐。”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挑眉望了苏莱曼一眼。他的琥珀色眼中水光荡漾,似是带着几分骄傲,如最纯美的酒,令人情不自禁地沉醉其中。

玛丽当即上前向我行了个相当优雅的礼,她的声音听起来犹如黄莺出谷,清脆纯真,“您好,王后陛下。”

“你好。玛丽小姐。”我的笑容微微一滞,但只是一瞬就笑得更加灿烂,“我是陛下的妻子,不过,我并不是王后。奥斯曼帝国是没有王后的。”

“国王的妻子不就是王后吗?我的叔叔是国王,婶婶就是王后啊。”玛丽一脸困惑的脱口道,她似乎还要说些什么,那位一直随行的家庭教师暗地里给她使了一个眼色。莎拉虽然年纪小,脑子倒是不笨,稍稍一愣后就没再说话。这时,贝希尔殷勤地为她介绍起了庭院里的花草。毕竟只是个五岁的小女孩,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花草所吸引了。

我用余光瞥了苏莱曼一眼,他侧过脸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前方,视线却没有凝在任何一处,似是穿透了重重空间,落在了不可预知的未来。

聊了一会,这位玛丽小姐也有些累了,就提出请求说是想再在附近转转。苏莱曼示意贝希尔再带着她们看看,过会儿到我这里来一起用些茶点。

热热闹闹的一群人很快就离开了,此地就只剩下了我和苏莱曼两人。四周一下子变得寂静无比,微小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仿佛听到了蝴蝶在花瓣上扇动翅膀,蚂蚁在草叶上汲取露珠,树叶悠悠飘落于土地之中……

“陛下,这样的好天气我们就不要在这里大眼瞪小眼浪费大好时光了,不如我们也转转吧。”我微微一笑,向着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苏莱曼一把握住了我的手,将我的整只手都包裹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好,你想做什么都好。”

位于图书馆附近有一排由蔷薇所围绕而成的花墙,这是前年从叙利亚移植过来的,在园丁的呵护下长得极好,每到这个时候蔷薇盛放,朵朵株株紧促地拥挤在一起,明艳润泽如绸子般的花瓣优雅的伸展,释放着一年一度最动人的美丽。

我和苏莱曼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正巧看到贝希尔从那个方向走了过来。他一见我们就行了礼,笑道,“陛下,夫人,玛丽小姐和她的家庭教师正在那里欣赏。”

我看了看苏莱曼,“陛下,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我们过去叫她们一起用茶点吧。”

“也好。”苏莱曼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贝希尔冲我笑了笑,退到了一旁。

走近那蔷薇花墙,才能看到隐藏在花叶下短小而锐利无比的刺,森冷的杀机被美丽的外表所掩护,这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吧。如果不伸手采撷,自然是没有事,但如果有人招惹它,必定也要付出流血的代价。

就在这时,从花墙的那一侧传来了家庭教师的声音,“玛丽小姐,刚才我没让您继续说那个话题,非常抱歉。现在您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了。

“蕾丝,我知道你总是为我好的。不过我的确不明白,”玛丽的声音里带着不解,“为什么她说她不是王后?陛下不是说她是他的妻子吗?难道和我的叔叔婶婶不一样吗?”

那位名叫蕾丝的家庭教师低声道:“玛丽小姐,奥斯曼苏丹是没有王后的,陛下后宫里的女子都是奴隶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