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了一块巴克拉娃甜点放进嘴里,目光在人群中一扫,轻易地就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头红发的加尼沙。标志性的红发如明亮的火焰般夺人眼球,一身制服的他显得格外英挺,那张脸上常年不变的冷酷表情,就和他俊美的五官一样让人印象深刻。只见他正注视着那边射箭场的动静,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气息。

此时,双方射箭手的比赛正处于白垩化阶段,彼此的差距十分微小,因此争夺的格外激烈。双方派出的射箭手都是个中高手,箭术高超,令这场拉锯战变得极富有观赏性。

比赛终于渐渐到了尾声,苏莱曼起身离开座位,准备等会将赏赐亲手交给获胜的一方。天上的云层缓缓散开,从云层中透出的阳光折射在我的眼前,刺得我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有一种非常奇特的直觉,身体里好像绷起了一根弦,拉扯着我所有的神经更加敏感,像是有什么危险就降临……突然之间,耳边好像听到了奇特的声音挟卷着强烈的杀气而至,同时还有人尖叫起来……叫得是什么我没听清,我的耳朵里只有连绵不断的嗡嗡声作响……正好太阳又再次躲进了云层之中,我蓦地睁开眼,竟看到一支长箭正以极快的速度冲着我而来!气势汹汹且速度极快,我根本避无可避!

“嗤!”只听一声闷响,那箭显然射进了皮肉之中,可我却没感觉到丝毫疼痛。愣愣地看着挡在我面前的那个人,我的呼吸像是突然被冻住了,脑海一片空白,眼前只有一片红色在不断蔓延旋转,我的全身僵硬,仿佛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被抽干净了……

那支长箭仿佛带着来自地狱的烈焰穿透了加尼沙的心脏,飞洒的血光染红了他的制服,燃烧成刺目的火花,死亡的气息如夜雾般凝重难以消散,一点一点侵入到他的身躯……

“加尼沙……不……加尼沙!”我惊叫着想去扶起他,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了他的身旁。玫瑰色眼睛的男子凝视着我,轻轻聚起的眉峰仿佛带着纠结不舍,半睁半闭的眼睛里流泻出难得一见的温柔和眷恋,连声音也不似平时那么冷漠。

“罗莎兰娜,这是最后一次保护你了。记住了,你的人情,下辈子……都要还……”还没说完整句话,他的双手缓缓垂下,扯开的衣襟里露出了一块手帕的一角……那上面两只蝴蝶的图案再熟悉不过,分明就是我绣上去的伊莎贝拉蝴蝶。我蓦地愣在了那里,好似有什么灼热的东西轻缓注入心里,又随着血液蔓延到全身各处,急速涌上眼眶。

“不!加尼沙,我命令你起来,你不是我的命中福星吗?你要保佑我一辈子的!你不许死!不许死!”

我想用自己的手去捂住他流血的胸口,我想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我想给他一个最后的拥抱……想要做的事太多太多,可须臾之间全都成了永远的遗憾。就在我的指尖快碰到他时,苏莱曼已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将我搂在了怀里,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发现没任何损伤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他抱得那么紧那么紧,我能感觉到他的身子竟然在微微发抖,他平时所拥有的冷静自制,就像是烈日下的冰块那样蒸发不见了。

“陛下,救……!”我刚低喊了一声,就被太后打断了话。“快点来人!务必要将加尼沙救活!”一向处事冷静的太后霍然起身,美丽的脸上苍白一片,盯着加尼沙的眼神复杂难辨。御医总管匆匆跑上前,只是稍稍按了下他的脉搏就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

我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响,忽然发现自己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都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加尼沙,我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你消失……看着你为了我而消失……

沐浴着晨曦的王宫尚未从梦中醒来,太阳已悄然钻进了厚厚的云层之中。灰蒙蒙的天空里弥漫着一种令人压抑的气氛,绵绵的细雨随风飘落,带来了几分凉意。

我醒过来的时候,有几滴冰冷的雨正好从窗外飘到了额头上,倒让人清醒了几分。脑袋里的嗡嗡声慢慢减弱,心底的疼痛却一波一波漫了上来。

这是我成为奥斯曼王后的第一个早上。同时,我也失去了生命中一位很重要的朋友。

“许蕾姆,你感觉好些了吗?你整整昏迷了一个晚上。”随着熟悉的声音传来,苏莱曼充满担忧的面容映入了我的眼帘。

我动了动嘴唇,发出的声音低沉而嘶哑,“陛下,加尼沙他……”

他的神情一敛,脸上似有惋惜之意闪过,“他这次救了你,我会为他最尊贵最隆重的葬礼。”

葬礼这个词又一次刺痛了我,我停顿了一下才再次问出口,“那么,凶手抓住了吗?”

“射箭谋害你的那人已经自尽了。他只招供说是不希望我被女色所诱惑,为了奥斯曼才想除掉你。”苏莱曼顿了顿,“不过我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件事一定还有幕后指使者。或许和之前勾结波斯人害你的是同一人也说不定。”

我垂下眼睑,冷冷笑了一下,“不希望我当这王后的人很多,不是吗?如果要害我的人是陛下所重视的人呢?”

他沉默了片刻,“许蕾姆……我说过,绝不允许有人伤害你。任何人。这件事我一定会彻查,包括之前的事。我发誓,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我没有抬头,也没有作声。

“我知道昨天的意外吓到了你,只是没想到加尼沙的死会让你这样难过。”他的语气里夹杂着一种不明意味的情绪。

我心里突的一跳,这次加尼沙的死让我表现的有点失常了。哪有一国王后为了个军官的死而昏迷这么长时间的?就算是他因为救我而失去了生命,但对于占有欲极强的一国帝王来说,心里还是有些不悦的吧。

我缓缓抬起了头,轻轻叹了一口气,“陛下,从来没有人这样死在我面前,而且,还是为了我……我的心里实在是……”我不能将加尼沙救过我多次的事告诉苏莱曼,那只会越描越黑。

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动作轻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又将我拥在了怀里笑了笑,“许蕾姆,面对你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了,居然连他也介意。不管怎么说,感谢真主,让我现还能感受到你的呼吸,你的体温,你的一切。我无法想象失去这一切我是否还有勇气继续独自生存下去。”

“能活着……真好。”我攥紧了他的衣襟,眼角似乎又有泪意泛上来。

“你也饿了吧?我这就去吩咐她们送上点心来。”苏莱曼放开我起了身,轻轻帮我盖好毯子,“你再躺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我掀开毯子坐起了身,抬眼望向窗外……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黑海,广阔的海面仿佛随时都能将万物吞噬。有些记忆,犹如涟漪般轻轻荡漾着浮出心湖,一波波漫上来,刺痛着我的神经。

记得当初是在怎样的一个午后见到你。

生命中最初的相遇,以这样不可思议的血腥方式来临。

如流星而至的弩箭射穿了那人的头颅,却救下了我的命。

又是你,从玫瑰夫人的猫刑下将我救出。

还是你,为我解除一次又一次的危险。

你与我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在保护和被保护中纠缠。

你总是这样不苟言笑,你总是冷酷漠然。

可你每次都来得这样及时。

曾以为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守护,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抓住。

是我太过自私了。

是不是要等失去了,才能意识到以前所拥有的是多么弥足珍贵。

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觉,眼前竟好像飞来了一只漂亮的蝴蝶,扑扇着翅膀四处打着转。他曾说过的话清晰此时却在耳边回响着,“伊莎贝拉蝴蝶,那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蝴蝶。它们有着蓝绿色的翅膀,夜晚飞舞时比星星的光芒更加璀璨。据说凡是见过它们的人,只要向它们许愿,愿望就会成真。”

伊莎贝拉蝴蝶的生命,只有三天可以展翅在天际。三天的生命虽然短暂,可是却展示了伊莎贝拉蝴蝶最完美的一生。或许神就是用这种生物来提醒我们,生命的长短有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生,如何死,如何过这一生。

加尼沙,你又何尝不是也像这伊莎贝拉蝴蝶一样,虽然生命短暂,却定格在最绚丽的那一刻。

蒙蒙细雨斜飞进窗,轻轻拍着着我的面颊,仿佛眼泪流过。

总有人陪着你,不论过往。总有人离开你,不说再见。

第二十九章 露出的破绽

离典礼上的变故已经有半个月了,过去的种种好像在生活的水面切开一条口子,留不下什么,所有的一切在瞬间重返原样,只留下水面的波纹继续蛊惑人心。加尼沙过世之后,太后也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更是免去了我和孩子们的问安,连对穆斯塔法也不像以前那样事无巨细的关心了。苏莱曼本打算尽快前往波斯,但因为我这里频出意外,他推迟了出发的日子。

近几日,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的我终于有心情将整件事从头到尾再理一遍,这一回忆倒让我发现了一些之前并不曾留意的疑点。

当时那箭的速度如此之快,常人根本就反应不过来,就连苏莱曼也来不及救我,加尼沙为何挡的这么及时?及时的就好像……在等着那支箭的射出……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可退一万步说,如果加尼沙收到什么风声的话……他也算得上是太后的心腹,难道这件事会和太后有关?

回想起太后当时失态的表现,我又觉得好像还没有很多不知道的秘密。假如是太后对我起了杀意,那我以后在宫里岂不是也举步维艰?想到这里,一股寒意从我的背脊上升起,事实的真相似乎被盘根错节的谜团所掩盖着,我好不容易向前迈出了一小步,就感到身心交瘁和无法形容的恐惧。

这几夜,苏莱曼一天比一天回来得晚,脸色一天比一天糟糕。今晚他到我这里时已是子夜了。在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有人亲吻着自己的面颊,睁开眼一看,苏莱曼正满怀心事地凝视着我,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沉淀着浓郁的情感,有失望,有怜惜,有无奈,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愧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呢?

“陛下,怎么了?”我低低地问了一句。

他极其温柔地拂开了沾在我脸上的发丝,声音听起来喑哑低沉,“许蕾姆,什么话也别说。就让我好好抱着你。”说着他又再次吻了下来。

今夜的吻,不知为何却好像带着一丝寒意,一点一点漾进我的身体,我的骨,我的血…我感到呼吸有些困难,想要深吸口气却用不上劲,不得不借助他握紧握肩膀的动作来支撑住身体,承受回应着他略带狂乱的热情。他的手指突然强力的收紧,亲吻却更加深入激烈,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宣泄什么无法启齿的情绪……

角落里的蜡烛微弱的发着光,深黑的夜色犹如一张大网将这里完全笼罩,仿佛随时都会将这房间里小小的光亮吞没……

第二天清晨当我醒来时,身边他留下的余温尚存,可我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多。苏莱曼到底是怎么了?不仅仅是昨晚,这几天他的态度都很反常。他并不是一个轻易将情绪流于表面的人,所以能这样影响到他的人或事,对他来说一定是举足轻重的。

到了傍晚时分,我让希蒂去请苏莱曼到我这里用晚餐,顺便看看能不能套问出些端倪。希蒂很快就回来了,向我回报道,“王后陛下,苏丹陛下他今晚会和太后一起共进晚餐,所以……”

“我明白了。陛下身为人子,陪他母亲用餐也是天经地义的。”我点了点头。

“不过,王后陛下……”希蒂迟疑了一下,又说道,“我看到陛下走得很急,他的脸色相当难看,有些……吓人。”

我微微蹙起了眉,苏莱曼带着这样的情绪到太后那里去,难道是查到什么和太后有关?再联想到这几天他的反常,我愈加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能探听到他们的对话呢?我摸着自己的下巴拼命转动脑筋,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对了!从苏丹专用浴室到太后宫里不是有一条暗道吗?只要偷偷从那里过去不就行了?

吩咐了希蒂几句后,我就独自一人来到了浴室,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那条暗道。宫里知道这条暗道的人没几个,现在也没有突发事件,根本就没有人会使用暗道,所以相当安全。从暗道里出来后,我小心翼翼地躲过几个侍女,沿着墙壁溜到了太后的房间窗口下,那里和墙壁正好形成一个死角,不用担心被人发现。这时,我听到从房内果然传来了苏莱曼略带冷硬的声音。

“母亲,三天后我将带军队出发去波斯。从明天起我会在您寝宫外加派人手。如果没什么事就请不要随意出来了。我不在伊斯坦布尔的日子,一切后宫事务都由王后处理,同样,也包括一部分政务。母亲您就好好在您的宫里休养吧。”

我不由大吃一惊,苏莱曼这是变相软禁太后吗?

太后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你的动作比我想象的更快,我的儿子。”

苏莱曼也沉默了,过了半晌才用略带嘶哑的声音道:“您不该那么做,她是我的妻子,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太后并没有对这个问题做出回答,而是问了句:“怎么会怀疑和我有关?”

“那个礼物。母亲的心思也算巧妙。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何那箭会射得如此精准,要知道那个射箭场和这里一大段距离,几乎接近射程范围。现在想来,问题全都出在那只碗上。你知道她的爱好,所以特地送上了那样一件礼物。你也了解我的性格,见她喜欢就一定会当场让她用。碗边镶嵌的钻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是最好的致命指引物。哪怕射箭场的距离较远,对方也能一下子就找到目标。”他顿了顿,“那个自尽的射箭手虽然和您并无关系,但是我派人查过了,他曾经在加尼沙手下当过两年差。如果我没猜错,加尼沙也是知道您的安排吧?不然他也不可能这么及时挡在许蕾姆面前。”

太后似乎愣了愣,发出了略带苦涩和嘲讽的笑声,“我之前是命令加尼沙找机会除掉许蕾姆,但他迟迟不肯下手,我才安排了这个计划。加尼沙的确知情,可我没想到他竟然……他真是太傻了!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成功了……

听到这里,我紧紧咬住了下唇,仿佛这样的疼痛才能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怪不得那些日子加尼沙如此反常……

“为什么!母亲,您为什么要这么做!”苏莱曼的音调提高了一些,由于愤怒声音也有些微微发颤。

“奥斯曼帝国从来就没有王后。这次你为她破了例,那么下次呢?必然还会再破例。一次又一次的破例,一次又一次增长她的野心。是否有一天连帝国也要葬送在她的手里?我绝不允许,陛下,我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母亲,许蕾姆还没这么大的能耐。况且,她也不是您想的那种人。”苏莱曼的声音带了几分冷意。

“那么她是哪种人?别告诉我你对你妻子的事一无所知,还认为你的妻子是个多么善良的女人。除掉路菲特帕夏,她添了一把助力,只因为路菲特支持穆斯塔法。赶走玫瑰夫人,她精心设计,利用你对她的爱成功达到目的。如今,更是大胆地向你索要王后的宝座,那么明天,是否要向你索要管理帝国的权力?令我失望的是,不仅仅是你,连加尼沙,我那可怜妹妹唯一的儿子也被她蛊惑,为她而死!”

我僵硬地站在那里,一颗心跳得几乎要跳了出来,太阳穴两边似乎有人在不停敲打,胀得我生疼生疼。原来,加尼沙是太后妹妹的儿子……原来,她对我私下所做的一切居然都了如指掌……

“母亲,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他在沉默了几秒后缓缓开了口,“一个人的灵魂总有光明和阴暗的两面,许蕾姆……是的,母亲,我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对于她灵魂光明的那一面,我甘之若饴,对于她灵魂阴暗的那一面,我双眼如盲。所以,我的母亲,请不要再针对我的妻子。不然我会请您去泪宫安享晚年。”

我的身体有些无力得靠在墙上,任泪水静静流下。许久才听到太后叹了一口气,“我的儿子,终有一天你会毁在这个女人的手里。”

苏莱曼在三天后出发去了波斯。太后从他离开之后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寝宫,不曾出来半步,变得低调无比,像是对所有的事都失去了兴趣。而我也像欧洲任何一位真正的王后那样开始履行自己的义务,不仅统管着后宫的秩序,也尝试着参与朝政,在苏莱曼不在的时候召见大臣,商议国家政务。平时苏莱曼也经常和我谈论朝政,再加上有贝希尔的相助,总体来说也还算顺利。

唯一令我不愉快的人可能就要算易卜拉欣了。这次他留守伊斯坦布尔,并未随苏莱曼征战。朝廷上的大臣们基本都以他马首是瞻,只要是他提出的,完全就不让人有反对的机会。不知是不是被众人拥护的感觉太过瘾,他之前所具有的小心谨慎也荡然无存。

那天,在帮苏莱曼整理御书房时,我见到了他写给法国君王的信,一眼扫向了落款,顿时没绷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只见那落款巨长无比,一字一字清楚写着:真主在大地上的影子,真主使者的继承人,哈里发,奥斯曼最高统治者,众苏丹之苏丹,众可汗之可汗,两圣地之仆,罗马之凯撒,君士坦丁堡、亚德里安堡和布尔萨三城之皇帝,大马士革和开罗之苏丹,巴格达、阿勒颇、巴士拉、摩苏尔、伊拉克、阿塞拜疆、格鲁吉亚、柏柏尔、切尔克斯、鞑靼、库尔德、的黎波里、塞浦路斯、希腊、莫里亚、鲁米利亚、波斯尼亚、阿尔巴尼亚诸地之大王和苏丹。

我揉了揉笑痛的肚子,这位君主还真是不懂得谦逊两字啊,什么都敢往自己头上套。这头衔也太多了吧,居然让我联想到了现代以虚假名片坑蒙拐骗的骗子。不过从这一串地名,也看得出苏莱曼这些年四处征战的成果。不知等他占领更多国家和地方时,那落款是不是也要占据好几张纸?

我不由想起刚刚收到的他的情信,上面的诗歌清晰地脑海里出现。

经由爱,所有苦楚都会变得甜蜜

经由爱,所有青铜都会变成黄金

经由爱,所有伤痛都会变成良药

经由爱,死去的一切都会复活

经由爱,国王将会变为奴隶

落款倒只有短短一行……爱你的苏莱曼。趁着现在有时间,我也写封回信给他吧。于是略一思索,就下笔刷刷写了起来……分离像烈火一样灼烧着我,令我肝肠寸断,眼里满含着泪水,我仿佛沉没在深海,从早到晚,不与你分离。我的苏丹,自从与你分离,我再也不听夜莺的歌声。神啊,请将这思念带来的痛苦赐我的敌人。

“王后殿下,贝希尔总管求见。”门外传来了希蒂的声音。

我握着笔的手稍稍一顿,淡淡开口道,“让他进来。”

贝希尔一进来目光就落在了我正在写的那封信上,微微挑了挑眉,“陛下在前线收到这封信必定会非常高兴的。”

我一笔一画写下了落款,确认无误后将信折了起来,低声问道,“太后那边怎么样?”

对于这位最信任的伙伴,我对他自然没有隐瞒,早就将太后那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贝希尔笑了笑,“还是一样,终日在自己寝宫里待着,倒是穆斯塔法王子经常去探望他。”那件事发生后,苏莱曼就不让穆斯塔法继续住在太后寝宫,而是让他搬到了双子宫。没想到穆斯塔法对失势的太后还这么有心。

“许蕾姆,这里是什么?”他忽然上前了几步,伸出手指轻轻拭了一下我的额头,嘴角含笑道,“墨水都沾到这里了。”

我的笑容忽然僵了僵,倒不是因为他的动作略显唐突,而是他靠近我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香味。这是一种淡淡的甜香,就像是某种香料和食物混合在一起的奇特香味,就和加尼沙给我的信纸上的香味一模一样。

我的心里蓦地升起了一个念头,难道那封信和贝希尔有关?

贝希尔似乎并没留意到我有什么不对劲,继续说着话,“再过不久就是日汗吉尔王子的生日了。王子他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过善良感性,而且他和穆斯塔法的关系也未免太好了,这恐怕……”

“贝希尔,为什么将那封信交给加尼沙?”我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用平静无澜却又略带凉意的眼神望住了他。

他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线条里,下意识地予以否认,“许蕾姆,你说什么……”

“你身上的香味和那封信的一模一样。这可不是常见的香味,要不要我派人查一查?”说到这里,我收起了咄咄逼人的语气,声音也随之低沉起来,“贝希尔,现在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我信任你,比任何人都要信任你。我和你的命运,是紧紧相连的。所以,”我深深地看着他,就像是想要通过他的眼眸直达他的灵魂,“不要隐瞒我,也不要欺骗我。”

他的眼中有奇异的冷光闪过,恍若来自冰河底的钻石般变幻莫测,最终全部化为了无奈,“对不起,许蕾姆。我不该隐瞒你。”

见他没有否认,我的胸口倒好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其实我也没有太确凿的证据,他如果拒不承认,我也没有办法。“那么再让我猜猜,那个和波斯国王勾结想要除掉我的人,难道是……他?”

贝希尔显然明白我口中的他是谁,有些艰难地开了口,“没错,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易卜拉欣。陛下如此宠爱你,你却不和他联手,甚至对他还有些不满,他早就有了危机感。当陛下决定封你为王后之后,易卜拉欣觉得事情已经超出他的掌控,所以决定先下手为强,免得你将来左右陛下的想法。”他见我紧闭双唇只字未语便又接着说道,“他找我来商量了此事,你也知道我从进宫后就一直在给他办事。我坐上总管这个位子,他也出力不少。原本我是想拒绝他的提议,但后来一想如果拒绝的话就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对付你,于是假意应允。不过易卜拉欣为人十分小心,我没想到他还是防了我一招,居然把动手的时间提前了一天。等我得到消息后你已经被人掳走,当时我唯一想到能救你的人就是加尼沙。所以就冒险一试。幸好,幸好还来得及。”说完之后,他就静静地望着我。从那双眼睛中,我只看到了担心和忧虑。

“但是易卜拉欣这么聪明,一定料到这次是你从中作梗吧。”我开始为他感到担心。

贝希尔笑得有些无奈,“所以这件事之后,在宫中遇见时他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不过就算他要报复我,我也会从容应对。我不后悔和他决裂,因为,你才是我在这宫里唯一想要保护的人。”

“贝希尔……”我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总是相信你的。”

两人相对默默站了一会,贝希尔像是突然回过了神似地向我告退。当他要转身时,我幽幽地开了口,“达玛拉也是他间接害死的吧?”

贝希尔的眼神蓦地一跳,“你连这个也知道?”

“贝希尔,和他成为朋友,那会是很好的助力,但若他成为了敌人,那就是最糟糕的局面,他就像是匹蛰伏的狼,冷不防可能就会咬你我一口。”

“许蕾姆,难道你是想……”他的瞳孔一紧,似是在内心挣扎了一下,又像是下定决心般说道,“不管你打算怎么做,许蕾姆,我永远都只站在你这边。不过,现在动他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我们应该先慢慢地等待,谁先动手谁就会露出破绽。”

“你说的没错,贝希尔。”我缓缓转动着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那棱角刺得我有些疼痛,“那我们就先……静观其变。”

易卜拉欣,从奴隶市场买走我时,你从未想到过有一天会和我站在敌对的位置吧。

第三十章 易卜拉欣的末日

苏莱曼从波斯凯旋后,休养了一段时间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亚美尼亚和伊拉克北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征服了这两地,还兼并了阿尔及利亚。奥斯曼土耳其的版图在他的手中逐渐扩大,向更远更辽阔的地方延伸。而我也尽职地履行着王后的责任,积极参与国家政务,展开外交活动,还在奴隶市场附近盖起了专门的女性医院,定期举办活动救济贫穷。

易卜拉欣虽然在朝上支持者众多,但我毕竟也是手握权力的一国之后,那些贵族和帕夏,也有一部分转了风向成了我的支持者。易卜拉欣表现如常,并没再作出什么出格举动。波斯人的劫持事件后,他想必也知道我加强了戒备,很长一段时间内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而我也是按兵不动,只是让手下的这些帕夏轮流写折子给苏莱曼,通过各类生活上的小事来谴责易卜拉欣的傲慢和无礼。一开始苏莱曼并不在意,认为那只是兄弟间的玩闹,但很快他的心里就不那么舒服了,毕竟有的事已经挑战到了帝王的自尊。尤其最近的折子都是上书易卜拉欣举办的宴会如何奢华,所用的器皿如何昂贵,甚至超过了王宫里的用具。这些事情虽然微小,但每一个细节都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苏莱曼对易卜拉欣的印象,从而在潜意识对他越来越不满。我要让苏莱曼深信,他的好友兼首相集权过多,已经对他构成了不小的威胁。

想要除掉易卜拉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我有的是耐心。

在这种微妙的情形下,三年时间一晃而过。这三年里,我们谁也没有出手,不过各自暗地里的小动作却是不少。我还是联合那些人不停给苏莱曼上眼药,并且搜集了不少和他敌对的官员的资料,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些人说不定也能带来意外的惊喜。易卜拉欣开始暗中支持穆斯塔法亲王,也尝试给苏莱曼送过几次美人,但都被退了回去。自从和我在一起后,苏莱曼再也没宠幸过其他女人,甚至还将后宫里原先的侍女也遣送出去不少。除此之外,贝希尔暗地里也吃过易卜拉欣几次亏,幸好有我在旁边帮他说话,苏莱曼也只是小惩大诫。易卜拉欣这边暂且不说,另外让我不安的一件事是,年纪轻轻的穆斯塔法亲王这两年开始到军队中历练,跟着苏莱曼打了不少胜仗,在军中竟也渐渐站稳了脚跟,得到了不少军人的拥护。

对我来说,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表面的一切看起来相对平静,但我和易卜拉欣都知道,真正交手的时候就快要到来了。

苏莱曼为我举行生日庆祝晚宴的那天,当三个孩子笑嘻嘻站在我面前时,我才惊觉我在这异世中已整整待了十年。十年的时间像是掌心里掬起的水,从指缝里点点滴滴地漏过去了。蓦然回首,我都不敢相信,无声无息中,居然已经走过了这样漫长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