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低下头目光飞快掠过了我的脸。就在这一刹那,我清楚看清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烟灰色的眼睛。那种罕见的烟灰色就像是隆冬季节布满乌云的阴沉天空,而从他眼底闪过的光芒仿佛一道刺破云层的闪电,锐利又冷酷入骨。

我心头大震,脱口道,“是你!”

我的声音很快飘散在了风中。我不知道他是否听见我说话,但他的眼角却隐隐泛起了一丝冷酷的笑意,接着他的手略略一扬,我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终于不再是在马背上了。我睁开眼睛,费力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看起来这是一个十分普通的房间,只是身子好像不时地在摇晃着。仔细倾听,仿佛还能隐约听到由远及近的海浪声。我心里一紧想要起身,可全身上下却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

就在这时,那蒙面男子推门走了进来,将手上拿着的食物放在了桌上。

“感觉还好吗?尊贵的王后陛下。您现在正身处前往埃及亚历山大的大海上。”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质感,仿佛一缕缭绕在暗夜里的冷雾,此时听来却格外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大海上?!我已经离开伊斯坦布尔了吗?他究竟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我的心思瞬间转了无数,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和紧张,迫使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如此大胆行事?后宫防卫这么森严,如果没有有心人的接应,恐怕你也没那么容易来去自如吧。”我低垂眼眸问道,一旦冷静下来头脑似乎也变得敏锐起来。

他轻轻笑了一下,声音里却无半点笑意,“果然不愧是即将成为王后的女人,这个时候不但不惊慌失措,反而还想从我口中套话。”

“过奖了。不过阁下好像还没解释劫持我的理由。”我抬起眼毫不避闪地直视着他。

他微微眯了眯那双烟灰色的眼睛,“那么你认为呢?”

“我认为一位波斯使节竟敢胆大包天的劫持奥斯曼未来的王后,目的不外乎是为了威胁奥斯曼的君主吧。”

他似乎吃了一惊,微愣后伸手解下了脸上的蒙面巾,“上次宴会上我就已经领略到了王后的机智,看来苏莱曼这么宠爱你也是有原因的。既然已经被你认出来了,那么也没必要继续掩饰了。”

面巾下那张冷峻的的面容上是没有表情的冷漠,阴郁和高傲同时融合在他身上,隐约透着几分上位者的天生贵气。他的脸,远没有他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要知道这样,那次在奴隶市场上我就应该先下手为强。”他冷笑了一声。

听到这句话,那段在奴隶市场上的恐怖回忆突然闯入脑海,弯刀刺穿心脏的痛感似乎还记忆犹新。我攥紧手指,望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眸陡然深了几分,犹如漆黑的夜幕,更似看不见底的深渊,让人萌生发自内心的恐惧。

“你说的没错。听说不久后苏莱曼又将对付波斯,这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正好苏莱曼就要册封一位女奴为王后的消息传遍了欧洲和穆斯林世界,由此可见这位女奴有多受苏丹的宠爱。在这种情势下,我们也不得不卑鄙一回,希望能以你为人质推迟苏莱曼出兵波斯的计划。你放心,只要你一路上不做反抗,听从我的命令,我保证一定不会伤害你。”

“你保证?你又不是波斯的君王,你的保证我又能信几分。”我撇开了目光。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是吗?不过打不过苏莱曼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方法,这波斯国王看起来也真不怎么样,难怪是苏莱曼的手下败将。”我迅速地捕捉到了从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意。

“对陛下来说,结果比方式更重要。”他短促地答了一句,将头扭到了一边。

我想了想,又问道,“我到底昏迷了多长时间?”

“两天。这艘船明早就会到达埃及的亚历山大港,那里有我波斯的军队来接应,你也别不切实际的希望苏莱曼赶来救你,那是不可能的。他现在已经在前往安托纳利亚的路上,而且他现在也根本不知道是谁劫持了你。如果他能找到这里,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他挑了挑眉,“到那个时候我自然会派人告诉苏莱曼,他的王后在我手里。”

“你想的也似乎太好了。”我略带讥笑地撇了撇嘴,“你这样将我劫持来,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陛下认为我已经失去了贞洁,根本就不会在乎我的死活了。这样的结果对你来说可就是白费工夫了。”说到这里,我心里却是涌起了一丝说不清的酸涩和怅然。如果苏莱曼真的这么想,那么我……又该何去何从?还有我的孩子们……他们会因为我失去一切,之后的生活我简直不敢想象……思及至此,我更是痛恨那个和波斯使节里应外合的黑手。

是谁,到底是谁要这样害我?假借波斯使节的手将我除去?如今整座宫里最不希望我存在的除了太后,就只有易卜拉欣。难道是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人?能做到让波斯使节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后宫将人劫走,恐怕也只有他们了。

“是吗?不过我认为就算他认为你失去了贞洁,也会答应我的条件将你带回去。”他的笑容有些残忍的味道,“他对你的爱或许已经超出了想象,不然又怎么会力排众议将你册封为王后?许蕾姆夫人,你就是他最大的弱点。所以,只要抓住他的弱点,我的目的就一定能达成。”

我皱了皱眉,“你不是给我送食物的吗?我得吃饭了,请出去吧。”

尽管我的态度很不客气,他反而笑了笑,笑容冰冷还略带嘲讽,“我还以为你听完这些话根本没胃口吃饭了。”

“谁说的,人是铁,饭是钢,我干吗要和自己肚子过不去。”我说着就拿了一块面包放进嘴里,狠狠地嚼了几嚼,又狠狠地咽了下去,“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好好思考。”

他这次倒是真的笑了出来,笑容也不复刚才的冰冷,“那好,王后陛下,就请你好好的思考……”

“主人!”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惊骇的叫声,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什么事?”

“主人,您……您还是出来自己看吧!这……这怎么可能!”门外那人的声音里仿佛充满了难以置信,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连声音都吓得不成调子。

他扫了我一眼,立即转身快步走了出去。我虽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很明白形势越混乱就越对我有利,于是也赶紧跟了出去。

第二十七章 从未如今接近

黑沉沉的天空似乎离海面很近,给人以一种难以逃脱的压迫感。海风卷起一波又一波的浪花,在海中央扭曲成古怪的旋涡,类似断裂的桅杆之类的东西犹如折断的枯骨般漂浮在海面上,随着海浪被卷向四方。就在不远处,有一艘大船突兀的挡在航线之上,飞扬的船帆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眼看着波斯人的船和那艘船的距离越来越近,若是再不停下来的话,两艘船多半就会撞在一起。可那艘船倒像是故意拦截在此处,半点也不肯相让。

波斯使者下令减慢了船速,当两船越来越靠近的时候,我隐约看到对面船只的甲板上站立着几个人影,其中站在最前面的身形极为熟悉。我心里一动,像是有什么喜悦的东西在内心轰的一下炸开,可又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为了看得更清楚些,我不得不揉了揉眼睛,闭上又再次睁开。

在甲板上,年轻的王者持剑而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这里,那透明般的眼眸深处,仿佛北欧王国的寒冬,阴郁而狂暴的积聚着即将席卷一切的暴风雪。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真的是他……苏莱曼,他不是前往安托纳利亚了吗?

我直愣愣地盯着那个方向,不敢闭上眼睛,生怕一眨眼睛眼前的幻象就会消失不见。所有的惊惧惶恐都在这一眼中化为乌有,此时此刻,再无其他,只余我和眼前这人。

“沙赫,原来真是你!没想到身为波斯的国王竟然做这种卑鄙的勾当!”苏莱曼将剑尖对准了这个方向,“把我的妻子还给我,我会考虑放过你一次。不然,你将会永远留在这片大海上,再也回不到你的故土。”

我大吃一惊,不禁侧头看了那波斯使者一眼,原来他竟然就是波斯的国王!那么他之前三番五次潜入伊斯坦布尔,不外乎就是为了亲自打探各种信息了。

沙赫的脸白了白,冷声道:“好大的口气。苏莱曼你又凭什么能将我留在这里。”

苏莱曼露出了一抹不屑的讥笑,用剑指了指不远处,“就凭这些。”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沙赫的脸色更加白了……那分明就是奥斯曼帝国的部分海军舰队!

“看来这个女人对你真的很重要,居然连奥斯曼的海军也出动了。”沙赫眼中幽光一闪,突然伸手捉住我的手臂,将我拎到了他的面前,提高了声音,“苏莱曼,你的王后现在在我手里。要是想让她活着回到你身边,最好还是照我说的做。”

从手臂上猛然传来了一阵疼痛,但我根本就没有在意,只是抬头深深望向了那位年轻的帝王。他那俊美的面容在月色下如此清晰,此时的他也同样凝视着我,甚至连眼中的每一丝神色波动都纤毫毕现。

如此真实,如此接近。在我的视线里,一切事物都瞬间消失,只有……那个人。

“立刻带着你的舰队离开这里,不然就别怪我的刀剑不小心伤着了你心爱的王后。”沙赫一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臂,一手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剑,作势要对着我砍下来。

“住手!”这一声喝叫竟然是来自站在苏莱曼身边的人。我这才看到那头红色飞扬的发丝,多么熟悉又亲切的颜色!是加尼沙!他那平日里冷漠沉静的玫瑰色眼眸里此时绵延开了一片来自地狱的炽热火光。

我的命中福星居然也来了!我心里顿时一喜,有我命中的福星在呢,这次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也绝对,绝对不要成为别人用来威胁苏莱曼的累赘。

沙赫露出的笑容透着几分残忍,剑刃在即将刺到我的手臂一瞬间又收了回去,但这剑刃太过锋利,虽没刺下来,但剑气已割伤了我的肌肤。几乎是同时,我的手臂上倏地流下了一条细细的血线。

我飞快将手往后一放,下意识地望了苏莱曼一眼,他的眼眸里仿佛带着冰天雪地的寒气,又似刀刃般锋利又冷酷入骨,凝聚着强自压抑下的怒气和杀意。

我对他轻轻摇了一下头,示意我没事。接着我飞快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形。沙赫的人几乎都集中在甲板这里,我想要从这里逃走根本不可能。而且沙赫一直紧抓着我的手臂,让我根本无法自由活动。烦躁之余,我的目光往甲板上胡乱一扫,忽然在自己脚下不远处看到了一样东西,不禁眼前一亮……如果想要摆脱他们的挟制,或许只有一个办法。虽然很冒险,但总比自己成为累赘要好。

“我改变主意了。伤害她确实不是什么好主意。”沙赫收起了剑,略带粗暴地将我拽到了自己的怀里,冷嘲道,“陛下也不介意自己的王后成为别人的妃子吧。”

我看到苏莱曼按在弯刀柄上的手轻微颤了一下,他的脸颊边溅了几点血渍,一双眼睛却非常明亮,灼灼发光.看上去像从地狱出世的修罗。虽然明知这是沙赫的挑衅,但他还是被激怒了。留意到沙赫并没注意到自己,我飞快对苏莱曼使了个眼色。相处了这么多年毕竟是有默契的,他像是明白了我打算做什么,眼底瞬间仿佛涌起了激烈的湍流,以万钧之势从悬崖跌落,最终蔓延成暗黑的死水。

只听他用极为平静的语气开了口,“是吗?我也想明白了。如果牺牲一个女人而将波斯国王留在这里,这笔交易也很划算。”

沙赫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微讶,手上不自觉用劲掐疼了我。

我忽然大声哭了起来,连声哀求道:“陛下!陛下,请别把我交给这个男人,救救我!”我边哭边抹着眼泪,像是体力不支般瘫软下来。

“苏莱曼你真是太不怜香惜玉了,我都看得不忍心了。”沙赫似笑非笑地望向我。

我睁大眼睛无助地望着他,一扫之前的强硬和冷静,嘴唇轻颤,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唯有泪水不停地滑过面颊,成串滴落在甲板上。沙赫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像是被什么未知的情绪驱使般弯腰来扶我……就是这个时候!我迅速捡起了地上的铁叉子,对准他下盘的要害部位就狠狠戳了过去!一击得手,我毫无犹豫,趁着他吃痛松手的功夫连着几步奔到船沿,扑通一声就跳下了海。几乎是同时,对面船上的苏莱曼也纵身跃下了海面,奋力地朝我游来。

“放箭!马上放箭!杀了这个女人!”沙赫气急败坏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中,我也顾不得这么多,只是拼了命的往前游。苏莱曼这边的人也同时放箭予以回击,双方的箭矢在半空中来势汹汹的相遇,接着被撞失了力道而纷纷掉下了海。海面的上空箭来箭往,险象环生,海水之中我们却只想朝着对方游去,只想早一刻触摸到对方的温暖。

近一点!再近一点!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能碰到他的手了!

就在指尖相触的一瞬间,我蓦地被一股大力拽到了他的怀里……他无声地抱紧我微微发抖的身体,就像惧怕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用力。微凉的唇划过我的眼角,不顾一切地覆了上来……委屈害怕的泪水涌出了我的眼眶,很快模糊了眼前的身影。我也用尽力气环住了他的脖子,带着无论发生什么都再也不肯放手的执著……彼此的唇辗转交缠,此时此刻放弃所有世俗理智的束缚,没有说出口的话都化为了狂乱的吮吻,激烈的好像要将对方融进自己的身体,流出的眼泪滑落进自己的嘴里,苦涩却让我感到从未像此刻这样幸福。

第一次连灵魂都如此靠近,我们真正拥有彼此的所有一切。

“嗖!”就在这时,一枚箭矢有力的穿透了这边飞箭的掩护,如流星般直直地朝着我们这个方向而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苏莱曼已敏捷地将我身子扯到了他的身侧……只听“嗤”的入肉声,这枚箭矢不偏不倚正好扎在了他的左肩上!溅起的血花落在了我的眼睫上,顿时迷住了我的眼。

我忽然觉得身子都软了下来,低低叫了一声,“苏莱曼!”

“我没事,许蕾姆。什么也别想,就跟着我游。”苏莱曼的声音依然沉稳有力。我的眼前开始发黑,可我不敢晕过去,也不敢说更多的话,只是竭力地被他拖着往前游,幸好没游了多少,跳下海来接应的侍从也及时赶到。

“陛下!许蕾姆!”熟悉的声音传入耳内,透过模糊的视线,我依稀看到了一头红色的头发。

“加尼沙……陛下他……”说了这几个字,我终于可以放心的晕过去了。

好黑。眼前是一片夜潮般的黑色,在那片黑色中,却好像有什么在缓缓绽放……耳边隐约传来了沉沉的叹息,好似深夜里远处的海潮声,和缓沉静的让人莫名心安。好像……有什么声音正在叫着我的名字……许蕾姆……许蕾姆……

蓦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双深邃无比的琥珀色眼眸。看到我醒来,那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喜。

“许蕾姆,你终于醒了。感觉好些了吗?饿不饿?”

我望向他的肩膀,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陛下你的伤……”他肩膀上的箭已经拔出,包扎伤口的白布隐隐透出一点红色。

“只是小伤而已。以前在战场上受的伤比这厉害多了也没事。”他安慰着我,又吩咐侍从将煮好的羊奶粥送进来。

我确实也有点饿了,也顾不得问他更多,先吃了起来。

他温柔地注视着我狼吞虎咽的吃东西,忽然皱了皱眉,“你也是的,就这么跳进海里,若是我没来接你或是你被海浪卷走,你说怎么办?”

我咬住了勺子,无奈道,“可是当时的情形你也看见了。不置之死地而求后生的话,根本没法摆脱他。我才不要成为你的累赘,我更不能让别人利用我威胁你。再说了,你不是和我配合得挺默契吗吗,要不是这一箭,应该算得上完美呢。”

“你啊。”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如果没有在海中救下你的自信,我也不会让你这样冒险。”

“好了,一切总算都已经过去了。”我三两口将剩下的粥喝完,这才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对了,陛下,你怎么会及时赶过来,你怎么知道是沙赫劫持了我,又怎么知道他走的是水路?”

“这就要问加尼沙了。”苏莱曼顿了顿,神色有几分沉凝,“他在巡逻时收到一封匿名信件,说是有波斯人将你劫出宫外。加尼沙不知真假,但也不敢忽视,偷偷潜入后宫发现你确实失了踪。他还算机灵,先命令你的侍女不要声张此事,以你患了风疾为由暂不出寝房,随后他立刻启动特别联络点,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消息通知给我。我一收到消息,就让军队原地待命,另一方面让巴巴罗萨带领部分海军马上赶来接应。”

“可是你怎么能准确无误地拦截到那条船呢?而且居然还比那条船到的更快。”我想起看到那条船时的震惊一刻,心里还是十分疑惑。

“因为信里说是波斯人,我知道在埃及的亚历山大驻有一支波斯军队,因此猜测这些波斯人抓了你之后是要先到埃及会合,再回伊斯坦布尔。而且正好有消息传来,说是波斯国王沙赫潜入了伊斯坦布尔,我自然想到了这件事可能和他有关。如果是这样,他会合军队的可能性就更大。至于为什么我们会先到,你别忘了我们有巴巴罗萨,他对这里的海域了如指掌,所以找到条近道也不是什么难事。”

“原来是这样……”我垂下眼眸,心里思绪翻腾。害我的是宫里的人,可救我的也是宫里的人。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呢?这个送信的人显然知道一切计划,又为什么要帮我呢?而且这个人将信送到加尼沙手中,是凑巧还是知道我和加尼沙之间的关系?

“这次你被劫持,显然也是宫里有内应,我回去以后一定会彻查清楚,绝不会饶过敢害你的人。”苏莱曼脸色一敛,眼中掠过一道戾色。

我心里泛起了一丝苦涩的滋味,这害我的人恐怕不是你的母亲就是你的挚友……如果是这个答案,你又会如何做呢?

他轻轻托起了我的手腕,那个流血的伤口也早已被细心包扎好了。他弯了弯唇,神色变得有些温柔,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一阵杀意涌现,“让你流一滴血的人,我要让他流干所有的血。等举行完王后册封大典,即刻就率大军扫平波斯!”

“陛下……”我伸手抚平了他微皱的眉,“你已经受了伤,也很累了。早点休息好吗?”

他反握住了我的手,神情有些激动,“许蕾姆,答应我,下次若是有人利用你威胁我,千万不要有傻念头。我宁愿别人威胁我,也不愿你因此而受到伤害。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唯独伤害到你这是我绝对不允许的。”

“我……答应你。”

第二十八章 庆祝典礼上的阴影

一天之后,我又随船回到了伊斯坦布尔的港口。苏莱曼并未跟随我回来,而是在中途下了船,和等待在那里的军队会合后继续前往安纳托利亚。临行前,他将送我回宫的重任交给了他所信任的加尼沙副官。

苏莱曼离开之后,我向加尼沙索要了那封匿名信,想从中看出点端倪。信上的字迹显然是十分陌生的,但信纸上却隐约透着一股淡淡的甜香,就像是某种香料和食物混合在一起的奇特香味,我以前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类似的香味。尽管从信上看没什么其他发现,但这香味好歹也算得上是一条线索。

“夫人,船马上就要靠岸了。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到时您会顺利地回到宫里。”加尼沙在船舱外开口道,“马车也已经等在岸上了。”只要不是我和他独处的场合,他都表现得相当恭敬有礼,比起这样的他,我还是更喜欢私下里会讽刺挖苦我的那个他。

“好,我知道了。”我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忍不住问道,“加尼沙,我失踪了三天,你说宫里会不会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

加尼沙扫了我一眼,跨步走了进来,不慌不忙道,“只有要置你于死地的人才知道你已经不在宫里,不过我想他们也不急于一时,反正在他们眼中你是回不来了,那么早一些迟一些又有什么关系。主动挑开这事反而对他们不利,还不如等着你失踪这事顺其自然的被发现。至于其他人,你的那两个侍女还是挺机灵,除非遇上贝希尔那家伙,恐怕就瞒不住他。不过,”他的脸上丝毫没有担心的表情,“如果是他,必定会比那两个侍女还要更小心的隐瞒这件事。”

我愕然地听着他颇有条理的分析,半晌才对他露出了一个赞叹的笑容,“加尼沙不愧是加尼沙!明天我高调现身,或许会让有些人吓一跳吧。”

加尼沙带着一点难得的笑意看着我,他的暗红色头发在这样的夜晚,也灿烂的如同弥漫于天际的晚霞。

“后宫侧门已经都提前安排好了,到时会有人将你从那里送进去。明天早上,你的‘病’就可以痊愈了。”

我笑了笑,吁出了一口气,“这次也多亏有了你,我就说你是我的命中福星,连这么大的劫难也化解了。要不是你够警醒当机立断通知了陛下,我这回可是凶多吉少了。唉,我欠了你好大一个人情啊。”听我说完这些话,他却并没什么反应。我一抬头,却发现他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我,那是一种说不出古怪复杂的眼神,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又似是有什么为难不舍,充满了矛盾和挣扎,最后全部深深地藏入了眼底。

“加尼沙,你怎么了?有没有在听?”我提高了点音量提醒了他一声,他好像忽然回过神,下意识地避开了我的视线,掩饰什么般的轻咳了一声,板起脸道,“何止是一个人情,我都不知救你多少次了。你欠我的人情还得过来吗?”

“这辈子是没法还了,要不下辈子还吧。”我笑嘻嘻地打趣道。本以为加尼沙对我的玩笑一定嗤之不理,没想到他却神色认真地答了一句,“好,那就下辈子还。”

我倒愣了一下,不知怎么接这句话。正好这时船也靠上了岸,不知怎么回事,船身忽然一阵震动,我一时没站稳,身子一歪朝旁边倒了过去……加尼沙身手敏捷地扶住了我,他的右手紧紧握住了我的肩膀。等我站稳之后,他连忙放开了手,脸上竟浮现出一层极淡的红晕,迅速转过头冷声道,“许蕾姆,我们得尽快赶往王宫。”

回宫的过程十分顺利,早已急得不知所措的希蒂和法蒂玛见到我出现,顿时都大大松了一口气,激动得热泪盈眶。两人也不敢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反正我平安回来了她们也彻底放下了心。不然如果我这里出什么事,她们必定是首当其冲,小命难保。

说来也巧,这几天宫里并没人上门,太后不曾召见我,贝希尔也正好忙于王后典礼的筹划分身乏术。也就是说,除了勾结波斯人害我的宫内人和服侍我的侍女外,没有人知道我失踪了三天。这一次劫难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苏莱曼在海中抱住我的那一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的心。

两个月之后,苏莱曼率大军从安托纳利亚归来。一回来他立刻就下令正式册封了我为奥斯曼的王后。在举行盛大的庆祝典礼前夕,夜晚的伊斯坦布尔的大街小巷,不同信仰的人们载歌载舞,举行了各种娱乐活动为苏丹和新王后祝福,城中所有像样的建筑物上都扎上了彩色的绸子,全城仿佛都融入了一种喜庆的气氛之中。因为苏莱曼之前的九位苏丹都不曾册立过王后,所以这一次无论是市民还是各国使节,都对我这位新鲜出炉的王后充满了好奇。坊间流传了无数个关于我的版本,有传我容貌绝色的,有传我手段高明的,最离谱的一个就是传说我这位王后根本就不是人类。当散布在城中的暗卫将这些传闻呈上来时,我和苏莱曼在御书房里笑得直不起腰。

正式举行典礼的那一天,王宫里热闹非凡。这是从未有过的盛大的庆祝活动。御厨房里配备了将近两千个大锅和托盘,精美的菜肴源源不断地送上来,瓠瓜,茄子,卷心菜,君达菜,莴笋以及羊肉羔羊肉,鹅,鸽子和鱼虾,应有尽有。此外还有大量的牛奶,酸奶酪和各类甜点,每一道都令众人眼花缭乱。

苏莱曼身穿天鹅绒丝绸长袍,饰以金线织造的缎纹斜纹花缎,更彰显出他身为帝王的高贵无比,令人不敢直视。而我穿的袍子则是苏莱曼在几个月前就让宫人赶制出来的皇室长袍,长袍上华丽又变化多端的萨斯风格图案,饰有包括金色在内的八种颜色,并且没有一个重复的图案,最能体现出王后的尊贵身份。只是这袍子穿在身上怪沉的,活动起来也不大方便。我只好先忍耐着,等典礼结束后再脱去这一身沉重的累赘。

今天的宴会上准备了不少来自欧洲的葡萄酒,我才连着喝了没几口,苏莱曼就用手压住了我的杯子,笑道,“许蕾姆,虽然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但你也不许多喝。”

我皱了皱眉,无奈地晃了晃杯子,表示了妥协。微微荡漾的液体中映出了他的笑容恍如红莲盛开般绚烂到不可一世。一时之间,我竟看得失了神。

“许蕾姆,今天,我很快乐。”他温柔的声音悄然传入我的耳内,我这才回过神来,目光掠过他曾经为我受伤的左肩,心里一暖,仿佛有什么从心底缓缓荡漾开去,于是也小声回了一句,“我也是,陛下。”

“那就好好享受这个为你举办的庆典。它只属于你,我奥斯曼尊贵的王后。”他挑眉轻笑,一举一动充满了王者的气度和风范。我忽然觉得有种难以形容的激情在胸口奔涌,这是我的丈夫,是为了救我不惜一切的人,是我在这个时空要相伴一生的人。

是不是跌落了错乱的时空,只为了找到他?

为了掩饰自己纷乱的情绪,我赶紧将头转到了一边,正好看到贝希尔在忙着吩咐手下做事。他的帽子上所插着的三束孔雀尾在阳光下闪得格外耀眼,那是奥斯曼宦官总管的标志。他终于不再躲在暗处,而将原来的傀儡总管踢下了台,自己毫无争议地坐上了这个位置。现在的他,地位仅次于苏丹和首相,不仅可以随时觐见苏丹,有权干涉部分帝国内部政务,甚至还掌握着守卫首都的重装枪戟兵部队,可谓是权高位重,就连易卜拉欣每次见到他都是客客气气。

只是不知为什么,近来我却总是想起初见他的情形。那个脆弱又狡猾的少年,转眼间成为了重权在握的宦官总管,而我,这个昔日在奴隶市场被发卖的奴隶,也一跃登上了帝国王后的宝座。昔日遭受污辱毫无尊严的我和他,竟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就是命运,无比奇妙又不可抗拒的命运。

贝希尔似乎察觉到了我在留意他,侧过头朝我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里似乎包涵了很多情绪,有喜悦,有满足,却隐隐也夹杂了一些我所看不懂的东西。

在宴会一开始,皇室成员,大臣贵族和各国使节纷纷送上了价值不菲的礼物。其中最让我喜欢的礼物是一只镶有宝石的中国青花瓷碗,碗身的光泽像优美柔丽,碗内映着红宝石的光彩,如殷红的石榴籽溶于水中。瓷碗周围逐一镶嵌的钻石,光芒眩亮如月光,灼灼夺目。

没想到这份礼物居然是太后送的。我立刻就起来向坐在身侧的太后道了谢。太后只是微微一笑,“既然陛下认可了你,那么我也会欣然接受。”听见她的话,苏莱曼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温情。他见我很喜欢这只瓷碗,就吩咐下人在碗里装满了我喜欢吃的甜点,还特地端到了我的面前。我倒有点不好意思,哪有典礼上王后大吃特吃甜点的,这要是传到民间,估计要把我传成贪吃鬼了。

这次的庆典中也准备了各式各样的表演节目。刚表演完毕的是来自埃及魔术大师的精彩魔术,蒙着眼睛和绑着手脚的白胡子魔术师坐在篮筐里,吊到差不多有三十米高的杆子顶端,当篮筐抵达竿顶时,他早已不知用什么方法奇妙的给自己松了绑,并拿出咖啡壶和杯子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享用。

众人不禁为这匪夷所思的表演而赞叹不已。接下来的重头节目,是由基督教徒和穆斯林射击手共同参加的射箭比赛。射箭的场地离这边有些距离,既要保障安全又要保证最完美的观赏视野。贝希尔的安排永远都不会让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