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张妩笑吟吟回答。且不说新夫人能不能镇住这帮世仆,单说她的夫婿、国公爷在一旁坐着,虎视眈眈的看下去,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明目张胆跟国公爷叫板?唉,有夫婿护着,底气就是足啊。不过,这事眼下还是莫告诉娘亲,省的她又添出一肚子邪火,不利病情。

苏氏未免有些失望。

张妩体贴的替她盖好锦被,柔声哄着,“您啊,消消停停养上十天半个月的,身子也就大好了。到时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过元旦,您说好不好?”

苏氏大怒,“拉肚子而已,要养上十天半个月?”这狠心贼,到底给我下的什么虎狼之药啊。张妩温柔、耐心却又坚定,“十天半个月,很快会过去。”苏氏无奈,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苏氏这一病,各房或是太太、小姐们亲自过来看望,或是命了能言善道的丫头过来,转达慰问。柔翰奉了阿迟的令,送来补品、药材,“请三太太好生养着。若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不必客气,只管开口。”做足姿态。

张妩笑容满面的道了谢,殷勤送柔翰到院门口,“费心想着,感激的很。回去替我们带个好,改天亲自前往拜谢。”周到客气的把柔翰送走了。

柔翰回到嘉荣堂,佩阿迎上来低声笑道:“已经歇下了。”柔翰看看时辰,抿嘴一笑,“早睡好,冬日天气,适宜早睡。”二公子从前,可曾睡的这般早?如今的他,对床有着异乎寻常的眷恋。

屋里的那一对,经过一番激烈的床上运动之后,心满意足的搂抱在一起。只觉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泰,每一寸肌肤都舒展,称心如意,再无他求。

“今天,谢谢你了。”阿迟偎依在张劢宽阔的胸膛上,说了句客气话。幸亏有他在一旁坐镇,那些人精似的管事婆子、管事们都规矩的很,省了自己多少力气。

张劢本想说“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小宝贝,你如何谢我?”声音低哑,含混而暧昧。

耳垂被轻轻咬住,灼热的气息萦绕在颈后,这是要继续“夫妻一体”的节奏么?阿迟耳根子发烫,还以为比赛已经结束了,原来只是中场休息啊。

阿迟才运动过,体力未免有些不济。她伸出小手捂着张劢的嘴,认真说道:“你不是说夫妻一体?既然如此,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哪用谢我自己?”

张劢一边吻着她白嫩的小手,一边柔声哄着,“阿迟,咱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不好?”又哄又骗,终于如愿以偿。

75、迨我暇矣

第二天早上醒来,阿迟连起床的力气也没有。张劢心虚,抱她到浴池里泡了回热水,规规矩矩的,没敢动手动脚。

阿迟困倦已极,堪堪瞪了他两眼,迷迷糊糊又闭上了眼睛。“要不,咱俩告病假吧?”张劢没理,低声下气在她耳边请示,“你再睡会儿,好不好?”

阿迟也不假寐了,伸出两只小手捧过他的脸,质问道:“不去定府大街了?不去拜见外祖父了?不给舅舅拜寿了?”告病假,你真想的出来。新婚第五日,病了?让人浮想联翩好不好。

“去,去,去。”张劢一脸讨好的笑容,“阿迟说去,咱们便去。”你若洗着澡也能睡过去,咱们只能告病假;这会子瞧着好像有力气骂人了,甚好,甚好。

今天是张劢大舅舅孟正宣的寿日,张劢和阿迟要过去拜寿,外加认亲。“阿迟,大后天你又会很累。”悠然提前给阿迟打过预防针,“孟家人多,人很多。”张橦当时在旁边坐着,笑盈盈凑热闹,“有什么呀,人多,就是收着的见面礼多了,对不对?有付出,有收获;一分付出,一分收获,很合理的。”

孟家,除外祖父外祖母之外,有三位舅父,四位姨母,另有三十多位表兄弟、表姐妹,连下一辈的小淘气都有七八位了,真是人数从多,济济一堂。

阿迟想起这些,瞌睡都吓没了。睁开眼,热气氤氲中,俊美男子在冲着自己微笑。这会儿人模人样的!阿迟白了他一眼,想起昨晚他的索求无度,晕生双颊。

秀发湿漉漉披在肩后,亮晶晶的大眼睛,雪白的肌肤,粉红的脸颊,此情此景映入张劢眼中,耳热心跳,却又不敢造次。要是这会儿再怎么着,真是只能告病假了。

抱着阿迟出了浴池,给她裹上厚厚的大毛巾,张劢一直规行矩步,没敢节外生枝。不过,他自己照顾自己,拿巾帕擦干身子时,阿迟不怀好意的盯着他□,看了好几眼。

张劢再也忍不住,一步跨到阿迟面前,低头咬住阿迟的耳垂,“我好不好看?”阿迟拍拍他的脸,“早就说过,你太高了,只这一点不好。”

“不是,我是说…这里…”气息热烈而混乱,眼睛看向下面。阿迟板起小脸不理他,他却执着的很,定要问个究竟。阿迟装模作样看了看,嫌弃的皱皱小鼻子,“太大了。”张劢轻轻笑起来,“大和硬邦邦一样,都是很舒服很舒服的。傻丫头,这个道理你尚不十分明白,晚上我教给你。”

才不要!阿迟清脆打了他一掌,暗暗决定,今晚可不能像前几天似的,被他早早的就哄了上床。今晚我要风雅一点,吟吟诗,作作画,谈谈文章。

佩阿和柔翰等人早在外头等的发急,看见两人终于出来了,忙请他们坐好了,挽发髻,理妆容,把新娘打扮的珠围翠绕,富贵华美,新郎也是喜气洋洋,春风满面。

新婚夫妇到孟家的时候,孟家已是座无虚席,欢聚一堂。甫一踏入大花厅,欢声笑语迎面而来,四面八方都是衣香鬓影,阿迟不由心生感概,婆母大人说的很对,孟家人多,人很多。

张劢和阿迟进来,众人都觉眼前一亮。张劢不必说了,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打小就聪明伶俐,讨人喜欢,长袖善舞。如今成了亲,眉宇间添了和气,嘴角带着浅浅笑意,整个人看上去更加舒展大方,令人如沐春风。

新娘是位十六七岁的妙龄女子,一身真红掐金锦绣华服,映的她愈加肤色胜雪,眉目如画。那双墨玉般的大眼睛璀璨莹然,光彩流转,比真正的宝石更加灿烂、瑰丽。

长辈的眼神或是欣慰,或是赞赏,都替张并和悠然高兴,佳儿佳妇,佳儿佳妇!平辈的眼神多是羡慕,也有嘲笑的,仲凯你也有今天!看看你服服帖帖的样子,男子汉大丈夫可以这样么?

小辈们则是一脸好奇,这就是表叔新娶的媳妇儿呀,可真好看。她长的好看,穿的衣裳也好看,红通通的,喜欢死人了。

其中有两位年纪约为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相貌、性情、教养都上佳,端庄而优美的坐在玫瑰椅上,举止行为无可挑剔。不过,如果是熟悉她们的人,会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中有落寞,有酸涩,有一抹不易发觉的悲凉。

悠然笑盈盈站起来,拉着阿迟的小手,“好孩子,娘带你见见外祖父家中的长辈。”阿迟感激的笑笑,“娘,谢谢您。”仲凯的娘亲真是太好了,不像婆婆,像亲妈。

悠然先把他俩带到最中间的那张桌子,笑着告诉阿迟,“这是外祖父、外祖母。”阿迟知道这是孟赉、钟氏夫妇,忙和张劢一起拜下去,恭恭敬敬称呼“外祖父、外祖母。”

孟赉是早就见过阿迟的,对宝贝外孙的眼光十分满意,温和勉励几句,送了一幅豫章黄先生的《华严疏》做见面礼。豫章黄先生工书法,他的墨宝,珍贵之极。

“偏心爹爹。”座中有孟赉三个儿子、五个闺女,倒有半数往上的人心中暗暗抱怨。您老人家孙子、外孙子多了,娶过媳妇的也多了,也没见您回回这般大手笔。

钟氏头发已花白,脸色却红润,显见得保养得当,养尊处优。她是悠然的嫡母,待悠然虽不亲热,却也有面子情,也笑着说了祝福话语,送了支镶珠嵌宝的金步摇做见面礼,很隆重。

拜见过这对辈份最高的夫妻,阿迟以为接下来应该是今天的寿星,张劢的大舅舅孟正宣,谁知并不是。“这是庶外祖母。”悠然第二位介绍的,是单独一桌、坐在玫瑰椅上的黄馨,她的生母。

新婚夫妇行礼如仪,毕恭毕敬拜见黄馨,称呼“庶外祖母”。黄馨很局促,埋怨的悄悄看了眼悠然。阿悠你就胡闹吧,好好的你让孩子们拜我做什么?越来越调皮了。她一向拿悠然没法子,只有惟命是从的份儿,温婉说了句“百年好合”,手中捧了个紫檀木盒送给阿迟。

接下来是张劢的大舅舅孟正宣。他比悠然大上不少,和张并年纪相近,文质彬彬,儒雅俊秀,是一位颇具魅力的中年男子。孟正宣微笑看着新婚夫妇,“仲凯娶了个好媳妇儿,往后你俩到了南京,长辈们不在身边,你俩要互相扶持,互敬互爱。”送了对白玉杯给阿迟。这玉杯用整块白玉雕成,质地温润,色泽晶莹,饰流云纹和如意纹,很精美。

张劢接过玉杯笑道:“舅舅,这对玉杯我老早瞧入眼了,想跟您讨要来着,没好意思开口。今儿可好,总算归我了。”

孟正宣眼中有了笑意,“是给你媳妇儿的。”仲凯你小时候无赖倒也罢了,如今已是长大成人,媳妇儿都娶进门儿了,还跟舅舅淘气呢。

张劢大言不惭,“她的,便是我的。”珍而重之捧着一对玉杯,交给身后侍立的柔翰,“收好了,是我的。”惹的众人皆笑。

孟正宣的妻子季筠,人到中年,依旧美貌,拉过阿迟打趣,“仲凯抢你东西呢,真不像话!舅母命他还回来给你,好不好?”

阿迟浅笑,“多谢舅母,这却不用了。”季筠故意问,“这却是为什么?”阿迟嘴角噙着丝笑意,一本正经答道:“他的,便是我的。”

厅中诸人,笑意更浓。仲凯这小媳妇儿虽是才进门儿不久,跟他倒颇有相像之处,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张劢的二舅舅孟正宪相貌俊美,衣饰华丽,一看就是蜜罐里泡大的,不识人间疾苦。小舅舅孟正宇眉目俊秀,也是一幅无忧无虑的模样。这两位舅舅明显和张劢极为亲呢,“仲凯娶小媳妇儿了,往后你俩好好过日子,不许吵架。”

孟正宪的妻子姓钟,孟正宇的妻子也姓钟,是一对堂姐妹。这一对堂姐妹看上去竟也是没什么心事的样子,和她们的夫婿十分相衬。

三位舅父之后,依次是四位姨母。大姨母孟悦然,长兴侯夫人,端庄、慈爱;四姨母孟安然,总兵夫人,温婉、平易近人;六姨母孟欣然,福宁大长公主最宠爱的幼子媳妇,任四太太,率真、蔼然可亲;堂姨母孟依然,卢二太太,袅娜、嫣然而笑。四位姨母素日和悠然交好,待阿迟客气而又亲热。

见过长辈,悠然笑咪咪说道:“让我小儿媳妇先歇会子,再行见礼如何?一口气见完,怕把我儿媳妇累着。”长辈见完了,还有平辈和晚辈呢。

孟赉捋着白胡子微笑,哪有阿悠这样做婆婆的?会把儿媳妇宠坏。钟氏心绪复杂的看了眼悠然,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婆婆,真拿儿媳妇当闺女待了,也不知道她算是精明,还是愚蠢。

张劢巴不得这一声,忙把阿迟扶了坐下。他这举止落到众人眼中,有暗暗发笑的,有心中羡慕的,也有酸楚难忍的。

阿迟昨晚运动量超常,今天确实有点撑不住。坐着歇息那会儿,决心更加坚定:今晚我要风雅,我要风雅!

平辈、晚辈相见,是傅嵘带着阿迟见的。虽说礼仪没那么繁琐,可是人实在太多,三十多位表兄弟、表姐妹见下来,阿迟头都昏了。

虽然头昏,其中有两位小姑娘,还是给阿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位是四姨母家的幼女李若,一位是六姨母家的幼女任瑾,这两位小姑娘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掩饰不住的敌意,让人警觉。

孟正宣的寿宴并没邀请外人,中午一家人饮酒、听戏,和谐融洽。女眷席上是西域过来的葡萄酒,醇和甘美,如丝绸般滑润缠绵,悠然享受的多喝了几杯-------平时,或者是老爹管着,或者是老公管着,不许她多饮酒。

不经意间,瞥见阿迟手持哥窑高足酒杯,惬意的小口品着葡萄美酒。悠然微笑,这孩子倒是个没心事的,一堆陌生人之中,怡然自得。

这天张劢和阿迟未时末已回了魏国公府。稍事休息,阿迟饶有兴趣的拿出魏国公府地形图看着,“仲凯,你的书房好像很有意思,占地又广,格局也与众不同。”

张劢自吹自擂,“夫人见过儒将么,既是能征惯战,又精通文墨!在下不才,便可称的上‘儒将’,夫人若不信,请到我书房一观。”

阿迟笑盈盈看着他吹牛,笑盈盈被他拉了到书房。“夫人,这书斋名是我自己起的。因我半个月习文,半个月习武;半个月在平北侯府居住,半个月在魏国公府居住,故名‘半月斋’。”到了书房门前,张劢指着龙飞凤舞的“半月斋”三个大字,细细解释。

半月斋宽敞轩朗,厚重的老红木桌案上林林总总放着笔、墨、纸、砚、笔洗、臂搁等物。当中书架林立,书架上的书五花八门,种类齐全,可以想见主人涉猎甚广。书架后有摇椅,席地有坐垫,显见得书斋主人性情不羁,并不拘泥。

阿迟随意从书架上取下几本书名看似有趣的闲书,“可否借阅?”张劢红着脸把其中的一本抢过来,塞回到书架上,“小姑娘家,不能看这个。”

怎么着,仲凯你也看涉黄小册子?阿迟摸摸鼻子,抱着几册书籍走到摇椅前,坐下悠闲的翻看。张劢拉张椅子坐在她面前,她看书,他看她。

76、衡门之下

午后阳光淡淡照在她白皙精致的小脸上,添了几分空灵和澄澈,张劢看的入了迷。这是自己的妻子,自己曾经朝思暮想的姑娘,心尖上的姑娘。

阿迟浏览的并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典籍,而是轻松愉快的笑话、拟话本,不费脑子。不知看到了什么好笑的,她嘴角噙笑,眼睛弯弯。

张劢趁机说道:“很好笑么?让我瞅一眼。”慢慢的、不动声色坐到阿迟身边,凑头过去一起看。若有若无的幽香萦绕在鼻尖,恬淡而优雅,清浅却又迷人,张劢早已心猿意马,也没看清楚书上写的是什么。

阿迟翻过去一页,没看两眼,掩口而笑。古人在房事上头也是很有见地的嘛,这话说的又直白又有趣,“难道在肚子上做诗不成?”很有实干精神。

张劢觉着不对,一眼瞅过去,脸都白了。这哪是小姑娘家能看的东西?会把我媳妇儿教坏的。伸出手指把那些字捂了,“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看。阿迟,不看书了,陪我说说话好不好?”柔声哄着,慢慢把书册合上,远远的扔开了。

今晚就把书房清理一遍!但凡言语粗俗的,色迷迷不庄重的,一律烧了!要不正经,只能我跟她不正经,旁的可不成。

张劢脑子有点糊涂,这是自己看过的书么?自己什么时候看过这个?幸亏半月斋极少请人进来,但凡进来也是在桌案旁落坐待茶,不会进来随意翻检。

阿迟似笑非笑看着他,不说话。张劢轻轻咳了一声,“那个,我半月才来一回,这书架上的书,许多没看过。”你方才看的那本,我可没瞧过。

“我知道,书非借不能读也。”阿迟很是善解人意,“想必你跟我一样,瞧着书名有趣便买回来了,过后却无睱阅读。”

张劢揽着她的小蛮腰,满意的轻轻喟叹,“知我者,夫人也。”看看我小媳妇儿多好,多给夫婿留面子。秀外慧中、蕙心兰质,说的就是我家阿迟了。

阿迟推推他,“你到椅子上老老实实坐着,咱们斯斯文文说话。”张劢“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却还是原地坐着,不动弹。

“仲凯,你有多少个表妹?”阿迟冷不丁儿的问道。张劢怔了怔,一一细数,“大舅舅家的阿芷、阿蘅,二舅舅家的阿荃,小舅舅家的阿蔷,四姨母家的阿若,六姨母家的阿瑾,堂姨母家的小可儿…”不数不知道,原来表妹真是不少。

阿迟也不转头看他,慢吞吞问道:“阿若是哪位啊,名字好美。”张劢为难,“我也说不清,夫人,阿若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一堆表姐表妹呢,阿若又不起眼儿。

“那,阿瑾呢?又是哪位。”阿迟紧追不放,“她俩长什么模样,穿什么衣裳?你形容给我听听,我便知道了。”

张劢挠挠头,“阿瑾,和阿若差不多大,长相什么的,也差不太多。她俩穿什么衣裳?夫人,今儿咱们见了一堆表兄弟、表姐妹,我实在记不起来。”阿迟你考倒我了,阿若和阿瑾什么模样,真是不好描述。倒是小冾儿、小可儿,年纪小,又有趣,容易区分。

阿迟笑咪咪拍拍他,“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不是什么大事。”他若是连两个今天才见过面的表妹穿什么戴什么都不记得,该是没有放在心上的。既如此,不必理会。

张劢松了口气,“外公家人口虽多,却是一团和气。舅舅、姨母都和气慈爱的很,外祖母虽和我们不亲近,却也不疏远,见了面总是客气又周到。阿迟,外公家是没有麻烦的。”

“那,谁家有麻烦呀?”阿迟漫不经心问道。

张劢摸摸鼻子,“算是程家吧。夫人,如今爹娘家中住着位姓程的表姑娘呢,只因她姓程,爹爹也好,娘亲也好,俱要厚待于她。”

程帛本是跟着她父亲程御史到京中为程希送嫁的,程希出嫁之后,程帛生了病,没法儿和程御史一道返回南京。程希还是新嫁娘,也不大方便照看待嫁闺中的庶妹,程御史没法子,吞吞吐吐跟张并说了难处,张并和悠然商量过后,把程帛接到了平北侯府,遣了侍女、婆子,悉心照看。

阿迟有些好奇,“仲凯,令祖母好像非常之威风。”能让张并、悠然夫妇二人都退避三舍,仲凯这祖母,一定厉害之极。

方才还隐隐为李若、任瑾这样的表妹烦恼,怎么就没想起来,平北侯府还住着位程帛“表妹”呢。仲凯,你的表妹实在太多了。

张劢点头,“祖母,确实很威风。她曾是卫国公府嫡女,自幼娇生惯养,性情有些跋扈。后来卫国公府夺爵抄家,男丁流放肃卢州,女眷官卖,她被魏国公府买了去,千金小姐沦落为婢女。”

阿迟恻然。这个时代没有人权,做老百姓固然艰难,做官也不容易。卫国公府还是开国元勋呢,一旦出了差错,也是这么个下场。

“买她的人,别有用心吧?”阿迟猜测道。同样是国公府,从前想必打过交道的,有意买了卫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做婢女,想必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我媳妇儿真聪明。”张劢趁机在她小脸蛋上啄了啄,“可不是么,有人别有用心。我祖父的妹妹一向看她不顺眼,成心买她回府的。”

同样是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骄横跋扈的程度不相上下,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忽然有一日其中一个沦落到要被官卖,另一个便兴奋欲狂,忙不迭的命人,“快买了来,快买了来!”

等到买了回府,自然是肆意j□j。施虐的那位,容光焕发,神采飞扬;被虐的那位,咬紧牙关,哪怕吃尽皮肉之苦,绝不开口求饶。

她竟然没有痛哭流涕,竟然没有苦苦求饶!如此一来,可有什么趣味呢?张大小姐恼羞成怒,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没头没脑抽了过去。

接下来的事,让张大小姐目瞪口呆,让张大小姐后悔了一辈子:她的同母哥哥张铭冲出来救走了程家丫头,后来更和程家丫头私奔到了并州,在并州成了亲,还生下了一个儿子。

这个出生在并州的孩子,注定是不受父族喜爱、接纳的。他幼小的时候,父族视他为耻辱,恨不得他悄没声息的死掉。长大后刚毅武勇,战必胜、攻必取,驱逐鞑靼,绥清边境,功成封侯。

原卫国公程普生被先帝封为平顺伯,福禄田永业田都在其原籍广宁。张并的生母程濛被特旨封为广宁郡主,享广宁两千户封邑。程家,翻身了;程濛,翻身了。

这种性格的生母,哪是好惹的?虽说程濛后来出家为尼,不过张并和悠然但凡遇着和程濛相关的人和事,都会特别谨慎小心。

阿迟聚精会神听完这段往事,心中啧啧。仲凯,令祖母也算是巾帼不让须眉了,有股子狠劲儿,不认命,不服输,非常执着。

“程家表妹,将养的如何了?”阿迟已经很久没见过程帛,未免有些好奇。这位姑娘在西园养过伤,如今又到平北侯府养病去了,也算得上不认命。

“时好时坏。”张劢微笑,“有时能跟娘亲出去赴宴、会亲友,有时只在房中静养。”说起来也是值是玩味。

阿迟倒很理解。程帛若是总病着,不能出来结交京城名媛,不是白白留在京城了么?若是全好了,少不了要返回南京,命运又掌握在嫡母程太太手中。故此,她竟是好一阵、病一阵,方才合适。

说着往事,说着家常,不知不觉已是夜幕降临。“饿了,晚饭给我吃什么?”张劢催着开饭。快吃饭吧,吃完饭还有正经事。

阿迟笑咪咪跟他商量,“咱们吃过晚饭,你还带我回来书房,好不好?仲凯,我很喜欢这儿,扑面而来的书卷气,最是熏陶人。”

新婚妻子既然开了口,张劢哪有不答应的,自然说“好,带你回来。”心里却在犯嘀咕,阿迟,你今天看的都是什么呀,还书卷气?

这晚月光皎洁,夜色宁静,晚饭后两人携手回了半月斋,张劢处置过一回公文、书信,阿迟拿着一册很纯洁的话本,看的津津有味。

冬季,即便月光也异常清冷,淡淡的,如流水般,穿过窗户静静泄了进来,一室清辉。月光撒在阿迟头上,好像披上了银色缎带,雪白小脸更显柔和、美丽。

她看的很专注、入神,张劢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面前,深情凝视着她,她竟没发觉。

“阿迟,该歇息了。”张劢柔声提醒。

阿迟装作没听见,继续看话本。才不要这会子就上床呢,运动时间也太长了。

张劢欺身过来,纤长优美的手掌放在书页上,“冬季养生,宜早睡。阿迟,咱们沐浴歇息,好不好?”

阿迟抬头看着他,笑的很甜,“我想画幅仕女图,仲凯,我作画,你帮我题诗,成不成?”你可是文武兼修,可是儒将,风雅一点啦。

“明儿再画。”张劢义正辞严,“这会子夜已深了,点灯熬油的,太不节俭。阿迟,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

“点灯熬油的,太不节俭”?阿迟呆了呆,仲凯你好神奇,一本正经说这个?嘴角勾了勾,再勾了勾,阿迟实在抑制不住,笑意在她脸上蔓延,一直到了眼角,到了眉梢。

眼前的小美人如此灵动,如此鲜活,张劢这合法丈夫兼热血青年哪里忍耐的住,抱在怀里连连亲吻,“阿迟,阿迟,宝贝阿迟。”

这晚两人从书房出来的时候,都穿着大斗蓬,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尤其是阿迟,回房后根本不露脸,连佩阿和柔翰也看不到她的真面目。

第二天没有外事活动,新婚夫妇便多睡了会儿。他俩才起床收拾停当没多久,张橦破门而入,“二哥,二嫂,师公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这会儿精神了,我再写一章,明早看正好

77、夭之沃沃(上)

“好几天没见着师公他老人家了,怪想念的。”张劢笑着,满口答应,“橦橦快来,跟二哥二嫂一起吃过早饭,咱们便回家瞧师公去。”

张橦奇怪的看着他,“二哥,早饭?”也不瞅瞅都什么时辰了,还早饭呢。等你俩回了家,陪师公说会子话,咱们已经该是吃中午饭了好不好。

张劢抬头看看柱子上的西洋挂钟,打了个哈哈,埋头吃早点。阿迟很周到的询问,“橦橦,这豆腐花味道不坏,要不要尝尝?”豆腐花白白嫩嫩的,张橦看了倒心动,坐下来吃了一小碗。

等到张劢、阿迟、张橦回到平北侯府,白发师公正叉着腰、吹胡子瞪眼睛的生气,“没良心的阿劢,没良心的女娃娃,没良心的小两口!”

真见着“没良心的阿劢,没良心的女娃娃”,被两人甜言蜜语一哄,师公很快眉花眼笑。张劢固然能说会道,阿迟拍马屁的功夫也是打小练就,不比张劢差什么,用来哄师公,轻而易举,绰绰有余。

“师公知道你俩新婚燕尔,本来不想打扰的。”老爷子笑咪咪说了心里话,“昨儿个你俩不是专程去了趟孟家,拜见外公么。昨儿个陪了外公大半天,今儿可该轮着师公了。”

“把老爷子的日用之物收拾妥当了,今晚老爷子跟我们走。”张劢娴熟的吩咐完侍女,转身对师公献殷勤,“师公,孙儿想您可想坏了,我俩回去的时候,带您一起!”

师公大乐。

“等到了南京,我陪您四处逛逛去。”阿迟一脸甜蜜笑容,“燕子矶,阅江楼,清凉山,栖霞山,处处是美景。师公,我给您买好吃的、好玩的!”

师公笑的见牙不见眼。

张橦在旁看了一会儿,起身去了悠然的上房。“娘,二嫂和二哥真是一家子。”张橦啧啧,“哄起师公他老人家,驾轻就熟,得心应手。”

“那还用说么。”悠然笑盈盈,“你二嫂,可是师公亲自相中的孙媳妇呢。”老爷子为了阿劢能早日娶到称心如意的小媳妇儿,操碎了心。

小两口陪着老爷子说话、吃饭,张劢更陪他痛痛快快打了一架,十分尽兴。下午晌张并、张勍回到家,见张劢陪着师公,师公神清气爽、心情舒畅,都是微笑。

张勍把张劢叫到一旁,“阿劢,邓攸被任命为羽林卫指挥之事,已成定局。”皇帝陛下,这回是铁了心要提拨邓贵妃的娘家人,任是谁也阻挡不住。

张劢笑道:“哥,您做个东吧,请邓攸和阿迟的三叔一起坐坐,打个照面儿。”张勍微笑,“正有此意,打算明晚在富贵楼宴请邓攸。阿劢,到时你也一起去,不许躲懒。”

张劢笑着答应了,“成,听您的,明晚富贵楼见。”当下说定了,兄弟二人缓步走了回来,陪师公、爹娘说着家常。

师公笑咪咪和阿迟说着话,“女娃娃,师公是很有眼色的,你俩燕尔新婚,师公才不去讨人嫌。”阿迟半分不害羞,认真夸奖,“师公您真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师公大为得意。

张劢心中一动,“师公,您还是跟我们走吧。明晚我要出门,阿迟一个人在家里,岂不闷的慌。”魏国公府那一众族亲,她又不大熟。

张并淡淡看了他一眼,师公是长辈,懂不懂?悠然笑骂,“傻孩子,瞎指使师公!”张橦抱住师公的胳膊,一脸同情,瞧瞧,二哥使唤起您来,多顺手。

师公笑咪咪,“阿劢忙正事去吧,师公带女娃娃玩耍。”阿迟和师公咬咬耳朵,师公眉花眼笑,“好啊好啊,咱们去吃顿好的,师公再带你看看夜景,蛮有趣。”

这种事哪能拉下张橦,自然也要跟去凑热闹的。张并和悠然相互看了一眼,心意相通,“师父,您不能只疼孙女不疼我俩,我俩也要去。“

“好好好,师父带你们一起。”华山老叟大乐,“明儿都谁有正经事啊?阿勍,阿劢两个?成了,你们哥儿俩忙正事,师公带着你爹娘、嵘嵘、阿迟、橦橦,我们一行人出门游玩,不醉不归。”

当下便这么说定了。

第二天张劢和阿迟早早的回了平北侯府,盘桓到下午晌,张劢辞别众人,出门去了。阿迟晚上要和师公、爹娘一起出门,他放心的很。有爹爹在,一定是平安顺遂,万事如意。

富贵楼一间名为“沁水园”的雅室中,邓攸一身银袍,客气的跟徐三爷寒暄,“张大哥张二哥都称呼您三叔,您若不嫌弃,在下便跟着两位哥哥一起,也尊您为叔叔了。”徐三爷谦逊着,“不敢当,实在不敢当。”推让许久,还是叔侄相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邓攸笑着站起身,“对不住,失陪片刻。”出门更衣。店里的仆役殷勤替他指了路,“您向前一直走,走到头右拐,便是了,极近便的。”

邓攸头有些晕,扶墙站了一小会儿。“吱扭”一声,有一间雅室的门打开了,邓攸抬眼望去,一位天仙般的少女盈盈走了出来。

邓攸本来就头晕,看见这名少女,更是眼冒金星,心神大乱。世上怎会有这般丽色?长的这般好看,是要害死天下男子么。

邓攸扶墙稳了稳,脸上堆起一个文雅、魅惑的笑容,朝着少女走了过去,“在下姓邓名攸,请问姑娘芳名?”声音前所未有的礼貌。

一道寒光袭来,邓攸酒后乏力,又兼意乱情迷,竟是躲避不及。颈间一凉,蓝幽幽的利刃横在他脖子上,这天仙般的少女,竟是习武之人,竟是随身携带兵器。

少女高傲的、冷冷的看着邓攸,明艳不可方物,凛然不可侵犯。邓攸为她容色所慑,陪笑道歉,“是我孟浪了,该打,该打!敢问姑娘贵姓、仙居?邓攸好登门赔罪。”

少女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开口说话,邓攸声音温柔低沉,并没有闹出什么声响。“她衣饰精美,定是名门贵女。”邓攸心知肚明,“所以,她一定不想声张,不想被人知道。”

邓攸想明白这关节,对横在颈间的利刃视若无睹,还是柔声小意询问少女的芳名。其实少女即使不说,他也查的到。富贵楼雅室里曾坐过谁家家眷,并不难打听。

雅室门又重新打开了,出现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身影。少女反应极快,在门将要打开之时,低不可闻的“哼”了一声,迅速收起匕首,向着雅室方向走了过去,迎着高大男子轻快叫道:“爹爹!”

邓攸隐藏在黑暗中,屏住呼吸。她是他的女儿!她竟是他的女儿!那样横刀立马的奇男子,纵横天下的伟丈夫,那是自己从小到大最敬仰的英雄啊。

高大男子低头看着女儿,微笑说了句什么。少女仰起头,轻轻笑着,父女二人进了雅室,门,严丝合逢的关上了。

邓攸在黑暗中站了不知多久,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终于见到了趁心如意的绝色女子,忧的是,他那般英雄,能看上自己这纨绔做女婿么?

沁水园中,张勍和张劢都有些纳闷,这邓攸是迷了路还是怎么着,这都多大会儿了,还不回来。徐三爷坐立不安,“仲凯,要不我出去看看?”张劢温和说道:“三叔请安坐,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