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嬷嬷忙恭敬应了,“是,太夫人。”接着又陪笑提醒,“太夫人,四太太今儿个弄了个大没脸,合府上下,竟没一个人出声帮她。这么着看,国公爷在府中的威望,是越来越…”

“住口!”林氏冷冷喝道:“毛头小子,敢在我面前撒野不成!”这不长眼的,竟拿我跟苏氏那没分量的庶子媳妇相提并论,是要气死我么?

中年嬷嬷面色惶恐,不敢再说什么,连连告罪,退了出去。出了门,冷风一吹,中年嬷嬷苦笑,没法子,明早便硬着头皮,走一趟吧。

林氏太夫人枯坐许久,侍女们壮着胆子来催请过几回,方慢慢睡下了。老年人觉少,她躺在床上,好半天也没睡着。

明日见了那一对新崭崭的人儿,要怎生镇住他们方好?新妇年方十六七岁,能有多大胆子,降住一个黄毛丫头,想必不难。林氏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诡异而自得的笑容,对于明天的见面,她充满了期待。

72维曰予仕(上)

第二天,林氏太夫人身边的中年嬷嬷,一大早便去了嘉荣堂。她是太夫人的亲信,在魏国公府一向也有些体面,到了嘉荣堂,被请到偏厅坐了,却见不着人,坐了好一会子冷板凳。

“申嬷嬷早。”门帘挑起,爽朗大方的柔翰轻盈走进来,微微曲膝,“您老人家可是稀客,有日子没见着您了。”笑盈盈打过招呼,吩咐小丫头,“咱们前日才得的云雾茶,给嬷嬷沏一碗过来。”

“快别介。”申嬷嬷含笑阻止,“我还有差使,也不能多坐,快别客气。柔翰姑娘,国公爷、新夫人可得空?我是替太夫人传话来的。”

申嬷嬷在府里是老资格了,寻常的大丫头、小丫头见了她,哪个不是一盆火的赶着?柔翰却不买她的账,抿嘴笑道:“国公爷和新夫人才用过早饭,正在瞧着回门礼,吩咐套车,准备着去灯市口大街。申嬷嬷,今儿可是新夫人回门儿的好日子。”有什么紧要事,非要赶在这时候说?好没眼色。

申嬷嬷已是坐了好半天的冷板凳,心中正不痛快,又担心回去没法跟林氏太夫人交待,更是煎熬。听了这话,冷笑几声,慢条斯理说道:“魏国公府子弟向来以孝悌为本,国公爷岂有不尊重长辈、不孝敬长辈的?我奉了太夫人之命前来传话,想来不至在偏厅坐等。”

柔翰依旧是笑盈盈的,“太夫人是国公爷的二伯祖母,且志向高远,为夫守节,国公爷岂有不尊敬的?申嬷嬷,不止国公爷,连同新夫人,对孀居的太夫人都极为尊敬,再不敢怠慢的。”

把申嬷嬷气了个仰倒。这丫头好不可恶,说什么“尊敬”“不敢怠慢”,却故意一再提及“孀居”“守节”,明明是在指责太夫人已是寡妇身份,却要兴风作浪。

申嬷嬷很为太夫人悲哀,若是太夫人嫡子尚在,继任做了魏国公,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这般对太夫人说话!可怜太夫人尊贵了大半辈子,临了临了,虎落平阳。

“不过国公爷新婚,尚请太夫人体谅一二。”柔翰微笑看着一脸哀伤的申嬷嬷,模样谦恭有礼,“新人宜喜庆,宜吉利,不宜…”微微笑着,并没接着往下说。

柔翰有恃无恐,申嬷嬷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无论如何,我要亲眼见到国公爷,亲自传了太夫人的话。”你总不能让我根本见不着人,太夫人岂能容忍。

“嬷嬷请稍坐,我去去便回。”柔翰笑着说过这话,转身出去了。一旁站着的小丫头忙殷勤打着帘子,满脸陪笑,“姐姐您慢走!”十分巴结。

申嬷嬷无奈坐下,心中懊恼。昨晚实在该多劝太夫人几句,实在不该来碰这硬钉子。今天是新婚第三日,新妇回门的日子,实在不该这时候来凑热闹。

没多大会儿,门帘挑起,柔翰回来了。“嬷嬷您来的真巧。”柔翰笑道:“徐家舅爷亲自来接,国公爷和新夫人正打算出门上车呢,您老人家快请过来!”拉着申嬷嬷出了偏厅。

十几位明媚鲜艳的盛装侍女簇拥着一位容颜出众的绝色丽人,冉冉而来。“这便是新夫人了吧,年纪轻轻,好个气度。”申嬷嬷心里打了个突突,这位新夫人虽然娇滴滴的,眼神清澈,神色自若,显然是个有主意的。

阿迟左边,是高大俊美的夫婿;右边,是玉树临风的兄长。走在张劢和徐逊之间,阿迟心情愉悦,脚步轻快,笑意嫣然。

“给国公爷请安,给新夫人请安,给舅爷请安。”申嬷嬷硬着头皮迎上来,陪笑行礼问好。太夫人脾气越发焦燥了,她老人家派下来的差使,说什么也要办好了。

张劢脚步略停了停,含笑道:“嬷嬷好,太夫人身子可大好了?回去跟太夫人说,便是要为二伯祖父祈福,多做功德便是,何必定要自己亲自抄经、苦苦修行?若为此损伤了身子,可值多了。二伯祖父地下有知,也是不忍。”

这年头的贵妇人,谁家不设个小佛堂,不抄几卷经书,不敲几下木鱼?林氏太夫人不能免俗,自然也是设有佛堂的。张锟去世之后,林氏太夫人曾为此病过一回,美名远扬。这样的事,张劢怎会忘记?做为孝敬长辈的子弟,他对守节、修行的伯祖母十分关心。

申嬷嬷被噎的够呛,心中恼火,自不必提。我家太夫人什么时候苦苦修行了?被你说的好像心如止水,镇日礼佛似的,她还怎么逞威风?

“太夫人一直念叼着国公爷,和新夫人,一心想见见侄孙媳妇。”申嬷嬷陪笑道:“国公爷,要不您先带着新夫人,过去看望她老人家?”

“柔翰!”张劢吩咐,“你亲自去趟平北侯府,请示侯爷和夫人,我们何时可拜见太夫人。”柔翰清脆的答应,转身去了。

“嬷嬷有所不知。”张劢回过头,微笑看向申嬷嬷,“家父家母一片爱子、爱媳之心,唯恐有什么不吉利的人或事冲撞到我们这对新婚夫妇。这些天要见什么人,家父家母都已安排好,并不许我们随意更改。”

申嬷嬷嘴里发苦,你们这一家至于的么?平北侯府是你们的,魏国公府也是你们的,太夫人不过是心中不平,你们便由着她出口气,又能怎样?竟连面也不见她的,让她情何以堪。

不见就不见吧,还口口声声“孀居”“不吉利”,专拣着太夫人的痛处说。你们不能和缓些么,仗着有权有势,欺负一个孤老太太!

申嬷嬷勉强挤出丝笑容,比哭还难看,“如此,便等着侯爷的示下吧。国公爷,新夫人,舅爷,太夫人实是一片关爱晚辈之心,并无他意。”词不达意的说完,黯然离去。

徐逊微微皱眉,看向张劢的眼神中满是疑问。张劢微笑解释,“新婚头一个月,不吉利的人或事一律不许见。家父规矩很严,说不许见,便不许见,我再不敢违背的。”徐逊嘴角勾了勾,眼中有了笑意。

阿迟快活的笑笑,“就要见着爹爹、娘亲还有阿述、阿逸了,我恨不得飞回家去!哥哥,仲凯,快点快点。”

徐逊一脸纵容,“爹娘正惦记你呢,阿述、阿逸么,惦记仲凯。”两个小淘气,迷上姐夫了。

张劢心中一动,她这么恋家,若是开了春儿便带她去南京,会不会舍不得岳父岳母、舅兄、阿述、阿逸?

说话间,出了府门,阿迟坐马车,张劢、徐逊骑马,后面跟着一队护卫、十几名侍女、两大车回门礼,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灯市口大街。

灯市口大街今天很热闹,徐次辅、殷夫人都在,徐二爷、徐三爷自然也是一家人全来了。徐家人整整齐齐聚在一处,人人春风满面。

殷夫人和徐二太太端庄坐着,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她们并不乐意来给大房捧场,不过徐次辅都亲自出马了,她们不敢不跟上。

殷夫人委婉提过,“素华回门,先到灯市口大街,再到正阳门大街,岂不是好?”她出嫁那天让祖父祖母专程去一趟也便罢了,回门还要劳动长辈们?好大的脸。

徐次辅不悦,“累的孙女婿、孙女来回跑么?素华出了阁便是姑奶奶,娘家的娇客,岂能怠慢。”殷夫人只好委委屈屈的答应下来。

徐二太太哪有心思来,她为宝贝女儿徐素敏差点儿愁白了头发。徐素敏原是美丽活泼的少女,自出阁后日渐阴郁,不复欢笑,徐二太太这当娘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徐三太太是真高兴。她也有嫡女、庶女即将出嫁,不过都是中等人家,顶多算是中等靠上的人家,全都称不上豪门。和二房那嫁给长公主独子的素敏比,自是比不过的。

三房比不过二房,那有什么呢。大房比二房强就行了,二房不再像从前似的一枝独秀、不可一世,就行了!徐三太太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这么着,她已是笑口常开。

三太太乐呵呵的,等着看大房这女婿回门是怎么个情形,好跟二房仔细比比。姑爷什么样,姑奶奶什么样,回门礼什么样,件件都是可以比较的。

比较的结果,让三太太非常满意,满意极了。“素华气色很好呢,嫁了个好女婿!看看,过个门槛而已,还要亲手扶她,何等体贴!回门礼我看了,人人有份,很隆重啊。给我家通哥儿、迁哥儿的是湖笔、徽墨、宣纸、端砚,件件是珍品!”三太太心里乐开了花。

徐二太太微笑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着不易察觉的鄙夷和厌恶。就这么点子东西,乐成这样?真是小家子出身,没见过世面。还你家通哥儿、迁哥儿?你就傻死吧,迁哥儿是姨娘养的,甭管有出息没出息,往后能孝顺你不?缺心眼儿的。

徐二太太不屑的把目光从弟媳妇身上移开,不经意间看到面目含笑的张劢,一时间心中酸楚,难以自制。这么好的女婿,怎么就归了素华呢?我可怜的敏儿。

张劢并没在内宅停留过久,拜见过长辈,略略说了几句话,便被带到外院去了。内宅,不是男人应该久留的地方。

张劢走后,徐三太太好生打趣阿迟一番,“素华,你脸怎么了?怎么粉粉的,比朝霞还灿烂?”阿迟低下头去,娇羞不语。这种场合,还是扮害羞最省事。

徐三太太哪肯放过她,“哎哟,素华,你耳根子也变粉了!大嫂,二嫂,快过来看,素华耳根后头白里透粉,好看的不成话!”

6芸和徐二太太都笑,不过一个笑的舒心,一个笑的敷衍。一个笑意窜到了眼角眉梢,一个笑意只浮在脸上。

徐三太太心里这个畅快,就别提了。三房近来鸿运高照,她管家,徐三爷管庶务,给儿子、闺女攒了不少私房不说,在徐府的地位竟也水涨船高,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徐三爷明白,“咱们是沾了大房的光。”徐三太太虽不精明,却听丈夫的话,故此对大房很是感激,对6芸、阿迟颇见亲热。

阿迟妆容富丽,神态悠闲,显见得新婚生活极其愉快,徐三太太自是替她高兴的。当然了,徐二太太若是脸色差,笑容勉强,她更高兴。

内宅女眷们说的大多是家常,外院男人们,关心的却是仕途。席间,徐次辅感概过一句,“维曰予仕,孔棘且殆”,别人倒还罢了,徐郴听在耳中,想要流泪。父亲,您定是遇到难处了,您做这内阁次辅,不容易啊。

73维曰予仕(下)

严首辅深得皇帝宠信,朝野上下侧目屏息,不肖者奔走其门,行贿者、阿臾奉承者络绎不绝。所有弹劾过他的官员,轻者去之,重者致死,毫不留情。严首辅,惯于大力排除异己,戕害他人以成已私。

有这样的首辅,次辅自然难做。明哲保身,跟他同流合污,不好;洁身自爱,跟他划案而坐,也不好。徐郴替自己亲爹想想处境,心里沉甸甸的。

张劢仿佛没听懂似的,微笑不语。阿迟祖父许“次孙女”为严家妾,严首辅对他已是坦然不疑。如今内阁之中秩序井然,并无倾轧,何需挣扎。

徐次辅无非是不甘心屈居人下罢了。既然所图者大,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在所难免,发什么感概呢。不管文臣,还是武将,要想建功立业、功成名就,谁不是历尽千辛万苦。

饮宴之后,徐次辅微笑看向徐郴,“你的书房,为父已多年不曾踏足。”徐郴长年躲在南京,好容易回了京城,又另院别居,不能随侍父亲身边,对徐次辅一直心怀内疚,闻言忙凑趣,“父亲,儿子已这般大了,您还要查检功课不成?”惹的徐次辅粲然,众人也都笑。

“你若不说,我倒想不起来。”徐次辅捋着胡子发乐,“既想起来了,少不得认真查检一番。还是老规矩,若功课偷懒,我也没有旁的话,只将尊臀请出,一顿好捶。”

众人越发笑的厉害,憋也憋不住。

徐郴愁眉苦脸的站起来,抱怨道:“前天发嫁闺女,昨天宴请亲戚,今儿个更忙活,女婿回门。都忙成这样了,父亲您竟赶着这时候查检起功课来!”

“噗----”的一声,不知是谁喷了茶。

徐郴垂头丧气扶着徐次辅往外走,临出门满是眷恋的回头望了一眼。只为这一眼,徐二爷、徐三爷哥儿俩笑的肚疼难忍,恨不得唤个人过来 。

应该说,徐郴这彩衣娱亲,是极为成功的。身后传来或隐忍或肆意的笑声时,徐次辅脸上的笑意更浓

功课是怎么查检的,也没人知道。众人只看到爷儿俩从书房回来之时,徐次辅神色如常,徐郴神色也如常。

午后徐次辅带着妻子、儿孙离开灯市口大街的时候,张劢和阿迟还没走。“岳父家饭食好吃。”张劢笑道:“我俩三天才回来一趟,怎么着也要再蹭顿晚饭,方才不虚此行。”又惹来一通大笑。

“大房这女婿,倒是跟岳家极亲近。”回去的马车上,徐二爷坐在徐次辅身旁服侍茶水,说着家常,“父亲,看他对大哥又恭敬又亲热,竟好似顶的上半个儿子。”

徐次辅闭目养神,并没答话。大房这女婿若是用好了,岂止顶的上半个儿子?怕是比 、老三加起来还强呢。

只是素华…还记恨当初之事否?徐次辅忽有些烦恼。论理,莫说做祖父的只是要将她许到严家做妾,便是要她去死,她也该毫无怨言。可饱读诗书、贤淑端庄的素华,内里却是桀骜不驯的,绝不愿为了家族、尊长而牺牲自己。

徐二爷殷勤斟了杯热茶,“父亲可口渴?喝了不少酒,酽酽的喝杯热茶,便舒服多了。”徐次辅慢慢睁开眼,冷冷打量着眼前的次子。就是他那个不贤惠、不大度的老婆,硬生生把素心这徐家正经姑娘养成了个畏缩女子,耽误多少大事!若素心从一开始便是如此可人,自己又何需打素华的主意呢。素华嫡支嫡女,嫁到严家纯属明珠投暗。

“父亲您…?”徐次辅眼光不善,徐二爷心中打了个突突,陪笑问道。方才还挺乐呵,这是怎么了?我可是规规矩矩的,没招您没惹您的。

徐次辅冷冷看了他一会儿,“过儿的前途也好,婚事也好,你都亲自看着,不许你媳妇儿插手!若他被人欺负了,我只问着你!”徐过,是徐二爷的庶子。

徐二爷吓的出了身冷汗,满脸陪笑,“父亲您交代过一回的,孩儿哪敢忘了?记得呢,记得呢,错不了。”其实不是,徐次辅确实交代过他一回,“你媳妇不贤惠,过儿不能交给她,你亲自看着点儿。”但徐二爷嘴上答应,心里不以为然,并没当回事。徐过,他的亲生儿子,依旧是和从前一样,不管不问

“今儿个回了家,便把过儿身边的婆子、媳妇、丫头都叫过来训示一通。”徐次辅重又闭目养神,徐二爷擦擦额头的汗,暗暗庆幸,“幸亏父亲不曾深问,若不然,岂不漏馅儿了?”

灯市口大街,徐郴送走父亲,把张劢叫到了书房,“仲凯,陪我说说话。”他眉宇间带着忧郁之色,神色颇为勉强。

张劢慢慢说道:“岳父,严首辅为人狡诈圆滑,宫中侍卫也好,内侍监也好,他都能折节下交。是以陛下的日常起居、喜好、忌讳他都了如指掌,揣摩起上意来,从未失手。”

徐郴苦笑,“仲凯,瞒不过你。”仲凯闻弦歌而知雅意,根本不必自己开口。

张劢沉吟片刻,“岳父,邓攸应该会是下一任羽林卫指挥使。”羽林卫指挥使这一年来走马灯似的,换了三四个人,都不趁皇帝的心意。

徐郴有些吃惊,“邓攸?是邓贵妃的弟弟吧。他是外戚…”外戚有爵位,有俸禄,通常不领实差。天家愿意养着他们,却不愿意让他们参政。

“这是有先例的。”张劢轻轻提醒,“早年前,张太后的叔叔伯伯、堂兄堂弟,被作命为锦衣卫指挥使、京营指挥使的,大有人在。”外戚通常不领实差,可搁不住皇帝陛下的执意。

徐郴心中怦怦直跳。邓攸的姐姐邓贵妃在宫中有盛宠,他又要做亲卫指挥使,若是这人能跟父亲交好…?宫中消息,唾手可得。父亲不屑于和内侍监打交道,可亲卫指挥使,那是不同的。

父亲和严首辅相比,才具、名望都不输给他,只除了揣摩圣意这一点!徐郴想想徐次辅肩上的重担,想想徐次辅的无奈,额头慢慢渗出细小的汗珠。

“岳父您不必担心。”张劢心生不忍,取出一方锦帕递给徐郴,示意他擦去脸上的汗水,“邓攸此人还算有几分能为,他若走马上任,是好事。”

徐郴惊喜的看向张劢,张劢慎重的、肯定的点了点头。徐郴高兴的拿着锦帕擦汗,好啊,父亲能睡个好觉了。

徐郴乐呵呵擦了半天汗,已经没汗了还在擦。张劢笑道:“岳父,请赐还帕子。”徐郴也笑,“我命人洗了,再还给你。”低头一看,“咦”了一声,“仲凯,你品味颇为奇特。”

这是一方淡绿色的锦帕,帕角绣着一枝浅紫色梅花,简洁大方,疏朗有致。按理说,男人的帕子可没这般讲究。

张劢有些尴尬,“岳父,是阿迟的。”这是阿迟连着玫瑰花一起送给自己的,一直随身带着,今儿也不知怎么着的,竟把它拿出来了。

徐郴老怀大慰,笑咪咪把帕子还了回去,“仲凯,收好了。”虽说有些不庄重,不过,小两口甜甜蜜蜜的,很要好,这比什么都强。

张劢红着脸收好锦帕,殷勤扶过徐郴,“岳父,咱们回罢。今儿人多事杂,都没顾的上陪岳母说话。”徐郴微笑,“好啊。”被女婿扶着,回了内宅。

进到上房,还没坐稳呢,徐述、徐逸扑了过来,“姐夫,补红包,补红包!”他俩头回嫁姐姐,没经验,结婚那天,红包没要几个,就欢天喜地的把中门给打开了。后 高人指点,后悔莫及。这不,追讨来了。

徐郴、陆芸都笑骂,“阿述、阿逸,不许跟姐夫歪缠!”方才大家都在的时候,还人模人样的,这会儿可倒好,成小疯子了,没规矩。

张劢早有准备,笑着命侍女溪藤取来红包,一个接一个的发给徐述、徐逸,“阿述一个,阿逸一个;阿述再一个,阿逸再一个…”直到两人拿不住了,方才停手。

徐述、徐逸乐成了一朵花,“发财了,发财了!”两人大声道过谢,咬起耳朵,“快过年了啊,咱们买什么好?去逛庙会吧,见着什么买什么!”

阿迟笑盈盈看着两个小弟弟胡闹,一屋子的欢声笑语,心里暖融融的。偶然转头看向张劢,正巧张劢也看向她,四目交汇,胶着了半晌,柔情万千。

“娘子,早点摆饭罢。”徐郴轻轻咳了一声,低声催促陆芸,“他俩硬要蹭饭,早点摆饭,早点把他们打发走。”

陆芸抿嘴笑,“好啊。”徐郴和张劢在书房说话的功夫,她早捉住阿迟,细细的从头问到尾,把阿迟的新婚生活问了个一清二楚,放心之极,满意之极。

晚上亲亲热热一起吃了饭,新婚夫妇又赖着坐了一会儿,被爹娘兄长催着,方不情不愿的起身告辞。徐述、徐逸大为不满,“怎么能撵姐姐、姐夫呢?真不礼貌。

回魏国公府的马车上,张劢故伎重施,坚决要求阿迟“到他怀里来”。阿迟故意靠了靠,然后满脸嫌弃的躲开了,张劢一脸期待,“阿迟,舒服么?”阿迟调皮的看着他,不置一词。

美人如玉,容色照人,张劢轻轻揽过阿迟,声音低哑,“阿迟,舒服么?”阿迟使坏,故意低头看着他 之间的位置,死死看了好几眼。

把张劢难受的,“阿迟,阿迟”的低声叫着,头慢慢凑了过来。眼看一个惊心动魄的 就要出现,阿迟伸出洁白 的小手掌,把他挡住了,“乖,回去洗白白,到床上等我。”阿迟捂着他的嘴,暧昧低语。

张劢俊脸通红,小宝贝,到床上等你?阿迟善解人意的拍拍他,“听话啦,莫在车里闹腾。否则,等会儿咱们如何下车?”虽说一条甬路通大门,也没法把马车直接赶到屋门前呀。

估计张劢想想也对,亲到脸上,痕迹太明显,没法见人。所以 并没有落到阿迟脸上,而是落到了阿迟的小手上。阿迟两只白嫩的小手被他捉住,又亲又舔又咬,酥酥、痒痒的感觉袭上心头,阿迟蓦然觉着空虚,很想抱着什么,抱着紧紧不放。

回到嘉荣堂,两人沐浴过后,早早上了床。热烈的 落在阿迟眉毛上、脸上、颈上,落在她的身体的每一部分,一夜缠绵。

新婚夫妇是很忙的,除了必要的礼仪活动,要么歇息,要么在床上交流。至于魏国公府的人和事,他们根本无睱提起,顾不上。

况且,他们渡过蜜月,过了正月十五就要起程赴南京,在魏国公府这些形形色、色的亲戚身上,又何必花费过多精力呢?不值当。新婚时节,每一刻都值千金,用来研究极品亲戚,太浪费了。

他俩虽不讨论这府里的人,这府里的人却不可能不讨论他俩。这是魏国公府,张劢是魏国公,这座府邸,名正言顺是他的。其余的人,不过是暂住,终归有一天要搬走。

当然了,林氏太夫人不必搬。她是前国公夫人,身份与众不同。张劢本是旁支,旁支袭了爵,不敢不善待族人,不敢不善待前国公夫人这孤老太太,只有敬着她的。

林氏的院子里,侍女、婆子全都屏声敛气,小心翼翼,整个院子鸦雀无声。自打申嬷嬷早起去过一趟嘉荣堂之后,太夫人大发脾气,这一整天都是暴燥易怒的,不少人吃了挂落。

“张劢,你好!”怒了一天,夜幕降临时,林氏气极反笑,“你那个爹,根本就是个野种!就凭你爹的出身,你们一家子也配这般风光么?跋扈嚣张,以为这国公府铁定是你的了?做梦!”

“你那个好祖母,生你爹的时候是婢女身份!婢女有什么资格做国公府嫡公子的正妻?真是贻笑大方。”静寂的夜晚,林氏想起往事,连连冷笑,“你这样的人袭了爵,还不夹起尾巴做人,竟敢跟我横着!好,咱们走着瞧!”

你爹打过多少场仗,立下过多少功劳,都没用。袭爵,讲的是身份,可不是旁的。你爹再能干,再名扬天下,再简得帝心,也搁不住他有位婢女亲娘。林氏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笑容。

另一所偏僻的宅院中,上房也还亮着灯光。不只亮着灯光,还隐隐传出争吵的声音。

“你到底还想不想在这国公府住下去?若不想,你赶紧搬走;若想,你莫跟仲凯做对。”张恳本是惧内之人,可事关重大,他并不敢一味捧着妻子。'

“第一,我不搬走;第二,我该教训晚辈,便教训晚辈,绝不因她身份尊重,便畏于权势,纵容于她。”苏氏笔直的坐着,冷冷说道。

张恳急的站起身,在屋子里转圈,“你不想想自己,也想想我,想想儿子、闺女!如今这个家全靠五弟、仲凯撑着,你何苦得罪他们?你把仲凯得罪狠了,他哪肯照顾咱家?”你的男人我,可不是能干之人。靠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风

苏氏轻蔑一笑,“我便是得罪了他,他该怎么拉扯,还要怎么拉扯!你莫忘了,他是怎么袭的这爵位。似他这样的,族人全该照看呢,更甭提咱们这近支了。”

“这爵位本是咱这一房的,因着大哥阵亡,机缘巧合,才轮着他。他以为清清净净得个爵位,得个国公府,旁的都不必理会了?世上哪有这种事。”

张恳目瞪口呆看了她半晌,颓然坐下。苏氏见他如此,倒也没有猛打落水狗,安安静静坐着,不说话。

沉默了好一阵子,张恳疲惫开了口,“父亲临终前,曾上过折子,请立我为魏国公府世子。”父亲自然是想把爵位留在二房的,虽然明知庶子袭爵不易,还是抱着侥幸之心,上了折子。

苏氏先是呆了呆,继而大为不快,“还有这事么?你竟从未告诉过我。”结发夫妻,竟还这般藏着掖着的,不坦白。

张恳苦笑,“没有一丝一毫把握之事,我告诉你做甚?”哪敢告诉你,若不成,等着被你嘲笑、讥讽么

苏氏气了会儿,忍不住问道:“折子上过之后,如何?”张恳神色黯然,“先帝不准。”苏氏眼圈红了红,“先帝好狠的心。”为什么不准?若准了,自家夫妇二人哪用寄人篱下,凄凉度日。

张恳无语。世袭罔替的爵位,一向是嫡子袭爵。若是家中有嫡子,嫡子的身份毫无争议,折子上了之后顶多是压着、拖着,哪怕是经过三年五年的,最后总还会是准了。可若是没有嫡子,不管是弟弟、庶子、嗣子、族人,想要袭爵,那全看皇帝陛下了,准或不准,就是皇帝陛下一句话。

张劢为什么能得着这魏国公的爵位?一则,论顺序应当是他;二则,张并是先帝面前的红人,先帝乐的做这个顺水人情,收买人心。

张恳少气无力说道:“若没有仲凯,这爵位怕是先帝早已收回了。太太,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被朝廷收回的还少么?这国公府注定不是咱们的,咱们也别说巴结仲凯,只以礼待他,拿他当国公爷尊敬,便是捞不着好处,至少不会惹祸。”

苏氏低了半天头,最后决定,“太夫人的话,总是没错的。究竟如何行事,待咱们请示了太夫人之后,再作道理。”

74、不知我者

张恳低声央求,“太夫人如今只有庶子、庶孙,全不是她老人家的骨血,她哪会体恤?太太,咱们和太夫人可大不相同,一个是身份比不起,另一个,咱们有儿有女的,得为儿女着想。”

苏氏怒其不争,冷冷看向他,“自己的儿女,却一心指望着旁人照看!”你就不能有点儿出息,放出手段来把家业整治的蒸蒸日上,让儿子、闺女都过上好日子,让我也跟着你享享福?

张恳便有些讪讪的。他打小畏惧嫡母林氏,性子半分不爽利,不说懦弱无能吧,至少是绵软好欺。苏氏是嫡出小姐,气势上一直压着他,一直嫌弃他没本事,撑不起家业,张恳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对妻儿很觉抱歉。

苏氏见他如此,唯有哀叹自己命苦。可怜我是苏家嫡出小姐,却被配给了这没心气儿的庶子,跟着他窝窝囊囊过了大半辈子,再也难以翻身。张恳,我不过是依着礼节教训晚辈而已,竟把你吓成这样,你可真有出息。

张恳看看妻子肃穆的脸色,心生惧意。算了,让她碰钉子去吧,横竖五弟、仲凯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不会跟她这妇人女子认真计较。

再一细想,又觉不妥。旁的事都算了,女儿阿妩已是将要满十四岁,正是要说亲事的年纪。若任凭苏氏得罪五弟、得罪仲凯,平北侯府的宴会岂会再邀请阿妩?没有平北侯夫人带契,阿妩这庶支女孩儿谁会放在眼里,前程都被耽误了。

“太太,阿妩这孩子又聪明又懂事,长的又好看,无人不夸。”张恳陪着小心,低声下气,“若单凭着咱们,阿妩能见着什么贵人了?见不着贵人,便攀不上好亲事。”姑娘再好,也不能养在深闺人不识啊。

“太夫人认识不少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苏氏心中也是一动,面上犹自逞强,“再说,还有九姑奶奶,还有我娘家,误不了阿妩。”

太夫人亲生女儿张思,在魏国公府排行第九,自出嫁后便被称为“九姑奶奶”。张思嫁到丰城侯府,如今是丰城侯夫人。在苏氏眼中,张思这丰城侯夫人,尊贵之极。

苏氏的娘家,在西城金鱼胡同。她娘家世居京城,娘家爹、娘家兄长在六部任小吏,也算是小康之家。当年因着苏氏的亲娘和太夫人是远房表姐妹,故此结下这一门亲。

张恳很想指出:太夫人年事已高,昔日姐妹作古的作古,衰老的衰老,况且太夫人对阿妩不过是面子情,想凭借着太夫人给阿妩说个好婆家,不大可能。至于九姑奶奶张思,她不错是位侯夫人,可夫婿宁大可向来纨绔,只挂了个四品的虚衔,如今丰城侯府已是日落西山。张思也有待嫁嫡女,她自己的嫡女还愁嫁不到高门大户呢,哪里能够拉扯阿妩。

苏家,更不用提了。苏氏这嫡小姐凭什么嫁给张恳这不受宠、没本事的庶子?因为苏家和魏国公府没法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阿妩的亲事想要苏家援手,那根本是笑话。

不过,看见苏氏笔挺的坐姿,张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会听的,由她吧,管不了。赶明儿跟阿妩透个话,这丫头鬼精灵,或许她能有法子,也说不定。

当下张恳也不多话,洗漱后上床安歇。临睡前,苏氏淡淡说道:“新夫人年纪小不懂事,明儿个我去提着她点儿,太夫人处是每日辰正请安。”

张恳本来已经躺到枕上,闻言给惊的坐了起来。这府里有太夫人、四婶、六婶三位长辈在,哪轮着你去提点新夫人了?你是日子太消停了,过傻了吧。

苏氏目光异常严厉,她积威已久,张恳怕她怕惯了,当下不敢开口,蒙头睡觉。苏氏微微一笑,在他身边躺下,闭上眼睛,没多大会儿便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苏氏一觉醒来,张恳体贴的亲手递上温热的红糖罗汉果茶,“太太,趁热喝了吧。昨晚你好似咳嗽过数声。”苏氏虽嫌他这般小意,实在不是男子汉的作为,但见他弯着腰,陪着笑脸,也不好说别的,接过来慢慢喝了。

苏氏喝过红糖罗汉果茶,穿衣下床,洗漱打扮好了,连早饭也顾不上吃,便要出门去嘉荣堂。她原以为张恳要拦上一拦、劝上一劝的,谁知竟没有。

还没出院门,苏氏腹中一阵绞痛,脸色煞白,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旁边的侍女、婆子们吓的够呛,“太太,您怎么了?”更有机灵的忙献殷勤,“快,快请大夫去!”没见太太脸色不好、模样不对么?

苏氏咬着牙,“请什么大夫!快,扶我去用马桶。”没眼色的,请什么大夫,等你把大夫请来,你太太我早已撑不住了!侍女忙扶着她回了房,设好马桶,苏氏才坐上去,顿时恶臭满屋。

侍女也不敢捏鼻子,还要装作笑容可掬的模样。做丫头的,太太便是很臭,也只能赞是香的,不敢露出丝毫嫌弃之状。不过,侍女们心里都嘀咕,好好的,太太怎么会拉肚子呢,还拉的这般汹涌。

等到苏氏的二儿子张中文、幼女张妩闻声而来之时,苏氏已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张中文忙忙的请了大夫,等大夫开好药方之后,催着侍女们抓药、煎药,给苏氏服了下去。

张中文、张妩尽管忙活,他们的老爹张恳绝不肯露面儿,不知躲到哪里到了。苏氏衰弱的躲在床上,心里把张恳骂了千遍万遍。杀千刀的,你便是真要给我下药,也不能下这般霸道的!你这是要谋害了我,另娶年轻美娇娘么?

到了晚上,苏氏略养回来一点精神,把张妩叫过去细细问着,“新夫人这一天见过什么人,理过什么事,行事可还妥当?”可别给魏国公府抹黑,别给魏国公府丢人。

张妩甜甜笑着,“娘,您安心养身子便好,新夫人才进门,自有五婶婶教导。娘,五婶婶把平北侯府管的铁桶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有五婶婶这样的婆婆,新夫人往后定能独当一面,您不必担心。”

苏氏沉下脸,面向墙壁,忿忿无言。张妩乖巧,攀着苏氏的胳膊嘻嘻笑,“今天啊,新夫人把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外院管事见了一遍,也没多余的话,不过命他们依着旧例勤勤谨谨办差罢了。顺顺当当,没什么可说的。”

苏氏脸色稍微好了一点儿。

“没人使绊子,没人难她一难?”苏氏慢慢问道。魏国公府世仆多,眼里没人、心术厉害的不在少数,莫说才进门的新媳妇,便是自己这有儿有女的太太,一个不小心,也难保不被她们治住,落人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