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首辅专程使人来问过,“序哥儿办满月的时候,大爷可能去喝满月酒?”徐郴、陆芸委婉拒绝了,“没养回来元气呢,精神差的很。”

徐首辅得着回报,十分不快。

到了张序满月酒这天,皇帝一直有召令要草拟、发布、廷议,徐首辅忙的脚不沾地,身心俱疲,哪里还顾的上赴宴坐席。心仪已久的曾外孙,不得相见。

这天魏国公府大摆宴席,庆祝世子张序满月。席间张并应一众客人的要求,命侍女把张序抱了过来。“真俊啊!”“小男孩儿长这么漂亮做什么?浪费,浪费。”都为张序的美貌惊叹。

女客那边,张序也被抱去露了一面。小张序冲着众人咧嘴乐了乐,然后倒头便睡,香梦酣沈。那可爱的小模样,倾倒了一厅的贵妇。

程希和程帛姐妹俩都在座,两人紧挨着。程希话不多,笑容异常温柔,滴酒不沾,程帛心中忽有了异样的感觉。

“大姐不是最爱果子酒么。”程帛亲手斟了杯香醇的果子酒,体贴的递到程希面前。程希温柔笑了笑,“阿帛,我不喝酒。”

她明明是喝酒的,程帛默然。

“姐姐,不大方便。”程希眉目之间,比从前更加温婉宜人,“阿帛,姐姐这几个月,都不能喝酒。”

程帛强笑,“大姐,我明白了。”大姐没出阁的时候,是端庄优雅的闺中少女。出阁之后,是得体谨慎的胡家少奶奶。她何时曾经如此温柔过,温柔入骨?

除非是,她终于有了好消息。

程希舒心的、温柔的笑了笑,程帛的心皱起来了。她过门也有几个月了,肚子却还没动静。邓攸是独子,邓父邓母眼巴巴盼着抱孙子,望眼欲穿。

“嫁的虽比她好,子嗣上,还是晚了她一步。”程帛眼神一黯。

“阿帛,多吃点。”程希笑道:“你太瘦了,要稍胖些才好。”你就傻死吧,为了讨邓攸喜欢拼命想瘦,怎不想想,越是瘦,越显的没福气;越是瘦,越是不容易怀上孩子!

有福气,有子嗣,对于正室太太来说,比丈夫的情爱可要紧多了。

程帛含糊道“这会子没胃口。姐姐,我饮食尚可,你不必担心这个。”

程帛温柔看了眼自己平平的小腹,“自打怀了他,我心软的不行。阿帛,我是真心为你好,多吃点,把身体养好,早日生下儿子是正经。”

“生儿子谁不想啊。”程帛心里嘀咕,“那也要送子娘娘送了才成。你一时运气好罢了,这般卖弄。”

我嫁的可比你好多了,有没有跟你炫耀过?程帛不服气想道。

作者有话要说:“好乐无荒,良士瞿瞿”,出自《国风·唐风·蟋蟀》,《蟋蟀》是劝人勤勉的,这话的大意是,贤明的人懂得享乐但也不荒废工作,懂得警惕瞻顾。

第116章泛泛杨舟

你可倒好,这才刚怀上,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就教训上我了。程帛仪态万千的笑着,纤纤玉手擎着哥窑高脚酒杯,饮尽杯中琼浆玉液。

终席之后,程希、冯姝等人到阿迟房中坐了坐儿,近距离看了看沉睡的张序,品评道:“序哥儿真会长,他娘亲已是罕见的美女,他呀,比他娘亲还好看!”阿迟听她们这么夸奖爱子,飘飘然。

程帛也特意留下,却是要请教悠然的,“表婶婶,姑奶奶但凡到了冬天总会腿疼。我给她老人家做了个护膝,您帮着掌掌眼,这花色、样式成不成…”

程帛很有眼色,无论婚前婚后,最会奉承远在山阳城的程家姑奶奶,张并的母亲。不得不说程帛找这个靠山找对了,那位姑奶奶拍案一怒,张并和悠然各自心惊。

悠然拿过护膝看了,笑道:“她老人家一向讲究,所用之物不只要舒服,更要细致美观。这护膝料子轻柔贴身,颜色雅淡合宜,绣的这枝绿萼梅花,更是倨傲清冷,颇有风骨。”

张并的母亲,一向最爱绿萼梅花。她的衣衫是由天锦城精工细做,襟角常常绣着枝绿萼梅花,孤高简洁,疏朗有致。悠然赞叹几句,把护膝还给程帛,“你有心了,她老人家定是喜欢的。”

程帛俏脸微红,很得体的谦虚了几句。她在程家做姑娘的时候,程御史和秋姨娘一心指望她能攀门好亲事,故此不遗余力,重金延请老师,程帛也算是位才女,吐属文雅,娴于辞令。

只不过,那些本该女性亲长教导的知识,程帛可就欠缺了。程太太不理会她,秋姨娘不懂,糊涂的程老太太更别提了,她不教还好,教了更糟。

程帛幽幽叹了口气,“有些心事,任凭对着谁也没办法诉说。您是水晶心肝玻璃人,跟您说说,怕是还有用。表婶婶,咱们虽是庶女,却有哪一点比那些嫡女差了?要被嫡女踩在脚下,真是令人不服。”

悠然才主持过满月酒宴,虽是客人大都散了,但前院还有几位张并的老部下没走,大喝特喝。后宅还有阿迟的闺中密友,流连忘返。更有酒席后一应要处置之事,不少管事婆子等着来回话。这时候听得程帛如诉如泣的话语,愣是激不起同情心。

“日子过的好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悠然温和说道:“我从来只过自己的日子,不和旁人做无谓的比较。”

程帛羞红了脸。

悠然指指程帛手中的护膝,“邓父邓母都是宽厚的老人家,这样的护膝,可给两位老人家也做过?”程帛呆了呆,摇头。

悠然摸摸鼻子。罢了,眼前这位姑娘姓程,计较不得。

“邓家不坏,公婆厚道,大姑姐聪明,邓攸浪子回头。你若常陪邓母说说家常,替老人家做些贴心的小活计,再养好身子,生儿育女,便会高枕无忧。过好自己的日子是正经,那些争竞之心,大可不必。”

程帛先是曲膝道谢,“谢表婶婶教诲。”继而又迟疑问道:“可是表婶婶,对于女子,最重要的还是要得到丈夫的欢心,不是么?”

远的不说,阿迟姐姐能过上这样的神仙日子,不还是因为二表哥?若二表哥不敬她爱她,她哪能如此自在。

悠然微笑,“丈夫么,你不能把他不当回事,却也不用把他太当回事。”

厅门口,高大沉默的张并静静站着。长长的身影投到地上,映入悠然眼帘。

“客人走了?”悠然迎上去,仰起脸,温柔问道。

“嗯,走了。”张并低头看着妻子,声音也很温柔。

不知是因为有阳光照着,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程帛偷眼看过去,只觉表婶婶那张光洁的面庞熠熠生辉,叫人不敢逼视。

张并都已经回来,程帛哪还敢再赖着,叫了“表叔”,便行礼告辞了。

悠然笑着告诉张并,“这孩子有心,替广宁郡主亲手做了护膝,精巧之极。”张并的母亲,被先帝封为广宁郡主,食邑两千户。不过她老人家不喜广宁老家,先是到了京城,后来又辗转去了山阳,“要与疯僧论短长”。

张并且不理论什么护膝不护膝的,慢吞吞问道:“夫人,不用把丈夫太当回事?”阿悠,你越学越坏了。

悠然笑盈盈点头,“我不要把丈夫太当回事,可是,我要丈夫把我很当回事。哥哥,你要紧着我才成。”

张并拿妻子没法子,宠溺的笑笑,“好,哥哥紧着阿悠,哥哥把阿悠很当回事。”

才办完满月,张并就催着张劢,“不是说你小媳妇儿要到西山避暑?快送她去吧,我和你娘亲也该回了。”

自己和魏国公府打小不合,这才住到魏国公府几天,阿悠都要把哥哥不当回事了。还是回平北侯府吧,回去之后,一切照旧。

张劢当然不乐意,“序哥儿还小,再等等。”妻子和儿子一送走,到了西山不得住上十天半个月的?自己要入宫警戒,一家人可就要分开了。

回家见不着媳妇儿,也见不着儿子,算什么。

无奈张并铁了心,张劢拿他老子没辙。更何况外公苦夏,师公爱玩,都要同去西山,橦橦快手快脚的把人手、车马都安排好了——她也喜欢西山凉快。

张劢很忧郁,“序哥儿,儿子,你舍不舍得爹爹?”回房趴在房上,闷闷问着襁褓中的婴儿。婴儿这会儿醒着,看着房顶,咧着没牙的小嘴,笑的像朵花。

“小花花,小朵朵。”张劢轻吻着儿子,又有了新称呼。

阿迟轻轻笑了笑。还成吧,总算比什么小黄瓜小茄子强点儿。

阿迟开始打点行装。张劢很是幽怨,“没良心的,扔下我一个,带着儿子凉快去。”阿迟拿出一个大床单铺好,热切的拍拍,“孩儿他爹,快坐上来,我把你裹了带走。”

妻子的眼光明亮如星,张劢被她期待的看着,慢腾腾坐了上去,“裹好啊,别半路把我掉了。”阿迟拿着床单一通乱裹,张劢伸手抱住她,两人滚在一处,吃吃笑了半天。

序哥儿满四十天之后,被他娘亲抱着,踏上了西山避暑之路。他祖父虽是依依惜别,却也放心的带了他祖母重返家园。他爹爹挺可怜的,一个人孤零零留守。

“多陪岳父岳母几天,别着急回来!”临分别,孩儿他爹很慷慨的交代妻子。阿迟还没来的及说话,白发苍苍的师公凑了过来,“放心放心,什么时候玩够了,什么时候回来!”

到了西山,见着序哥儿的外祖父,这一通亲热。序哥儿是徐郴头一个孙子辈儿的孩子,徐郴希罕的不行,抱在怀里,从眉毛夸到嘴巴,再夸到耳朵,只觉得外孙子无一处不可爱,无一处不有趣。

徐述、徐逸是很喜欢小外甥的,却也只是很喜欢而已。小外甥又不会说话又不会走路,一点也不好玩,等等吧,等他长大了,懂事了,小舅舅会疼他的。

徐宝怯生生站在一边,羡慕的看着婴儿。他多漂亮多神气啊,喜欢死人了。真想抱抱呢,可是自己这死过一回、不吉利的人,还是莫沾惹孩子吧。

阿迟坐在徐郴身边,轻轻拍了拍他。徐郴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徐宝,温和的笑道:“阿宝,来抱抱你小外甥,好不好?”低头告诉婴儿,“序哥儿,这是你小姨,是你阿宝姨姨。”

徐宝满脸惊喜的过来,见徐郴、陆芸、阿迟都冲着她微笑点头,小心翼翼的把序哥儿抱了过来。序哥儿很给她面子,让她抱了会儿,并没哭。

怀里是一个软软的孩子,徐宝被巨大的幸福感冲击的快要晕倒了。徐宝快活的笑着,美丽的眼眸中星光点点。

陆芸和阿迟都留了心。抱着序哥儿她已是这般高兴,这要是成了亲成了子,抱着自己亲生的孩子,她得乐成什么样?

“你爹爹交代过我,虽不必操之过急,也要冷眼替阿宝相看相看。”陆芸跟阿迟商量着,“只是她到底嫁过一回,这初婚的就不便寻了,只好寻二婚的。二婚的要么年纪大,要么前头人留下的孩子顽皮,总没有能看上眼的。”

“阿宝,今年才及笄吧?”阿迟沉吟道:“我怎么记得,阿宝说过,那人和她并没有夫妻之实,说要等到及笄之后,才会圆房。”这可怜孩子,她还小着呢。

陆芸却是不知道这件事的,闻言怔了怔,“若真是如此,那人倒也算是君子了。”

过后陆芸细细问了徐宝,徐宝红着脸,手足无措的说起,“那家人,公公是最风流的,妻妾无数。祖父和祖母却是一夫一妻,再容不得第二个。那人像他祖父,只和妻子好。”

严璠的妻子许氏是旧家女儿,很贤淑,和严璠举案齐眉,感情甚笃。严璠对徐素心很客气,很体贴,但是,并无男女之情。

一时间,陆芸大为放心。这还相看什么二婚的呀,当然是要初婚的!阿宝还是姑娘,好好的孩子,可不给人当后妈去。

陆芸跟徐郴说了,徐郴也是惊喜,“阿宝虽命苦,遇着好人了!”难得那严璠不肯欺负稚龄少女,留得阿宝的清白。如此,阿宝往后的日子,会顺遂不少。

夫妇二人商量了商量,差人去到严璠流放之地,送去不少财物、银两,又托地方官照看于他。严璠形容憔悴,不复俊美,风度却还在,行礼道谢,并没推托,收下了。

徐郴,你这番好意,我会记得。

谁害的我家破人亡,我也会记得。

恩是恩,仇是仇,我会分的很清楚。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阿迟在西山住了几天,世外桃源一般悠闲。橦橦和外公外婆照看家务,任事不用阿迟操心。师公带着徐述徐逸满山乱转,天天带回来不少新鲜事。

父母、兄长、弟弟,天天能见着,天天聚在一处,好不逍遥。

唯一遗憾的,就是孩儿他爹忙于公务,三五日才能过来一回,未免有些不美。

天气越来越热,即便躲在西山,也躲不开炎炎暑意。外公泼墨挥毫,写下两行洒脱飞扬的大字,“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

一开始,张劢回回催着阿迟,“序哥儿娘,回家吧。没有你们娘儿俩,序哥儿爹日子很难过。”天气越来越热之后,张劢却绝口不提了。

阿迟还以为他是怕妻儿回城中暑,一笑置之。仲凯你很体贴呢,怕我和儿子热着,宁可自己受孤单。往后啊,给你颁一个好爹爹奖,奖励你这番心胸。

阿迟哪里想到,张劢不再催她回家,是怕路上不太平。

直隶、山东、河南、安徽数地大旱,很多地方“所在旱荒,尽食麻叶、树皮,饥殍载路”。朝廷派了赈灾官员,督同地方州县官,查明灾情,计人口给赈。但是,灾情严重,流民遍地。

旱灾之后,常常是米价飞涨。徐首辅上了表章,请以太仓米十万石平价发粜,以平抑米价,以缓日前之急。诏可。

张橦知道后,很热心的捐出私房银子两千两,买了五千石粮食,运到灾区赈济灾民。她一带头,京中不少贵女、贵妇都捐出银两、粮食,倒也顶得不少事,多救不少人。

阿迟当然也参与了。不过她并不假手他人,也不捐银给官府,而是命人亲自买粮食,亲自运到灾区,亲自发放到灾民手中——捐给官府,能不能落到灾民口中,还两说。

“看着他,知道世上还有人挨饿,吃不上饭,心中不忍。”阿迟但凡看见尚在襁褓中的张序,心就软的一蹋糊涂,“为了他,也要多做善事。”

在赈灾这件事中,徐首辅表现的既从容不迫又处事果断、井井有条,几个省份的灾民都领到了救济,没有发生民乱。

遇到这样严重的旱灾,不仅没有发生大的变故,而且定于八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举行的秋闱也照常举行,照常放榜,丝毫没有耽搁、延误。

功名不受影响,士子们自然是感激的。经历过旱灾之后,徐首辅威望更隆。

第117章觏尔新婚

秋风渐起之时,局势已经宁静,休养够的外公、师公带着阿迟、橦橦,悠闲回城。路上两位老爷子同乘一辆车,热热闹闹的吵了一路,“大哥儿和小二都归我管,阿并的孙子要学功夫!”“那可不成,我女儿的孙子,定要斯斯文文的。两个孩子,还是勉为其难的由我来教罢。”

“阿并敢说不让师父管?”

“阿悠敢说不让爹爹管?”

谁也不让着谁,谁也不肯示弱。一直回到平北侯府,也没吵出个结果来。

两位老爷子的争吵,张并向来不敢瞎搀和。橦橦出嫁在即,悠然正忙盘点着女儿的嫁妆、婚礼,忙的不可开交。百忙之中,悠然笑咪咪抬头,“不如这么着,分了吧。大哥儿离他祖父最近,归他祖父。小二长的俊,合师父的心意,归师父。爹爹您也别闲着,不是还有橦橦么?”

外公板着脸,不肯说话。他最疼橦橦,往后橦橦出了阁,有了孩子,肯定是他的心肝宝贝。不过,他实在不喜欢钟珩那小子。

知父莫若女。悠然劝他,“从前,您也不待见您五女婿,可是阿勍阿劢和橦橦,您岂有不疼的?甭理会孩子他爹了,至要紧是孩子他娘。”

外公勉强点了头。

师公紧皱双眉想了半天,划算,还是不划算?只分着一个啊。阿迟把序哥儿举到他跟前,序哥儿笑靥如花,师公酥倒,接过小二抱在怀里,心满意足。一个就一个吧,小二这样的资质,以一顶百!

悠然笑咪咪在橦橦的嫁妆单子上添了一笔:外公一枚,外婆一枚。二老都跟着橦橦过日子去罢,年轻人需要你们。

张并看见了,颇为心动,“还能这么着呢?阿悠再添一笔吧,爹爹一枚,娘亲一枚。干脆把咱俩也陪过去,守着咱闺女。”

把悠然乐的,“哥哥不必担心,咱闺女厉害着呢。她不欺负钟家人算好的了,钟家人敢寻趁她?”

张并嘟囔,“我终归是放心不下。”一直觉着儿子闺女都是一样的,如今看来,还是生儿子好。儿子能娶媳妇进门,闺女却要嫁到人家去,让做爹娘的牵肠挂肚。

悠然很善解人意的拍拍他,“哥哥,儿子要靠自己过日子,闺女也是一样,最终要靠自己。爹娘不能陪她一辈子。”

张并哼了一声,“阿悠,给橦橦不光要多带财物,还要多带人。钟珩那小子敢对橦橦不好,传个信回来,哥哥杀将过去,把钟家打一个落花流水!”

悠然失笑,“成啊,多带人手。”爹爹当初嫁闺女的时候,咬牙切齿的。哥哥如今嫁闺女,却是杀气腾腾的。阿珩啊,哪天见了面我得提醒提醒你,橦橦的爹爹,比我爹爹还招惹不得。

婚礼在即,女家是担心自己闺女,男家也不轻松,忧虑自家子弟。

钟家最不满意的是新郎的祖母,孙氏太夫人。“阿珩的邻舍被平北侯府买下了,宅子拓宽了一倍还多?”孙氏极为恼怒,“哪有女家这般下男家脸面的,显摆他张家富有么?”

钟煓笑道:“这真是没法子的事。儿子给阿珩置的宅院略小了一点,放不下橦橦的嫁妆。这么着,亲家才想要拓宽宅院的。娘,您仔细想想,这是好事!孙媳妇的陪嫁多,便宜的是您曾孙子!”亲娘的嫁妆,还不是留给亲生儿子的。

孙氏乍一听过去,觉着有理。细想想,又觉着不对,“阿珩的颜面往哪放!他住的宅子,竟然一半是钟家的,一半是张家的!阿珩在家里,摆不起一家之主的气势啊。”

钟煓很无奈。宅子就算全是钟家的,阿珩也不会有一家之主的气势。您是不知道,阿珩对橦橦是何等的钟情,何等的迁就。

钟煓才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见水冰心悄悄冲他使了个眼色。钟煓会意,作出生气的样子,“阿珩这臭小子,净惹长辈生气,让长辈替他操心。我看见他就着急上火,恨不得抽他!干脆这么着,成亲之后,让他带着媳妇儿离开京城,到辽东建功立业去。”

“你敢!”孙氏一声大喝,“你敢把我乖孙子撵走,我跟你没完!”

钟煓委屈道:“您不知道,那臭小子要气死人了。但凡有什么事,他必定是向着张家,向着他岳父。我略应的慢一点,他就跳脚。昨儿竟叫嚣什么,若给他媳妇儿气受,他便离开京城,一辈子不回来。您说说,有他这么做儿子的么?有他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么?故此我才这么说的。娘,阿珩吃里扒外,干脆这孩子咱们不要了,把他丢到边疆去,没准儿还能给钟家挣份功业…”

孙氏急的四处乱寻摸,想找个趁手的东西,好把钟煓打一顿。真摸着了个茶杯,举到空中想砸,却又舍不得,恨恨的摔到了地上,“什么都依着珩儿!不许跟他拗着!你敢把珩儿再弄到辽东,我…我也跟着去!”

钟煓满脸陪笑,“听您的,听您的!依着那臭小子,不跟他打别,不把他弄走。”

钟煓一再保证,孙氏才算稍微放心。

“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顶多是两人伸出手来一般大,谁也不压着谁。”孙氏念叼着,“若到了辽东那么远的地方,他便是被张橦欺负死了,咱们也不知道!”那么着,岂不是更揪心。

“那,若是张家再有什么说法…?”钟煓陪笑请示。

孙氏咬咬牙,“全依着他们!横竖他们是女家,只有盼着闺女好的。”

钟煓、水冰心恭谨的答应,再无异言。

平北侯府,来给张橦添妆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橦橦你很阔气啊。”傅嵘和阿迟拿着张橦长长的嫁妆单子看,啧啧称赞。

张橦伸出手,“你们给添的呢,在哪?”甭废话了,做哥哥嫂嫂的,这种紧要关头,不得冲在前头啊。

傅嵘很大方,“你大哥说,给你个西山的别院。要是你们在城里住腻味了,便到乡下散散心去。”

张橦询问过,“有没有樱桃沟?有没有水杉树?有没有钓鱼的地方?有没有江南园林?”一一得到确定的答复,满意点头,“很不坏。”

阿迟也慷慨,“定府大街的铺子,给你一个。”张橦笑嘻嘻问,“铺子赚钱不?”阿迟淡定又自负,“我的铺子,没有不赚钱的。”张橦冲她伸出大拇指。

十月初六是正日子,初五下午发嫁妆。这天孙氏亲自坐镇,看着一抬又一抬的嫁妆流水般抬了进来,看的眼都直了。前来围观的钟家亲眷,更是赞不绝口。

更有本家嫂嫂打趣钟珩,“珩哥儿这媳妇可是娶着了,旁的不说,嫁妆是真体面。”

钟珩浅浅笑着,绮丽如春,这些嫁妆算什么,真见着我媳妇儿,你们才该惊艳!

果然不出钟珩所料,次日晚上行过婚礼,新郎新娘送入洞房。新郎小心翼翼揭开新娘盖头之后,围观的女眷们都看呆了。平北侯府大小姐是美貌的,她们都知道,却不知道,会美的这般令人心动。

阿珩,你这媳妇真娶着了。

第二天认亲的时候,孟赉、孟赉的妻子钟氏都来了。钟氏是姑奶奶,孟赉是姑爷,他们夫妇来认亲,身份上说的过去。

钟氏这个人,从小母亲、兄嫂疼爱,无忧无虑长大的,没什么坏心眼儿。这回虽说和孟赉生了气,心里很盼着张橦在夫家受受难为,究竟也只是赌赌气,不是要认真下绊子。眼看着张橦在每一位长辈面前都顺顺利利过了关,虽有些失望,生了会儿闷气,过后也就算了。

“不是说好了,抖抖太婆婆的威风?怎么临阵退缩?”过后,钟氏寻了个空子,悄悄抱怨嫂嫂孙氏。

孙氏一迭声道:“小妹你是不知道,珩儿性子不好,动不动就要发脾气远离京城,再也不回来。你说说,我怎么舍得?他呀,把他媳妇儿看的眼珠子一般。”

钟氏顿觉扫兴。怎么张橦跟她娘亲一样,都能嫁着这样的夫婿?张并功成封侯,还铁了心要取悠然这庶女;钟珩侯门子弟,偏偏能对妻子死心蹋地。这母女俩,运气倒是真好。

钟氏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到了三朝回门那天,张勍早早的过来接妹妹、妹夫。仔细瞅了瞅,橦橦好像跟从前不大一样了呢,嗯,更像大人了。

新人回到平北侯府,张并和悠然把女儿上上下下打量过,见女儿面如桃花,眉目温柔,心里说不清是悲是开喜。女儿,长大了。

“橦橦,这小子有没有欺负你?”张并淡淡问道。

张橦笑咪咪摇头,钟珩小声嘀咕,“我没欺负她,她欺负我。”师公拍拍他的肩,“小子,有人欺负你,是福份呢。师公倒是想让人欺负,也没有呀。”钟珩微笑,“师公您说的极有道理,极有道理!”

第118章钟鼓既设(终章.上)

长辈们、哥嫂们看在眼里,有的喜悦,有的酸楚。哥哥嫂嫂们都替橦橦高兴,这丫头总算有了钟情的人,也会害羞了!张并则是心里酸酸的,觉着闺女被人抢走了。

原本是外公最不喜欢钟珩,时不时的给钟珩脸色看。这会儿变成张并最看不惯女婿,不管女婿再怎么巴结讨好他,也不肯给个笑脸。

“橦橦,咱们也生个闺女!”钟珩悄悄拉着妻子,说出自己的伟大抱负,“等咱闺女长大了,我也跟岳父似的,逞逞老泰山的威风!”

张橦扑哧一乐,珩珩啊,你这志气可真是太远大了!咱们才成亲三日,等到怀上孩子,生下来,等到孩子长大…你想逞老泰山的威风,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

小两口在平北侯府盘桓到下午晌才走。回到钟家,钟珩偷偷跟水冰心抱怨,“岳母待我很亲切,岳父么,跟仇人似的。”水冰心安慰他,“都是一样的。你爹爹看你两个姐夫,也是极不顺眼。”

张橦呢,则是常常不经意间,“水姨”就脱口而出。她从小叫惯“水姨”,乍一改成“娘”,还真是不习惯。钟珩每每冲她瞪眼睛,“什么记性!”水冰心佯怒,“敢对我橦橦呼来喝去的?好大胆子!”向着张橦,给钟珩一顿好捶。

钟珩很是幽怨,“娘,到底谁才是您亲生的?”水冰心和张橦看着他那幅可怜样子,笑出声来。

十一月,魏国公府来了位客人,阿迟的娘家表兄,陆琝。今年的秋闱陆琝蟾宫折桂,中了举人,这回是赴京准备明年的会试。

张劢和阿迟礼貌周到的接待了陆琝。张劢微笑道:“岳父在西山养病,西山倒是幽静之处,适合读书。不过表兄若要时常会文,拜访师长,还是城里便利。不知表兄的意思如何?”

陆琝客气的道了谢,“多谢妹夫想着。依着愚兄,还是寻个清幽所在静静心为好。会文访友,明年开了春再说。”张劢自然点头称好,着人送他去了西山。在西山,徐郴能指点他的功课,徐逊可以和他切搓,陆芸能照顾他的日常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