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可别嫌弃这汤水,要是不喝的话要撑到新洲上岸,身体可受不住。”老宋先前帮玉瑾然换掉湿衣服时方才见到他身上外衣虽差,内衣却是实打实的好东西,至少老宋在自家主人的身上也没见着那么光滑细致柔软的洁白布料;当下便和老王大惊小怪的猜想了半天。大抵的结果便是认定玉瑾然是个不涉世事的富家少爷,也不知道此去新洲是回家还是逃家,但不管怎样,这富家少爷的身份是逃不掉的;如今见着他嫌弃海菜汤的模样更是肯定了这个猜想。

“在船上,咱们船工都是一日两餐。早上是栗米粥、粗面馒头和咸菜;晚上有一荤一素一汤三样菜,米饭倒是管饱,可今日厨下不知道我们舱房添了一口人,米粮都没准备多的,只余下了这一碗菜汤;下午你喝的那白粥还是老王花了半钱银子去上面买的,方才他本想再去帮你买点的,谁知道碰上了贾管事,被骂了回来,被叫去左舷摇橹了。”

老宋这人便是这样,你并没有问他什么,他的回答不但详尽,还啰嗦;玉瑾然皱了皱眉头,闭了眼睛将大半碗清汤直接倒进了嘴里,嘶哑着声音也不改“广哥”的品质,拍着胸脯保证道:“到了京城我请你们吃云来楼最好的席面。”

“京城?”老宋听得玉瑾然又好了点的嗓子眼前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我怕是这辈子也不知道京城的门往东还是往西开咯。”

“我请你去。”玉瑾然只管想着怎么报答这热心肠的老汉,哪里想得到其他方方面面的难处,倒是老宋颇为动容,“小哥能有这个心就不错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歇上一会儿吧,下半夜我要出去换了老张回来歇着。”

这十二仗长、四丈宽的三层高楼船乃是出自顺和朝的工部,逆行在偌大的运河上平稳得让人几乎感觉不到船在行走;最上面一层左右共有二十间舱房已是住进了大半客人;中间第二层装着一些客人的散货,以及船上管事、客人家人;最下面一层便住着上百个船工。

船工除了上下搬运货物之外还要负责人工操纵左右两舷及尾翼那深入水中的浆和橹,这工作可不是一个累字能表达的;晚上倒也罢了,一到白日船主便开始催促加快行进速度,船舱里所有的船工,包括下半夜回舱没睡多久的老张也重新回到了摇橹的队伍当中。

和大多数管事一样,贾管事这人也是一贯的踩低就高,面对一层以上的客人或是别的管事他能笑得像只哈巴狗;但面对一层的普通船工们,他可就是作威作福的土皇帝。

背着双手从船尾巡视训诫了一番后他来到了左舷,见着船工们喊着整齐的号子卖力摇动船桨时故作高深的点了点头;转身便打算娶右舷瞧上一瞧;刚刚走到住宿的船舱时,冷不防一间舱门在他面前猛地推开,直接碰在了他的鼻子上,将他整个人撞得蹭蹭蹭接连退了好几步;鼻子一热,两道液体顺着口鼻就落了下来。

贾管事愣在原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一嘴的铁锈味,伸手背一抹,眼前满是猩红,不禁“嗷”的一声便往打开的舱门扑了过去:“是哪个作死的现在才起来,想死的就早些和我说,看我不揍得你半死扔到黄石滩去。”

睡了一觉身体好了五分的玉瑾然自然不可能继续乖乖关在低矮昏暗的舱房中,今早再均匀浑厚的号子声中醒来的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床板太硬,空间太小,味道也太难闻;这才迫不及待的打算出来呼吸呼吸清晨新鲜的空气顺便透透气,谁料就这么巧,推开的舱门正好就和贾管事的鹰勾鼻子来了个亲密接触。

贾管事不分青红皂白扑过来时,出于武者的本能反应,玉瑾然身子一缩,再次将门板用力一推。

嘭——

贾管事呈一个大字型巴在了牢固的木板舱门上,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缓缓滑下跪坐在地面上。

“起来吧!爷大清早的最见不得谁给爷行大礼。”玉瑾然关上门后顺道靠在了上面,半眯着眼睛适应外面刺目的光线。

这边的动静让船舷边的船工队形一度混乱,有那阿谀奉承的几个正想偷懒,便丢了桨绳迈着大步奔了过来;老宋和老张也看到了这一幕,老宋倒是害怕玉瑾然吃亏二话不说丢了绳子就往这边跑;老张却是犹豫了片刻最终重新回了位置站好,他可没老宋那么好心。

“哪儿来的黄毛小子,竟然敢打贾管事?”一个长相流里流气的船工操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便逼了上来,另外两人一左一右将贾管事扶了起来,这时的他早已是满脸开花,痛得鼻涕眼泪口水都流了出来,和粘稠的血迹混到一处说不出的狼狈和狰狞。RS

第285章 被吊船尾

玉瑾然是什么人啊!

敢和皇帝拍桌子,敢和亲爹眼对眼,难道一场病就能歇了他的蛮横?要是换做昨日说不得他就只能做个待宰羔羊等着挨揍了;吃了药又歇了一晚上,浑身的力气也回来了泰半,听得耳边风声袭来,下意识捡了旁边一根废弃的粗缆绳当做鞭子挥了出去。

练过的和野路子在这一刻明显的区分开来,玉瑾然挥鞭的动作干净利落,手腕微震,粗麻绳像一条灵蛇似的缠住了那流气男子手中木棍,再借力一拉,只见那男子便克制不住前扑之势直直冲出去重重撞在了舱板上,直撞得头昏眼花哀叫不止。

“都给我上,打死他算我的。”贾管事声嘶力竭的叫着,满脸猩红的血迹看起来更形可怖。

扶着他的两人和被玉瑾然扯出去的那个流气小子本就是一丘之貉,见了同伴被玉瑾然轻易收拾了不由对视一眼,双双张牙舞爪冲了出去。

玉瑾然背靠着舱板,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等老宋赶到贾管事身边时他已经成功撂倒了三个帮拳的家伙,不过他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干裂的嘴唇苍白无色,已是色厉内茬之象。

“贾管事饶命!”老宋扶着贾管事大声的求了起来:“这是老汉的侄子,年轻不懂事冲撞了管事,还请您老人家高抬贵手饶了他一命。”

接着又转向了玉瑾然:“然哥儿,你赶紧放下东西给贾管事磕头赔礼。”

玉瑾然一瞪眼。伸手一指狼狈的贾管事:“凭什么要爷给他赔礼!”昂首挺胸的傲气倒是足了,可惜声音嘶哑,根本和气势不成正比。

贾管事气得猛咳嗽,扬手推开老宋。又伸手点了几个大汉:“你们都给我出来抓住他,往死里打,打死扔河里便是!今晚我让灶间给你们做一顿红烧肉!”

在船上吃肉已是难得,这红烧肉更是谗得人口水直流,众人只差没有大喝“为了红烧肉冲”的口号,当即便有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丢了缆绳迫不及待的围了上来。

这情形急得老宋直跳脚:“别打啦,都别动手!”

玉瑾然再厉害那也是病弱的身子,再说了,双拳难敌四手,他再英雄也抵不过七八个壮汉蜂拥而上。绳子都还没抡圆便被人捉住双手双脚摁倒在了地上。四五个大汉干脆抢了他手里的绳子将他给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受此奇耻大辱。玉瑾然面红如血,就差没咬碎一口银牙,不断喝骂这这些胆敢冒犯他的船工们。可惜他的声音比起楼船底层的喧嚣实在算不上什么。

“哼,这小子满嘴胡说八道,掌嘴!”贾管事这下得瑟了,端了凳子四平八稳的坐在玉瑾然的面前,任人帮他擦去脸上的血迹。

“谁敢!”玉瑾然瞪圆了杏眼紧盯着靠近他的流气男人。

“哟!你以为你是谁!哥几个今儿还就告诉你了,就算是天皇老子到了咱们贾管事跟前也没你这么狂!”流气男子急于奉承贾管事,兜头便给了玉瑾然两个耳光,直打得玉瑾然目眦欲裂,偏生又骂不出口,一口气憋在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老宋海待说些什么。却是被老张死死的拉住了,得罪了贾管事哪有好果子吃,别到头了自己两人也被连累。老宋衡量了一二,低头不敢看地上被人围殴的玉瑾然,默默回到了摇桨的队伍当中。

“别让这小子这么痛快!”看着玉瑾然动也不动好似晕了过去,贾管事挥手止住了众人的拳打脚踢,“将他给我拖在船尾放到水里清醒清醒!长得倒是细皮嫩肉,今晚到了宿州云水的时候弄残了卖到小倌馆还能换几个酒钱花呢。”

玉瑾然其实并没有昏过去,只是浑身麻木无力,眼前一阵发黑,没力反抗了而已,听贾管事这番话后心里才是真正生出了一丝惊怕;回想在京城呼风唤雨时那些人对他的阿谀奉承,恍如隔世。第一次,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不再认定他在什么地方、处在什么情况都应该属于众星拱月,人人相让的那一个。

而且他清晰的看到了老宋低垂的头颅,还有老张那闪烁的眼神。

第一次,他在心里算了一笔账!那匹北魏骏马花了一百两银子买进府中,好吃好喝养得膘肥体壮,此番卖掉就算再怎么掉价,三五十两指定是有的;还想着难得遇上老宋和老张这样仗义的人他吃点亏也无所谓,却不曾想这两人还真的当他是傻子了。

没等玉瑾然缓过气来破口大骂,他便被人拖到了后舷处,用一根指头粗的绳子几乎捆成了一个粽子,从后舷放到了水中,下半身完全浸泡在水里,身体也随着船身左右摇晃,一个上午时间,直将一个生龙活虎的玉少给折磨得不成人型,再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想杨若兮见着他是个什么表情了。

杨若兮倒是不知道一路都被人记挂着,船上的日子并不好过,好在身边只有一个小米陪着,她倒是可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珠宝店内不出来,整理好最后收进去上百斤的各种水晶,再看看从内务府贪污来的陨石和少量玛瑙、以及几块钻石原石,她突然有了一种做土豪的自豪感。

“小姐…”外间的秦小米经过船上一夜一上午的颠簸有些受不了了,烦躁的在舱房内踱步,让人放心的是她即使显现出了那般的躁动也丝毫没开门走出去半步。

杨若兮在珠宝店内听到她的呼喊,微微一笑,拿了路上寻得的花生放到微波炉中直接烤熟,这才端着一碗炒花生从珠宝店内出来;“小米,我刚才给你做好吃的去了,还有,你刚才叫我什么?”

“少爷!”秦小米呵呵笑着接过了碗,也不怕烫手,伸手便抓了花生往嘴里送。

“这个要吐壳。”杨若兮忙不迭的交代了一声,从窗口看了一眼外面的蓝天;这船上住宿的条件还不错,只是吃食方面和她有些不合适,竟然是一日两餐,而且东西还都是以简便的大锅菜为主,穿越以来,在吃的方面她便从来不曾亏待过自己,今晚她准备自己开火,至于吴青怀不怀疑她也不想管了;反正那海外来客的师傅就像是“万金油”,什么事情都能拿来抵挡一番。

秦小米也没什么公德心,眼看地上就多了两三个花生壳,杨若兮赶紧起身:“小米姐姐,我们去外面转转吧。”

打开舱门,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倒是比珠宝店内微微的闷气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少爷,你午睡醒了?”吴青本就在不远处守着,看着杨若兮带着秦小米出门自然跟了上来。

“吴管事,吃花生。”秦小米倒也大方,直接将碗凑到了吴青鼻子前面。

炒过的花生透着一股子熟香,扑面来的微微热气证明这花生还是热的;吴青的眼神一下子变了。每一间船舱的布置都几乎一个模样,除了两间面对面的床铺便是一张桌子两根凳子,旁的是一无所有;而且之前根本没闻到半丝烟火气息。

杨若兮一向秉承“你不问,我不答”的基本原则,即便是发现了吴青惊疑不定的眼神也不过是挑挑眉,“吴管事,今晚我们的饭食就别从船上买了,我这里带着点吃的。”

吴青倒是知道杨若兮在上船的时候翡翠准备了一个大包袱,要说里面有吃的他也信,但他关心的是杨若兮怎么凭空怎么弄热的饭菜。据他所知,有一种内家功夫练到极致便能以手传热,可那只是传说,最重要的是,杨若兮哪怕从娘胎里开始练也不可能达到传说中那种几乎成“仙”的功夫来;除非…

想到这里,吴青再难抑制惊骇,想起皇帝调查来的种种关于杨若兮的事情,难道她在株洲所遇的师傅真的是“神仙”!

不得不说,杨若兮针对这个时代人迷信的特点而做出的种种是是而非的解释取得了初步效果;她从来没说过自己的“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神通;但她拿出来的东西,偶尔表现出来的处世态度无一不证明她学到的东西、得到的东西世间难见;这么一来,旁人多多少少理解之后也必然会多了几分顾忌;谁知道她杜撰出来的师傅究竟是生是死!

杨若兮瞧着一路上的地板都蛮干净的,干脆带着秦小米和后面毕恭毕敬跟从的吴青顺着船尾的舷梯下了楼,直达船尾的甲板。

“这儿的风景还不错,吴青去帮我抬根凳子过来。”河上航行不像海上那么单调,尤其是在这没被工业污染的古代,两岸青山映照着脚下碧波荡漾,空气中没有海腥味,倒是有一种属于山水的清新之感。瞅着微微翘起的船头,杨若兮的脑海里浮现一个奇怪的念头:

要是泰坦尼克的杰克和露丝在这个船头相依相偎那才是真正的浪漫。

“少爷,你也吃花生。”秦小米憨直的话语打断了杨若兮的胡思乱想,顺手抓了一把花生在船头吃了起来,瞧着周遭没人,自欺欺人道:“花生壳直接丢河里喂鱼吧。”

于是,花生壳顺着船尾丢了一颗又一颗。

第286章 以身抵债

玉瑾然是被什么东西给打醒的,打在头上虽然不怎么疼,可那一下接一下的真的很讨厌,而且时不时就从眼前飞过一块金黄色的壳状物,抬眼看时差点丢到他的眼睛里,气得他张口就打算开骂。

一张口不要紧,一个花生壳准确的飞进了他的口中,卡得他几乎咳断了气。

“这位公子,能请你让开一下么?”玉瑾然的头顶上传来了老宋苍老中带着谦卑的声音,被卡得满脸潮红的玉瑾然不禁多了几分期待,甚至开始想待会儿老宋要拉自己上去自己该是怎么拒绝才能显出他的风范来。

杨若兮见着老宋苍老黝黑的面容,默默退开到了一边;在船上的舒适生活可都是这些可敬的劳动人民带来的。

“然哥儿,你还好吗?”老宋探头轻轻叫了一声,生怕别人知道了似的。

“下面有人吗?”杨若兮一愣,下意识看向了绑在船尾木桩上那根粗麻绳,刚刚她都还在想这绳子是做什么用的。

“呃…”老宋略略犹豫了片刻道:“是犯了错的船工,被我们管事的泡在水里让他清醒清醒。贵人能否暂且让开一点,老汉拉他起来喂点药给他,怕冲撞了贵人。”老宋最终抵不过良心的呼唤,将玉瑾然剩下的一包药熬了药汁,趁着别人都在休息之时来灌给玉瑾然喝。他不敢违背贾管事的命令拉玉瑾然上船,悄悄灌点汤药让玉瑾然不至于被整死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杨若兮觉着这船工的惩罚力度也太大了点。只是这都是人家船上的事情,自己不知情的状况下自然不好插言,只得默默的再退了两步,扯了秦小米就打算回上面去。

“ 少爷。等我吃完这这几颗再走好不好?”秦小米先前学着杨若兮扔花生壳到河里“喂鱼”,正觉得有趣,自然不想现在就回上面舱房关着去,还有一点很重要,回舱房的话杨若兮便会消失不见,她一个人很无聊的好不?

吴青也抬着凳子迅速来了杨若兮身边,警戒的盯着老宋不放。

老宋被吴青像是带了刀子的眼神看得再也不敢往杨若兮瞅,转身抓了粗绳哼哧哼哧往上拉,动作不算细腻的将玉瑾然拉上了甲板。

杨若兮坐在老宋身后远远的,只看见被拖上来的人下半身完全是湿淋淋的。乱糟糟的头发上满是自己方才丢下去的花生壳。都不好意思去看人家的长相了。

“拿开。爷才不喝你的水,快点松开爷!”玉瑾然也没瞧见那边坐着些什么人,早饭都没吃就被打了一顿。还泡在水中大半天,就是个神仙也被折磨得没了力气了,何况他还是旧病未好的凡人;只是听老宋的意思还不是来放他逃出生天的,不禁又气又怒,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吼出了一句,继而滚出了老宋的臂间,大有重新滚到河里的打算。

“诶诶诶…”老宋又气又急,起身就打算追过去。

前面就说过,杨若兮如今耳聪目明胜过不知多少人,玉瑾然那句话终是入了她的耳。让她好奇的转过来了,正好瞧见玉瑾然翻身之时苍白如鬼的一张俊脸;虽然鼻头上还粘着花生上的红衣,干裂的嘴角边还有不少的血迹,但杨若兮还是一眼便认出来那狼狈无比的“船工”正是玉瑾然。不禁“唰”的一声站起了身体。

就在这时,身后又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一个尖利的喝骂:“好你个老宋头,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敢背着我给那兔儿爷喂东西!是你侄子又怎么样?我今儿还就是不打算让他活了。”

贾管事脸上被撞的伤经过了这两个时辰看上去更严重了,整张脸几乎肿成了猪头,也难怪他如此上火。在他身后便是气势汹汹的流气三人组,一人手中一根棍棒,凶神恶煞的对老宋喝道:

“识相的赶紧滚到左舷划桨去,今后三天都不准休息,否则拆了你的老骨头。”

老宋先是一愣,待见着贾管事同样恶狠狠的眼神时不禁蔫了气,低着头匆匆走了;留下滚到船舷边眼看就要掉下去的玉瑾然后力无继的趴在原地。

“再给我揍他一顿,记得别打脸,还要留着送小倌馆换银子的。”贾管事也见着立在一旁的杨若兮主仆,愣了一愣:“这位贵人是在这边赏风景么,那小的将人拖下去了,别污了贵人眼。”

“等一等,”要是贾管事没说准备把玉瑾然卖去那唵囋地方说不定杨若兮还真的作壁上观一番,可现在却是不能见死不救!

“这个人真的是你们船上的船工?”杨若兮上前了两步,站在了玉瑾然身边,吴青见她异状,上前将玉瑾然给翻了过来,惊讶的瞪大了阴毒的三角眼:“玉少?!”

贾管事心里一跳,随即正色道:“这人你们认识?他打伤了我们好些个船工,我作为管事自然不能让他继续为恶。”

杨若兮顺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二十两银子,眼前几人治伤那是绰绰有余:“这个给你们治伤!这位公子的确是我的旧人,若是你们船主有他的卖身契麻烦管事的帮忙问问需要多少银子能买下来?”

贾管事这样的人面对杨若兮自然是唯唯诺诺不敢说谎,当下便将老张报告的事情说了一遍,无非是老张和老宋两人在洗手的时候发现玉瑾然晕倒在水池里,嘴里一直呓语要去新洲,于是两个好人一合计,将玉瑾然弄到了船上,还给他请了大夫,用了上好的伤寒药物,谁知道玉瑾然一清醒就翻脸不认人,不但不帮着做事,还仗着有几分力气乱打人,他贾管事便是其中的一个受害者。

不管当中有多少邀功和诉苦,杨若兮只放心了一件事,玉瑾然没有卖身!

顺手又掏了几个银花生,让吴青给了贾管事:“这个银子贾管事只管拿着沽几壶酒喝,这位公子原就是和我们一道去新洲的,只是他在路上有些耽搁而已。”

贾管事望了一眼杨若兮掏银子的袖口,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贪婪,随即又是满眼的惶恐,“原来这位公子和贵人是一道的,真是多有得罪!既然如此,那小的几个就先回底舱做活儿了。”

“劳烦贾管事帮忙唤了船上大夫来三层乙二号房为他重新诊病。”杨若兮也没留吴管事几个,吩咐一句后便转向吴青:“吴青,背着玉少爷去你舱房,帮他洗个澡,将就换一身你的衣裳;等他醒了再问问情况。”

“少爷,那我做什么?”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秦小米也不闻不动的将剩下的半把花生嗑完,听着杨若兮布置作业的似的才自告奋勇的要求做事情。

杨若兮揉了揉额角,想起刚才贾管事说玉瑾然是又累又饿,但最终也没吃上一顿热饭,便敷衍道:“你随我回房帮玉少爷准备饭食。”

只要有好吃的便一切好说,秦小米高高兴兴的簇拥着吴青和杨若兮回房,丝毫没觉得多了一个人有什么不同。

玉瑾然其实并没有昏过去,在杨若兮认出他时他也看到她了,可惜两人此时的情景天差地别,和他想象的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在原本的想象当中,他玉瑾然应该是高昂着头俯视杨若兮那双幽深的凤眸,霸气无比的宣布说:爷决定了娶你为妻!然后她该惊喜莫名的回答:艾贵妃不是说要你纳我为妾吗?接着他应该叉着腰,无比笃定的告诉她:爷的事哪里是她们能做主的?爷又不是那朝三暮四的人。

可惜,此时杨若兮看大夫收拾了东西由吴青送出去后转身昂着头对玉瑾然说道:“玉少,你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听着,你现在是我用银子买回来的,你刚才的狼狈模样已经被我记在心里的,你就安心的帮我做事抵银子吧,什么时候抵够了咱们就分道扬镳。”

“…”玉瑾然眼皮动了动,喉结上下滑了一滑,好像在强制忍耐什么。

杨若兮看在眼里,微微蹙起了眉头:“玉少你也别说什么回京后再付给我,今日债今日了,今日要不是我正好看到你,你会被那些人卖到什么地方你应该是心知肚明的吧!我的银子不像你全是大风刮来的,自然不可能像你一样胡乱花出去,我这人历来便不做亏本生意,你要是不愿意,我这就让贾管事抬了你下去。”

杨若兮倒不是恐吓玉瑾然,她也是听了吴青重新查一遍的事实后给气着了,这玉瑾然是个傻子吗?分文不揣的竟然就从京城跑了出来,一匹马被人讹诈了还不知道防备人心险恶;必须得好好教训一顿不可。说着便转身,那样子倒真的像是准备撒手不管了。

床上的玉瑾然可是慌了神,也不知道什么力量支撑,竟然一下子坐了起来,伸手便要阻止杨若兮:“别去,爷听你的。”声音嘶哑刺耳,人也是力气用尽差点从床上一头栽了下来。

杨若兮本就时刻关注着床上,见状勾了勾嘴角,转身伸手扶了他一把,却是吓了一大跳:“怎么烧成这个样子?”

第287章 连恐带吓

玉瑾然要是不发烧那才是怪了,被杨若兮稍显冰凉的手扶着手腕不禁觉得一阵凉爽舒适传来,舒服的叹了一口气,不自觉的带着些委屈的回道:“昨儿到今儿泡了两遭冷水,从二十那天晚上出了京城到现在只吃了一顿阳春面,喝了一碗没什么料的汤水。你说爷还能像个好人似的吗?”他倒是也顾着面子,身上被人揍得青一片红一片的咬着牙关忍着没说。

只是,再俊帅的长相此时这模样也没了以前的赏心悦目;杨若兮听着他这不改的“爷”字就更不舒服了,猛地松开了双手:“玉瑾然,我是尊重你叫你一声‘玉少爷’,别以为你就能蹬鼻子上脸做个高高在上的大少爷。要是再让我听见一个‘爷’字,别怪我重新把你扔到底层去。”

杨若兮的神情一点也不像是玩笑,玉瑾然原本还像只骄傲小公鸡似的昂起的脖子在她冰冷的眼神下慢慢的缩了回去;“爷…,你不能这样对我。”

“那玉少觉得我应该如何对你?”杨若兮从舱门没看见送大夫离开的吴青回转,大咧咧的坐到了舱内唯一的一根木凳上,似笑非笑的盯着玉瑾然。

“那日我告诉外祖母我是要娶你为妻的。”玉瑾然在杨若兮的眼神下只觉得心慌气短,躺回床上眼珠子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直视杨若兮,手掌不自觉的在木板床上抓抠。

猜测被证实,杨若兮并未松一口气,反而更觉得压力如山;艾贵妃那日的态度有多坚决,且她从未想过要和皇族沾上关系,玉瑾然的厚爱她恐怕是无福消受。

玉瑾然能千辛万苦追到绵州码头,再联系他本人那霸道任性执拗的脾气,杨若兮可不敢和他对着来,沉默了良久之后,杨若兮已是心有成算“玉少爷,今晚货船要停在宿州补给,我这里有两百两银子,让吴青帮你寻两个妥当的人送你回京吧。”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要娶你为妻。你不嫁给我我就不回去。”玉瑾然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坚定,这模样可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了!

杨若兮眼神闪了闪“得玉少厚爱那是若兮的福分,可若兮真的配不上身份高贵的玉少爷,您就别为难我了。或者,不知道玉少喜欢我哪一点,我改。”

“配不配我自己知道,反正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改主意的。还有,不准招赘那个丁胜上门,他有什么好的,没我长得俊、没我有钱、没我有权。”玉瑾然就想不通了,情形怎么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呢。

杨若兮发现她面对玉瑾然的时候真的是没耐性,原本压下去的火气三两句话又被挑了起来,懒得和这听不进人话的家伙解释,干脆,一拍桌子:“我是不会回京的,你爱跟就跟。”倒是没提做仆人的话头。

玉瑾然眼前一亮,又累又痛又饿的身体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反倒是将杨若兮当成了仆人:“那你过来服侍我起身坐会儿。”

杨若兮冷冷一笑,玉瑾然说话总是能让她的思绪颠三倒四,话题似乎又回到了最初:“方才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现在已经欠了我三十两银子,这银子要是用来买一个听话的下人绰绰有余,反正我去绵州身边只剩下了吴青和小米两个,你要是想和我一道我也拦不住你,但你就必须用劳力来换。”

玉瑾然可拉不下这个脸,别过了头:“想要我侍候你,别想。”嘴还挺硬的。

杨若兮闻言也不再心软,起身对着舱门外远处借了船家小火炉熬药的吴青唤道:“吴青,那药别熬了,过来把玉瑾然重新送到下面去,就说刚才是我认错人了。”

吴青也不知道杨若兮和玉瑾然是怎么一回事,但玉瑾然的脾气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估计不知道什么地方惹着了自家主子,否则自家看似冷情,实则还算心软的主子怎会这般吩咐;将扇子交给同样守在一旁的秦小米,快步跑进了船舱,搓了搓手:“少爷,下面那贾管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要是玉少落到他手中,…这…”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们在船上曾经遇到了他。我还要留着银子今晚在宿州重新买个听话的下人呢,难道留着他huā光我的银子还要像供着少爷一样供着他。”杨若兮理了理衣摆,说得是云淡风轻,面上的神情再认真不过,想到落在那贾管事等人手中的滋味,让玉瑾然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小姐…”吴青看杨若兮也不像是说谎,也添了几分慌乱,连事先约好的称呼都给忘了。

“那贾管事怎么说的?这宿州云水码头上最大的一家小倌馆就在停船处不到一里的县城边。为什么要开在这边呢?因为啊,不管是新洲、株洲、潞州想要取道周转都必须在宿州码头歇上一歇;新洲还算好,株洲和潞州可就路途遥远了,那些个船客、船工常年不着家,小倌馆的生意可是好得紧。船工都是没什么银钱的,有时候好几个船工包一个小倌或是小娘子就要玩上一整晚。玉少…,呃,不对,像这位不知名的小哥姿色去了小倌馆想必是客似云来、生意兴隆的吧。”杨若兮穿着男装,学着印象中高贵妇人陷害别人的标准姿势吹了吹指甲上不存在的蔻丹,凤目轻挑,说不出的邪魅风流。

吴青听得眼角直抽抽,他算是听出来杨若兮这是在吓唬玉瑾然,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做,还是微微低了头很合作的回道:“小的方才向那大夫打听了;贾管事曾经在他那里买了两种药,一种能让人浑身瘫软、一种能让人终身不能说上一句话。”

“这可惨了。我还听说有的小倌馆为了防止手底下人不愿意,长期给人喂那种虎狼之药,有的还被打断了手脚,只能瘫在床上任人施为。”杨若兮再下了一剂猛药,眼角余光瞅着玉瑾然身体在颤抖,不禁笑了:这家伙,就是欠教训,被人打成这幅模样转眼就故态复萌,看在艾家人的份上她肯定是不敢真的丢下他不管的,但若是要管,那就得按照她的心意来。

而且,杨若兮还想给玉瑾然一个机会,让他能知道两人不单单是身份上不合适,性子上那也是天差地别,让他自觉自愿的死心,这样对所有人都好,也让艾贵妃和六皇子等人放心。她才不屑“高攀”玉瑾然这“广哥”!

“你们骗人。”玉瑾然在心里艰难的消化了这主仆二人的谈话,单纯的脑袋里根本没想到杨若兮这是在夸大其词骗人;再说了,刚刚到京城之时他和胡图、袁熙等人胡混也不是没看过这两人胡闹的恶心模样,当时他被恶心的连滚带爬出了袁熙的外宅根本没看见他们是怎么“玩”的,但不代表他不知道那个清秀的小男孩被那几个人胡来弄得半死不活、基本报废。

现在想到他差点就成了那个被“玩”之人,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那些人才不敢将爷怎样!”

这话说得,他自己也没底气,贾管事那人的狠辣他可是亲身经历的,若不是贾管事还想卖一笔钱,说不定他就已经给人整死了。

“吴青,还不把这位‘爷’送还给贾管事,把咱们的银子要回来。”杨若兮故意做出一副吝啬的样子吩咐道:“我的银子可不像别人不劳而获得来的。”

“我不去。”“爷”总算是认清了现实;“依你,都依你!你这个毒妇,回京后我要让我舅舅抓你进大牢。”

“很好。”杨若兮笑着挥手让吴青继续先前的工作,笑眯眯的问玉瑾然道:“我这么狠毒,那你别想着娶我呀,离我越远越好。”

“为什么不娶?”玉瑾然说了依从杨若兮的话之后又像是用尽了身上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力气,抬了抬眼皮:“等我娶了你之后不给你饭吃,想打你一顿就打你一顿。”

“…”杨若兮愕然,这样玉瑾然都说到这份上也不改变主意?看来今后的日子里要加大惩戒力度,而且从他赌气的回答中杨若兮便十分肯定这人太孩子气,她可没兴趣嫁给他过家家酒。

huā了银子的汤药要比老宋要的免费药效果好了许多,玉瑾然喝了没多久就昏沉沉的睡着了,身上出了许多汗;趁着吴青帮他擦汗的时间,杨若兮进空间里煮好了一大锅鸡丝粥,拍了两根小黄瓜凉拌,捞了前两天在靠山村泡好的酸萝卜,滴上几滴辣椒油,一看就让人有食欲。

天色渐暗,秦小米端着她的一份埋头大吃了起来,淅沥呼噜的声音听着都让人咽口水。吴青从杨若兮手中接过他和玉瑾然的那份,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出来:“少爷,我们真的要带着玉少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