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无缘再见面的父母,着实让我伤感,不知我惨死后,父母会伤心成什么样。

不由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这可吓坏了顾南生,从那以后,再也没问过这种话,也再也没有找过爹爹。

后来我带着南生回了一次玉莽山,先生年近七十,已老态龙钟,不过精神还好,白白的胡子都长到胸口了,很有一副南极仙翁的样子。先生看了南生,很是喜欢,竟然将他珍藏了多年的一部孤本史书给了南生。我照例给先生留下了一些强身健体和常药,但愿先生可以在这世上多逍遥几年。

在天佑家外面徘徊了好久,终是没有进去找他。后来从同窗那里打探到,天佑早就进京当官了,而且已成亲。

我独自来到当年分别的地方,青青柳枝依旧,长长的柳堤仍是长的没有尽头,但堤上,却再也没有当初的两个少年了。

我和天佑,在人生的河中,终归还是改流分道,越来越远了。

看来我们的缘份,在那天,尽了。

“天佑,再见了。”我轻叹一声,牵了南生的手,毫无挂牵的离开了这个盛放了年少时光的地方。

神恩寺依旧是香火缭绕,而且还形成了个庙会,我们赶到的时候,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挤了好久,才到了那二十座坟前。

有好些人都在这里烧纸,上面烧化的纸灰都把坟头埋住了。

我这次也随了次潮流,和大家一样,烧了香烛纸马。

南生没见过这种场面,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这一切。

我给他讲这些坟的由来,讲怎么被他们当成山神,小小的家伙笑的咯咯的。

母子俩相依为命的感觉真好,我发现当一个女人有了孩子以后,有好些事情都可以忽略,心中眼中,就只有这么一个心肝宝贝了。

南生就是我的心肝,就是我的宝贝。

那么漂亮,乖巧,可爱的孩子,是我的。

是我一个人的。

我常常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做出错误的决定,留住了南生。

对南生的那个混蛋父亲,我一点也不恨了,偶尔想起来,我还挺感激他的。

没有他,我哪会有这么聪明漂亮的儿子啊。

所以我时常念佛,求菩萨保佑他。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你早死早托生,千万不要和我来抢儿子。

但大多数时候,我还是恨他的,恨不得将他扒皮拆骨,抽筋剥髓。

不是因为他强了我,而是因为,他伤害了我的南生。

他在南生的血里,留下了毒。

南生一岁的时候,忽然高烧不止,身上烧得通红通红的,然后有烫得吓人的血慢慢从毛孔渗出,整个人都成了血人。

听着儿子哭得喘不上气来,我痛彻心扉,整个人都慌了,乱了,一点主意也没了,竟然抱上他,急急冲出门去找大夫。

等我明白过来自己是镇上惟一的大夫时,已经跑出了老远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伸出颤微微的手去给儿子诊脉。

是毒!

一种叫做“一脉香”的毒。

这种毒,和血源一样,一脉相承,由此得名“一脉香”。

我没中过这种毒,很显然,南生的毒,是那个混蛋留下的。

那个混蛋中了一脉香,然后,传给了南生。

好在我还算没有完全乱了方寸,镇定下来后马上想对策。

使出浑身解数,只是暂时压制了毒性。

这个毒,还得一年折磨南生一次。

最多十次,就再也压制不住了,我必须在这十年内,想到解决的办法,否则…我就会失去南生。

因此,我不止一次的诅咒那个浑蛋。

不过,也无所谓诅咒不诅咒了,这个毒发作起来,可真是要命的,没准那个混蛋早就毒发身亡了呢。

那才真是苍天有眼呢。

艳阳高照,晴空无云。

我在院中拨着药草里的杂草,含着笑,听着院门外的声音。

“南生,我们来扮流氓,你来扮阔少,好不好?”好象是杂货店家的小孩。

“好。”我家的乖宝宝,说话都这么温和和的。

“小心,我们要抢你的东西了哦。”

“嗯。”

“抢啊…抢啊…”听声音是几个孩子的合奏,啪啪的脚步声挺急的,看来跑得还都挺快。

“哎呀,我的玉坠。”南生惊惶失措的喊道,别说,装得还挺象。

我儿子还有演戏的天份啊。

忽然,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亲亲儿子,我是你爹爹,来,叫个爹爹。”

怒,这年头,还真有占便宜不要命的啊。

我三步两步窜到门口:“谁这么不要脸,占我儿子的便宜啊。”

刚出得门来,一片黑云从天而降。

一个玉树临风,俊美绝伦的人落到我面前。

他带着巅倒众生的容颜向我微笑,手里拎着南生的玉佩晃呀晃:“六月二十六,青凝峰上的人是我,我叫苏风华。”

鸡飞狗跳

关门,放狗!鬼子进村了!

身体的反应快过了思维,我猛的抱起南生,冲进家门,啪啪两下把大门关的死死的。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你没听到我的哀告吗,这个人,怎么没死啊。

菩萨呀菩萨,那你别怪我不虔诚啊,我再也不信你了,没你这么折腾人的。

刚把大门关好,我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身影轻巧巧的越过围墙,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我家的院子里。

那双和南生一样漂亮的凤眼向上一挑,眼中笑意盈盈。

“你跑什么?”

明明他笑的很灿烂,明明他的话很轻松,我却不禁打了个冷战。

“儿子是我的…”我冷冷的盯着他,要是敢和我抢儿子,我什么都豁得出来。

“我找了你六年,终于找到你了。”苏风华伸出手,象是要抚摸我的脸,我头一晃,躲过了。

他的手并没缩回去,拐了个弯,又去摸儿子的小脸蛋。

我紧紧抱住儿子,闪过他那只手。

这人还真是天生的自来熟,对我们母子好象一点也不生疏。

“你客气点,咱们不是很熟。”对我而言,他却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这六年来我天天想着怎么找你,对你的样子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我还和你客气什么。”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边和我说话边转过头去看南生。

南生可能被我弄疼了,皱了皱眉,也没喊疼,只是用两只大眼睛好奇的盯着苏风华,轻轻的问我道:“娘,他是爹爹吗?”

我多希望他不是啊,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如果不是他,怎么会知道那天青凝峰上的事,又怎么会和南生长这么像呢?

“也许大概可能是,然而未必不见得…”我吞吞吐吐的,毕竟那天我并没见到他长什么样,而且要和儿子解释这件事,让我觉得很郁卒。

“不见得?那你告诉我,除了我,还有谁可能是儿子的父亲,我现在就去灭了他!”苏风华话音一挑,脸色一沉,明显的发怒前兆。

这个问题…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如果说我胡说一痛,能把他说走了,那么我不介意把自己说成水性扬花。可眼前这位,明显不是善茬,我还是不要自欺欺人的好。

“娘,你不说爹爹客死异乡了吗?”儿子一说话我就乐了,正好解了我的尴尬,不过他一说完,我就知道我死定了。

果然,苏风华那脸成了暴风雨前的天空,黑云压城城欲摧啊。

“嗯?你就这么和儿子说我?”

我嘿嘿一笑,讪讪道:“谁料想你起死回生了啊。”

苏风华狠狠的剜了我一眼,从我怀中掏出南生,小心翼翼的把南生抱在怀里,柔声道:“儿子,我是你爹爹,我叫苏风华,你叫什么?”

南生摸了摸苏风华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好象在对比什么,然后甜甜笑了:“爹爹,我叫南生。”

苏风华也笑了,笑的极为温柔,极为宠溺:“苏南生,不错,不错,这名字很好听。”

不会吧,一见面就把我儿子的名字改了?

“顾,顾南生。”我提了个小小的异议。

“我觉得姓苏比较合适,你说呢?”看儿子的时候,那脸是一百度的热情,看我的时候,也是一百度,只不过是零下的。

啧,这脸变得,可真快。

对我和对儿子,两重天啊。

儿子姓什么无所谓,反正我举目无亲,不用什么传宗接代,这方面,我不想与他计较。

姓可以跟他,但儿子是一定不能给他的。

不过此人如此变幻无常,可见性情必难琢磨。

如果他也对儿子势在必得,那可真是件麻烦至极的事情。

我怨毒的盯着苏风华,可人家压根就没理我。

抱着南生,那快乐的样子,就象捡了几颗千年人参似的。

看着这一模一样的父子俩,看着南生脸上的笑容,我心里苦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这才知道,原来,在孩子的心中,世界上还有一种爱是母亲给不了的,那就是父爱。

不管南生是多么的乖巧,不再提及他的爹爹,原来在他的心里,还是希望有个爹爹的。

儿子是我的,为了儿子,我可以不顾一切。

一想到南生的毒就来自眼前这人,我马上镇定了下来。

挺直腰板,缓缓从背后抽出门闩,扑过去对苏风华一顿猛揍。

苏风华紧紧护住怀里的南生,只好把后背让给了我,让我好一番毒打。

我真是疯了,每次打他,我都是用尽了力气,直打到手酸,打到筋疲力尽,这才软软靠到门上,喃喃低语:“你死你的,为什么要把毒传给南生…”我自己都不知我是在恨着他,还是在抱怨他。

苏风华也没还手,硬挺挺的让我打了个够。

见我打完了,抱着南生站在我面前,眼光很柔和的看着我道:“别难过,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我来晚了。”

晕死,谁管你来早来晚的,我巴不得你不来才好呢。

愤恨的瞪着他,他却一点都没往心里去,回过头去急急忙忙的上下打量南生:“南生中毒了?怎么回事?”

我抓过他的手腕,果然,他身上,也中了一脉香。

“一脉香。”我咬着牙,恨恨望着他。

他一楞,眼眉一立,声音却凝重了:“南生也中了一脉香?”

“还不是你传给他的!”看着这个罪魁祸首,真想弄死他。

他看清了我眼中的怒火,忙道:“别着急,我认识一位神医,可能解得了这毒。”

我呸,等你身上的解了再说吧。

不理他,还是自力更生比较实在。

“爹爹,是这么打吗?”南生挥出一拳,歪过头去问道。

那个满脸笑容的家伙向上抬了抬南生的胳膊,自己做了个利落的示范:“儿子,看,这样才对。”

“爹爹,好棒哦。”我养了五年的儿子,一个照面的功夫,就已经被那个男生女相的家伙拿下了。

我心愤愤,更加讨厌苏风华。

“南生要好好学武哦,你要是学会了这套拳,想要什么爹爹给什么。”贱!

“爹爹,我想要竹蜻蜓,阿宝就有一个,他不给我玩。”

“好,爹爹给你买。”

“不要,阿宝的是他爹爹给他做的,我也要你做。”

“没问题,爹爹这就给你做。”

噼哩啪啦,竹枝乱飞。

啊…我的墨心竹,药,药,极品药材啊。

那厢我的乖儿子还说呢:“爹爹,那是娘的药,你惨了!”

菜刀呢,菜刀呢,既抢我儿子,又毁我的药,我一定,一定要砍死他!

正在合家欢乐的时候,来了个病人。

镇子上才一千来口,这几年来早就混了个熟。

来人是卖煎饼的张大婶。

一进院就看见苏风华了,然后眼珠都转不动了。

这个祸水。

我重重咳嗽了一声,张大婶回过神来,老脸红的和柿子一样。

“顾大夫,这是?”

“这是我爹爹。”南生骄傲又自豪的抢答,小手紧紧握着苏风华,半刻都不愿离了苏风华身边。

“这爷俩,长得可真象。”张大婶,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就不要总看那个人了,不就壳子长得比别人好看点吗?

苏风华竟然收了刚才对我的那个怪脾气,脸上带着和煦的笑,连说话的声音都放低了不少:“娘子,这位是?”

“张大婶。”我没好气的答道。

还娘子呢,你把后面那个“子”字去了,我倒是很乐意听你叫。我心中腹诽,把苏风华骂了一通。

那边张大婶忽然叫了一声:“顾大夫,你不是说你相公死了么?”

我刚来的时候,别人问起,我说的就是相公客死他乡,留了个遗腹子。

我不这么说,去哪找个男人充相公啊。

未婚先孕的不都是这套说辞吗?

苏风华瞥了我一眼,然后对张大婶说:“那年我去外地谋生,病得很重,后来幸好遇见了个神医,这才救回了一条命。出门在外,音讯不便,乡人以讹传讹,到我娘子耳中就成了我客死异乡了。”

厉害啊,这谎话说的,滴水不漏。

张大婶那边频频点头:“是啊,出门在外,不方便的很。”

“张大婶,是不是腰疼病又犯了?”我打断闲聊,忙拉张大婶进屋。

再聊下去,苏风华那嘴里不一定说出什么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