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拍案而起,现实中还真的起来了。

我猛的一起,正好磕在苏风华的下巴上。

我顾不得这暧昧的样子了,抓起笔墨,先把方子记下来,兴奋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苏风华,我在梦中得了一个方子,解了一脉香。”

苏风华怔怔的看我忙碌,一脸不可置信,伸手来摸我的额头:“你看,我让你多休息,现在好,急出病来了吧!”

“病你个头,这回是真的了,真解了。”我从他怀里跳出来,飞一般冲到药柜里去找药。

百子柳花,十年地银水,我早就准备好了,三年墨蝉蜕和生死映地没有。

墨蝉极为少见,由此墨蝉蜕奇货可居,墨蝉一般只活两年,活三年的我还没见过,这三年墨蝉蜕,我以前听都没听说过,想必是极其难找的。

生死映地其实是一种草,生于水底,只有两片细长的叶子,一片黑,一片白。它也是极其珍贵的药草,比千年人参都难得,我行医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次。

苏风华跟在我后面,接过我手中的方子,奇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这睡梦中能解毒,我可真是第一次听说。”

我苦恼的挠着头:“三年墨蝉蜕我见都没见过,生死映地也很难买到,啊,啊,得了个方子竟然配不齐药,这不要命呢嘛!”

苏风华却笑了:“别的没听过,这三年的墨蝉蜕,巧不巧,我还真有一个。”

“啥?”我瞪大了眼珠,不会…会吧,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

这么难找的东西,他竟然,竟然有一个?

“三年前偶然捉到几只墨蝉,就养了起来,去年死了好几只,多不多,少不少只剩下了一只,今年春天,还真蜕了个壳,庄里的大夫说是难得的药材,收起来了。”

观音菩萨,谢谢,谢谢,谢谢了,从今天起,我就是你虔诚的信徒了!

我一把抓住苏风华的手,急切而痴狂的看着他:“快去取啊,快叫人去拿。”

苏风华反握住我的手,柔声道:“不急,不是还有一味生死映地吗?”

我一听,又有些黯然了:“是啊,生死映地也极难寻的,从南生得这病,我就一直在托人在买这味药,可一直没买到。”

苏风华道:“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我派人去问问我认识的那个大夫,看他有没有,要是没有,就重金收一棵,不信买不到。”

我看着他镇定又自信的样子,连连点头:“嗯,好。”

解不了毒时很煎熬,可配出了药方,却没有药材来配药,才是更大的煎熬。

我每天如坐针毡,在院子中转来转去如转磨。

苏风华反倒没着急,天天陪了南生背书练武。

南生对这个武艺非凡的爹爹非常钦佩,对苏风华是异常亲热,父子俩好的和一个人似的。

好在几天后,消息传来,苏风华说的那个大夫那里,还真有生死映地。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再次合掌,感谢菩萨,感谢佛祖,感谢满天神佛。

五日后,药材全部送到,拿到墨蝉蜕和生死映地时,我的手直哆嗦。

多年的心愿,终于要了结了,多年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

此时的心情,只能用喜极而泣来形容。

痛!

“娘,看我的新衣服,好看不?”南生蹦蹦跳跳的回来,一进院子就喊开了。

白色的衫子,用浅绿色绣的花色,不知道用的什么线,在阳光下闪出淡淡的银光,腰间浅绿色的如意丝绦,坠着一块白色宝石。

唇红齿白,粉妆玉琢,怎么看怎么象个小仙童。

“呵,我儿子今天可是漂亮极了!”我不吝于赞美之辞,轻轻的在儿子脸上亲了一下。

“娘,爹爹也很漂亮哦。”

一个浊世佳公子在南生的夸奖声中,跨门而入。

哟,还是父子装。

“乖啦,宝贝,这衣服,谁穿都没你穿好看。”我鄙夷的看了那人一眼,对儿子又转成笑意盈盈。

苏风华不以为杵,笑嘻嘻的递给我一个小包袱。

“娘,爹爹也给你做了一件哦,穿上谁都知道我们是一家人啦。”儿子软软的声音里,带着快乐。

我满脸黑线,家庭装啊,真亏苏风华想得出来。

和你们穿一样的,丢不起那人啊。

“清颜,穿吧,看儿子多高兴。”他满脸兴味的看着我,一副逼君上梁山的意味。

不睬他,把儿子拽过来:“今天的书可背了?昨天给你的十个药方可记住了?”

南生听我一问,低下了头,偷眼瞟瞟我,小声道:“没有。”

“乖,进去背书吧,我有事和你爹爹说。”

苏风华将手中抱的一大堆吃食玩具给南生,南生欢欢喜喜的进屋了。

“药配好了?”苏风华坐到我身边,注意到了我的手里的一个药丸。

“嗯。不过我不敢说百分百成功。”

“有几成把握?”

“药没有问题,成功的关键取决于你。”

“什么意思?”

“生死映地之所以有生死二字,是因为它会让你痛的生不如死,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而且痛到极至,会产生幻觉,一旦陷入幻觉,醒过来的机率就不大了。”

生死映地绝对药如其名,让人在生死边缘线上反复徘徊。刮骨吸髓和这种痛比起来,都是小儿科。

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这种药能更好的压制一脉香,却不敢给南生用的原因。

“这么厉害?”

“我曾经听说过两个服用生死映地的病人。第一次是一个富豪,他请了好多大夫一起看得病,当时大家一致同意用生死映地,可惜养尊处优的病人受不得这种苦,一个不注意,让他撞墙自尽了。第二个是一个杀手,他挺住了疼,可陷入了幻觉中,在他的幻觉中,他处于无止境的杀戮中,怎么也醒不了,活活把自己累死了。”

“清颜,放心吧,我肯定会挺过去的,从小到大,也受过不少伤,也有几次九死一生过,不都过来了么?”苏风华的表情相当自信。

“你还是把西柳庄的事情安排一下吧,不管怎么说这次你都得卧床几日。”即便他的毒解了,也得调养一段时间的。

“我早就安排好了。”他拿出把钥匙和一个令牌塞到我手里,俯在我耳边说道:“西柳庄有很多分散在各地的势力,这个令牌可以号令他们。午夜子时的时候,你去书房,将水洒到地上,月光照到的地面上会出现一行字,是我们苏家埋藏宝藏的地方,这个钥匙你拿好了。进了宝库后,有很多珠宝,你别管,这是预备给贼人的,宝库的地面是用银子融汁铸成的,你找到东北角一个缺口,把南生的玉佩放进去,里面才是真正的苏家宝藏,我放了好多武学秘藉在里面,你记得让南生学。”

嗯?交代后事?

这个家伙,想的还真多,不过这保存财物的方式,实在让我大开眼界,三十万两银子铺成的地板,他家祖宗可真够能想的,即使有人来偷,也偷不走,这招,真绝啊。

“我要是有个万一,你带南生回西柳庄吧。”他伸出手,顺了顺我耳边的头发,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我:“清颜,将南生抚养长大,我就是在九泉之下也谢谢你了。”

晕死,怎么越说越不吉利了。

“你是对我的药没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信心啊?”我不满的抗议,虽然说危险很大,但也没必要这么悲观吧。

“笨,我这是做好两手准备,不管怎么样,都得替你和南生安排好啊。你还当我真没底气啊,我苏风华也是在江湖上混的,受伤流血那是小事,还能被疼痛吓着啊。”

我把令牌钥匙扔回他怀里:“别留一堆麻烦给我,你自己留着吧。”

“苏家灭门的事,不要和南生说,也不要让南生为我们报仇,如果这次我挺不过去,也是我苏家命该如此。”苏风华向屋子里面看了看,就好象透过墙壁能看见南生一样。

“放心吧,到时候我会准备个百八十斤毒药,扔进安家大院,行了吧。”我撇撇嘴,搞不明白报个仇还这么麻烦,要是我,站在他家围墙外面,大范围的来点迷药,再来点毒药,不信搞不掂。

苏风华望着我微微一笑,忽然凑过来,从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洋洋得意的看着我:“我就知道,清颜心里还是有我的。”。

这个疯子,和他在一起,你永远摸不着他的心思,想不到他下一刻会做什么。

这说话说的好好的,他竟然来这么一手。

我咬牙切齿的看着他,恨恨道:“你最好挺过去,要不然,我满江湖的帮你传诵一番,就说苏风华不是被毒死的,是怕痛,活活痛死的。”

“千万别,我可丢不起这人。”

两人说笑一番,总算是将这点点悲伤化为乌有了。

“行了吗?”我端着一杯水,问苏风华。

苏风华将药丸放到嘴里,我赶紧奉上清水,他一咽而下。

“苏风华,你可一定要记清了,紧守灵台啊。”

“嗯。”他回答着,上床躺好。

“过一会儿,你会很痛的,你一定要挺住啊。”

“知道啦,你都说八百遍了。”

我讪笑,我是罗嗦了点,可我是真不放心啊。

“苏风华,疼的想放弃的时候,一定要想想儿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南生就没治了,你们老苏家可就绝后了,你可就成了苏家罪人了啊…”

“放心吧,就是踏进了阎王殿,为了你和南生,我爬也要爬回来。”

我出去转了个圈,回来时手上拎了根长长的牛筋绳。

苏风华看着我,有些奇怪:“拿这做什么?”

我上前将他捆住,嘿嘿一笑:“我想了想,还是把你绑上点安全,万一你忍不住自杀了,我还不得郁闷死啊。”

苏风华一听我这话,配合的那叫主动啊:“绑吧,绑吧,我还真没想到清颜这么关心我。”

我直翻白眼,我还真不想关心你,主要是怕你死了,连累我儿子。

有多大劲我使多大劲,勒得苏风华直抽冷气。

好大一会儿,我才把他死死捆在了床上,估计他是挣不脱的。

刚绑好,他咯吱咯吱的咬牙声就响起来了。

我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满身是汗了。

“开始了?”

他艰难的点点头,出气粗得象拉风箱。

“坚持,坚持。”除了他自己,没有谁能帮他了,我能做的只有安慰他几句。

本来我想用针封住他的痛觉,可这样一来,肯定会有血脉不通的地方,这将是更糟糕的事情。

苏风华的脸涨的紫红紫红的,额上的青筋一条条的怦怦直跳。

平时微微上挑的凤眼里满是痛苦,一会儿紧闭,一会儿又攸的睁的老大。

他浑身绷的紧紧的,肌肉硬的好象铁板。

“啊…”苏风华发出一声惨叫,叫声中,痛苦至极。

“苏风华,苏风华!!”我喊着他的名字,怕他在疼痛中失掉理智。

他微微张开眼,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象是慰藉我一下,让我放心。

可还没笑完,猛的一弓腰,就好象被人狠狠在肚子上揍了一拳一样,脸上的汗马上又涌出一波。

我拧了条手巾,去给他擦汗。

他的皮肤,温度高的吓人,我怀疑在上面打个鸡蛋,马上就能煎熟了。

“舒服一点没有?”

“嗯。”他的脸庞追逐着手巾,追逐着那点点凉意。

我见他这样,忙将手巾洇的湿湿的,也顾不得男女之嫌了,把他的衣服扒开点,直接往他胸膛上滴水。

他好象舒服了很多,脸上的血红色渐渐退去,眼睛恢复了几许清明。

“清颜,你把我看光了,这下不嫁我都不行了。”他还有心思和我开玩笑。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他的身体猛的一缩,旋及腰部高高弓起,又重重摔回床上。

手脚收缩,劲道之大,摇得床吱吱直响。

我再向他的脸看去,这次不红了,转成惨白惨白的了。

他的手握的紧紧的,血管突突的,燥热不堪的血不安分的横冲直撞。

他的头抬起,又重重的磕回床上,又抬起,又磕回床上。

我一点也不怀疑,如果前面有堵墙,他也肯定会毫不迟疑的撞上去。

生死映地,果然不愧生死二字。

直直的将人折磨的生不如死。

“清颜…”苏风华哑着嗓子,忽然叫了我一声。

“什么事?”我赶紧答道。

他浑身哆嗦着,牙齿早就把嘴唇咬破了,唇上淌着血。

“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他一字一字的说着,每吐出一个字,都困难无比。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想起这事来了,不过想别的事情也好,能转移注意力。

我一边帮他擦去嘴角的血,一边说:“我们又不相爱,成亲后,万一有人后悔怎么办?”

“我不会…后悔…那天,你无…助的躺在我…怀里,我就喜欢上你了,我真高兴…那天的人是…你…啊!!!!!”他忽然大叫一声,眼珠一翻,身子一挺,昏死过去了。

冲动的惩罚!

“苏风华,苏风华…”我连声的叫他,一边叫,一边使劲摇晃他。

快醒过来,不要晕,一晕过去,就容易产生幻觉了。

摇不醒,掐,我狠下心,从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没用,他仍然没醒。

我可真急了,

“爹爹,不要打了,华儿听话,这就去练剑去…”苏风华忽然哭得象个孩子。

九雷击顶。

我的脑中轰然巨响,脸上没有了一丝血色。

晚了,晚了,做什么都晚了。

苏风华已经陷入幻境了。

幻觉

“苏风华,醒醒,醒醒,想南生啊,你不记得南生了?”我疯狂的晃着他的手,试图将他从中唤醒。

苏风华没有睁开眼,回应我的,仍是他的呓语。

“拨刀辟出江湖路,不愿此生度平庸。大丈夫当如是。”他说的意气风发,豪情万丈。我可以想象,年少轻狂的他是如何的踌躇满志。

“小贼纳命来吧,别怪你家苏小爷手下无情。”他的身体随着这话,也向上挺了下。

我忽然明白那个服了生死映地的杀手是怎么累死的了。

苏风华这动作,应该是拨剑向前纵了一下,因为我绑住了他的身体,他这才又弹回了床上。

只听得床喀嚓嚓一阵响,我低下头一看,天,床腿上好几道裂痕。

千万不要,不要再打了,你再打,床就塌了,也绑不住你了,照你的功夫,全镇子的人都不够你打的。

应该给他降降温,我跑出屋,提了一桶刚从井里打来的凉水,一进屋差点晕过去。

四条床腿全折了,床板都掉到地板上了,他的双手竟然从绳子里挣脱出来了。

那可是牛筋绳啊,很结实的。

好在我绑的时候还拦胸绑了几道,将他和床板绑一块了,他双手虽然挣脱了,但还是躺在床板上的。

“哈哈,就你那点功夫,还在你家小爷面前逞强,不知死活。”这位苏小爷双手紧握,仿佛真攥了把剑似的,使劲那个劈啊,砍啊。

哗一下,我一桶水全照着他泼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