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料想,他两手一挥,大喝一声:“卑鄙小人,竟然还敢用暗器。”他的手倒也快,那一桶水嗖嗖嗖全飞出去了,他身上一滴未沾。

真个好功夫!

可惜当前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我必须得想办法将他唤醒。

“苏风华,南生有危险,你快去救啊!”我大声喊着,为了让他醒,我连南生都豁出来了。

他稍微皱了下眉头,不过很快,又恢复了一脸的桀骜:“来者报名,你家小爷剑下不死无名之辈。”

好,你疯,我也陪你疯。

“我叫顾清颜,你又是谁?”我顺着他的话接茬。

“你家小爷叫苏风华,顾清颜…顾清颜,这名字有点熟啊…”他在那喃喃低语,眉头紧锁,象是在思考。

有门!

我心中一喜,照这样下去,应该能把他唤醒。

还没等我欢喜完,苏风华头一抬,说的话又将我的希望打破:“管你是谁,挡我者死。”然后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他虽然陷入了幻境,不过照刚才的情形来看,有的时候我接的话,他可能能听见,只不过他分辨不出,这声音是来自幻境还是真实的。

我曾经看过一个笑话,就是个很好的例证。

有个人比较喜欢下象棋,有天晚上睡着了,他老婆在旁边看书。突然听他嘿嘿嘿笑了几声,然后大喊一声:“将军!”他老婆知道他在说梦话,头都没回接口到:“那我支士!”那家伙马上就说:“我下马将你又如何?”他老婆:“出帅。”那人:“我沉炮将你又如何?”他老婆:“那我上相!”那人:“老子的车摆在这里好久了你还敢上相,你棋都看不到还下个P啊!”他老婆:“那你赢了…”这家伙又嘿嘿嘿笑了几声就继续睡了…

我觉得苏风华就是处于和做梦的人相同的境地,如果我和他说话,会不会慢慢的将他引出幻境呢?

别无他法,只好如此了。

那厢苏风华还在打着呢,我真怀疑苏风华长这么大,是不是全在打斗中过来的。

他的话除了打,杀,就没有别的了。

这个可怜的家伙。

我站在了个安全的地方,等着苏风华说话的时候接下句。

“滚,也不看看你的样子,再缠着我,别怪我不客气了。”苏风华忽然停了武打,改唱文戏了。一脸怒容,象在呵斥谁。

我连忙接下句:“谁缠着你了?”

“还有谁,还不是安彤那个死女人。”哈哈,我心中狂喜,他还真接下句了。

“他缠着你做什么?”

苏风华一脸不耐烦:“还能做什么,真没见过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

八成是想追求他的某个女孩吧,可以想象,他长得这么好看,追他的人应该多了去了。

“你现在去哪啊?”我转移话题,慢慢套他的话。

“仗剑四方。”

晕死,这个答案。

“听说青凝峰很不错,你去过吗?”我引着他,向我靠拢。

“青凝峰,没去过,不过有人约我六月二十五在那里比武。”

坏了事了,一比武,他肯定会想起灭门之恨,那…

我啪啪给自己了两个嘴巴,往哪带不好,偏往这带。

我这里后悔,那边苏风华却换了一脸柔情:“你叫什么名字呢?对不起,我对你做了这种事,不过你放心,我会负责的。”

应该是那天了吧。

“我叫顾清颜,你呢?”我忙答话,一定要把他灭门之事绕过去,不然就糟了。

“我是苏风华,对不起,我中了毒,才会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你放心,我会娶你的。”他好象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不过说话还很坚决。

“苏风华,你说万一咱们有孩子了,你说叫什么好?”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苏风华,你可争气点,一定要回答这话啊,千万别一下就跳到你的家仇里面去。

他又皱起眉头了,漂亮的脸庞很是严肃。

我忙又道:“叫南生好不好?”

“南生,南生…”他又开始喃喃自语,不住的念着南生的名字。

“南生…南生…南生…”他都念了二三十声了,却仍没有清醒的样子。

都提到南生了,他再不醒,我真怕他就醒不过来了。

忽然他目眦尽裂,眼角流出两行血泪,惨叫声冲天而起:“爹,娘…”

我跌坐在地上,丧魂失魄。

绕了半天,他仍是想起了灭门惨案。

这下,陷入仇恨中,怕是怎么也唤不醒了吧。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苏风华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流着血泪的脸分外的狰狞。

可见当时的情形,是多么的惨烈,是多么的让苏风华伤痛入骨。

“哭?我不哭,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仇恨是放在心里的,不是放在脸上的。”他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可惜满脸的血泪,再怎么笑,也和哭似的。

然后,他连话都不说了,只是发疯似的练功。

呼…呼…拳风过处,屋里跟台风过境一般,东西稀里哗啦的满天乱飞。

苏风华的脸一直沉着,象寒潭水一样,水波不兴,又分外的寒冷。

我从未想过,灭门惨案之后,苏风华是怎么支撑着自己走过那段路的。

如果换了我,是哭天怆地,还是随家人而去,或是别的反应,我不知道。

但是苏风华,无疑走了一条最艰苦的路。

报仇,成了他活下去的动力。

他一直练武,从中午到晚上,一言不发,就那样挥着拳,练着剑。

我大声的喊他,希望奇迹出现,他能再搭理我的话,可无论我说什么,他都象没听见一样。他把自己困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外界的东西根本不能再动摇他了。

我试图想办法靠近他,再将他的手捆住,这样下去不行,非累死他不可。

可我又不会武,根本靠不到他身边去。

被他的拳打上,估计不是伤筋就是断骨了。

我一筹不展,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难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风华累死吗?难道救治南生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了吗?

我强迫自己冷静,再仔细的观察苏风华,希望能找出点破绽来,能助他走出幻境。

可惜我等了好久,苏风华仍是沉默的练着武,仿佛除了练武,他不会做任何事了,也不再开口说一句话了。

我也沉默了,一直以来,我只看见了苏风华的温柔,苏风华的笑,根本没去想过他笑容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在我心中,他只是南生的父亲,只是一个与我有过一<夜>情的陌生人。

他亲吻过我,拥抱过我,给我关心和…爱情,可他始终没有走进我的心里去。

或者可以这么说,我对他,始终有着淡淡的疏离。

我就是龟缩在壳里的鸟,支起了不甚安全的蛋壳,隔离了自己和别人。

即便苏风华再努力,我却仍不愿为了他从壳中走出来。

看着这样的苏风华,我的心有些乱了。

我不知道自己一直坚持走自己的路,是对还是错了。

也不知道这样的拒绝,是在伤害着他,还是真的在保全着原本的自己。

苏风华的人生已经如此的崎岖,我是不是应该不再做绊他前行的石子?

一脉香解了

门外忽然响起南生的哭喊声:“爹爹,爹爹…”

啊,南生!

怕苏风华陷入幻觉伤害到他,我把他锁屋里了。

他怎么出来了?

我忙蹿到门口,恰好南生也跑到了门口。

“不许进去,你爹爹现在没有理智。”我拉住他,坚决不让他进屋,不能让苏风华伤害到他。

南生哭得满脸泪水,一个劲的在我怀里挣扎:“爹爹,你不要丢下南生,爹爹,我要爹爹…”

叫得那个凄惨,声音那个凄厉,我都不忍心听下去了。

我一直知道他和苏风华很亲近,却万万没想到,苏风华在他心中,已经如此重要。

“爹爹…”

“爹爹…”

“爹爹…”

“爹爹…”

一声声,一下下,如杜鹃啼血,子归哀鸣。

苏风华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这个声音,眉心皱了皱,忽然停下了动作。

我一怔,这也行?早知道这样,早把南生叫来了。

我这一楞神,南生趁机摆脱了我,一下子扑到苏风华身上:“爹爹,爹爹,你醒醒,你不要南生了?你不喜欢南生了?不要丢下我,我要爹爹…”

“回来,危险!”我吓了个半死,急忙过去拽南生。

苏风华只要挥一下拳,那南生…

南生紧紧的拽着苏风华的胳膊,死不撒手,对着苏风华的脸连亲带啃,嘴里一个劲的叫着他。

苏风华的双臂软软的垂到了身旁,放松了肌肉,手也慢慢展开了,不再是攥的死紧死紧的,只不过,眉心依旧皱着,眼睛也没睁开,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我趁机绑住他的手,最起码一会儿要是再发疯了,让我有时间可以带南生离开。

我也闹不清苏风华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服用了生死映地的人最后怎么样。

只知道服了这药会疼,会有幻觉。

但幻觉过后怎么样,我还是不知道。

一脉香的解药里加生死映地,理论上可行,但实际上,没人这么做过。

这种毒很少有人中,中过的人也很少能活下来。

但愿苏风华能创一个奇迹吧。

南生慢慢的在苏风华胸前哭着睡着了,我把他抱了回去。

苏风华仍是没有动静,呼吸很平稳,只是一直在昏睡。

我把了把他的脉,脉相很正常,可见一脉香的毒是解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不醒来。

我试着叫醒他,可没有用,无论用什么办法,他都一动不动,眼睛从没睁开过。

我无计可施,只好坐在旁边看着他。

忽然想起初见时的苏风华,他就那么从天而降,张扬又炫目:“六月二十六,青凝峰上的人是我,我叫苏风华。”

那时候的他,精神十足,漂亮十足。

我呢?那时又是怎样?

我知道我这个人,性格不太好相处。

我认定的事物和人,我都会划到自己的保护范围。

而一旦有外人侵入,我会毫不犹豫的举起大刀来反抗。

我承认我对苏风华的态度不友好,从他见到南生起,我就把他当成了抢儿子的敌人。

有的时候,我也很想平心静气的和他好好谈谈。

可谈的结果,就是不欢而散。

他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不和他成亲,我也无法接受和他成就草草婚姻。

我和老公相爱五年,结婚十年,最后的结果呢,从激情燃烧,到平淡无言。

我不是个擅于经营婚姻的高手,上一次的失败就是个很明显的例子。

而我又偏偏不是要强的性格,不会从哪跌倒就从哪爬起。

别说我不爱苏风华,就算是我爱他,恐怕我也提不出勇气来和他谈婚论嫁。

西柳庄是江湖的一个门派,苏风华的爹是武林盟主,六年前被人砍死了,一家上下只剩了苏风华一个人,这些年来,他重整西柳庄,虽没有恢复当初的规模,也算是有了几分生机。

我十分理解苏风华的想法,业已经立好,现在想成家了。

对孑然一身的他来说,恐怕对家,对亲情的渴望,是无比热烈的。

我理解他,可仍是不能接受他。

我喜欢四处游历的生活,可以治病,可以采药,可以无拘无束,可以随心所欲。

他没有出现时,我已经打算好,等南生七八岁的时候,就带他到处走走。

让他领略一下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也和我一样,可以得到大量病人来积累经验。

可苏风华出现了,打乱了我所计划好的一切。

他不可能放任南生和我四处漂泊。

在他眼中,他惟一的儿子,惟一的亲人,就应当随他回西柳庄,将西柳庄发扬光大。

说到底,我和他的矛盾不可调和。

他停留在这里,事实上是和我搞拉锯战。

他在等,等有一天我撑不住了,会带着南生和他回西柳庄。

他也在尝试,尝试着做父亲,尝试着来爱我,尝试着做一个好相公。

他处处温情,还有包容,是想让我早点爱上他。

我苦笑,爱一个人,有那么容易吗?

和一个人生活一辈子,更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

从如胶似漆,到小有摩擦,到争吵不断,然后慢慢的,连吵都不愿吵了,两人都学会了客套,学会了视若无睹,最终,冷漠的如同陌生人。

我用了五年的时间来体会爱情,然后用了十年的时光,品味了婚姻。

这十五年,将我的情,我的爱,消磨殆尽。

我还有什么能力再来爱别人?

我不想,也不愿再走一回已经走过的,泥泞不堪的路。

既然还是接受不了婚姻,那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走自己的路吧。

可,如果南生真舍不得离开苏风华,那我又该怎么办?

放弃南生?

想想就心痛,这不可能。

带走南生?

苏风华不会同意,最主要的,是南生离不开苏风华。

这真是个头疼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