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谦让一下:“和公子相比,清颜只能算是个俗人了。”

他夸奖我:“顾神医太谦了。”

酒足饭饱,我向他辞行:“三杯酒尽,清颜告辞了,多谢浩轩公子一席酒菜。”

他没让我走,我们还谦让了几句:“难得和顾神医相谈甚欢,还请顾神医多留片刻。”

“不了,我怕一会儿醉的回不去了。”

“无妨,顾神医要是醉了,浩轩亲自送顾神医回去。”

“顾神医不给浩轩这个面子?”

我留下来继续喝酒:“我量浅,你随意。”

然后闲聊了几句:“听说顾神医义诊了好多年?”

“七年了。”

“那顾神医走过好多地方了?”

“大半个国家吧。”

“那各地的风土人情顾神医应该都了解吧。”

“略知一二吧。”

以上就是我记忆中,当时我们说过的话。

那天的气氛很好,我的记忆很深,我想我没有遗漏任何我们之间的对话。

就这短短二三十句,我不认为有什么值得他记忆深刻的,也没有看出哪句是想要他做的事情。

“你竟然要嫁人?”他的话题一转,身体向前微倾,离我更加近了,一种压迫感扑面而来。

我向后一靠,靠到椅背上,摆脱了这种困境,冷冷道:“怎么,浩轩公子请我来,是想当面向我贺喜吗?”

他缩回身去,也靠在椅背上,摆出一副很闲适的样子,声音也有些慵懒了:“你收了我的聘礼,还想嫁给别人?”

惊!我收了他的聘礼?

当时他不就给我留了几盒珍贵药材么?

“聘礼?我怎么不知道?”心中回想当时他送的东西,表面上仍装做若无其事。

他一把抓住我的左手:“呶,这不是?”

莹白的手腕上,墨绿色的镯子闪着暗暗的光。

“这破玩意是你的啊,我还以为是哪个知恩图报的家伙送的谢礼呢。”我当然是死不认帐,不记得的事,我无法承认。

“清颜真是健忘啊,不过没关系,我没忘就行。”他紧紧的攥住我的手,又继续说道:“苏风华不是想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吗?没问题,我给你个更大的。”

“呵,真有意思,你是我的谁啊,要我和你成亲,在我眼中,你不过是见了一面的陌生人罢了,你可真会开玩笑。”我仍是静如湖水,脸上的表情连变都没变。

“没关系,咱们可以先成亲,再慢慢增加了解,我相信总有一天,清颜会爱上我的。”他说的潇洒,笑的也潇洒,满脸的自负,满脸的坚决。

不再给我反驳的机会,他悠然起身:“天不早了,清颜这些天赶路辛苦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片刻之后,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院子外面传来:“清颜,忘了告诉你,不要费劲逃跑了,这个院子可是被围的水泄不通。”

大门被关上了,两个小丫环过来服侍我。

不大的温泉池,上面飘满了花瓣,夏白萱的花瓣。

还真是奢侈啊,一两金一两花的夏白萱,这里的这一层,应该值好几两金子吧。

嗬,够我买多少草药,救多少人啊。

雪晶纱的衣服,真轻,真柔啊,穿在身上,仿若一片飘来的云。

这种纱,据说是一种叫雪蚕的东西吐的丝织成的。

雪蚕只长在极寒之地,而这里整个国家都处于热带,没有寒冷的地方。

只有皇宫下有一眼寒泉,里面养了一些雪蚕。

三年吐出的丝,才够做一件衣服的。

我穿的这件,由里而外,层层叠叠好几重。

这得攒多少年啊。

估计几棵千年灵芝都换不来这一件衣服吧!

被是飞烟纱,枕是凤鸳枕,香是水之蜜。

无一不是价值连城,无一不是千金难求。

就这几样东西,能置办十来个医馆吧。

坐在床沿,我哑然失笑。

我可真不是会享福的人。

这么奢侈难寻的东西,换了别人可能会大大的惊叹欢喜一番。

可我这俗到极点的人,竟然只想着换成多少钱,能买多少药。

身家如此雄厚,看来这浩轩公子,应该是富可敌国吧。

可惜除了医药,我没怎么关心过别的东西。

即使他是全国首富,我对他也是不知不晓。

我估计这浩轩公子碰到我,得郁闷死。

这种人看惯了别人跪在脚下仰视他,肯定没想到世界上还有我这么个不懂世事,不解风情的家伙。

从窗子往外看去,弯弯的月亮正好挂在窗子当中。

微弱的月光照在梳妆台上,一把沉香木的小梳子,乖巧的躺在那里。

小小的,安静的,躺在那里。

如同小时候的南生。

不吵,不闹,乖乖的躺在摇篮里,用那双美丽的凤眼追随着我的身影。

偶尔我回一下头,就给我一个甜甜的笑容。

从来没有觉得累,也从来没有觉得烦,我那小小的宝贝,好象没几天就长大了。

会爬了,会走了,会叫娘了,会跑了,会跳了,会背书了,会识字了,会有模有样的诊脉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体会别人说的带孩子时的鸡飞狗跳,他已经象个小大人一样懂事了。

我想儿子,想的心里发疼。

从生下他,我从未离开过他半步,哪怕是上街买个东西,我都要牵着他的小手一起去。

可现在,我已经五天没见到他了。

一想到儿子会害怕,会痛哭,我心如刀绞。

这一刻,我恨死那个浩轩公子了。

他拆散了我们母子,他叫我领略了什么叫痛苦,什么叫煎熬,什么叫思念成灾。

闭上眼,苏风华竟然也来捣乱。

不知道现在他在做什么?

哄着南生入睡?布置人手找我?还是在回西柳庄的路上?

破碎的愿望是否黯淡了他俊美如玉的容颜?

花前月下,那如谪仙般的风姿,出尘的让人只能仰视。

一直以为他的名字,绝对没有起错。

苏风华,苏风华。

人如其名,真个是风华绝代。

那个窄小的院子,好象都盛不下他的光辉。

他只静静的坐在那里,都让人觉得光彩夺目。

附近未嫁小姑娘们,总是都有事无事的来我家串门,带着含羞的目光,偷偷的瞧他。

他偶一抬头,小姑娘们如同受惊的鸟雀,红着脸躲闪开来。

我嘴上叫他妖孽,心中却有几分得意。

现在想起他,心中没了一丝得意,只留了几分惆怅。

此番别离,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一夜睡的都不好,梦中和苏风华反复纠缠,辩论着该不该成亲,争吵着南生到底该谁来养。

早晨醒来后,眼角似乎有泪痕。

正梳头间,那位浩轩公子来了。

接过丫环手里的梳子,很不见外的来帮我梳头。

我站起身,明明白白拒绝:“我和浩轩公子还没有亲密到这个份上吧。”

他却得寸近尺,一把抱住我,将我的头压向他胸前:“我怎么觉得我和清颜已经亲密无间了呢。”

我埋在他胸前冷笑:“那浩轩公子觉得血溅三步,咫尺生死这两个词是不是也很亲密无间呢?”

他闻言放开了手,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然后苦笑道:“清颜,这个世界上,惟一能威胁我的人,只有你了。”

“荣幸之至。”挽好头发,我站在那里,任他打量来,打量去。

“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说你的来意。”

他带了几分调侃,几分赖皮,笑道:“带你去个地方。”

“带路吧。”

他哈哈大笑:“还是第一次有人让我带路呢。”

“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绑架呢。”我分寸不让。

“清颜你搞错了,不是绑架。”

“哦?不是绑架?你请我来这里,可支会了我的家人?”

“家人?苏风华不是你的家人吧。”

“哼,怎么不是了,我们马上要成亲了。”

“清颜在挑战我的耐性吗?我说过,你们不会成亲,我会给你个更大的婚礼。”

“注意你说话的语气,别那么盛气凌人,我吃米吃面,偏不吃你这套。”

“清颜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

“这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在这种地方,说话一定要小心的。”

“哦,山野村妇,说话一向没有遮拦,怕我给你惹麻烦,那你送我回去啊!”

“不是怕你给我惹麻烦,是怕你给自己惹麻烦。”

我鄙夷的看着他,哂笑道:“身为主人,客人惹了麻烦你解决不了吗?你做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失败。”

我这么一说,他倒楞住了,半晌才笑道:“清颜的话有道理,如果我不能保护你,实在不配说是喜欢你的人。”

“你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去哪,快点。”我有点不耐烦的说道。

他过来拉住我的手,我使劲往外抽,他握得很用力,我的手都抽红了,他就是不放。

我还就真不信了,我拗不过他。

使劲,再使劲,手背上血管爆出,都被他攥的发紫了。

疼,火辣辣的疼。

我忍着。

这个时候,必须要对自己狠一点,才能压住他的气势。

我和他,就象是在做一场角逐,谁的心更狠,谁就赢了这场比赛。

我头上都冒出了汗珠,手背也真的青一块紫一块了。

不过我不在乎,望着他哈哈大笑。

他恼怒的放开我的手,大声向外喊道:“拿药酒来。”

有人答应着去了。

我看着他吃鳖的脸,心情大悦,欢欢喜喜的对他说:“别试图征服我,你还没有那个资格。”

“别把话说这么满,谁栽到谁手里,还不一定呢。”

“你输定了。”我向他冷笑:“死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场轮回,对你呢?”

他吃惊的看着我,久久不语。

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如果这是一场游戏,他已经失去了能赢的筹码。

有人送来了药酒,他轻轻拉过我的手,把药酒涂好,大力揉了起来。

“痛么?忍着。”他的口气相当不悦,还好没拿我撒气,下手不太重。

封后

一出了这个院子,我就知道他是谁了。

好多的士兵站在院子外面,他一出去,齐刷刷跪地:“参见陛下。”

当今的天子?不是个老头吗?怎么换他了?

心里有些疑惑,却没有表现出来。

浩轩公子,哦,应该是狄浩轩,当朝国姓为狄,兴致勃勃的看着我的脸,想从上面找出震惊或欣喜来。

可惜他又一次失望了。

如果他搞来几棵万年人参啥的,我可能会乐出声来。

权势地位,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诚然,我是个小人物,人家随便一个命令就会要了我的命,可我却从未在权势面前低过头。

经历过了生死,这些东西在我面前,一文不值。

我想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南生,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我折腰的了。

“清颜怎么一点也不吃惊?”他还是忍不住发问了。

“有什么好吃惊的,在我眼中,人只分两种,一种是有病的,一种是没病的。”忽然想起有人曾说过,这世界上的人只有两种,一种为名,一种为利。嗯,我的回答和这人的看法,有异曲同工之处。

狄浩轩又一次打量我:“清颜的世界还真是简单。”

“这个世界本就简单,只不过被名利迷了眼的人弄复杂了。”我当然话有所指。

他自然也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叹道:“清颜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

好大一片青栀海,一眼望去,无边无际。

青栀花开得正盛,大片大片洁白的花朵,汇成了白色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