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过,青栀海波浪起伏,浮浮沉沉。

美,美不盛收。

虽说是我是个彻彻底底的俗人,但到了此处,仍是忍不住震惊了一下。

“漂亮么?”狄浩轩在旁边问道,显然对我现在的表情相当满意。

“嗯。”对此景说出不漂亮三个字,简直就是亵渎了。

他迈步往里走:“里面还有给你的惊喜。”

我随他在青栀林里穿行,粉白粉白的青栀花偶有飘落,我接一朵在手。

青栀:味苦,寒,无毒。

药效:清心,去热,止血,涩精。治心烦,口渴,吐血,遗精,目赤肿痛。

花刚一拿到手,我就条件反射的想到了它的药用。

真是得职业病了,我嘲笑自己。

“到了。”狄浩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抬起头来,整个人楞在那里了。

一座白玉做成的二层小楼赫然出现在我面前。

没错,不是白石,是白玉,通体无瑕的白玉房子,外面贴的花是黄金雕饰的。

狄浩轩相当满意我呆楞的样子,拉了我进了屋子。

穷奢极欲啊。

连地面都是白玉的,大块大块的玉石切的很整齐很平滑。

墨玉,绿玉,紫玉,黑玉…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种类的玉。屋子里的床,桌椅摆设,全是玉石和黄金做的。

一些装饰品小挂件,都绊以明珠银丝,闪闪发亮。

好多的东西,我都没见过,更不知道是什么质地的,但肯定不便宜就是了。

我长这么大,从没看见过这么昂贵的屋子。

“喜欢吗?”狄浩轩看着我:“这可是我特意为你打造的。”

听到这话,我立刻愤怒了,狠狠的盯着他,愤愤道:“宁国有你这样的败家皇帝,离亡国不远了。”

说完我转身走出屋子,为我打造的?睡在这种屋子里,我怕天天做恶梦。

“顾清颜,你敢咒我?!你这是大不敬。”狄浩轩大怒,在后面叫道。

我径直走入青栀海,连头都没回。

妈的,他有金屋,老娘不是阿娇,他想当纣王,我可不想当妲己,他要做幽王,我却做不来褒姒。

生平最恨的,就是这种不知民生疾苦的寄生虫,拿着别人的血汗挥霍无度,还当成理所当然,我呸!

狄浩轩从后面追来,拽住我的胳膊,眼中满是怒火:“好,好,我为你做这么多,你都不领情,枉费了朕一番苦心。”

胳膊被他拽得很痛,我也顾不得了,嘲讽的话接连吐出:“滚,别在我面前出现,我看见你这样的败家玩意就恶心。”

他一听,更是怒气冲天,猛的将我往外一摔,我一个踉跄,撞到旁边一棵青栀树上。

“顾清颜,你这么不知好歹,也别怪我无情。”他咬着牙,脸上青筋迸出,象是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一般。

“呵呵,怎么,不在我面前装了?装不下去了吧,这才是你吧,暴戾奢侈,贪图玩乐,不顾百姓死活。我顾清颜虽不是圣人,却也不齿与你这种人为伍。”我冷笑着,骂的痛快淋漓。

狄浩轩气得浑身哆嗦,两眼冒火,用一只手指着我,牙咬的格格响。

我呵呵一笑,一字一顿说道:“滚,昏君。”

“来人,把她拖出去。”他大吼一声,外面冲进来了两队士兵,齐刷刷的将我围住,有两人拽着我,就向外走。

“等下。”拖住我的两个人还挺听话,还真停那了。

“狄浩轩,看我救你一场的份上,求你件事。”我开口说道。

狄浩轩笑了,笑得好不快活,一付他就料到我会求饶的样子,轻蔑的看着我:“说吧。”

“求你别和人说认识我,我怕到了黄泉都没脸见阎王。”

看着狄浩轩的脸色青里带着黑,黑里带着绿,爽啊。

坐在牢房里,我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碰到这么个昏君。

不过很奇怪,一般皇帝说拖出去,不是就咔嚓了吗?为什么会把我关进牢房呢?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仔细思考来龙去脉。

他掳了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财?首先否决,在他这种败家子眼中,我都算得上赤贫了。

色?我肯定不配称国色天香,怎么看都只是中上之姿,何况二十好几了,不是水灵灵的小姑娘了。

医术?应该也不是,我虽广有名气,但经验理论都比不上宫里的老大夫。何况他真想让我做太医,也应该由朝廷下旨征召才对。

那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值得他惦记的?

想不通,想不透。

不过我惟一知道的,就是他肯定是想得到我的某样东西。

对他来说,这样东西很重要。

重要到,我如此的忤逆他,他都不能杀掉我。

很好,很好,有这一条就够了。

他要不放我走,我看见他骂他一回,把这昏君的祖宗十八代从坟里给他骂出来。

死也不让他消停。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脾气,也没有什么理想,一切都是随波逐流,自己从没主动追求过什么,一般人都会觉得这样的人很随和。

其实错了,越是这样的人,越危险。

在我眼中,善和恶其实比较模糊,我也从未仔细的去分辨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如果说刚到玉莽山的时候,我没有捡到那本书,而是碰到了一个杀手,对我说去杀人可以让我活下来,我很可能就跟他去杀人了。

在人生的岔路口,我从来没有主动去选择走哪条路,而是哪条路上首先出现了引导,我就会奔哪条路上去。

这一世,引导我的就是那本医书,所以我从了医。

我并不是个纯粹意义上的好人,我埋尸诵经,对狄浩轩的败家行为的嘲讽,只是出自一种习惯,一种前世母亲带给我的,社会带给我的习惯。

我并没有当做是做善事,而是理智告诉我应该这么做,就去这么做了。

所有的一切看似随遇而安,其实这是有一个前提的。

就是不要触到我的逆鳞。

我可以行善,可以杀人,但惟一不可能做的,就是弯下我的脊梁。

如果说行医的时候要必须向人低头,那我肯定早就改行了。

正因为行医没有和我这个讨厌的个性冲突,所以我就一直在行医。

我讨厌别人强迫我,也讨厌别人威胁我。

如果当初苏风华非要来硬的,强行带我和南生回西柳庄的话,我可以肯定的说,他现在不死也残了,我的药早就下到他身上了。

当然,青凝峰上那次也是苏风华强了我,但那次他没触到我的底线,毕竟我连他人都没见到,何况失去的东西,并不是我在乎的。

而这次,狄浩轩算是彻底惹恼了我。

那对这位当朝天子,我可真要好好招待一下了。

他如果不想出什么事,最好把我关一辈子,或者,干脆杀了我,不然就是向我屈服。

否则,不死不休。

我待的牢房是单间,待遇不错。

虽然牢房潮了点,脏了点,小了点,黑了点,不过并不影响我休息。

想当初在山里,我常常是露天而眠的。

一连几天,除了一个女狱卒天天给我送饭外,我没见过任何人。

我好象被世界遗忘了一样,在这黑暗的牢房中,慢慢度日。

对现在的处境,我无法去改变,惟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不妥协,不崩溃。

为了保持自己意识清醒,也为了让自己有点事做,我开始默背医书。

从接触的第一本《药经》,一直背到最近看过的珍本稀本。

我可以不报生的希望,但却不能做死的打算。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概有一个多月吧,狄浩轩来了。

见他进来,我仍坐在原地,连眼都没眨。

他站在我面前,俯视着我:“服一下软,我马上放你出去。”

我抬起头,向他嫣然一笑。

他看我笑,不知怎的,竟然没有流露出惯有的那种得意,而是有了一份失望之色。

我唇齿微启,三个字清晰吐出:“滚,昏君。”

他楞楞的看了我一会儿,一语未发,忽然转身走了。

他前脚走,后脚就来了一个太监,也不管我跪没跪,站在门口,扯着脖子就喊:“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顾清颜贤良淑德,温良恭俭,明德惟馨,特封为慧静皇后,钦赐。”

靠了。

相面

又回到了刚来时的那个院子,等我梳洗干净出来的时候,狄浩轩正在房间里等我。

他坐在桌前,愁眉深锁。

“坐吧,有事和你说。”他示意我坐到他前面的位子。

看我坐好,他沉思片刻,才开口道:“我朝已经存在五百余年,历任数十代帝王,陋习颇多,积重难返。虽然有些大不敬,但我必须承认,父皇不是一代明君,他优柔寡断,性格懦弱,导致了朝中朋党勾结,外戚专权。我虽然接管了皇位,但处处束手束脚,政令不通,言路不畅。”

他抬头看了看我,见我在倾听,又继续说道:“我的性格我很清楚,我的缺点我也很明了,我性格霸道,好大喜功,又爱面子,只能听喜不能见忧,而且不知民生多艰。我想要治理好国家,就必须想办法填补这方面的漏洞。六年前与你一席话,我就明白,那个可以弥补我缺点的人出现了。”

“冷静,审慎,淡漠权势,而且从民间来,见识想法和我们这些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不一样,你能够为百姓说话,而不是为了钱,为了权说话。我想要的,就是这么一个皇后,可以约束我,可以提醒我,在我发脾气办错事的时候制止我。”

我打断他的话,停住了他对我的赞美:“就这理由,你就掳了我来?”

他向我一笑:“当然不仅仅这样。清颜你相不相信我对你一见倾心。”

“不信。”我斩钉截铁的回答,我很有自知之明,不论从哪方面来说,我都没有吸引人的资本。

“那晚的你,真是光彩照人。我从未见过这么聪慧的女子,条分缕析,洞察一切,谈笑风生中掌控一切,指点江山如闲庭漫步。”他回味着当初的情景,嘴角挂着笑:“只那一瞬,我就爱上了你,爱上了那个神采飞扬的顾清颜。”

我抚额叹息,虽然仍不记得那晚发生过什么事,但从他话中可以推测出,我喝醉了,而且酒后失言了。

我从早就知道,我的酒品不太好。

喝醉之后,和平时判若两人。

我的性格总体来说是安静的,是与世无争的,而醉后,常常大放厥词,嘲讽万物。

以前老公就曾把我醉后的样子拍下来过,等我醒后一看,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人是我。

只是不知道我当时对狄浩轩说了什么。

该死的,不会是撺掇他谋朝篡位了吧。

我冷汗岑岑而下,想想我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相当有可能啊。

我偷眼看看狄浩轩,他没注意到我的变化,仍在那回顾往昔:“当时我就决定,若我取得皇位,必定立你为后,与你一起共享这偌大江山…”

古人云: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我这真是挖坑埋自己啊,而且这坑,还是六年前挖的。

“不对,如果说当初你就对我起了心思,以你的性格,不可能六年前没带走我。”我很快找出了他话中的漏洞,他也说了,他的性格很霸道,既然有了喜欢的人,肯定不会时隔了六年才将我带到他面前。

他叹了口气,黯然道:“我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啊,朝中的水很深,我怕我万一有了什么闪失,会牵连到你,我不想将你放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当时就留下了两个人保护你。”

“保护?是盯梢吧!”鬼才相信他是要保护我,应该是派人跟定我才对。

“一样,一样。”他尴尬一笑:“没料想那两个蠢货把你跟丢了。”

“跟丢了?怎么可能!”他手下的人,能有废柴,才怪了。

“那两个蠢材,见你整天泡在病人堆里,就放松警惕了,恰好一个娘子生孩子,就溜回家看媳妇去了,剩下那个找地方去吃了顿饭,回来的时候你就没影了。”

“什么地方?”

“青凝峰下。”

“我上山采药了。”

“是啊,他打听到你进山了,马上去追你,可惜山太大了,没追上,然后你也不行医了,我就断了你的消息了,虽然后来我也派了人四处打探你的消息,可惜终是水中望月,雾里看花。”

山路上不会长药草,采药得去没人的地方,那人要是沿着山路追,没个追上。

我隐居的小镇,三面环山,道路交通极为不便,也难怪他和苏风华都找不到我。

“那你现在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天意让你当我的皇后啊,那个媳妇生孩子的蠢材他妹妹嫁到了那个小镇,他去看他妹妹,怎么那么凑巧就看到你了。”

我无语了,这些事连在一起,巧得好象一出连环画。

如果那两个人一直跟在我后面,估计苏风华不会有机会得手,南生也没有机会出世了。

如果不是我怀孕了,我也不可能隐居小镇,狄浩轩也不可能找不到我。

如果没有南生,我和苏风华肯定不会有交集,也不会决定嫁给他。

如果不是决定了嫁人,有些东西要置办,我肯定会窝居家中,狄浩轩的手下就不会那么轻易的看见我了。

…总之,兜兜转转,命运之神还是将我带到了狄浩轩面前。

冥冥之中,是不是真的有上苍,在舞动着翻云覆雨手?

“好了,别说以前了,说现在吧。”过去发生的,无力再改变,着眼现在,才是最实际的:“你觉得我会答应做你的皇后吗?”

“不会,所以我先造成事实,你不接受也不行了。我知道这么做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就因为不占理,我才用这种方式请你来。”

请?他说的可真客气。

“我确实不同意。”

“你没得选择,封你为后的事已经诏告天下,十五天后,我们大婚。”他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和我说话,可仍是掩不住霸道不讲理的本色。

诏告天下?

那岂不是苏风华也应该知道了?

即使不能确定被封为皇后的是不是我,最起码同名同姓的也应该惹他怀疑了吧,毕竟我这个名字不太常见。

他会不会来救我?

会的,会的,一定会的。

想起苏风华家破后的沉默,我无比坚信他的执着,他的不言放弃。

心里忽然充满了希望。

“那我请教你,就你这样子对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心甘情愿的辅助你治理江山?”我语带嘲笑,不明白狄浩轩是怎么肯定我会为国为民的,难不成我脸上写着为民请命四个字吗?

他犹豫了一会儿,手指轻叩桌面,的的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