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性格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你的骨头太硬,实在不好掌控。我想了一个多月,到底是应该杀掉你,还是冒了风险立你为后。”

“哦?你还想过杀掉我?”我还是低估了他的强硬,得不到就要毁掉,这般狠戾绝决,绝非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他避而不答,继续说道:“你那晚的风姿实在是让我印象太深了,最后,我还是决定拿着江山社稷和你做一场豪赌。”

他的身上忽然爆发出一股强厉的气势,眼中精光迸射,语气铿锵有力:“输了,大不了做个亡国之君。赢了,我们共同创一个繁华盛世。”

繁华盛世?

他可真敢想。

就现在这个摇摇欲坠的朝廷,要想把它变成繁华盛世,这怎么可能!

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知道。

文不能提笔安天下,武不能上马定乾坤。

他又凭什么认为我有能力和他共掌天下呢?

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自己找死。

“清颜,我知道委屈了你,你要打要骂,向我来,我都接着,只希望你不要为难天下苍生。”他的语气很重,一脸严肃的看着我。

说得多冠冕堂皇啊,天下苍生,这顶大帽子往我头上扣,料定了我再不情愿也必会戴上吗?

可惜连自由都没有了的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能力去顾惜别人。

他等我回答,我默不作声。

他满怀希望的看着我,我端着茶杯看着窗户满不在乎,两个人就这样胶著着。

“陛下,玄天司的张天师来了。”

张天师?我嘴角抽搐,不会是龙虎山来的吧?他要真是龙虎山来的就好了,没准还能问问是否有回去的方法。

“立后前必走的程序,玄天司主管天象风水占卜相面。”他快速的向我解释了一下玄天司的作用。

天象风水占卜相面,还专门立了一个司,看来这些玄学在朝廷很有地位啊。

估计这位是来看我有没有皇后之相的吧。

“进来。”狄浩轩端坐好,沉声发话。

一个老头应声而入,五六十岁的样子,脸上皱纹一堆一堆的,眼睛倒还清亮。

“臣张凤臣见过陛下。”老头跪倒在下,口呼万岁。

张凤臣,不是张道陵,看来不是龙虎山来客了。

“天师请起,这位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请天师仔细相看一番。”果然是来相面的。

那位张天师抬起向我看来,只看了一眼,忽然风云变色,一脸受了惊吓的样子,然后不断的揉眼睛。

狄浩轩一见张天师的样子,脸上也挂上了凝重,显然是在担心这位张天师说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老头仔仔细细的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睛都揉红了,脸上的表情却是越来越张皇失措。

他忽然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陛下,臣请求与您密谈。”

他要单独和狄浩轩谈,我心里也咯噔了一下,这个张天师,莫不是真有两把刷子,看出了我是借尸还魂的?

搁浅的鱼

桌上摊着本医书,我靠在椅背上,盯着书发呆。

形势大大的不妙啊。

不知道那个老头和狄浩轩说了什么,狄浩轩回来后,围着这个院子的士兵增加了好多,把这个本来就里三层外三层的院子更围的和铁桶似的。

以前只是院子外面有人,现在连院子里面都站满了,三步一岗,十步一哨。

我已经绝了获救的希望,即便苏风华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这几千人中带着我逃脱升天。

我想要自救,可我惟一会的求生手段就是医药,而狄浩轩好象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对我防范甚严,药材在这个院子里绝迹了,知道我会针灸,这屋子里连根针都没有。

更夸张的是,我稍一行动,立刻有十来个丫环太监亦步亦趋的跟着我。

而狄浩轩和我更是形影不离,除了上朝以外,他哪都不去,只在屋里守着我,连看的奏折都搬到了这里。

不知道他在防范什么,是怕苏风华来救我,还是怕我逃走?

我怎么也想不透他为什么这么做,在我看来,即使我再怎么有通天彻地之才,也不应该派这么多的人看守着我。

肯定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天师搞的鬼。

我曾想过问问狄浩轩,那个老头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不过还没来得及问,就被他派了个N多人跟着我,连上个厕所都有人等在外面。

我心情极度不爽,也没和他客气,他一进门,就被我扔了个花瓶在头上。

出不去,总得容我找个地方发泄一下不是?

眼前这个罪魁祸首,不砸他砸谁!

出乎我意料的是,狄浩轩摸了摸流血的额头,竟然没有朝我发火,而是默不作声的走了,不过会儿功夫,缠着绷带又回来了,然后对我砸他这件事只字不提。

诡异,一切都透着诡异。

我这举动都够成弑君之罪了,可不但没人管,受害者反倒对我温存有加。

这也太不寻常了。

我这里发愁,狄浩轩坐在另一张桌子前面发火。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我发现狄浩轩的性格果真如他说的一样,好大喜功,见喜不见忧。

看到有人奏风调雨顺,万民皆福的时候,笑逐言开。

看到有人奏旱涝水火,流民起义的时候,雷霆之怒。

这样的人,其实不太适合当守成的皇帝,他比较适合当开国的君王。

打得天下,但守不住天下。

我估计老皇帝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把皇位传给了他。

狄浩轩兄弟三人,他是老二。

老大出了名的残暴,嗜杀成性,据说他的府里,每晚都得抬出去个把死人。

本来他是太子,可能是老皇帝对他实在不放心,这才在临终前将皇位传给了狄浩轩。

两个兄长都很强势,最小的弟弟却随了他父皇的个性,柔软懦弱,胆小如鼠,更不是栋梁之材。

老皇帝让位给狄浩轩,其实是对的。

让给老大,相当于直接亡国了,让给老三,只不过把亡国的时间推后了几年,让给狄浩轩,却仍有一搏。

狄浩轩虽然脾气也有点暴躁,但他在不发火的时候,还是很见地的。

就象他想在身边安置一个冷静的人制约自己这件事,我觉得他做的相当好。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一般人都容不下别人来管制自己的,何况是一个君王。

而狄浩轩却做到了,在这一点上,我赞赏他。

能正视自己的缺点,而且防患于未然,这才是一个有理智,有见解,有抱负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当然,我赞赏他这一点,并不代表我自己喜欢做那个卧榻之旁的人。

我已经习惯了外面的海阔天空,这小小的皇宫,怎么可能放得下我自由惯了的心!

何况,外面有我的宝贝儿子,还有一个即将成为我相公的苏风华。

南生,南生…

苏风华,苏风华…

“这个蠢货,折子写了三万字,就最后一句有用,还十万火急。朕要没看完他这啰里啰嗦的折子,岂不是耽搁了?真想把他那脑袋拧下来,看看里面是不是装了一脑袋浆糊。”狄浩轩气得把牙咬得格格响,强压了怒火,在那折子上批了几个字,啪一下把折子扔到了门外,大吼一声:“告诉秦尚书,他这不是在做应试卷子,朕也不是主考官,没功夫看他的锦绣文章,以后写折子简练点。”

一个小太监捡起折子,飞快的去了。

我坐在旁边,看着狄浩轩那怒火冲天的样子,真解气啊。

这个秦尚书,好样的,照你把狄浩轩气成这样子,以后你要有个病啥的,本大夫免费帮你治!

我这边还没高兴完,那边狄浩轩又咬上牙了,这次的牙咬得比上次还豪迈。

“因妻妾争风吃醋,张子悦张御史误被擀面杖所伤,击中头部,伤势严重,请假一年。”狄浩轩气得脸上的肉都一跳一跳的,笔杆子都被他撅折了:“准,准,不光准了这一年的假,还准他因病还乡,大宁国用不起他这么优秀的臣子。朝中好官不多,朕还一直以为这张御史能算上一个呢,看来,朕是一厢情愿了。”

这件事情乍一听很好笑,但仔细一想,我却觉得里面极有问题。

被妻妾所伤,这是件很丢人的事情,一般人肯定捂着盖着,不好意思让人知道,即便请假,也会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这位张御史,不但没有回避这件事,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大张旗鼓的将这件事写在了奏折里,送到了皇上面前。

俗语说的好,事出寻常必有妖。

这张御史,怕是通过这折子,在向狄浩轩透露一件事。

那就是,他请假是被逼无奈的。

恐怕连他的伤,都未必是妻妾所伤。

我心中赞道,这位张御史,好心思。

这种人要是放过了,大大的可惜啊。

只可惜了,旁边那位显然没有领会张御史的意思,正咬牙切齿的写朱批呢。

帮这位御史一把?

帮了怕狄浩轩以后更不放过我了。

不帮?

那岂不是一个人才就这样白白折损了。

对朝廷来讲,永远不乏能人异士,天下有才的人多的是。

但对张子悦张御史来说呢,如果狄浩轩准他还乡,怕他以后再无出头之日了吧。

如果他本就想退居乡里,那么我不用多事,可从他的意思可以看出,他还不甘心就此离去。

帮?

不帮?

这是个问题啊。

忽然想起一个小故事,有一次退潮之后,沙滩上留下了数万条搁浅的小鱼,太阳一出来,这些鱼必死无疑。鱼的数量太多,人们就是想管,也有心无力。可有个小孩,却一条一条的将鱼扔回大海,旁边有人说不要做了,没有用的,你一个人能管得过来几条,何况大海并不在乎少这几条鱼。可小孩却笑着说,大海不在乎,但这条在乎,你看,这条也在乎。

是啊,大海并不在乎少几条鱼,可是鱼自己却是在乎的,离开了大海,它就是死路一条。

张子悦就是条搁浅的鱼,我就是那个孩子。

我应不应该将这条搁浅的鱼放回大海呢?

“啪”…折子又被扔出了门去,狄浩轩这次倒没吼一嗓子,估计是气得无话可说了。

外面小太监捡了折子就要走。

我欠了欠身,想开口叫住他。

可叫住了他,麻烦会接踵而来,本来狄浩轩就对我虎视眈眈,再来这么一出,后果不言自明。

我无力的垂下胳膊,算了,算了,大海并不在乎少这么一条鱼。

可那孩子说,大海不在乎,但这条在乎,你看,这条也在乎。

这条在乎,张子悦也在乎。

“回来。”我终于还是没忍住,叫住了那个小太监。

小太监一楞,却听话的走了回来,将折子交给了我。

狄浩轩也楞住了,抬起头一脸惊讶的看着我。

我攥了折子,心中苦笑,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啊。

“清颜,怎么了?”狄浩轩看见我拿了折子,一刹那间,怒气消散,眼中就有了笑意。

我并没有看那折子,只是将折子又放回了他的桌子上。

“狄浩轩,外面有人问起你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是怎么回答的?”

狄浩轩难得的红了红脸,小声道:“我说自己撞的。”

“怎么不照直了说,就说我砸的啊。”

“那怎么可能,丢不起那人。”

我没再继续往下说,又坐回了椅子上,不再搭理他了。

狄浩轩思索片刻,眼睛一亮:“是了,是了,做为一个男人,被妻妾打伤了这么丢人的事竟然上报给朕,可见和面子相比,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请假是假,伤也未必是真。可他为什么还要请假呢?”他忽然兴奋的大叫一声:“有人逼他,肯定是有人逼他这么做的,清颜,对不对?”

孺子可教也。

“能逼得了一位御史的,来头不小啊。”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见我不搭话,仍自顾说下去:“最近边关吃紧,朝中又是激流暗涌,这日子,还真不好过。”

任凭他自言自语,我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透过窗子,我看见了那蓝蓝的天空,偶尔有鸟儿急急飞过。

我羡慕那鸟儿,可以在自己喜欢的天空里,自由飞翔。

即使身在皇宫,我的心却仍没改变过,我仍坚持认为自己不属于这里。

但是,有谁来告诉我,我现在该如何做,才能脱了这牢笼,重回山林?

身后忽然传来一片温热,狄浩轩的叹息在耳边响起:“清颜,这样的你,叫我如何舍得放手?”

我苦笑,原来,我也是条搁浅的鱼,只是,没有幸运的等来一个孩子放我回归大海。

故人现

十五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我没有盼来苏风华,也没有找到机会可以逃走。

在狄浩轩的笑声中,成亲的日子就一天天来到了。

望着眼前华贵的红衣,我没有一丝喜悦和欢欣。

结婚,成亲。

对女子来说一生只有一次的事情,在我这里,反复上演。

第一次的时候是甜蜜的,和苏风华的时候,是忐忑的。

而这次,是郁闷的。

也是最省心的。

前世的时候,生怕错过了每个幸福的细节,事事亲力亲为,从写请柬到订婚宴,全是和老公两个人张罗的。

而打算和苏风华成亲的时候,只是置办了一些小物件,剩下的由苏风华来准备。

这次更省事,只和裁缝见了个面,让她看了看身量,就没我的事了。

不知道外面是如何的来操办皇帝的大婚的,可这喜气一点也没有波及到我这里来。

怕混进什么不明的东西,狄浩轩没让人布置这里。

看着这森严壁垒的院子,我有时候竟有种错觉,好象我不是要成亲,而是被打进了死牢。

随着婚期的临近,我的心日益烦躁,也日渐消沉。

烦躁的是要嫁给狄浩轩,我心不甘,情不愿。

消沉的是,被人逼成了这样,我却无力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