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了一通,仍是吃了闭门羹,我也不生气,慢慢悠悠的往回走。

走到那行字前面的时候,我停住了脚步。

字是紫色的,在白白的粉墙上,还算显眼。

昨夜前半夜下雨,而这字迹却清晰完好,应该是后半夜或今天上午写的。

粉墙下,泥土松软,上面有两个浅浅的脚印。

我忽然来了兴致,以前看过福尔摩斯全集,觉得福尔摩斯的推理太厉害了。

今天我何不照猫画虎,也来个推理?

我仔细看看了周围的一切,在粉墙下面找到了不大一块紫色石头,应该是那人用来写字,写完后随手扔下的,我捡起来,站在粉墙前,在那行字下面,开始写下推理。

一、人在写字的时候,会写在与视线平行的地方,此字迹离地面大约七尺,故推测写字之人应身高七尺五寸到八尺之间(1.75到1.80m)。

二、写下字迹的紫色石头,是取自玄天司屋檐上的七彩粉石,此人应会轻功。雨后泥土松软,粉墙之下却只留下两个淡淡的脚印,此人轻功应该极高。

三、粉石质硬,一般人在墙上写字,只能留下浅浅印记,而此墙上字痕深重,足见此人臂力不错,必定会武。墙下鞋印右浅左深,断定此人必是惯用右手兵器,加其轻功高深,必是走轻灵一路,兵器应为剑或匕首之类,宁国人喜剑,此人大约佩剑的面比较大。

四、鞋印之上,清晰印有“天恒”二字,可知此鞋应购自京城天恒鞋庄。天恒鞋庄只卖两种鞋子,一种是年轻人惯用的硬底快靴,一种是老年人常穿的软底缎鞋。由鞋子可知,此人年纪应在三十以下。天恒鞋庄质美价贵,能穿得起天恒鞋子的人,家中必是大富大贵,非穷困贫民之辈。

五、鞋底略窄,此人身材必定不胖,应该偏瘦。

六、敢于皇宫之内乱写乱画,此人应不畏权势,藐视皇权,甚至可能对皇族积怨颇深。

七、写完字后,将用过的粉石随手扔于一旁,其人性洒脱,应不拘于流俗,且自恃武功高强,不怕麻烦,未将宫内守卫放在眼里,疑其曾在禁卫军眼皮底下逃脱过,且非止一次。

八、能在皇宫之内来去自如,足以证明其武功之高,应为武林翘楚。

九、鞋印之畔有些许土末,色微红,应为赤土。而赤土只有城南百里处的赤土坡才有,由此断定,此人必从南方而来。昨晚夜半时分大雨方停,此人在下半夜或今天早晨到达皇宫,其居住地离皇宫必不超过三百里,推测其家应为皇城以南一百里以外,三百里之内。

十、七彩粉石之中,此人独取紫色。紫色代表权威,声望,深刻和精神。此人认真刻苦,其武功绝对非虚。结合其财富看来,此人可能有一定势力,人缘不错,会替他人考虑,应有一定的号召力。

推到这里,实在有些累了,看了看粉墙上,洋洋洒洒的都快让我写满了。

我满意的看了看,不再继续推理了,信手写了个总结。

推理此人情况如下:男,身高七尺五寸到八尺之间,年纪二十到三十之间,偏瘦,性洒脱,武功高绝,擅轻功,剑法出众,居城南三百里之内,家富裕,小有势力。应与皇家有仇,且为情仇,数次与皇宫守卫交过手,均逃脱。

写毕,得意洋洋的又瞻仰了一遍,才施施然而去。

当了一次福尔摩斯,脑子有点消耗过度,一回到凤坤宫,我立即爬到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睡得正香,忽然觉得有人推我。

我睁开眼睛,却是狄浩轩正坐在床沿上,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我。

我嘟囔了一声:“困。”翻了个身,往床里边窝了窝。

正想继续睡,却攸的一下,凌空飞了起来。

肯定是狄浩轩将我抱起来了,我眼睛都没睁,靠在他怀里闭目安睡。

狄浩轩将我放到椅子上,轻声笑道:“辉儿就在旁边看着呢,你就别睁眼。”

咳,父母的言传身教对孩子很重要啊。

我立即睁开眼睛,端正坐好。

果然,狄明辉正坐在我面前,静静的看着我呢。

想起刚才自己懒洋洋的样子,又看看坐得稳稳当当的狄明辉,嘿嘿,我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估摸着皇家礼仪到了我这里,应该一点也没剩下。

洗过了脸,总算是精神一点了。

狄浩轩吩咐人上菜,我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

感觉刚吃完早饭,这就又要吃午饭了啊,我还没饿呢。

我拿着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就是不往嘴里送。

狄浩轩看着我叹气,我发现他最近越来越爱叹气了。

狄明辉不声不响的挟了一箸青笋,放到了我碗里。

儿子的面子,当然要给,我立刻乖乖的吃了。

“你今天又去玄天司了?”狄浩轩问道。

“嗯。”

“粉墙上那字是你写的吧?”

提起这个我就打起精神来了,做福尔摩斯的劲头还没过去呢:“上面那行字不是我写的,下面的推理是我写的,你看见啦?”

狄浩轩帮我挟了块鱼肉,我厌恶的看了看,又扔回他碗中了,他也不以为杵,自己挟起来就吃了,等咽下去了,这才说道:“我当然看见了。粉墙上的字是一个刑部官员无意中发现的,一看之下,惊为天人之作,立刻上报了刑部尚书。现在整个朝廷都轰动了,那个粉墙前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刑部尚书刚才奏道,皇宫之内居然有此等人才,恳请陛下一定要查出此人,臣愿将尚书一职拱手相让。”

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欣赏我的推理,嗯,小小高兴一把。

不过:“你怎么知道是我写的啊?”

狄浩轩向我微微一笑:“我也推理了推理。今天是你去玄天司敲门的日子,你是肯定要从那过的。看见了那写着行字,以你的性格,肯定是要琢磨琢磨的。写那么一墙的字,肯定要花费很长时间,皇宫之内各司其职,没有人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在墙上写字的,何况还是明目张胆的在光天化日之下。既有那个闲心,又有那个时间,又不怕别人看见,皇宫之内除了你,我想不出还能有谁。”

他的推理是很正确,不过我怎么听着他戏谑我的成分居多啊,不太中听。

“清颜这么厉害,可推得出写字那人是谁?”狄浩轩放下碗筷,一本正经的问道。

我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狄明辉,没有言语。

我又不傻,刚开始虽然没看出来,可推理之后,当然已经明白了来人是谁。

既然你知我知他也知,又何必问出来呢。

我低着头,胡乱的往嘴里扒着米饭。

狄浩轩握住我的手,眼神深处,有着我不明白的东西在闪烁。

再去玄天司,身后已经没有了被偷看的感觉了。

我知道他走了,离开京城了。

在我病中的时候,他来过好几次,是不是看到狄浩轩那我那么好,他心生退意了?

还是我对世事冷漠了几分的心肠,被他感知到了?

还是我对他的不想不念,冰冷了他的满腔爱意?

还是看到了我和狄浩轩的举案齐眉,以为没有他我也可以活得很幸福了?

应该是了吧。

他写下那行字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他不说,如果我不是凑巧做了个推理,我不会知道那行字是他写给我的。

那么,他在那里写下这句话,是写给我看的,还是写给他自己看的?

顶着寒,冒着冷,在雨后泥泞的路上连夜奔波百里,是为了看我一眼,还是为了和我做最后的绝诀?

我终究不是福尔摩斯,做不出太过高深的推理。

苏风华的目的,我推不出。

苏风华走了,南生被关进了玄天司。

我破天荒的没在玄天司门口搞破坏,而是静静的坐在台阶上,遥遥的望着那围粉墙发呆。

心头思绪百起,却又理不出一个头绪。

想又想不明白,要装作糊涂却又终不是糊涂。

我坐在这空旷旷的大门前,心里也象这大门口一样,空的很。

象是要掩盖什么,我胡乱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台阶前的土地上,随手乱写乱画。

一笔笔,一划划,虽然一直在写,可心思早不知飞哪去了。

有泪慢慢滑落,不一会儿功夫,打湿了我手下胡写乱画的那片土地。

远处脚步声微响,我抬起头,闻声望去。

狄明辉那小小的身子转过了围墙,向我走了过来。

见我坐在台阶上,他也不声不响的坐到了我身边。

“下学了?”我关切的问道,顺手擦掉了眼角的泪珠。

狄明辉点点头。

“怎么没带个人跟着,小六呢?”小六是狄浩轩给狄明辉找的小太监,身份就象自小就跟在狄浩轩身边的祥贵一样。

狄明辉淡淡道:“那边等着呢。”

我帮他理理鬓角旁一绺软软的头发,嘱咐他道:“以后去哪都让他跟着,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狄明辉不言语了,低下头,看我胡乱写在地上的字。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他轻轻念道。

狄明辉早慧,字没用怎么教就学会了,他自然是认得的。

我听他一念,倒是楞住了。

原来,我无意识间,竟然写了这么一句。

看着狄明辉那亮晶晶的眼睛,不想敷衍他,我道:“这是一首曲子的前两句。”

“好听么?”

我看着难得说这么多话的儿子,不好扫了他的兴。

“那母后给你唱一遍,你听着。”我清咳一声,五音不全的唱道:“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尽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说实话,我的歌唱得实在不怎么样,跑调能跑到月亮上去,和同学们去K歌,我从来都是坐在角落里听别人唱,自己是不敢上去献丑的。

不过我的儿子相当捧场:“真好听,母后你教我。”

于是,在这黄昏的阳光中,在这渐起的暮色中,我们母子二人,坐在台阶上,咿咿呀呀的唱着曲。

玄天司门口,飘着一个跑调的女子歌声,和一个清脆的孩子的歌声。

群鸟纷起,不知惊飞了多少燕雀。

大结局

可能是因为夏日酷热的原因吧,我的精神越来越不济。

往往上一刻还在和狄浩轩说话,下一刻就扎到他怀里进了入沉睡。

以前看医书的时候,绝对是聚精会神,现在却是用不一刻钟,就开始打盹。

有一次抱着狄明辉讲故事的时候,竟然枕着狄明辉那小小的身子睡着了,汗,要不是狄浩轩回来的早,我估摸着我可能把我的小儿子给压死了。小家伙忍耐力不错,我枕了他半天,楞是没吭一声。

狄浩轩让太医来看,他们折腾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只说是夏天容易犯困,让我没事多动动,少睡些。

绝对废话,我也想多动动,可就是懒得动,我也想少睡些,可瞌睡来了,挡也挡不住啊。

狄浩轩看着我昏昏欲睡的样子,又是长长的叹气。

我笑道:“没事,夏天就这样,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然后继续睡得昏天黑地。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也是入睡极快。

以前哼哼哈哈的还总和狄浩轩聊上一句半句,现在却是一沾枕头就朦胧住了。

狄浩轩总趁我似睡非睡的时候问我话。

“清颜,你快乐吗?”

“清颜,在我身边,你觉得幸福吗?”

“清颜,你的心中装的到底是谁?”

“清颜,你还想过游山玩水的生活吗?”

我到底回答了什么,怎么回答的,自己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我会很快的就进入到睡眠中去。

梦境好象在天谴的时候用光了,我往往一个梦没有,一觉到天亮。

狄浩轩变得很奇怪,总望着我叹气。

还经常怔怔的盯着我发呆,看我瞧他,总会慢慢收回眼光,然后歪着脖子看着窗外,似乎若有所思。

不知他又犯了什么神经,闲暇时候,又拿起了他那不怎么样的画笔,开始画我,画狄明辉,偶尔也画些花鸟虫鱼。

画完后,还沾沾自喜的让我品评。

我虽然也没什么鉴赏力,但画的象不象还是看得出来。

他第一次让我鉴赏的时候,我给他讲了那个爱画画的皇帝的故事,就是有个皇帝爱画画,谁要说他画的不好,就把谁关进监狱的那个故事。

狄浩轩当然知道我是在说他画的不好,不过他根本不在意,仍是画自己的,画完后还让我评论,我只好对他说,陛下,你还是把我关进监狱吧。

连狄明辉都逗笑了,一家人笑成一团。

笑过之后,他仍是继续画,我也总是歪在椅子上边看他画画边打盹。

时间就在我打盹中慢慢过去了。

宁国虽然是热带国家,但热带也不可能天天热的,过了最酷热的时节后,天气渐渐有些凉快了。当然,这凉快是相当来说的。

狄浩轩也不知抽了什么风,非得要带我去旅游一番,说是我在宫里都闷傻了。

我问他咱俩都走了,朝中的事情谁管啊。

他说有左右二相,还有那个胆小如鼠的三王爷。三王爷,就是狄月思的亲哥哥,狄浩轩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据狄浩轩说三王爷很聪明的,就是性子太懦弱,让他暂管几天朝政,还是没问题的。

既然他安排了,我也没有异议,想想我还真是好几年没有出过宫了,走走也好。

我问他带不带狄明辉,他说不带。

我怕我们走了狄明辉在宫中不安全,想要带上他,可狄浩轩不同意,说是去不几天,没有问题的。

狄明辉也没有要求同去,只不过在我们临行之前,他在我的怀中依偎半天,眷眷不去。

我不会骑马,自然是要坐马车的。

车子里弄得很舒适,吃得用的东西摆放的也很全。

祥贵赶车,狄浩轩就和我窝在车里,与我窃窃私语。

我问他我们去哪旅游,他说保密。

我问他要走多久才到,他说到时候我自然明白了。

看他神秘兮兮的样子,我也懒得问他了,整日歪在车窗那里往外看风景。

可惜官道之旁,除了树就是树,没有什么值得总看的。

我打盹的时间又开始多了。

狄浩轩也不嫌烦,每次我睡觉的时候,肯定会将我抱在怀中,生怕一不小心让马车磕着我。

我醒来的时候,总看到他痴痴的目光在我身上徘徊,而他往往在我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给我一个绵长而热烈的吻。

离京城越走越远,狄浩轩看我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往往一整天一整天的,他的目光都紧紧的盯着我,仿佛在他一移开目光,我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他也越来越粘腻我,往往抱住我就不放手。

走了六天之后,我们来到了一座高山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