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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看着她哭,他心里也会难受。

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握着她的手,在一旁沉默。

沈菊年喝过药,沉沉睡下了。

李群走出房间,看到萧锦琪背对着他,站在院里。

“我已经让人报官了。”萧锦琪淡淡道,“这是流寇作乱,官差和这一村乡民,被流寇尽数屠杀。”

二十七个官差,八十六口乡民,男女老少尽在其内,无一活口。

李群在看到那伙官差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明白了。

上面的政令是,得一流寇头颅,赏银十两。官差和土匪的唯一区别是,前者合法行凶。

除却这一乡之民,不知还有多少无辜百姓被当成“流寇”斩杀了。

男子被砍了头,女子被奸污,幼儿被抛尸。

这是个什么世道?

李群沉默了。

当时他心里燃起了一把火,满地的尸体、头颅,还有哭泣的女人……沈田氏满是血污的脸,他想起那一次来,她手拿鸡毛掸子,笑闹着追打沈菊年……

人命如此卑贱,十两银子一条……

动手杀人,是冲动,冲动之后,他想明白了,只有不留活口,才能保护自己。

那些人,死有余辜。

“经清点,尚有十数人行踪不明,可能是被抛尸了,也可能是逃走了。”萧锦琪顿了顿,“有一个名字是,郭大路。”

李群眼神一动。

郭大路,是沈菊年的未婚夫。

“还有一个孩子名为沈天宝,也下落不明。但估计凶多吉少。”

二十七名手持刀剑的官差,他们很难侥幸。那名单上的十几个人,多半都是遇害了。

“那些乡民已经下葬了,沈菊年的家人也葬在山上,等她情绪缓过来,带她去拜祭吧。”

萧锦琪垂着眼睑,指尖摩挲着她咬过的地方,很深,留下了一排细密的牙印。

沈菊年,你还能站起来吗?

如果连你都不能微笑了,那谁还能给我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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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菊年在墓前三叩首,沉默不语,跪了许久。

“菊年,跟我回云都门吧。”李群说,“山下大乱,金陵已不安全了。”

萧锦琪淡淡抬了抬眼皮,扫过李群,然后落在沈菊年脸上。

夕阳给她的侧脸染上一层朦胧的淡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

“萧府可护你周全。”萧锦琪忽然开口,李群微愕着侧过脸看他。

沈菊年依然沉默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良久,她才缓缓起身,跪得太久了,血路不畅,她晃了一下,又跌坐在地。两人同时伸手去扶,却都落了个空。

萧锦琪不期然地想起那日在文心斋外,她也是这般,晃了一下,跌坐在地,眼里有丝无奈,却还有丝笑意,一边揉着膝盖,一边仰望着树梢,一片金黄的落叶映在她眼底。

而这时,她眼中似乎什么都没有了,宛如一潭死水。

坐了半晌,她才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下山,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见,也听不到了。

李群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想着,菊年,跟我走吧。

可是如果她不走呢……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必须回云都门一趟,他不想让她一人留在这里。

萧锦琪眼神一动,忽然开口道:“沈天宝可能没有死。”

沈菊年脚步骤然停下,没有回头,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萧锦琪走到她面前,淡淡道:“没有找到沈天宝和郭大路的尸体,他们可能没有死。”

更大的可能是死了,但是只要还有可能活着,对沈菊年来说,就是一线生机。

“听说郭大路是个壮实之人,说不定他带着沈天宝逃走了。萧府人手众多,或许可以帮你找到他们。”萧锦琪看到沈菊年眼里又渐渐恢复了光彩,心里一宽。他用对方法了。

沈菊年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你、你能帮我找到他们吗!”

萧锦琪点点头,“只要他们还在金陵。沈菊年,他们可能还活着,你为什么要放弃?”

“我、我没有……”沈菊年怔了怔,神情恍惚,“还活着,没有找到尸体,他们就有可能还活着……郭大路,他很疼天宝的……”

郭大路没有父母兄弟,孑然一身,虽然没有成亲,但他们俨然是一家人了。很有可能,他带着天宝逃走了……

一定是这样的!

沈菊年说服自己,他们一定还活着,他们说不定会去萧府找她!她要留下来!

看着沈菊年眼里的光彩,李群知道,她不会跟他走了。

抬眼看向萧锦琪,对方也抬眼直视他。

萧锦琪这个人,明里淡漠,实则不动声色,八面玲珑,这样的血案,被他轻松压下了。他对菊年,存的是什么心?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里?

萧锦琪勾了勾唇角。

沈菊年,他是不会放手的。

终究,她还是跟他回了萧府。

两进两出,她还是逃不出这个金笼子。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只是这一次,她几乎不剩下什么希望了,安州没有家了,只有几座坟墓。

郭大路,天宝,你们又在哪里呢……

萧府也早已得知了这个消息,不免也是一阵感慨唏嘘,老太太掉了两滴眼泪,让沈菊年还和七小姐住一块儿。

七小姐病好了一些,便搬去了另一间院子,在新花园子里,大一些,环境也更好一些。瑞娘让人在屋里添了张床,一张向南,一张向东,床头抵着,两人夜里也好说说话。

安州算是老太太的老家,虽然沈菊年和老太太真正算起来是一表三千里,但下人还是依着吩咐唤她一声沈小姐。当年二奶奶笑着说她像是哪家小姐,今日倒真应了她的话。

遭逢巨变,沈菊年整个人静了很多,常常说着话就走神了,神情恍惚,也很少笑了,便是笑,也带了三分苦涩。只是每次四少爷出现的时候,眼睛便亮了起来,然后又渐渐黯了下去。

萧娉婷和沈菊年,一个身上病着,一个心里病着,一个日渐好转,一个毫无起色。原先是沈菊年哄着萧娉婷,现在反过来,是萧娉婷常常拉着她出去晒太阳,哄着她吃东西。

刚回来那半个多月,沈菊年夜里常常惊醒,醒来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静静躺着,看着上方,什么也不敢想。郑厨子没少做甜食安慰她,也是遇到郑厨子,林妈,沈菊年才会露出一点笑脸。

这府里,便是郑厨子、林妈、娉婷、瑞娘这四人让她觉得温暖了。

萧娉婷因身体还不大好,学堂的功课便停了,日日在屋里看些闲书,看到有趣处便说给沈菊年听。沈菊年看过的书并不多,有时候也给她逗笑了,姐妹二人相视而笑,那种悲伤便淡去了一些。

萧娉婷对她的心,沈菊年也看到了,有时候也想,她还有一个妹妹,为什么要让她也跟着自己难过?

渐渐地,过了最悲伤的日子,人又恢复过来了,看着还是原来的沈菊年,只是大病了一场,人清减了,心里的伤好了一些,但疤在那里,多少年也不会变,

眼因流多泪水而愈益清明,心因饱经忧患而愈益温暖。

经霜更闻幽香,说的大概就是菊年了。

冬去春来,眼看着春天又要过去了,沈菊年的心也慢慢地死了。

外间有人说,四少爷来了,沈菊年眼皮一跳,多少次了,她还是忍不住期待,期待他给她带来好消息。但是每一次都落空了。

“四少爷。”沈菊年站起来,对他点了点头。“七小姐不在。”

“我是来找你的。”萧锦琪在一旁坐下。

沈菊年心头一跳,瞪圆了眼睛看向萧锦琪。

萧锦琪有些怕了她这样的眼神,或者说,怕看到她得知消息后的失望。当时他本是给她一个虚无的希望,让她吊着一口气活下去,等她缓过来了,自己也就明白了。但这样一次复一次地让她失望,他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如果郭大路还活着,确实应该来萧府找她,但他没有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沈菊年心里也明白,只是却不肯让自己死心。

“婉茹下个月要嫁到山东去了,我会去送嫁,你要不要也去山东看看,或许换个环境,人也好一些。”

沈菊年知道,四少爷是个淡漠的人,对旁人从来不假辞色,那一日,他为什么会出现,她不明白,但后来,他对自己确实挺好,而他手背上那道淡淡的疤痕,一直提醒着自己,不能忘了他的恩情。

可她实在无以为报……

沈菊年淡淡笑了笑,“四少爷,谢谢您。菊年已经好多了,其实您当日说那些话,不过是想给菊年一些求生意志,到如今四个多月,菊年自己也想明白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菊年会好好活着的,多谢四少爷挂心了。”

萧锦琪怔了怔,凝视了她许久,几乎要把她看透了。

这一番话,亲近而疏远,原来,她心里记着他的好,却从未真正把他放心里去。两个人的距离,始终有着这一桌之隔。

萧锦琪眼神一冷,心里有许多的不痛快,但性子淡漠惯了,也不允许他发泄出来,只是搁在桌上的手一紧,手背上那道疤痕顿时狰狞了起来。

气氛很尴尬,两个人都不说话。

这时,外面适时传来萧娉婷的声音,“四哥,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萧娉婷笑眯眯地闪身进来,身后跟着瑞娘,“瑞娘,你还不快把菊年抓走,就她还没有做新衣服!”

那是婉茹出嫁那天要穿的,沈菊年被称了一句小姐,自然也是要做两件像样的。

沈菊年松了口气,又有些无奈地被瑞娘抓走了。

第二十六章 小露峥嵘

更新时间2010-1-18 12:51:44 字数:3732

见沈菊年出了门去,萧娉婷才收起笑容,转过头看萧锦琪。“四哥,看你的表情,似乎不大高兴?”

也就只有他们兄妹连心,看得出他冷淡中压抑的怒火。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萧娉婷坐下,喝了口茶,苦涩得让她皱起眉头,另外倒了凉水。“菊年说了什么话让你不高兴了?”

见萧锦琪不语,萧娉婷便知自己猜对了七八分。能让四哥情绪波动的,也就只有沈菊年了。

菊年对谁都笑呵呵的,但她心里有堵墙,墙里墙外,分得清晰着呢!

她萧娉婷是墙里的自己人,她四哥还在墙外徘徊。

萧娉婷不厚道地笑着。

“你就不该跟菊年说郭大路还活着。菊年是个死心眼的,她逼自己抱着这个希望,也就会一直等到郭大路回来娶她。郭大路一个乡下人,自然是比不上我四哥了,但菊年她就喜欢那样的,你又有什么办法?”萧娉婷顿了顿,隔了桌子,身子倾向萧锦琪,“四哥,你下个月可要去山东了,一去一回两个多月,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要不要带上菊年?”

说到这里,萧锦琪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萧娉婷怔了怔,“你说了?”

萧锦琪不语。

“她拒绝了?”

答案昭然若揭。

萧娉婷眨了眨眼,嘴角慢慢漾起一丝笑容。

“四哥,你的手段在哪里呢?”萧娉婷慢条斯理地说,“其实,菊年想要的不多,她只是想当一个人的妻,偏偏这个,你不能给她。”

萧锦琪眼神一沉,转头看向萧娉婷,“我也不是非她不可。”

萧娉婷笑了笑,“四哥,你不是非她不可,却是志在必得。平生第一次有了不想放手的人,你那时会去追她,现在更不会放弃。只不过,你到底也是笼子里的人,给不了菊年要的东西,也不能为她枉顾一些规矩。四哥,我同情你。”

萧锦琪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萧娉婷笑眯眯地吃着糖,喃喃自语。

“不如,让我推你一把?”

她心里一直有一根软刺,若不除了,终是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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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娘将沈菊年领到了地方,便有人相识的嬷嬷拉了她出去叙旧,沈菊年一人正在屋里,立刻便有人围了上来帮她量尺寸。

外间还有三四个丫头在嚼舌根,不知是沈菊年耳力太好,还是她们根本没有压低声音,那对话竟一字字钻进耳中,分外清晰。

“你们府上什么时候多了个沈小姐?”问话的想必是锦衣坊的丫头。

“呵,什么沈小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仗着七小姐疼她就当自己是主子了!”

“听说七小姐难伺候着,怎么就对她另眼相待了?”

“说是对七小姐有救命之恩,可人也不是她救的,她贪什么功呢你说!”言语中满是不屑。

“是啊,她贪什么功,二奶奶没话说吗?”

“我们二奶奶能容人,反正府上养的闲人多了,不差这一两个!”

“呵呵……玉珠妹妹,听你口气冲的,怕是妒恨她入了四少爷的眼,怕她抢了你的位子吧!”

“呸,瞧我不撕烂你这嘴!人家清高着,二奶奶保媒她都不屑,能给我们四少爷做妾?”

“我也没说做妾啊,我说做的大丫鬟,怎么你就往哪方面想去了?怕是你心里想着四少爷吧!”那人嘻嘻笑道。

“你这个坏丫头!”玉珠恨恨啐了她一口,“她又没卖身契,当什么丫鬟!要不是可怜她死了全家,谁收容她!”

“是安州那边的事吧,闹得挺大的,不是说还有人活着吗?”

“遇上流寇还能有活命的?肯定都死光啦!说什么等到人就走,没准儿就是知道等不到了才赖着不走!真是扫把星,全家死光,就剩她一个!”

沈菊年一颗心仿佛坠入了冰窟,手脚冰凉,直到一旁的嬷嬷推了她一下,她才惊醒过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院子的。

那些话,心里猜到,跟亲耳听到,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

沈菊年脑中纷乱,那玉珠的话一字字像冰刺一般扎入骨髓,让她疼得浑身发抖。两世孤独,难道真的是她命硬,不单自己落得孤身终老,甚至连亲人也不得善终?

心脏上仿佛压了一块巨石,沉重得喘不过气,沈菊年双手直抖,踉跄了两步,跌坐在庭中石凳上,一手捂着心口,另一手紧紧抓住桌角,脸色发白,直冒冷汗,浑然未觉有人向这边走来。

“哟,这不是沈小姐吗?”

一双粉色绣花鞋映入眼帘,听声音,正是之前在绣房说话的玉珠。

沈菊年一阵晕眩,说不出话来,只知道左右无人,只有这个玉珠在喋喋不休。

玉珠自然知道,这个沈菊年是个好捏的软柿子,方才在绣房外那番话就是说给她听的,也好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廉耻,现在看到她这模样,显然是被气着了。她满腹怨气,正愁没地方发呢!

沈菊年深呼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只看到玉珠一张艳色的嘴一张一合,那些恶毒的话一句句钻入耳中,她听不分明她在说什么,只听到一个个的“死”字,感觉到怒火一点点在心中升腾。

沈菊年缓缓站了起来,玉珠一怔,不由自主退了半步,只觉沈菊年似乎变了一个人,竟让她有了一丝压迫感。

“你有父母兄弟吗?”

“什、什么?”玉珠再退一步。

“你有家人朋友吗?”

玉珠惊愕地看着沈菊年的眼睛,那双即便在悲痛中仍是微笑的眼睛,此时却覆满寒霜。

“若是有,你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双手指节发白,青筋浮现,“咒人父母,反报自身,难道你不懂吗!”沈菊年痛苦地闭上眼,苦苦压抑着扬手的冲动,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早已让玉珠惊恐莫名。

“玉珠,你在这里做什么!”突然插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峙,瑞娘大步走来,推了玉珠一把,不忘在她身上掐了一下,“你这死丫头,放着正事不做,来这里捣什么乱?”方才在绣房外,她说了那些话,别人都给她转述了!这个死丫头!

玉珠怔愣了一下,又转头看了沈菊年一眼,见她似乎没有什么异常,方才那感觉是怎么回事?她慌慌张张地跑掉,手脚仍忍不住直抖。

瑞娘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嘴里骂道:“这小骚蹄子,整日没做什么好事,就爱到处嚼舌根!”又转头对菊年道,“她没跟你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