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惊喜,纪慎语半天没回过味儿,确认无误后一口答应,别说两件章,丁汉白刻一件他做一件都行。忽地,他想起重点,问:“师哥,你按照旧时款式雕,我再做旧,然后脱手?”

他疑惑,丁汉白之前不主张造伪倒手,希望修复残品啊。

丁汉白说:“你光明正大地做,做完我要光明正大地摆在玉销记卖。”

纪慎语摸不准对方的意图,但明白必定有些道理。一切交代清楚,双方需要叮嘱的细节也都一一告知,他打个哆嗦,寻思无事了,要回屋休息。

“慎语。”丁汉白搁下二郎腿,叫他。

纪慎语迈出的步子收回,微微侧身,问怎么了。丁汉白忽然一笑,说:“我今天可没主动招惹你,处处克制,你什么感觉?”

沉默,这道题没法答,丁汉白笑得更明显:“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吧?那我这欲擒故纵还继续吗?我本来准备耐着性子纵你个三五天,可这一天还没过完,我就蚂蚁噬心了。”

纪慎语昏沉立着,那人词不害臊,句不要脸,他连瞧都不敢瞧。转回盯着院子,刻意冷冷地说:“随便,什么样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丁汉白哪儿信:“真的?我软的硬的都用了,三十六计还有什么来着?趁火打劫,霸王硬上弓是不是?”

纪慎语说:“你让我造东西给店里,可以,按之前说的修复真品,也可以。只要用得着我,你尽管开口,但不要再提别的,行吗?”

大手拍了桌子,丁汉白的好脾性坚持不过三秒。“我这人很坏,喜欢你,所以乐意放低身段求个两情相悦。”他说,振振有词,“可要是百般招式都没用,你再三把话说绝,那两情相悦我也就不强求了。我还就做一回土匪霸王,管你喜不喜欢。”

纪慎语惊骇非常,他原本害怕暴露动摇之色,却没想到坚定不移没用,丁汉白万事只由着自己性子,根本不考虑其他。

他逃似的奔回房间,锁门关窗,上床藏在被子里。他觉得冷,冷得打颤,比在草原那天还难捱。待脚步声迫近,他连发抖都不敢,已经草木皆兵。

丁汉白立在窗外,里面漆黑一片,他连个轮廓都瞧不清楚。然而窗户纸早就捅破,他也早就被拒绝百八十次,那拒绝话字字真心,可他更清楚,纪慎语明明心里有他。

就为他们都是男的,为他们是师兄弟,为丁延寿那份恩情,断定他们违常理而行。可真有错吗?真的背德?就算有,丁汉白想,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犯错了。

脚步声离远,纪慎语蜷缩成团紧了紧被子,口中的溃疡燎泡疼得厉害,连着嗓子,一并烧灼起来。许久许久,他终于昏沉入睡,发着烧,嘴唇裂开一道口子。

隔壁也黑了灯,丁汉白卷被思忖,爱情叫他烦心,他在琢磨那圆肚玉瓶要如何处置。单纯摆着,有些无趣,毕竟那是一只饱含夫妻情谊的,又与他有缘的物件儿。

晃到半夜,三跨院所有人都睡了。

万籁俱寂,突然枝头乱晃,攀枝的喜鹊全都振翅飞走。前院的野猫尖锐嘶鸣,扑开卧室门跑进跑出,撞翻椅子,造出一片混乱噪音。

丁延寿欲低吼恐吓,还未发声,觉出床垫摇晃,轻微的,逐渐剧烈起来。“地震了!”他拽起姜漱柳,扯外套给对方披上,夫妻俩立刻冲出去叫各院的人。

丁汉白本就未睡熟,霎时睁开眼夺门而出,隔壁锁着门,他边踹边喊,震感愈发清晰。“纪珍珠!地震了!”足足三脚,那门被他踹开,也终于被他踹坏。他奔到床边顾不得人是睡是醒,连着被子抱上就跑。

一股脑跑出小院,急着去前院看他爸妈。幸好反应及时,全家都已从卧室离开,而地震也渐渐结束。丁延寿说:“都别回去睡,谁也拿不准后边怎么样,今天凑合着在院子里吧。”

怀里一动,丁汉白低头瞧,被子掩着,他用嘴咬住一角拨开,露出纪慎语热烫的脸来。纪慎语烧得迷糊,冷了半宿终于觉出暖和,却不料正被难为情地抱着。

引颈一瞅,老天爷,师父师母小姨,全家人都在,他连发生什么都顾不上听,望向丁汉白,恨不得摇尾乞怜。丁汉白强忍住笑,大发慈悲又将被角遮上。

听完嘱咐,丁汉白抱纪慎语回小院,廊下危险,坐在石凳上。怀里满当当的一团,拍一下,说:“怎么睡那么死?门都叫我踹坏了。”说着朝被子里一摸,滚烫,打着寒颤,“发烧了怎么不说?!”

他将纪慎语裹好搁在石桌上,也不管还震不震了,回屋一趟折腾出热水和药片。喂下去,低头抵着纪慎语额头试温度,没那么快退烧,他这叫趁虚而入。

“幸亏咱们这儿不是震源。”丁汉白说。

纪慎语舌尖顶着上颚,地震发生时丁汉白哪知道是否虚惊一场,但却选择救他,他明白。再狠不下心说划清界限的话,道一句谢,垂首打起瞌睡。

下过雨的大冬天,室外冷得够呛,丁汉白只穿着睡衣睡裤立于瑟瑟风中。过去一会儿,面前裹紧的棉被一点点松动,闪条缝儿,探出一截手指。

他喉头发紧:“干什么?”

纪慎语说:“我怕你冻着。”

丁汉白凑上去,眼瞅着那条缝儿豁大,迎接他,连着被中发烫发软的身体。他抱住,一只手在外搂着被子,一只手在内胡作非为。腰,背,沿着脊柱摸到后心,他卡在纪慎语腿间,在天灾之下感叹祸福相依。

纪慎语不堪忍耐:“别摸了……起开。”

丁汉白说:“不是你怕我冻着么?就让我摸摸呗,不怕我再憋着?”他这么说着,却一步退开,南屋北屋跑进跑出,折腾出过夜的东西。

一张吊床,绑在两棵树之间,棉被铺一条搭一条,齐活儿。丁汉白将纪慎语抱上去,晃晃悠悠,纪慎语爬出来抓他,他脱鞋一翻,晃得更加激烈。

并肩躺不下,侧躺又不平衡,丁汉白仰面抱着纪慎语,等于盖了条人肉暖被。而纪慎语枕着他的肩,不吭声,乖乖地退烧。他坏嘛,有意无意地碰这儿碰那儿,连屁股都蹭了几个来回。

安稳到天亮,一大家子人困顿非常,就丁汉白生龙活虎。尽早赶去玉销记,老板伙计一同检查料库,好在上着防震措施,没有发生损坏。

丁延寿摊开报纸:“这地震局净马后炮,也不知道还闹不闹动静。”

伙计说:“咱这临街的店铺好跑,就是柜台上的物件儿比较危险。”

丁延寿应:“灾祸面前顾不上身外之物了,能跑就行,最怕人多的大楼,要么跑不及,要么人挤人发生踩踏。”

丁汉白旁听半天,猛地立起来,揣上车钥匙就撤。学校人口集中,要是真再震起来,那一教学楼的学生怎么跑?纪慎语生着病,肯定早早被压死!

六中锁着大门,丁汉白到了之后就在车上等着,趴方向盘眯一觉,睡醒又去小卖部里坐着。他喝汽水,吃面包,喝完吃完伸个懒腰,问老板打不打扑克?

“我输了给钱,你输了给东西。”

一下午平安度过,丁汉白玩儿得投入,俨然忘记地震的惶恐。五点一到,校门口开闸泄洪,他攥着牌张望,锁定纪慎语慢悠悠的身影。

纪慎语先瞧见门口的汽车,再抬头对上丁汉白。丁汉白问他:“提前放学了?”

他答:“嗯,因为地震,学校还要提前期末考试。”

丁汉白拎着一袋子零食,不提自己守候一天,先显摆:“赢的,拿着吃吧。”路上,纪慎语在旁边嚼麦丽素,致使他想起自己还饿着,“打开饼干,喂我。”

纪慎语照做,只当喂猪,喂了一路,掉的饼干屑哪哪都是。

总算到家,一整天的风平浪静能安抚人心,其他人聚在客厅恢复如常。他们回小院,被褥还堆在吊床上,丁汉白说:“跟干了什么没收拾似的。”

纪慎语抱下被子回屋,丁汉白跟着他,问:“这就挪地方了?万一又震起来怎么办?我都抱着你睡习惯了——”

纪慎语倏地扭脸,用眼神堵这人的嘴。

丁汉白斜倚轩窗,一脸的七情六欲,又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纪慎语说:“不是什么好人。”

丁汉白点头:“那你可要把门窗锁紧,我这坏胚子夜里兽性大发,一定把你啃得骨头都不剩。”他说完迫近,哪等得到夜里,拥着棉被将纪慎语推进卧室。

踹上破门,反身把人压门板上,严丝合缝地挤着。

纪慎语目露惶恐,丁汉白却不知心软为何物,紧紧逼问:“谁昨晚奋不顾身救你?见你发烧,谁担着风险倒水拿药?一晚上叫你压得手腿酸麻,谁抱怨过一句?嚼一路糖豆儿,又是谁给你赢的?”

纪慎语无话可驳,理亏得很:“你到底想怎么着……”

丁汉白再忍不住:“好师弟,你香我一口。”

就当行善积德,给我这肉体凡胎续个命吧。

第41章 非著名画手丁汉白。

光从门上雕刻的缝隙透进, 将丁汉白噙笑的样子照得更显理直气壮。他隔着一团棉被挤压纪慎语, 不答应便不走,铁了心要讨个甜头。

纪慎语还提着零食袋子, 因此连恼羞成怒的底气都没有。“你别闹我了。”他只能这么说, 说了也像没说, “我帮你浇花、洗衣服,干什么活儿都行, 你饶了我。”

丁汉白还没回应, 外面一阵高跟鞋的声音,是姜采薇来叫他们吃饭。他觉出纪慎语身体绷紧, 逼道:“你不答应?那我喊小姨过来, 我可不怕别人知道。”

纪慎语慌张摇头, 抬手捂住丁汉白的嘴,等手心被丁汉白的薄唇轻轻蹭着,他又进退两难。姜采薇纳闷儿地喊:“你们在不在啊?”

纪慎语硬着头皮:“小姨,我收拾完书包马上去。”

姜采薇又问:“汉白呢?姐夫说他上午就从店里走了。”

嘴巴被松开, 丁汉白回:“我帮他收拾好一块儿过去。”再低头, 见纪慎语垂着两手, 棉被缓缓朝下坠落。他捞起一扬,将二人罩在被子之下,说:“我在六中门口守了一天。”

他最会攻心,又说:“生怕万一地震,你跑不出来。”

纪慎语心头一紧,感动吗?那是自然。幸福吗?甚至想在这黑漆漆的被子下抱住丁汉白。但他不能回应, 那层喜欢的意思挑破之后,他除了躲避就没别的法子了。

丁汉白靠近贴住对方:“你想磨死我吗?一天天的就知道负隅顽抗,就不能乖乖地屈从一把?”碰到纪慎语的手,卸掉袋子,抓起放在自己腮边,“亲我一下,算我逼你的,不代表你喜欢我,还不行吗?”

纪慎语闷得呼吸困难,心脏扑腾个不停。

真的要亲丁汉白吗?可以吗?

亲这一下之后又算什么?

他着了魔般仰面凑上去,捧住丁汉白的脸颊,轻而快,小鸡啄米般亲了一口。零食撒了满地,奶糖、巧克力、萝卜丝……骤然被抱紧,没来得及离开的嘴唇被噙住,丁汉白似狂风暴雨吞噬着他。

他被哄得中了计,像撞树的兔子那么傻。可兔子撞得痛,而他得到的怀抱那样温暖。

丁汉白浪子行径,抱着纪慎语粗蛮索取,那柔软的双唇他一早碰过,当时指尖发麻,现在心脑都兴奋到麻痹。麦丽素很甜,纪慎语的嘴唇也是甜的,舔舐入口,撬开白牙冒犯舌头,他大手按着纪慎语的后脑,吻了个昏天黑地。

……久久才发觉,纪慎语没有挣扎反抗。

“珍珠……”丁汉白喘着粗气,“为什么不推开我?”

数十情绪,百般无奈,纪慎语竟拱在他颈边,竭力捶打他肩膀。不叫他问,在这片刻中心照不宣,在这两难的境地里偷一寸松快,什么都别问。

逼到这份上,也耍了流氓,他死死抱住对方,轻轻地哄。被子终于滑落,破门一角钻进冷冷的风,可他热如烧红的铁,未叫对方的痛苦情态浇熄冷却一分。

丁汉白捡一颗巧克力,剥开金箔纸,挨住纪慎语的嘴唇往里喂。亲人家的时候蛮力无边,这会儿喂个吃的小心翼翼。他说:“不管糖好吃还是巧克力好吃,以后只吃我给你的,我管饱。”

纪慎语含着巧克力球去前院吃饭,肿着嘴,愣着眼,在桌下被那浑蛋勾住脚腕。

晚上看电视时砸核桃,丁汉白嫌慢,抓过一把挨个用手捏,一下一个。他们这行,手部的力量不容小觑,结茧的指腹扒拉硬壳也不觉得疼,很快剥好一碟。

丁延寿问:“慎语呢?念书那么累,叫他来吃核桃补补脑。”

纪慎语哪儿敢待,面对师父师母能要他的命,一早溜没影了。丁汉白说:“期末考试提前了,忙着复习呢。”一碟又一碟,他给对方攒了许多。

待到周末,同样考完放假的姜廷恩来玩儿,五个师兄弟凑齐在机器房。操作台上摆着石料,除却丁汉白,其他人各一块,要开会讨论怎么雕、雕什么。

姜廷恩小声说:“我这次考得不赖,我爸奖励我零花钱了。”

纪慎语分享喜悦:“我又考了第一,师父也特别高兴。”

姜廷恩顿时开心减半,人比人气死人,一想到纪慎语没那么多零花钱,又得到平衡。“要不你改天去我家看书吧?”他声音低得像特务接头,“我请同学吃饭才借来,咱们一起看。”

纪慎语一听书便有兴趣,问:“你不能拿来吗?我突然去你家不礼貌吧?”

这时丁可愈从旁边凑来,揭穿道:“傻师弟,你以为他带你看《革命诗抄》啊?他那是不敢带出来的彩色书刊。”

他们聊得火热,纪慎语夹在中间听那俩人吵架,音量渐高,丁汉白皱眉扫来又吓得他们立刻坐好。“废话那么多,正事儿屁都不放。”丁汉白说,“老三,你雕什么?”

他哪有师哥的样子,俨然是师父德行。挨个问一遍,挑三拣四冷嘲热讽,轮到最后的五师弟,却温柔顿生:“慎语,你呢?”

纪慎语答:“我都行,你给我定吧。”他惦记着为丁汉白做旧的事儿,干脆再加上自己这块,让对方做主。可话到丁汉白耳朵里就变了味儿,他生生琢磨出三分依赖,四分信任,幻想了个花飞满天。

讨论完散会,三间玉销记,五个人揣着料去看店出活儿。纪慎语一路巴着姜廷恩,如同找到避开丁汉白的理由,而姜廷恩只觉大哥面色骇人,还不知自己成了活靶子。

丁汉白在门厅坐镇,他那两块早已完成,指腹新生的茧子就是记录。

纪慎语和姜廷恩在机器房用功,画形出胚,纪慎语和人家亲近嘛,大方地教“纪式绝学”。奈何姜廷恩迟迟无法理解,反怪他教得不好。

纪慎语脱口而出:“换成师哥早明白了,你笨就是笨。”

姜廷恩憋口气:“……废话,我要是和师哥一样厉害,我爸就不止给零花钱了,房子都要过户。”他说完揪住对方痛脚,“你在扬州没分到家产吧?以后分家的话得自己买房子,我建议你做上门女婿。”

纪慎语故意道:“我做你们姜家的上门女婿怎么样?”

姜廷恩独生子一个,算来算去只有姜采薇,可姜采薇是长辈,这人总不可能做自己的小姑夫吧?!如此排除,单身的只剩他自己了,再一琢磨,纪慎语和老二老三都生疏,只与他亲近……

丁汉白正招呼客人,只见姜廷恩咋呼着冲出来,他冷眼警告。等客人离开,姜廷恩扑来抱住他,叫他好恶心。

“大哥!纪珍珠不是东西!”姜廷恩抖抖鸡皮疙瘩,“他……他竟然喜欢男的。”

声儿太低,丁汉白以为听错,忙确认:“他跟你说的?还说什么了?”不料姜廷恩一脸苦相,凑到耳边欲哭无泪,“他、他对我有意思,居然还想嫁给我。”

丁汉白一胳膊扬开:“放你娘的屁!”

后堂要被丁汉白盯出鬼来,如果是玩笑,纪慎语早该跑出来解释,可安安静静的,那小南蛮子不定怎么偷着乐呢!他怄气,哄着有什么用,人家转头和个傻子打情骂俏!

纪慎语实在冤枉,他本欲出来解释,可姜廷恩跑出时险些撞翻一只软盒,好奇瞧一眼,竟然是丁汉白雕的印章。苍龙教子,下浮云海,巴掌大小却包含了三种雕法,施刀精准无比,还是一贯的游刃有余。

他就这么捧着欣赏,什么都忘了,丝毫不知丁汉白怄得腾腾冒烟儿。

待到天黑打烊,丁汉白押着姜廷恩折磨透了,放人,去机器房捉另一个。开门关门,惹得纪慎语抬眼瞧他,竟笑着,还有脸笑?!

纪慎语出完活儿,捧起那盒子:“我今晚就给你做。”

丁汉白鼻孔看人:“谁让你碰了?”

纪慎语说:“我无意看到的,真好看。”他一并装好,如同揣了宝贝,收拾好台面走到对方面前,“你雕的时候怎么不叫我看看,怕我偷师吗?”

丁汉白心说,我现在生怕你偷人!

当天夜里,纪慎语摆置出家当要上工,而丁汉白气还没消,挽着袖子修补破门。光动手不行,必定还要动嘴,他说:“补什么补,这破洞留着才能提醒你,大难临头,夫妻还各自飞呢,是谁豁出命救你。”

没得到半字回应,丁汉白扭脸瞪人,见纪慎语低头勾兑药水,一派谨慎。他继续修,嘴里咬几颗长钉,把木板钉上,暂时堵住风就算齐活儿。

补好,关好,锁好,动作一气呵成。

丁汉白踱步到桌前,挨着对方坐下,嗅一嗅瓶瓶罐罐,被那味道烘得捂住口鼻。“你这愣子,怎么不戴个口罩?”他瓮声瓮气,“长此以往吸肺里怎么办?”

纪慎语趁势说:“梁师父得了肺癌。”

丁汉白一听就像追求养生的老太太,恨不得叉腰警告一番。他回屋翻箱倒柜,没找着口罩,倒是牵出一条羊绒围巾,返回给纪慎语绕上,捂着,瞧不见皓齿,更觉得双眸明亮。

纪慎语也瓮声瓮气:“你走,别守着我。”

听话不叫丁汉白,别说走,反将凳子拉得更近。“我得看看你怎么弄。”他说,注视着桌面不像撒谎,“这属于你额外做的,我赏你零花钱,根据你花费的精力决定给多少。”

纪慎语说:“姜廷恩知道又该意难平了。”

好端端的提那个傻子干什么,丁汉白忆起白天的荒唐,又默默怄起气来。纪慎语专心忙着,直到结束都没有察觉。“要阴干,之后还有四道工序。”他扭脸开口,对上丁汉白不悦的表情,“怎么了?是不是效果不满意?”

丁汉白咽下胸口那团气:“满意,都不知道怎么夸你。”

纪慎语分辨不出这话是真是假,起身整理东西,明显在下逐客令。丁汉白当然懂,也起身走了,片刻后折返,端着盆热腾腾的清水,小臂还搭着一条毛巾。

仍旧围着桌,丁汉白将纪慎语的双手浸入水中,从左兜掏出一小瓶精油,滴一点,滴完相顾无言,水凉才泡好。他给纪慎语擦手,说:“把市里的百货跑遍了,就一家有这种割绒毛巾,以后用这个擦。”

擦完,从右兜掏出一盒雪花膏,沾上给纪慎语涂抹。丁汉白瞧着那交缠的两双手,勾弄对方手指,从指根捋到指尖,说:“每天这样泡一泡,不会长茧子的,就别再磨指头了。”

纪慎语怔怔的,细致入微的体贴叫他难以发声,手忽然被握住,藏于丁汉白的掌心。“珍珠,喜欢和老四玩儿?”丁汉白到底没憋住,要趁着花好月圆敲敲警钟。

“不是那种喜欢。”纪慎语说。

丁汉白为之一振:“那对我是哪种喜欢?”

纪慎语不中计:“不怎么喜欢你。”

丁汉白垂眸盯着眼前人,告诉自己杀人强奸都有罪,万事好商量。于是他和颜悦色地问:“我可都听见了,姜廷恩约你看书?”

纪慎语不好意思:“我没有答应,也不怎么想看。”

丁汉白说:“干吗那么费劲,那种书我没有吗?”待纪慎语抬眼,他松开那双手,“今天累了,睡觉。明天一早我拿给你看,比他那些精彩多了。”

他扬长而去,差点哼一曲《十八摸》。

三跨院黑透了,只有小院书房亮着一豆灯光,丁汉白盖被倚在飘窗上,窗台搁着墨水浓茶,手里握着英雄钢笔。他抖搂一沓子白纸,熬夜画起来,那画面不堪入目,简直丧心病狂。

古有才子执书望月,今有他丁汉白挑灯涉黄。

天蒙蒙亮,纪慎语隐约听见屋门开合,有人走进走出。他没在意,待天光大亮才悠悠睁眼,坐起套毛衣,晃见桌上放着本硬皮册……

难不成是丁汉白拿来的?是带颜色的书?!

毛衣只套上细脖,堆在肩上,他跑去将册子拿回被窝,趴好,掩着光轻轻掀开。扉页写着“春情秘戏”,那遒劲的笔迹怎么有些眼熟。

纪慎语翻页,霎时呆愣被中,纸上两具身体,衣饰完整,高大一方从后拥着矮小一方,脸凑近,狎昵耳语。他迫不及待继续看,还是那二人,逐渐贴了脸,解了扣儿,又往里伸了手……直至赤裸相见,齐齐倒向床褥。

“啊!”他低呼一声,那二人都是短发,受辖制那方平着胸脯,他还以为只是发育不足,没想到腿间一露,居然是个男人!

纪慎语隐隐觉得不对,可翻书的手不受控制,一页接连一页。他面如火燎,套着毛衣的脖子都一并烧红,男人和男人也能……还这种姿势,那种姿势!

他认知颠覆,羞臊得要流出鼻血,渐渐看到最后,那纸上的小人儿闭目咬唇,似是撞上天大的欢愉。完了,看完了,他并紧两腿也瘫软在床上,最后一页白纸无画,赫然一块方正的朱红——丁汉白印!

纪慎语羞愤难当,意欲捶床大骂,可他动弹一分,竟发觉身体被激出了反应。

久久折磨,他软化成一滩淋漓汗水,脑海里的人像却倍感分明……丁汉白,是丁汉白。他这表面装腔内里下作的东西,想着丁汉白的模样丢了盔,卸了甲,他真是难堪,真是罪恶……却也真是滔天难言的快活。

纪慎语掩住脸,可他清楚。

那份热切又压抑的喜欢,再也掩不住了。

第42章 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晴冬, 长廊, 丁汉白和纪慎语撞上,前者气定神闲, 问:“怎么样?是不是画技拔群?”

后者瞠目, 将册子一塞, 物归原主。“你耍我玩儿,我这次不跟你计较。”纪慎语色厉内荏, “师父师母那么正派, 怎么教养出你这样的流氓。”

丁汉白说:“关那二老什么事儿,不是你勾引的我吗?”随手一翻, 当着青天白日的面, 当着丁香富贵竹的面, “这招叫观音坐莲,好处是入得够深。这招呢,叫——”

纪慎语扑来堵他的嘴,用着蛮力, 真不会心疼人。他一把揽住, 合上册子, 说:“珍珠,我熬了一通宵画的,浓茶根本吊不住精神,我全靠想着你才行。”

纪慎语自持的本事所剩无几,活像只下锅烫毛的兔儿,可逃窜的步子却虚浮不定。他恨不得在院里寻个洞, 一头遁了去,如此无状乱跑,又将向来倒霉的富贵竹碰翻了。

他仍是想躲,面对丁汉白,他第二反应就是躲。

而第一反应是看,偷偷的,悄悄的,像个满怀心事的小贼,忍不住看看自己钟意的宝贝。

丁汉白这一剂勾情乱欲的药打下去,成效显著,但离要命的七寸还差一寸。吃过早饭,揣上那做好的方章,他拽着纪慎语去古玩市场。

玳瑁,他们分别来了许多回,但一起来只是第二次。当时他对纪慎语说了一些话,更隐藏了一些话,时至今日,早已敞开心扉。

人渐渐多了,丁汉白寻一处敞亮位置,别人随便用毡布旧衣铺地上,他不行,竟展开一块暗花缎子布。一枚圆卵型印章搁上面,承着日光,将丝缕线条和年岁痕迹都暴露干净。纪慎语立在一旁,捧着瓶热牛奶,静静地不发一言。

丁汉白扭脸瞧他:“怎么不问问我要干吗?”

他答:“你说过石头章要摆在玉销记卖,那今天肯定不是为脱手,估计是为了造势?”

丁汉白笑笑,揣起兜安心等待,他一早仰慕梁师父的高徒,企图和人家结交合作,甚至肖想成为知己。起承兜转,那人如今立在他旁边,真懂他的心思。

他们二位泰然自若又胸有成竹,既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也对这物件儿把握十足,如同等待放榜的才俊,势必要摘得状元与榜眼。

来往的人络绎不绝,驻足的人也积聚渐多,均想要细看。丁汉白不作说明,任那印章从甲的手中辗转到丁,最后甲乙丙丁凑一块儿嘀咕。

“哎,借个光!”老头声。

纪慎语引颈一瞧,是个戴墨镜的老头,墨镜一摘,瞎着一只眼睛。他忙看丁汉白,丁汉白不动声色地揽他后背,装作无事发生。

张斯年道:“围这么多人,有兵马俑啊?”

其他人哄笑,奉上印章,请他瞎眼张保保眼儿。张斯年接过,背光,指甲轻轻一锵,将那刮下的物质闻一闻。端详个够,抬眼看二位卖家,问:“不介绍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