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牧云看她一眼,仍旧用鼻孔说话,但以不如先前戒备,“小爷才懒得跟你计较。”

看见这两人化干戈为玉帛,小胖子很是高兴,眼睛弯弯像一对月牙儿,“这样就好,咱们又有新伙伴了,以后再慢慢玩。对了,小七儿你家有没有漂亮姐姐呀?”

……早知道你是小色鬼了,这么小就想着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呢。

顾南风道:“都是丫鬟下人,上不得台面。姐姐们方才陛下都见过了。”

程牧云说话依然欠扁,“都不好看,跟顾小七一样丑。”

顾南风思量着这话他要敢当着姐姐们的面说,不出一刻钟就会被人道毁灭。见她不说话,李慕拉着她的手,边走边说,“小七儿平常都玩些什么呢?朕老闷在宫里,太监们就会拦着朕,太没意思。”

顾南风想了想,前世男孩子最爱玩的游戏估计就是运动型的,篮球足球都不错,可这没条件,立马就能玩的估计就是陀螺了,前些日子谢先生瞧着她无聊,动也不肯动一下,才好心买了个小陀螺带进府来,她自然没什么兴趣,但许多小孩子喜欢,这市井玩意儿,也不知道他们见过没有。

“微臣前些日子在玩陀螺。”

李慕来了兴趣,好奇问:“那是什么?”

程牧云则是一脸想问又拉不下面子的仿佛便秘一样的表情。

果然,当皇帝是没有童年的。

谢先生很是慈爱地站在廊下望着李慕和程牧云两个小屁孩在草坪上你一下我一下地使劲地抽陀螺玩。

午后日光寥落,透过叶片的空隙,在肩上投下碎裂的影。顾南风打了个呵欠,愈发惫懒,眯着眼只想睡觉。“这陀螺有什么好玩的?”

那厢,小胖子一下抽中了程牧云,一个咯咯咯母鸡似的笑,一个抱着腿哇啦啦乱叫。

这样热闹,单纯的快乐,让漂流异乡的老人家顾南风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有的时候会觉得,教你真是一件很没有成就感的事情。”谢先生的声线如瀚海温柔,广袤平和,听着听着,倒让人更加想睡了。

她懒懒地靠着廊柱,手背遮住眼前跳跃的日光,脚下青葱摇曳,“先生原来这样不喜欢我。”

谢先生勾了唇角,温暖地笑意从苍白的轮廓中向外溢出来,与树叶穿梭的影融在一处,此刻的一切,都是甜。

“南风,你许多时候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仿佛什么都知道,仿佛什么都不在乎,又仿佛藏针许多个秘密。全然不像六七岁的孩子,有时会让我这个做老师的十分挫败。”他指一指眼前,欢乐的小孩子们,“人在什么年纪就应尽力拥有那样的快乐,无论心智如何,经历如何,都不要轻易放弃,因为这些美好光景必定永不再来。”

那么,她的穿越重生就是为了弥补她曾经失去的宝贵回忆么?

她之前一直以局外人的眼光看待周围所发生的一切,企图永远置身事外,就像在玩角色扮演游戏,对人物据亲冷嘲热讽好不挂心,但事实上,这是不能读档重来的人生。

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头再来。这种话,绝不会在这里出现。

李慕大约是玩的累了,手上提着小鞭子便兴冲冲地跑过来,脸上的肉随着步伐轻颤,看得人想去狠狠捏上一把。他站在她面前,仰着挂满汗珠的小脸蛋,眼睛亮晶晶似西域紫葡萄,“给朕擦擦。”气还没喘匀。

顾南风忍不住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她没随身带帕子,便只好扯了袖子为他擦汗。李慕原来长着一对小虎牙,大笑时便露出来,愈发显得可爱。他对擦汗服务很是满意,额头上的擦过了,又指指侧脸,“还有呢,流了好多。”

又问:“这陀螺真有意思,小七儿怎么不去玩?”

顾南风摇了摇头,“臣太懒了,懒得多动。”把小胖子整个脑袋都擦了一遍,才问,“还有哪要擦擦?”

“算啦,我又不是女孩子,不怕流汗。”这会开始你你我我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又抓着顾南风的袖子凑在鼻尖闻了闻,接着像只小老鼠似的闻闻她的领子,“你好香。”

“是么?臣并没有熏香。”

“管他呢,反正你就是香。哎,顾小七,你别老坐着,再给你下边插三根香,你就能立地成佛。”

她才不懒呢,她懒得跟他说。无奈道:“臣天生就这么懒,改不了了。”

李慕连忙安慰她,“没事没事,朕不嫌弃你哈。”

她正无语呢,那只小哈士奇也顶着汗涔涔的脑门来了,伸长了脖子看看她,再看看她,不说话。小模样挺可怜。

顾南风很友好地建议,“要不……我也给你擦擦?”

程牧云有骨气,狠狠转过头,也不怕把脖子扭断。

顾南风觉得有点丢脸,“那……还是算了。”

谁知程牧云又转回来,带着这可是你求我我才让你伺候的表情,“换只袖子啊!”

顾南风憋着笑,抬手,却只拉了拉他的袖子。

程牧云这孩子从小脾气不好,瞪着她,满脸的不耐烦,“又怎么了?”

顾南风道:“你弓着点儿,我不够高。”

程牧云一听乐了,龇牙咧嘴地可劲地笑,“真麻烦,伺候人还长这么矮,吃什么长大的,三寸丁。”

什么什么呀,她还比小胖高点呢,这死小孩真够讨厌的。不过他好歹还是低下头来,把脑袋送到她跟前,见她不动,便挑高眉毛说:“干嘛呢,发什么呆。”又趁顾南风为他擦汗的时候偷偷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腮帮子,嘿嘿地窃笑。

两个孩子又嘀咕一阵,扬声问:“还有什么好玩的没有呀?”

谢先生把陀螺捡回来,笑笑说:“一会得开饭了。”

李慕有点遗憾,转眼又松快起来,一把抓住顾南风,像是怕她一不小心便溜了,“朕和堂兄今天就在顾小七家用膳。”

“臣遵旨。”

虽说李慕临时决定吃完晚饭再走,但顾家里里外外早早地做了准备,顾夫人绝对精明,晚饭不若皇宫内院将排场,一桌三十六道菜只三道菜能吃。顾夫人个人提倡只吃贵的,不选对的,所以这一席酒水虽不过长长久久九个菜,但极尽奢华,光看一眼肚子里的馋虫便都叫嚣着往外冲,西施貂蝉贵妃昭君再好看也比不过一盘菜。

屋里只有李慕程牧云和顾南风坐着,李慕是皇帝,自然想坐哪坐哪,程牧云从来没大没小,不管有没有人招呼,大大咧咧捡了个座位便开吃,顾南风那是被李慕缠得没办法,只好答应陪坐,她爹她娘可都还站着看呢,她怎么能吃得下?虽然说,这盘胭脂鹅脯还真是好吃得让人听不了口。

李慕和程牧云到底是世家子弟,虽然都饿得很,但饭桌上的规矩依旧守得严,食不言寝不语,姿态悠然。

风腌果子狸,酒酿清蒸鸭子,糖醋小排骨……一个个真要命。虽然内心很纠结,但顾南风还是吃了个瓜皮肚,一脸满足,吃饱了好幸福。

小胖吃饱了更显得圆滚滚,像只团子,更像只大熊猫。拉着顾南风不撒手,蹭啊蹭的,发誓说一定想尽所有办法,爬也要再爬出宫来玩。吓得顾家的人冷汗涔涔,这两个小祖宗太能折腾人,再来一回,指不定得拆房子烧瓦了。

小陀螺也没带回去,管事的老嬷嬷说民间的东西可不能随便带进宫里,李慕很是遗憾的低下头钻进马车,程牧云刚想拿,就被突然钻回来的李慕抓走了,哼哼一声,“朕才不稀罕这些穷酸物件,表哥你也不稀罕,对吧!”

程牧云死要面子,咬咬牙,“嗯,小爷我也不……不稀罕。”等李慕进去了又凑到顾南风耳边说:“哎,下回小爷一个人来玩。”

顾南风憋着笑,连声答应。

好不容易送走两尊大神,简直筋疲力尽,爬回院子,谢先生仍在,朝她温和地笑,“如何?同小孩子相处也不若想象中的难吧?”

她点点头,“是啊是啊,比想象中的更难。”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转眼间两天过去了,真是好快呀。

咳咳,嗯,顾南风又被招进宫里搞三陪任务,陪读、陪玩、陪捣乱。这回任务更艰巨,其他小朋友因为太幼稚的原因而被皇帝大人辞退,而她却成为正式员工,基本上不出意外的话,会是个长期雇佣合同。

在宫里读书的日子并不十分无聊,全然因为有了程牧云这个活宝,无一刻消停,满世界蹦跶,即便周太傅讲学他也能闹出些笑话来。前些日子论理想,他老人家愣是气势汹汹地说“将来定要成为一袋天蕉”,可怜周太傅憋笑憋得脸都红了,那厮还咕哝,“怎么地了怎么地了,这年头写错字的人又不只我一个,有必要笑趴下么。”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顾南风都亲切地唤他,“阿蕉。”那表情,天真中藏着猥琐,纯洁里含着淫*荡,自由一派流氓气韵,听得他浑身汗毛倒数,心底里比大冬天啃冰柱都凉。

由于顾南风同学只要看到程牧云那张别扭又可爱的正太脸就会想到一大堆很黄很暴力的加长型香蕉,故而,发展为,她一见他就像被点中了笑穴似的,停不了地笑,这让已经有很多追随者爱恋着的程牧云小朋友很困扰,果然一袋天蕉的魅力无人可敌,连宿仇顾南风都乖乖拜倒在他的藏蓝色长袍之下。可惜程大爷不喜欢男人,不然倒是可以发展发展,俗话说,兔子窝边草,不吃白不吃。

嬉嬉闹闹,吵吵嚷嚷,已故的时光欢快如一首童谣,轻快而婉转。

转眼大雁南飞,枯叶如蝶。天亮的愈发晚了,晨起时四处弥漫着朦朦的朝雾,光线暗哑而昏聩,睡梦中的古城似披一层凉薄的纱,隐约着深秋的碎梦迷惘。

旭日初生,寒夜已死。

凌淑为她添一件夹袄,襟边袖口围拢一圈白色的狐狸毛,暖融融的鹅黄色外衫在这样萧索的秋冬时节里更生出几分甜蜜的春意,趁着她白玉无瑕的脸孔,犹似冬雪吹花魂,妙色天成之。

晨风刮得人脸上丝丝地疼,她跺了跺脚,一眼望见李慕的銮驾已至,连忙上前跪迎,“微臣顾南风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李慕穿得可就多了,一件紫貂大氅,里头还塞着件厚棉袄子,松松软软,瞧不出哪一层是肉,哪一层是衣裳。胖胖的身子圆滚滚像颗球,大圆球上装一颗小圆脑袋,玉雪可爱的模样与年画娃娃一模一样,更像顾南风小时候喜欢的不倒翁玩具,只差脸上两坨红通通的腮红。

李慕扶她起来,“顾小七你不要每次都这样多礼,你自己累着不说,还连累朕每次都要弯腰来扶你。唉……这天气,穿得多了腰都弯不下来。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这叫什么问题,才过七岁的小娃娃同她说自己老了,他要是老了,太皇太后岂不是万年老妖怪?

她最终特别严肃地回了一句,“陛下特别特别年轻,真的!”

李慕拉着她跑进上书房,“得啦,你们都爱捡好听的说,朕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摸摸这脸上的褶子,还好意思说倾国倾城,容颜不老?不怕朕治你们个欺君之罪?唉……最近腿脚也不好使了,到了冬天,哪都疼,弯弯腰都费个老大劲,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顾南风囧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磕磕巴巴问:“陛下,您这都是跟谁学的?”

李慕任小太监来讲大氅解了,偏着脑袋,仿佛是在回忆,“太皇太后呀,朕每回去慈宁宫请安,一说好话太皇太后都爱这么回朕,唉,朕害怕自己说错话了呢,结果听姑姑同皇祖母说话,也是被这么教训的。朕还想从你这听出什么新鲜话来,下回好再回给皇祖母。”

老太太估计越活越回去,整天被哄着捧着,烦了,希望大伙进一步地哄她,又要故作矜持,表明哀家其实对这些阿谀奉承之言极其不屑,哀家什么样,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呢!哎,快快快,往死里夸吧。

女人从六岁到六十岁,估计都一直持续矛盾着。

“陛下不是说错话了,只是陛下拍马的力度还不够,需要好好加把劲,这么着,明儿再去请安问好,先把例行的一套说辞背好了,太皇太后若还不满意,便说您可是咱们大政第一美人,才高咏絮,仙姿佚貌,往前数三百年,往后计三百年,无人将出其右。等太皇太后听腻了,咱们再换别的。”汗,穿来七年之久,没来得及剽窃文豪大家,这会先嫖上凤姐了,不不不,剽窃,剽窃。

阿弥陀佛,凤姐不要托梦来找她算账才好。

李慕点点头,“甚好。朕听了都觉得浑身舒爽。”

不多时,程牧云这小崽子穿得灰白相间,像只纯种哈士奇,一下蹦进课室。狭长的眼睛亮晶晶神采飞扬,看得顾南风好像冲上去狠狠蹂躏一把——淫*荡的一天又开始了!

天气突变,大伙都穿得严实,周太傅亦是层层叠叠,裹得像个弥勒。都说冬天养膘,所有人仿佛都胖了一圈似的,脑筋也不好使,周太傅毕竟上了年纪,说着说着就要点地横倒大睡,在三个傻小子都佩服他站着也能睡着的时候,太傅大人尴尬地清清嗓子,自己也忘了到底讲到哪里,又不好意思问学生们,只好说:“今儿就写写文章吧,嗯,题目,不如就写写同窗情谊。让老夫瞧瞧你们都怎么相处的。”

太傅大概是……睡懵了一时想不出正常的题目来吧。

没办法,老师都发话了,学生们自然遵从,还是现场作文,顾南风仿佛回到了童年,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老师的粉笔字,八开的试卷,前面男同学扭曲的脖子,随同在她笔下死去的无数条鲜活的生命——例如,为了博取老师同情,把自己编成单亲家庭的孩子,爸爸早就牺牲在和犯罪分子的战斗中,又例如,她莫名其妙只是为了作文增加素材而无辜死去的并且一次又一次反复死去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叔伯伯大姑大姨,再例如,为了跟风而将顾大成这只社会主义蛀虫变成勤劳辛苦但被自己女儿看不起的农民工,最后一定有个煽情无比的结局,“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辛苦,我在校门口大喊一声:‘爸!你就是我爸!请原谅我这个不孝女儿吧!’然后紧紧抓住顾大成送来的鸡蛋、草鞋、被褥、脸盆、红背心之类。”诸如此类,多么囧囧有神又令人怀念的童年,外加血琳琳的,攥着无数人命!

她正计算着从小到大的作文里,究竟让爷爷奶奶“死”过多少回呢?哦,还要外加请假条里的,小时候顾大成实在宠她,她过个生日都不想上学,但请假条不能这么写呀,只能写“敬爱的X老师,学生顾小西因为爷爷突然过世,不得不请假守孝三天,请老师批准。”即使这样,顾大成基本无限制通过,只是偶尔会鼓足勇气跟女儿商量,“小西啊,宝贝儿小西啊,你看这个爷爷这一栏,能不能改成外公外婆什么的?”

接下来,顾小西会瘪瘪小嘴,完全不讲道理,“什么呀,你怎么不早说,人家写都写好了,又要再写一张?我才不要。”

顾大成基本没辙,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背地里作不孝子,他笑得像朵菊花似的,讨好说:“好好好,不改了哈。小西呀,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呢?”

回想起来,顾大成对她真是千依百顺,宠爱有加,从来不对她说一个“不”字,可是对待母亲,顾大成为什么就那么无亲呢?还是说,男人变了心,真就如待仇敌,不共戴天?

她就那么没了,也不知道顾大成这个没出息的家伙有没有哭,还是……过得更好呢……

程牧云决心甩掉“一袋天蕉”的帽子,好好完成作业,让那些取笑他的坏家伙通通刮目相看,本着实践出真知的理念,他已经死死盯着他的研究对象顾南风很久很久,而他的研究对象完全忽视了他火热的目光,自顾自痴痴呆呆,哭哭笑笑,活像个疯子。

可是,顾南风这个臭小子真的有一副好皮囊,她的眼睛那样辽远灿烂,像是广阔星野之上,璀璨绚烂的星,一颗一颗,缤纷多彩,也不知是哪一颗,落进了她的眼睛里。

最特别是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水光,将他的倒影映衬得那样晶亮而明媚。

哼!就是个小娘们!都说好男儿流血流汗不流泪,谁像她,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爷是真汉子,她是假男人,怎么够格做小爷的哥们!

顾南风后知后觉,抬起头来便撞上程牧云愤恨的眼神,一时惊异,连忙在脑海中搜寻,直纳闷,她今天貌似并没有惹到他吧,刚来时还一团和气,怎么这一小会过去就眼露精光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了?

小男孩的心思你别猜呀你别猜。

程牧云瞪她一眼,随即埋头大书特书,仿佛要写千古文章,看得顾南风心中尽是好奇,伸长了脖子看过第一句话,瞬间爆血管,原来他方才观察她那么长时间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她真恨不得立马戳下他那双眼,反正长了也白长。

她的脸像十五的月亮一样又圆又大?

他奶奶的,你不仁我也不义。她提笔,挥毫泼墨,“鄙之同窗程牧云,如猴头一般镇日上蹿下跳叫嚷不停。”

正写着,眼前忽降一片阴影,是程牧云拧紧了眉头,气鼓鼓地望着她,“我什么时候像猴子似的了?”

顾南风道:“错了,你不是像,你就是只泼猴!”

“好!顾小七你找死!”

得,她做初一,他做十五,接着斗吧。

课室里眼刀嗖嗖地飞,不小心伤到花花草草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周太傅坐在椅子上冬眠,对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无知无觉。

李慕很苦恼,这俩人写个文章都搞得这么激烈,留下他孤孤单单一个人,很寂寞很寂寞,皇帝果然是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唉,话说回来,写些什么好呢?他可是一个有深度的皇帝,不能像那两个白痴那么幼稚。

少年组人参公鸡大赛正在如火如荼地开展中。

程牧云写:“我的同窗顾南风长得像一只大黑猪。”

顾南风写:“我的同窗程牧云脑子缺根筋。”

李慕还在沉默。

太傅还在沉睡。

两个孩子正跟斗鸡似的你啄我一下我啄你一下,如胶似漆不分你我地杀个酣畅淋漓头破血流,周太傅睁开眼迅速地观察一下周围形势,最终还是决得睡觉比较安全。年轻人嘛,那个,火气比较旺,可以理解。

“顾南风是个走路扭屁股的假娘们。”

她什么时候走路扭屁股了,不就是没跟他似的走海路么。

“程牧云的皮黑得跟煤球一个样。”

程牧云暴走了,他那叫什么黑,他那时健康,风里来雨里去的男人本色,顾南风那样的货色想要还没有呢。她居然侮辱了他作为男人的骄傲!简直不可原谅。

“顾南风的脑袋大得像猪头!”

白羊座的顾南风这辈子最恨人说她头大,她气得真想一把捏死他,捏死再揉成一团,再搓成麻花,放油锅里炸,再拿出来一脚踩的粉碎!

不行不行,这是一场耐力赛,谁先生气谁输,不能生气,要拿出对待校内网的耐性,一分钟掉六十次依旧锲而不舍地上上上。

“本大爷周岁时就把程牧云欺负哭了!”

这招绝杀,程牧云自以为已是大人,死要面子,一直以来就因为曾经在顾南风抓阄宴上的丢脸行为而心怀嫉恨,此时她往事重提,他骤然愤怒,拍案而起,“不许写!你,顾小七你给爷停下!”

顾南风被带发得极其幼稚,反唇相讥,“许你写就不许我反击?就你霸道!再说,我写的可都是事实,你确实是被我亲一下亲哭了呀。”

“亲?”触到小胖皇帝的敏*感字符了。

顾南风细心解释,“那年微臣周岁生日,程公子也在,微臣觉得程公子很是亲切,便亲了他一口,谁知吓得他当众大哭。唉……臣也不想的。”

李慕幸灾乐祸。“妙哉妙哉,原来表哥这样皮薄。”

程牧云脸憋得通红,大喝一声,“你们俩敢无视爷!我让你写————”他彻底爆发,冲上前来一把抓住顾南风桌上宣纸,众目睽睽之下揉成一团便往嘴里塞,三秒钟之内吞咽完毕,对着目瞪口呆完全不能言语的顾南风和李慕,得意道:“写写写,小爷看你还怎么写!”一抹嘴,都是墨。

顾南风对程牧云,这回算是彻底服气了,就没见过吵架也这么拼的。

李慕问:“好吃吗?什么味儿?”

程牧云抹了抹嘴,又抹了抹嘴,还是一嘴巴的墨汁。“没仔细嚼。”

顾南风还是呆呆的,为他擦了擦下颚上残余的墨,由衷赞叹,“你赢了。”而且还是完胜。

程牧云一脸得意,不屑地哼哼。

两人又去看李慕的文章,这厮遮遮掩掩,最后还是被抢过来,原来不过是跟书记员似的详细记录了方才二人激烈战况,最后总结一句,“果然侍读就是为了体现朕的伟大而存在的。”

李慕顶不住两对狂热的眼光,一个劲嘿嘿地笑,招呼说:“到时间下课了吧,来来来,用午膳吧,今儿吃水晶蹄髈,嗯,好吃好吃。”

罪魁祸首太傅大人已经在众人不觉间悄悄飘走。

顾南风端了杯茶递给程牧云,“你先漱漱口,不然一会吃起来什么都是墨水味。”

“哼,服了吧你。”程牧云砸吧砸吧嘴,像是在回味,接着眉头拧得似沟壑,吐掉清茶,“一股子怪味。”

顾南风一个劲地点头,“服了服了,彻底服了。”

程牧云吃饭时一直觉得嘴巴里弥漫着浓郁的墨水味,吃什么都没意思。顾南风好心夹了只红烧狮子头给他,好心建议,“尝尝这个,这个味道重。”

程牧云瞟她一眼,也不递碗去接,直接啊呜一口就着她的筷子便吞,顾南风在他张大的嘴巴里望见一片复杂多样的黑,真是……也不知道墨汁有没有毒,就这么一口吞了,饿死鬼投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