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继续无赖道:“这你就更不了解其中奥妙,女儿家最爱臭流氓,特别是像朕这样俊朗非凡执掌天下的臭流氓,巴不得朕对她们上下其手好好调戏个过瘾。”还要扮邪魅,挑眉呼哧呼哧在她耳边吹气,“我亲你爱你,其实你心底里也是十分欢喜的,不是么?女人,皆是一样的心性。”

谁知道她直接拿脑袋撞他,哐啷一声响,撞得他脑子里尽是嗡嗡回声,还要被骂,“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小流氓!”

李慕捂着头,委委屈屈地望着她,“顾小七,承认你自己是女的就那么难么?”

顾南风道:“难,确实是难。我女扮男装这事要是抖落出去,不必想,满门抄斩算客气,一不小心诛九族,三千里外的亲戚还要连带着受苦,不如我咬死了不松口,他日事发,一个人上吊跳海引火自焚,最重要尸骨无存,让人查都没办法查。我一个人死总好过连累全家,就此谢过陛下,来生再会吧。”

“满嘴胡言,哪有里说的那样严重?无论如何,朕不会计较。”说实话,他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治她的罪。

顾南风却道:“这事可大可小不是?陛下不计较不代表旁人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发慈悲放过顾家。你还是老老实实回宫成亲、亲征、创万世基业。我呢,就安安生生躲在太原府里称王称霸,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我今后如何。”

李慕道:“以后?什么以后?你打算又回你的太原城找你的周大哥?管他娶妻生子你都不在乎?真不要脸!”

她大怒,一掌拍在小桌上,手掌痛到麻木,面上仍要装出一副疾言厉色模样,喝道:“你才不要脸,你全家……你全家就你一个不要脸!”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幸好及时打住,不然连整个皇族都骂进去,那可是吵架灭族的大罪,所以说与皇帝相处就是麻烦,他可以随便问候你妈你全家,你能随便问候皇帝的爹妈爷爷奶奶吗?连他妹都不敢碰。憋死个人。

“谁跟你胡扯!”

“我怎么觉得你就特别特别地往死里愿意跟我胡扯呢?每次不都是你开的头。”

“你闭嘴!”

“我偏不!啦啦啦啦啦——”顾南风足够幼稚,居然伸手头翻白眼做鬼脸,浑身抖啊抖的让人看了想狠狠抽她一顿。

显然李慕已经忍无可忍直接按住她一顿猛啃,此番这人终于老实乖顺,全无缚鸡之力地任他一逞兽*欲,为所欲为,谁叫她懒骨头终日不锻炼,紧要关头逃命都跑不快。

谁知时间匆匆过,他仍不离开,似饿极,一路逡巡,搅得她心都是乱,头昏脑胀,仿佛又淋过一场大雨,发高热,眩晕。

不曾想,这是顾家门口,顾夫人的地盘,侍卫们也抵挡不住顾夫人的彪悍,突然间车内大亮,是顾夫人掀帘子闪亮登场,上来就给了顾南风一耳刮子,清脆响亮,“你这混账东西!尽给顾家丢人!”

顾南风被打得蒙了,摸着脸看看母亲又看看李慕,一时无言。

抓奸抓双,有谁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老爷动作快,早已不知闪去哪里避难,大厅里不过三个人,李慕和顾夫人居于正位,顾南风罪大恶极,哪有坐下的份,可怜她被迫跪在厅中,等待批斗。

批斗大会开始,顾夫人致开幕辞,却又讳莫如深,仅仅哼哼两声以示警惕,顾南风从小在母亲淫*威下长大,狗腿得敏锐且迅猛,当即磕头认错深刻反省,“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错得离谱错得人神共愤天地难容,娘亲菩萨心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她这厢磕头认错自认倒霉,李慕却高坐观戏,只想到顾小七这辈子也就在顾夫人面前这般窝囊,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光景,怎能错过?他自然要尽情欣赏一番,务必掩住幸灾乐祸的笑,不然顾小七秋后算账有他好受。

顾夫人这回半点面子不给,拍案厉喝道:“你给我闭嘴,不许插科打诨胡说八道,东拉西扯企图分散注意蒙混过关!”

李慕在一旁听着,简直要拍手称快,顾夫人就是顾小七这混世魔王的绝对克星,以后可得好好巴结巴结,有了顾夫人害怕制服不了顾小七?顾夫人出马分分钟搞定。你看你看,那天下第一坏的小东西现下不是服服帖帖垂头丧气,一句话说不出来,这戏码可算是惩奸除恶,大快人心。

顾夫人道:“顾南风你就是个事儿妈,祸头子!在京城的时候镇日里胡作非为惹是生非,把你扔到太原还不肯安生!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晓得外头都传成什么样?有多难听多恶毒?你让你爹在朝堂上如何立足?现下太皇太后要拿了你问罪也好,要杀要剐随意,免得今后惹出更大的事情来连累我们一大家子跟着你受罪!”

顾南风听得一头雾水,方才顾夫人那一巴掌真够劲道,现在脸上还火辣辣地疼,半边脸估计已经肿起来,滑稽好似猪头妹。“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错大发了,可是……那个……娘,您能不能劳烦您再辛苦一回,指点指点我,让我知道究竟错在哪里呢?”

顾夫人嫌弃地望她一眼,叹息道:“小时候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越大越白痴,咱们家吃的一锅饭,睡的一间屋,怎么这学识见地就成天差地别了呢?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还是半夜被虫蛀了脑子,里头全空了?”

李慕隔岸观火,却是想,感情顾小七这张长满毒牙的嘴都是顾夫人遗传,可惜一代不如一代强,战斗力退化,及不上顾夫人一半功力。

阿弥陀佛,幸亏如此,不然以后哪还有他的活路。

顾南风老老实实点头,“是是是,母亲说的是。是我连累了家里人又让母亲劳累,我简直罪该万死万死万万死。”

顾夫人道:“你知道就好!我是没想到,我估计这要在家好吃懒做一辈子的人物居然成了传说中的祸水,当今天子为了你,就你这么个小白痴,全然不顾大婚在即,不远万里地赶去太原与你相会。呵——京城里人人都说,顾侍郎家出了个潘安宋玉一样的风流人物,谁知却是韩嫣的命,未来的皇后张郡主咽不下这口气,一状告到太皇太后那里,荣王爷那死老头子也够混账,撺掇着说留着你迟早是个祸害,陛下年少,定是被顾南风那不要脸的小蹄子勾引,将你说得堪比妲己妹喜一样的人物,不如杀了以绝后患。”

顾南风摸了摸脸,还是觉得疼,“说我是妲己呀?”

顾夫人冷哼道:“可不是?荣王爷那老混蛋人糊涂眼睛也白瞎,就你这一抓一大把的长相,我还真没看出来能多妖媚多祸国殃民!瞎了他的狗眼,居然还真派兵来抓,你还一副全然不知的傻瓜二逼相,看着就有气,你们还缠绵,还悱恻,还敢躲马车里白日宣淫是吧,也好,等你上了刑场推出菜市口斩首,你俩也演一个生离死别动情篇章,到时我给你们鼓掌喝彩,敲锣打鼓多热闹!”

顾南风大汗,难不成还真是皓帧吟霜转世,只不过性别颠倒,其实她是被关在囚车上只露出一个脑袋还要将咆哮进行到底的景涛同志,而李慕是力战群雄,命运崎岖的吟霜,哦,天哪,吟霜!!!!快回去,我不要你看见我身首异处————!!

然而李慕被说得无地自容,下巴低得能碰到胸口,气势上被完完全全压倒,哪还记得摆皇帝威风,倒像是听训导主任主席台上训话,其余鸦雀无声。

顾南风瞄一眼李慕,企图转移斗争对象,“都是你,吃饱了没事干,跑太原来找我麻烦!”

李慕径直对顾夫人道:“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

顾夫人躬身行礼,低眉顺眼,话却分毫不软,“陛下言重了,您是真龙天子,九五至尊,又怎么会有错?要说错都是我等凡夫俗子行差踏错,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与陛下无干。”

他却突然间强硬起来,表决心一般说道:“无论如何,朕不会让小七儿有半点损伤。”

顾夫人不答,院子里却陡然间热闹起来,一团俊俏的小黑炭敏捷地蹿进屋里,摸着鼻子笑道:“呀?忙着开会呢?不好意思,奉旨拿人,打扰诸位雅兴。”

这人一笑一口白牙露八颗,顾南风回头时他正傻笑,一身铠甲戎装,气势凛然,却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轮廓深刻。

“哟,顾家小七,几年不见更加娘们了!”

众人缄默不语,气氛尴尬,他只好一个人笑呵呵故作轻松,“外头站着好几十号人呢,都只为了捉你一个,顾小七你倒是出息,一出现排场惊人,这就走吧,太皇太后找你问话呢。”

顾夫人扶起她,理了理衣襟,轻声嘱咐,“你只管去,我倒要看看荣王那混球真有胆子敢动我贺兰敏仙的儿子!”

又朗声道:“横竖明日就送你回太原慈恩寺出家做和尚,从此谁也别多话,我看他荣王爷的算盘如何打到出家人头上。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去去去,绑紧了押进慈宁宫问罪,十八道大刑一一伺候,最好审死了一了百了,省得!”

“出家?”这下是李慕与顾南风异口同声,惊出一身冷汗。李慕道:“为何要出家,不成,朕不允。”

谁知顾夫人张口就来,编故事不打草稿,顺溜,“陛下有所不知,我儿出生时风雷大动,有高僧上门批命,只道这孩子十六岁时必须出家为僧,不然命运多舛,恐难周全。请陛下看在我家老爷为朝廷鞠躬精粹的份上,放过我顾家这一根独苗吧!陛下大恩,妾身结草衔环永不相忘。”说话间已下跪磕头,眼泪随叫随到,实乃演技派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还能怎样?李慕一咬牙,算了,大不了学唐高宗和武媚娘,咱们庙里头勾搭!

而顾南风除却有些舍不得一头长发之外,倒也没其他顾虑,最重要能够逃过一劫,今后烧香拜佛,别再跟皇家扯上任何关系。

程牧云小将军适时插嘴,拎起顾南风,“皇上,顾夫人,末将这就领着顾小七回宫复命了,二位放心,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不过是许久不见,问个话聊聊家常罢了,无碍。”

李慕起身把顾南风抓回来,“朕跟你们一同进宫,一同去向皇祖母请罪。”

路上,程牧云摸了摸她的脑袋,感叹道:“真要做和尚,那可是可惜了这一头乌黑油亮的猪鬃毛啊!”

李慕却一反常态,似雄狮捍卫领地,不再大方分享,拨开程牧云的手,低声喝止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程牧云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逡巡游离,黑不溜秋的脸上挂出暧昧笑容,忽然间又似恍然大悟,嘿嘿地笑,“果然果然,传言非虚,你们两个居然真的搞到一起了?实在够惊悚,够……”

“行了!”李慕皱着眉打断他,“别拿你在军营里学来的荤话一通乱说,当心朕总有一天摘了你的舌头。”

他俩斗嘴,顾南风却独自一人窝在角落,马车滚滚向前,她的心似等待末日审判,好不容易做一回红颜祸水,还没来得及享尽风光祸国殃民,就等到关公月下斩貂蝉,现实真残酷。

进审判厅前,顾南风千叮咛万嘱咐,在众陪审团面前,李慕务必要保持对她的绝对冷漠与极度不屑,严禁拉拉扯扯你侬我侬等等任何让旁人看了起鸡皮的行为。

李慕面色不善,沉默再沉默,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老太监拉高了嗓子通报,程牧云在背后狠推一把,幸灾乐祸地笑,“自己保重!里头可都是杀人不见血的人物,别进去时肥得流油,出来就剩一副白骨,被啃得干干净净喽!”

她龇牙,回敬道:“放心放心,做鬼都不放过你!”

这人跟从前一样无赖厚脸皮,嬉笑道:“来呀来呀,尽管来,爷最喜欢人鬼奇谈,到时候咱再出一部书,保管发财!到时候清明重阳,我一定烧给你,豪宅丫鬟,啊,忘了,你大概喜欢男人,要不要烧十几二十个铁血男儿让你在下面爽个够啊?”

“爽爽爽爽你妈!”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李慕拖走,只看见程牧云在身后笑得见牙不见眼,光傻乐。

慈宁宫里像是在举行中秋家宴,但凡能爬的起来的通通蹿进慈宁宫里找位置,大家热热闹闹欢聚一堂,瓜子壳落一地,五香奶油玫瑰百合,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主角一进门,数十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瞬时似演播厅镁光灯大亮,令她生出一股不能视物的眩晕,全然搞不清楚状况,这究竟是看热闹还是末日审判,怎么围观群众一个个比当事人更紧张热情,一副茶话会等久了之后的焦躁与兴奋。

她早前已做好心理建设,横竖她这回就是个罪人待遇,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不不不,是老实认错胜过死不悔改,对罪大恶极祸国殃民的妖孽顾南风来说,只能拼一个认错态度端正,留校察看以观后效。

进门便跪,磕头行大礼。尔后各位娘娘、夫人再排着队一一向李慕行礼,此不赘述。她跪着李慕便站在一旁不肯落座,各位妇女同志眼神暧昧,仿佛人人都能品出个一般二般的滋味儿来。

还是老戏码,太皇太后坐在高位,命令道:“顾家的,抬起头来看看。”

又来一次万众期待的绝代佳人出场架势,她底气不足,磨磨蹭蹭好半天才抬头,诸位娘娘已经等不急一个个歪着脖子来看,待她抬头,通通露出“果然是美男”的表情,又令顾南风这厮暗爽一把。荣王是个五十几岁的中老年胖子,天生面白,也不知是不是体虚,深秋霜露的天气里还在一个劲抹,全天下就他一个人过夏天。鼻子里哼哼唧唧偏要装出一副不屑模样,阴阳怪气,“等了好几个月,总算见到贺兰敏仙的儿子,生得唇红齿白好相貌,生作男儿却还真将我家岁寒比下去,也难怪陛下会不远万里前去探望,此等风流人物,可遇而不可求啊。”

荣王爷这话虽说得好听,但显然意不在此,那后话自然要留给人民群众说,诸位娘娘连连称是,你一句我一句将她夸上天,作比的都是冯小怜杨玉环一般人物,她在下面听得气闷,好歹她此刻仍是男儿打扮,这样的说辞实在太不庄重。倒像是要将她说成个不男不女放荡风骚的怪物,实在够恶心。

最后是准皇后张岁寒忍耐不住,仍是穿一身繁复而厚重的宫装,哭哭啼啼扑向太皇太后高喊委屈,这几年张岁寒倒是经历了女大十八变的过程,同从前的小胖子李慕一样,突然间像泄了气的皮球,瘦了不是一点点,按理说女人看女人要求苛刻,但顾南风看张岁寒第一眼竟是惊艳,大约是因为先前印象实在太坏,如今相见天差地别,张岁寒彻彻底底大变样,成王熙凤一类娇艳丽人,似牡丹花一样明艳动人,脾气却还是一样坏,要做皇后了也不知收敛,开口就是,“太皇太后,父亲大人,你们怎么能这样纵容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若不是他勾引陛下,陛下又怎会弃我于不顾,而我又怎会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柄?今日若不将他严办,将来我又如何以皇后之尊统领后宫,还请太皇太后明鉴。”

太皇太后却是不紧不慢,悠然问道:“那么依你之见,应当如何严办呢?”

张岁寒这下兴奋起来,双目放光,答道:“顾南风蛊惑天子,罪大恶极,不如判斩立决!”

顾南风简直要晕倒,现实为何如此残酷而癫狂,她还没活几年,这下倒好,直接斩首示众,以尽效尤,回头看李慕,这小子居然出乎寻常地隐忍,暗地里拳头捏得死紧,却压抑着按耐着咬着唇一句话不说,全然不似同她相处时斤斤计较分毫必争的孩子气。

太皇太后喝了口茶,慢悠悠说:“女孩子家的,别开口闭口动不动就要人性命。要以德服人,明白么?”

张岁寒不服气,咬死了苦战到底,“此人若不杀,以后必成大祸。”

还是荣王爷圆滑,即刻憨笑着凑上前来,装模作样,“岁寒住嘴。太皇太后自由裁量,岂容旁人置喙?”

太皇太后道:“好了好了,你们逼着哀家拿主意,却还没问过人家自己个是个什么意思,光在这自说自话的。”

一时间,人民群众雪亮如探照灯的目光再一次齐刷刷射向悬崖边上已无退路的顾南风同志,深呼吸,时刻准备胡扯,“太皇太后容禀,陛下此番西去太原,并非只为微臣一人,而是为天下苍生,江山社稷而奔劳。微臣斗胆,请太皇太后及在座诸位体谅陛下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苦心。”

“嗯,倒是好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你倒是说说,皇帝此去为的不是你,那又是为谁?”老人家来了兴趣,茶话会终于大幕开启,排排坐吃果果,都等着听她胡编乱造讲故事。

顾南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太皇太后有所不知,今年蒙古人南下肆虐,一路杀到朔州,在太原城外徘徊数月不去,为的是探听虚实伺机而动,陛下从前时常对微臣说,蒙古乃我大政边疆第一大患,数十年之内必有大战,此患不除,江山不宁,陛下亦无一日可安睡。我朝有如此圣明之天子,实乃臣等之幸,天下万民之福。太皇太后宽厚仁德,又怎会忍心再因此责怪陛下?千错万错,错在微臣一人,臣顾南风愿以一死以谢天下。”

太皇太后道:“小小年纪,岂能轻言生死。既然是造福于民的好事,那便没有什么好责怪的,现下真相大白,各自都散了吧,可怜这孩子刚回京城,还没同她母亲好好亲热亲热就被你们这些个听见些流言蜚语就要闹个天翻地覆的东西抓进宫来,喊打喊杀,半点道理不讲。”

顾南风一愣,居然这样就过关,刚才不是还要把她拖出午门斩首么,跟斩她皓帧哦吧似的。“再而,那谣言确实荒诞,微臣因儿时有高僧点化,为避灾祸,此番便要回太原出家为僧,祸国一说实乃无稽之谈。”

“你要出家?”

“是,实乃无奈之举。”

“也罢,你们的事自己做主,哀家也管不了那么多,只可惜了这般人才,从此青灯古佛常伴一生了。罢了罢了,万般皆休。”

但很显然,张岁寒张郡主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厢已经闹起来,耍大小姐脾气,“太皇太后怎能就这样听信顾南风一面之词?分明是她————”

“好啦!”太皇太后显然已十分不耐,出言打断她的胡搅蛮缠追根究底,径直说,“难不成皇帝就不能为国为民心系天下?你那心眼真是比针小,都是要做皇后的人了,端庄些,有点皇后的样子,成不成?为何一个个都要把哀家当成专门棒打鸳鸯的老太婆?难道哀家就长得一副尖酸小人的脸面?”

台下静悄悄,无人档胆敢多言。张岁寒还要反驳,却被荣王爷拉住,嘴巴撅到房顶上,憋屈得很,一个眼刀剜过来,像是要生吞了顾南风。

太皇太后露出些许疲态,对众人摆摆手,叹道:“都散了吧,皇帝日夜赶路也辛苦了,好好回宫休息,明日不必再来请安。南风也早些回去,省得你娘惦记着不安生。”

事情本该因此划上完美据点,谁曾想,一进门便保持沉默的李慕突然爆发,扑通一声重重跪下,将准备起身回家各找各妈的人群惊得凝滞,听他开口放惊雷,“皇祖母有所不知,顾南风他……顾小七他其实已不在人世……”

这下,连同永不消停的张岁寒在内,全场静默无声,李慕说话间已眼含热泪,悲辛无尽,“一切都是朕的错,如果不是朕不过贺兰将军阻拦,执意要去朔州前线观战,便不会遭到蒙古人突袭,南风便也不会为朕而死,他是在朕怀里断气的吖……”眼泪说来就来,真情不打折。

在座诸位吃惊如活见鬼,难以置信地望着顾南风——这是什么东西?

李慕深知群众所想,紧握顾南风的手,情真意切,“这是南风的孪生妹妹,因他二人出生时风雷大作,有高僧入府,直言他兄妹二人命中相克,不能共生,唯有将二人分开才可解此大劫,因此从小便将她送到太原由贺兰将军抚养,南风临死前将其妹托付于朕,恳求朕务必照顾她一生一世。”

气氛焦灼冷凝,人人都被糊弄成傻帽,太皇太后面有难色,许久才缓过神来,开口问:“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这孩子叫什么?顾家那孩子竟就这样没了?怎会……”老人家被吓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

顾南风正呆滞,李慕答:“叫顾南山,孙儿不能失信于救命恩人,还请皇祖母成全!”

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自始至终不发一语的大长公主终于出手,轻笑道:“这事我倒是听敏仙说过,当时确是双生子,只不过送走的是女儿,便也不曾多注意,对外只说得了个小少爷,不想一晃眼都这样大了,真是个可怜见的,小小年纪离了父母,如今连哥哥都没了,真是……”

李慕再磕头,“请皇祖母成全。”

少顷,太皇太后才勉强点头,无可奈何,“皇帝说是如此,那便如此吧。择个良辰吉日纳进宫来,也算是对得起她哥哥的在天之灵。”

李慕止不住笑,三叩首,“孙儿谢皇祖母成全,再谢姑母成全。”

张岁寒抓狂,顾南风想尖叫,她怎么就死了呢?还成了顾南山,我不要做奶粉啊……

这个世界足够荒唐,顾南风的命运就此定下,从此后需卑躬屈膝谨小慎微,奴颜媚骨做他的妾,或是说情人,二奶,小三?不过是多个名分罢了,是诏告天下的小老婆,还要高高兴兴谢主隆恩,谁叫他是皇帝,天之骄子,说一不二。她说到底,不过是个女人,女人,最擅长就是认命,没得办法,她必须磕头谢恩,高呼,“皇恩浩荡。”

李慕志得意满,太皇太后含笑首肯,张岁寒自然要闹,仿佛在为她鸣不平,话语间极尽刻薄,听来她与顾南风之间似有杀妻夺子不共戴天之仇,张岁寒仍活在她权倾朝野的父亲为她营造的美好梦幻之中,或者她爱李慕,当真爱得不顾一切,似飞蛾扑火,生死不计。

人人都吵闹,仿佛都有许多话要说,有的恭喜有的冷嘲,自有一大帮人不肯相信,但谎话是李慕编出来,大长公主都附和,谁敢说一个不字。

李慕笑着将顾南风扶起,望住她痴呆模样,笑意更深,低声道:“回去乖乖等着朕,至多不过一两月,一定十六人的大轿,百万仪仗相迎。”

而她仍旧呆滞,似懂非懂,仿佛已经认命,却又仿佛无声抗争,李慕自然是当她默认,伸手欲触她脸庞,却被她一偏头躲开,他似混不在意,笑笑作罢。“别再使小性子,不然真要将你捆扎实了押进来,那可难受。”

她这厢终于意识到,回到皇宫李慕才是真正不可抵抗,先前不过碍于在太原不便表明身份,才对她一而再再而三隐忍,此番回到他地头,还能轻易将她饶过?烧高香都徒劳。可她不甘,以这样荒唐无稽的方式告别自由自在胡天胡地的单身生活,他凭什么,凭什么一句话定人终生,她这完全犯傻,忘了封建大地主特权,生杀予夺不在话下,更何况添一房妻妾,信手拈来。

顾南风心意难平,出言讥讽,“呵——无论如何要等到陛下大婚之后,先娶妻后纳妾,两不耽误不是?”

李慕的目的已经达到,不愿与她做口舌之争,只叮嘱她学学规矩好生将养,便借口数日未归,政事积压,摆摆手一溜烟逃跑,独留她一人呆看残阳如血,漫山红遍。完完全全像只呆瓜。

回过头,程牧云这不明所以的围观群众显得比她更茫然,两人各自莫名其妙地对视半晌,才听他慢吞吞问:“我说,你哥,你哥顾南风真的死了?”

顾南风瞟他一眼,闷不吭声。

程牧云不罢休,继续追问,“真的死了?战死的?死无全尸?”

你才死无全尸!她内心激愤,却是有口难言,谁让她是顾南山,这名字真够别扭,唯有笑嘻嘻歪头说:“你猜!”说完蹦蹦跳跳犹如无知少女,从一脸呆滞的程牧云身旁绕过,时刻准备回家迎接顾夫人的狂风暴雨。

最终落日沉沦,如泥牛入海,瞬息之间不见踪影,天地苍梧,程牧云同学巨剑问苍天,“猜猜猜猜你妹啊猜!”

心头却是一阵酸涩,顾南风,顾小七,好好的一个人虽然说有那么点不男不女,但说到底勉强算是好兄弟,怎么一眨眼就去见阎王,连句话都不留下,忒没良心,好歹他还想着等他回来,把自家妹妹许给他来着,混球!

母亲说得对,人世沧桑,瞬息万变。

全世界大约只有程牧云在为顾南风的离奇死亡而伤心难过。

各方自有考量,慈宁宫里热闹不息,太皇太后实在受不住张岁寒生生不息永不知疲倦的吵闹,安慰道:“皇帝对婚事本就心怀不愿,逼得他太紧也要不得,怎么说皇帝要纳一个女人,这也拦着,实在说不过去。你且放宽心,慕儿与你是从小的情分,怎么说也不会辜负你。他对你如何,你自己还不清楚?再怎么说也是顾侍郎的女儿,并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进了宫亦无大碍,你呀,只别仗着哀家和你爹疼你,欺负人家才好。”

张岁寒认死理,横竖说不通,咬死了喊,“不要不要,我才不要让皇上娶别的女人!”

“胡说八道!你还真能独霸了后宫不成?”太皇太后动怒,荣王连忙抓着女儿道歉,惹太皇太后语重心长,“要说你真是不开窍,你是必然要做皇后的,待她进了宫,再尊贵不过贵人昭仪,能高到哪里去?到时候还不是任你拿捏?”

张岁寒这下想开去,终于满意。

太皇太后却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大长公主,问:“如何?我儿可是要保那顾家的女儿?”

大长公主道:“女儿自然是随母亲意思。”

太皇太后道:“后宫的事情,你不要管。”

大长公主的目光掠过荣王,唇边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点头道:“是,女儿明白。”

送走了张岁寒,又听太皇太后不知几何,悲从中来,长叹道:“怪只怪你皇考皇兄走得太早,留下咱们孤儿寡母守着这份天大的家业,本以为三十年,总算从后宫的纷争里熬出头来,谁知我儿衡逸早早去了,连子嗣都不曾留下,这才白白便宜了那废太子的儿子,却是个好命的,原本不过一块衡南那荒山僻野似的封地,转眼间执掌天下,好大的便宜!却是乘着哀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

大长公主劝道:“母后当心身体,无论如何,陛下也是自家人,母后何苦计较许多。”

太皇太后冷哼道:“自家人?你将他当做自家人,他却是将你当做吃人的魔头,杀人的利刃!原本多讨人喜欢的孩子,谁知长大了却是个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的东西!还没亲政呢,就想着把哀家这个老婆子一脚踹开,什么话都不肯听,你舅舅不就是占了几亩地吗?一家人何苦计较许多?再而幸有你家镇国公撑着朝廷,不然这些年他的皇位怎能坐的安安稳稳?你且看着,不过三五年,必然要动镇国公。”

大长公主道:“多谢母后教诲,女儿记下了,但朝堂上的事情自有陛下与朝臣们做主,女儿也管不了。”

“就知道你是个吃里爬外的,半点忙也帮不上。”

大长公主斜睨故作镇定的荣王爷,轻笑道:“母后自有贵人相助,女儿无用,愧对母亲。”

荣王爷擦汗,左顾右盼。

后宫寂寞呵。

那日头沉了,她家傻儿子还在看着晚霞火烧,兀自悲戚。单纯的可爱,倒不像是她的孩子了,她曾经竟是那样千万般污浊。

庭院深深深几许,似心海沉默无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