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倦冷汗盈额,却咬着牙未曾晕去,他自知此时一口气松了,只怕再也醒不过来。

肖飞在转瞬之间处理好了秦倦的肩伤,看了秦倦一眼,目中有赞赏之意。他把秦倦缓缓扶起,略一迟疑,环顾了殿内诸人一眼,终还是低头看着秦倦,复又侧头向蓝衫人道:“刀。”

蓝衫人递上一把短刀。

肖飞下刀如电,一刀划开了自己的左腕,鲜血泉涌而出。

这骇了大殿中众人一跳。左凤堂头一个冲了过来,变色道:“你干什么?”

上官青也脸露诧异之色。

众人均想,肖飞是何等孤高的人物,会为秦倦自残,简直不可思议!

肖飞谁也不理,再一刀划开秦倦的右腕,将伤口相对,用白布将两只手牢牢缚在一起。

他动作又快,又是默不作声,谁也不及阻拦,只看得众人惊疑不定。

秦倦眉头陡扬,还未开口便被肖飞冷冷截住:“不要说话,闭上眼睛,什么也别想。”

秦倦看了他一眼,微微一叹,依言闭目。

肖飞闭上眼睛,提一口气,把本身真元随同鲜血,自两人交叠的伤口迫了过去,直压入秦倦体内。

一时之间,殿内千余人寂静无声,只有两人伤口之处不知是谁的鲜血,“嗒——嗒——嗒”,一滴一滴地,不住滴落到地上,染红了秦倦的白衫。

约莫过了一顿饭的时间,秦倦的脸上微微泛上了些许血色,而肖飞脸上却显出了苍白。他缓缓睁目,解开了缚手的白布,又道:“不要说话。”他的声音显得有些中气不足,却依旧镇静如恒,他看着秦倦的反应,似是很是满意。为两人包扎好腕上的伤口,肖飞又自袖中摸出一支银针,刹那间连插秦倦十六处大穴,银针拔出之时,针头已微微变色,可见秦倦中毒之深。肖飞看了一眼针头,将银针弃去不用,又摸出一个朱红小瓶,倾出一颗血红的药丸,塞人秦倦口中,那是锁心丸的解药。

秦倦服药之后略略休养,气色已好了许多,不再像个濒死的病人,他睁开眼睛,向肖飞微微一笑,示意他已好转。

肖飞把朱红小瓶丢给了左凤堂,语调不改冷漠:“他中毒太深,虽有解药却救不回已经受损的内脏,自此以后,要多加调养,或许十年八年之后,还可以如常人一般,但想康健如旧,却是妄想。”他话已说完,自己服下一颗药丸,往后一移,闭目调息。

上官青无声无息地移到肖飞身后,为他护法,一双眼阴恻恻地盯着左凤堂,唇带冷笑。他是个干枯瘦小的青脸人,莫约四十左右,这一笑,笑得好不阴沉。

左凤堂根本不去理他,他只看秦倦,满面的担忧之色。

秦倦闭目养神,眉间略略显出一种深思的神色,而唇边带着的一丝不经意的浅笑却始终未曾敛起。

此刻殿内鸦雀无声,人人皆呆呆地看看他,又看看肖飞,震惊之色未敛,而又满腹疑团。

上官青心里着实不解,肖飞要救秦倦,那是大敌当前形势所迫,他懂。但何苦如此耗力伤神,竟用自己的鲜血换秦倦一条命?他不信别无他法,肖飞到底在想些什么?上官青在心中冷笑。肖飞不知自己有无发现,当他惊觉秦倦人在五凤阁,而五凤阁已经起火时,他脸上的神色和左凤堂一个模样!秦倦究竟有何魔力,累得这许多与他略有深交的人物为他效命?

便在此时,远处一阵爆响,马嘶四起,蹄声散乱,人声鼎沸,丘火封已开始动手了。

殿内诸人茫然四顾,两个主事之人都倒了下去,竟无人知晓接下去如何是好?是战是退?

上官青看着肖飞,知道他运功正值紧要关头,一时半刻醒不过来,他哼了一声,袖子一拂,自殿中抢了出去:“我去帮丘火封。”

“回来!”秦倦闭目低叱,虽无甚气力,但他一叱之威,还是令上官青止步。

“干什么?你不知道他们现在很危险么?我们楼中有多少人手能用你比我清楚,难道你眼睁睁看他们送死?”上官青冷冷地道。

“你留下,凤堂去。”秦倦闭着眼睛,一字一句幽幽冷冷,“叫他们即中即走,不要和人缠斗。敌人若要撤出,不要追击,放他们走。若他们仍往里闯,叫二殿主准备下一次火药。二殿主与蓝衫十三杀武功不弱,想必不会出事,让他们一炸之后,无论成功与否,立求脱身。敌人若仍旧攻进来,我们隔一段距离炸一次,直到他们攻到大殿之前!无论如何,不要与人动手,否则我们必定吃亏。”他这样低低幽幽地道,令人感觉仿佛人了幽冥,隐隐透出了他天生的幽冷犀利。

上官青站定,左凤堂闪身出去。

殿内起了一阵低微的议论之声,缓缓自肖飞拔刀过血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开始议论现在的处境。

“想知道肖飞为什么救我?”秦倦闭着眼,却似是知道上官青站在他身边,也似是知道他心里不解,低低柔柔地道,“你可知楼中可以真正动手的有几人?葛金戈负责大殿防卫,不能分身,一殿主负责粮水,一样分身乏术。六院院主,左凤堂,你,蓝衣十三杀,一共二十一人,其中十三人去了施放火药,殿中只余八人,一旦敌方突破防卫,八人可挡得住敌方残余众人吗?肖飞武功甚高,在蓝衣十三杀之上,假若他能分身动手,或许可以收到起死回生之效。你要知道,一百人加上一人,无关紧要;八人加上一人,形势大大不同。肖飞若要加入防备,那必无法兼顾主持大局,而我——”秦倦低低笑了笑,“他应该很清楚论计筹谋略,他不如我。他救我,并非认我为主,而是委屈求全,以大局为重。若无千凰楼,什么楼主什么地位都是毫无意义的,他很清楚,此刻以保千凰楼为第一要务,其它的,都可以往后再议,你懂么?肖殿主之所以是肖殿主,便是因为他比你们更有眼光更有见地,你不如他。”

上官青眉扬如竖,似是怒火上冲,但终还是忍了下来。

他们极低极低地交谈,并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而殿外沉闷的爆炸之声,一阵一阵,渐渐由远而近,殿中诸人亦渐渐安静下来,静听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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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舍身挡灾

左凤堂出了大殿,四下一望,这才惊觉战况的惨烈。千凰楼美仑美奂的连绵楼宇倒了大半,土木崩坏,火光四起。头上浓烟四起,脚下尽是碎石碎屑,被炸伤炸死的人横了一地,四处是斑斑血迹,满耳尽是呻吟之声。

他有些心里发毛,毕竟他也不算什么江湖人物,从未见过这么多死人!站在这里,便有一种强烈的震憾,人命的轻贱,人命的金贵,在这里,都被蛮横地一笔抹去,好人也好,坏人也罢,一般是血肉模糊。

“左护法。”

左凤堂目光一掠,二殿主丘火封便站在五丈之外,神色甚是疲惫:“来人是红衣鬼窟,九刀会,铁马十九帮,还有——”他深吸一口气,“蛮龙岭的金龙朴戾。”

左凤堂心头一跳,他虽少历江湖,但金龙朴戾却是闻名已久。他是自肖肃与单折之后最具盛名的黑道高手,享名十余载,以狠辣闻名。隐隐有黑道之尊的味道,他若在敌方,千凰楼麻烦就更大了。

“妈的,”左凤堂烦躁地破口大骂,“他不在蛮龙岭做他的山大王,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根本存心想把千凰楼连骨头都吞下去。”

“为钱。”丘火封凉凉地道,“大尊主一死,二尊主隐世,千凰楼空有万贯家财,落入公子之手,公子一介书生又是病根病骨,谁不打你落水狗?朴戾眼光素精,他怎能不来?”

左凤堂瞪了他一眼,大敌当前不能与他算账,心中暗骂:“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嘴里却道:“目前战况如何?”

“不好。”丘火封摇了摇头,“我方十三人已有四人负伤,虽然炸伤了敌方多数人马,但你也知道,对于朴戾这等高手,火药如同儿戏,他又机警,只怕很快就直扑大殿去了。”他嘿嘿一笑,“其它就不必说了,单凭他一个,已令千凰楼吃不了兜着走。”

左风堂冷冷地看着他:“你回大殿,把详情告诉公子,火药给我。”

丘火封根本就不想在外头玩命,乐得遵令行事。他把身上的剩余火药给了左凤堂,忍不住问:“殿中主事不是三殿主么?”

左风堂闪身而去,学着他的口气凉凉地道:“楼中主事何时不是公子?你发昏了么?”

丘火封微微一怔,左凤堂已去了无影了。

大殿之中,寂静如故。

秦倦倚墙而坐,肖飞便盘膝坐在他右手边,调息未醒,他敛眉闭目,不言不动,殿中也似感染了他沉静如水沉稳如山的情绪,大敌在即,竟也不如何惊慌。

殿门微开,一人闪身而入,是丘火封。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对殿中的形势甚为不解,略一迟疑,还是走到秦倦身边,低声把外面的形势告诉他。

秦倦闭着眼,掠起一抹淡笑,轻轻挥手,示意丘火封退下。

丘火封心里甚是不满,但秦倦多年积威,令他敢怒不敢言,只得退下。

只听殿梁四下吱呀作响,外头的爆破声一阵一阵,向大殿靠拢。

秦倦沉静依旧,一动不动。

肖飞长吸了一口气,倏然睁开了眼睛。他缓缓站了起来,背挺得笔直,一双眼睛冷冷地看殿门。任何人都知道他看的不是殿门,而是殿门之外!

葛金戈与上官青同时一惊,丘火封本来退至墙角,却骤然止步。他们同时感受到杀气!练武之人,具有极度的敏觉,他们都未听到声响,却惊于杀气。

暴戾的杀气!

肖飞身形一动。

“稳住!回来!”秦倦低叱。

肖飞回顾了他一眼,冷冷站定。

秦倦缓缓睁目,目光清澄,如冰如水,他一直未曾睁目,便是为了稳一点元气,以应付危机。他也缓缓站了起来,竟然整了整衣裳,心平气和地道:“朴岭主,进来吧!”

肖飞瞳孔收缩,缓缓退了一步,立于秦倦身后。

殿内形势清清楚楚,以秦倦为首,肖飞为辅,其余诸人皆在其下。

殿外有人慢吞吞地轻笑了一声,声音清雅:“七公子果是聪明人,在下就不客气了。”殿门缓缓开了,一位金袍中年人推门而人,眉目端正,还算得上一个文质彬彬的美男子,丝毫看不出是个杀人如麻的黑道高手。但,那一双眼睛——魔魅得令人毛骨悚然——那是一双带血的鬼眼!

秦倦缓缓迎了上去,浅笑微微,虽然遍身血迹,亦掩不住他天生秀雅的容色。他平视着朴戾的眼睛,神色宁定。

朴戾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得神乎其神的七公子。看到他的容貌,不禁微微有些惊讶,他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样一张如玉如冰的脸,但那张脸——那个人——在哪里见到过?几乎不存任何印象,一定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朴戾非常清楚自己的记性,有一面之交,他过多少年再见也一定认得出来,但现在问题是秦倦显然并非当年那人,这令他一时想不起来。

秦倦本就用的是缓兵之计,见他如此,便道:“朴岭主认得在下么?”

朴戾不知为何突然收起了那一脸笑意,冷冷地道:“我一定见过你这张脸。”他一字一字地吐出来,“而且是在很受威胁的情况下。”

殿内一阵错愕,很明显朴戾是为了千凰楼的珍藏而来,但破门而入之后,却对秦倦的容貌感兴趣来了,竟如临大敌?殿内千余目光,一下子转到秦倦脸上。

秦倦的脸色一下子煞白,千凰楼的人可以打赌从未见过这位笑面公子露出这种近似震惊的神色,他极快地吸一口气:“朴岭主,可是为千魔之眼而来?”他所说的‘千魔之眼’,是肖肃拥有的最珍贵的一件珠宝,是一颗雕琢精细,冷光四射的黑水晶,作人眼状,灯下灿灿生辉,如一只鬼眼,黑水晶之中血丝隐隐。随光影转动,血光也似在隐隐流动,端地是价值万千的一件异物。此物名扬天下已久,但世上真正见过它的没有几人,朴戾对它向往已久,如今既有此机缘,怎可放过?

果然,此言一出,朴戾立即转移了注意,笑了笑:“你楼中还有其它蛮龙岭看得上的东西么?”

秦倦淡淡一笑:“为区区一件珠宝,草菅数千人命,你说是值不值?”

“那是你们不愿投降,若有死伤,也该怪千凰楼,又何况那一波波的炸药并非我所施放,七公子你要清楚,数千人命是丧在谁的手下。”朴戾能言善辨,颠倒黑白,却面不改色。

“千凰楼并非岭主掌中之物,亦非乞怜之狗。”秦倦低眉,语气轻忽而漫不经心,“恶犬来袭,如若不打,岂非显得千凰楼气量过高而不切实际?既有恶犬,便该打上一顿,丧其恶胆杀其犬性,以张正气,朴岭主你说是也不是?”

他指桑骂槐,句句见血,只听得殿下诸人眉飞色舞,再加上最后低低柔柔地问了一句“朴岭主你说是也不是?”问得朴戾脸上一阵发黑,而众人却是心中大乐,无一刻像此刻这般齐心拥戴公子。

只听秦倦用极其淡定平静的口气,低低地道:“难道在蛮龙岭,外敌来袭,朴岭主是绝不抵抗的?在下极其钦佩朴岭主的容忍气度,为保人命,忍耐至此,如今我楼绝无朴岭主的气量,一旦冲突,动起手来难免死伤。为免伤亡,朴岭主不如先行退去,如何?”他明知朴戾适才强言狡辨,此刻便拿了他的话依理类推,只说得朴戾心如刺扎,双目渐红。

而殿中众人皆是心中大乐,均想,要同公子较量口舌之便,朴戾再练十年也不是秦倦对手,受气受辱均是自找,气得七窍生烟神智全失,那也是活该。

上官青心下暗笑,葛金戈不禁莞尔,丘火封也满脸似哭非哭。

肖飞却没有笑,他知秦倦存心激怒朴戾,朴戾理智若失,应付起来便容易得多,其次谈话之间亦可拖延时间,等左凤堂回来。千凰楼中,除了左凤堂,再无一人堪与朴戾动手,这一点他也很清楚。但他留心的不是秦倦现在的舌辩,而是刚才朴戾说起“我一定见过你这一张脸”时,秦倦那一刹的变色——那表明什么?朴戾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世上还有第二张和秦倦一般世上罕有的绝美容颜?秦倦还有其他兄弟姐妹么?为何他听见那另——张相似的脸会失色?那另一个人与秦倦是什么关系?其中包藏了多少秘密?究竟这位‘七公子’还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他心中隐隐警醒,秦倦激怒朴戾,是否亦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好逃避刚才的话题?

肖飞目光深沉,打量着秦倦的身影。说实在的,他此刻必须承认秦倦并非当初他所想象的美貌书生——懦弱无能的那一种;相反,秦倦是太“能”了,他的才智、胆魄、谋略,往往让人忘了他那一张秀雅绝美的脸,也忽略他满身的病,而径自臣服于他。左凤堂一身武功满目不驯,竟屈身千凰楼十年,图的不是财不是利,更不是为了看一张如花容颜,而是十成十折服在秦倦的才气之下,甘为奴仆。蓝衣十三杀何尝不是?秦倦以国士待之,他们以国士相报,知遇之恩,服才之情,造就出秦倦的一帮死士,也造就出七公子的声名威望。秦倦是一位难得的智士,肖飞承认,但并不是千凰楼适合的楼主。原因很实际也很简单,以秦倦的身体,绝计支撑不了楼内繁重的事务,力不能及,便需委诸于他人。事不能亲理,太容易委权以人,结果争权夺利,不可扼止。其二,一楼之主,而无楼主之威,也太易招人轻视,顿起贪念,今日之事就是力证,秦倦给人病弱无能的错觉,他与之相处十年,尤未知他犀利幽冷之处,外人如何知晓?要知盛名是盛名,百闻不如一见,一见之后,秦倦难免给人“不过尔尔,江湖谬传”之类感觉,这对楼中安全影响不小。其三,秦倦十一岁入千凰楼,十一岁之前呢?为何他从未提及?故作神秘,是有不可告人之事么?相处十年,不能坦诚以对,如此楼主,怎能让人信任?肖飞消去了对秦倦的恶感,也救过他一命,但绝计无意打消争做千凰楼楼主之意,此刻暂时的合作,是为了大局,而非由衷之举。此刻疑窦一生,他更定下心,事了之后,且看谁五一谁寇,他并不服输。

回过神来,秦倦不知又说了些什么,朴戾脸色难看之极,突然大吼一声,疾向秦倦扑来。

他这一扑之疾,疾若鹰隼,五指一张,笔直往秦倦头顶插来,竟是要用手指在他头上戳出五个洞来,手尤未至,五道劲风破空有声,已“波波”震裂了秦倦的衣襟!

蓝衣十三杀早已有备,登时两人左右抢上,双双出手拦截,各出一掌。双掌与五指交锋,只听“波”,的一声脆响,鲜血溅起半天之高,朴戾的指风洞穿了左边一名蓝衣人的掌心,但右边一人还以颜色,一掌拍出,亦在朴戾的衣袖上撕落一块衣角!

人影一合即分,却已血溅当场!蓝衣人中一人伤得颇重,再无动手之力,但依旧面上冷漠,一声不哼;而另一人手持一角金袖,也并无骄色,仿佛他一招扯下金龙的衣袖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好!”朴戾看看拦在秦倦面前的两人,“你们若入我蛮龙岭,必是一等一的座上之宾,何苦跟着一个不会武功的药罐子屈身为奴?能接我一招,以你们的年纪,亦属难得。”

蓝衫人充耳不闻,有两名小童把左边那人扶了下去,右边那人弃去朴戾的衣袖,面无表情,连看也未多看朴戾一眼。他依旧站在秦倦的右边,而另一名蓝衫人踏上一步,顶替了伤者的位置。

这连肖飞看来也不觉动容,秦倦有这样的死士,实是秦倦之幸。蓝衫十三杀虽未必是什么好人,但秉节忠义,亦是铁铮铮的男儿!

朴戾嘿嘿一笑:“如此节义,等会儿动起手来,我饶你们不死。”他袖子一拂,倏然在殿内东转西转,身形如电,一身金袍越转越快,金光流动,直耀花了人眼,不知他要如何。

只见人影一闪,朴戾在疾转了几圈之后,一声长啸,五指曲起,掌运“擒龙爪”,凌空摄物,准备一爪把秦倦抓出来。他在盛怒之下,未免神智蒙弊,竟忘却了应等己方的人到齐之后才动手,此刻动手,实属不智。

眼看风吹得倒的秦倦就将被一爪抓了过去,一只手拦在朴戾与秦倦之间,轻而易举地把一件物事塞入朴戾的掌劲之中。

朴戾的擒龙爪一抓即收,那件事物替代秦倦被他凌空攫去。朴戾低头一眼,不觉又是怒火上冲!那是一支女子的发钗,钗头珍珠犹自颤动。他抬头一看,是一个黑袍人负手拦在秦倦面前,目光清冷,有孤绝出尘之态。

那人自然是肖飞,他自知这一爪无人可挡,顺手自一名女子头上拔下发钗,送入朴戾擒拿的抓劲之中,为秦倦挡下一击,将他拉到身后。

朴戾二话不说,三拳七脚踢出,取肖飞头胸五处大穴,拳起足飞,金光闪动,带起的衣袂之风竟发出尖锐的急哨,可知其来势之快。

肖飞默不作声,三拳六脚一一闪过,最后一腿着实不能闪过,闪过便要伤了秦倦,无可奈何,以掌对腿,“砰”地一声,烟尘四起,朴戾倒窜出五丈之外,而肖飞站定未动。

朴戾落地之后,上下打量了肖飞一眼,有诧异之色。蓝衫人能接他一招已是不易,这人竟接了自己十招,还与自己对了一掌,似乎丝毫无损,这人是谁?要知掌劲终是弱于腿劲,肖飞以掌对腿,一掌逼退了朴戾,这功力,着实令人震惊。

朴戾是面上诧异,肖飞却心中苦笑。他本身功力已不是朴戾之敌,又何况刚过血为秦倦续命,早已元气大伤,以六七成的功力与朴戾交手,岂有赢理?刚才掌腿相交,他心头一热,强忍着一口血没有吐出来,左手脉门伤口震裂,鲜血再度涌出,幸而他一身黑袍,谁也看不出来。他站在当地未动,只因他全身僵直,一动也动不了。

这道理众人不懂,朴戾一时也瞧不出来,但秦倦如何看不出来?朴戾人殿以来少出手便有伤亡,他如何不急?此刻火烧眉毛,他若无计可施,只怕顷刻便要尸身遍地,伤亡无数,此祸因他而起,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众人为己而死。一咬牙,秦倦抢上两步,脸色平淡,语气也是淡淡的:“朴岭主看见了么?蛮龙岭高手如云,岭主虽是不凡,千凰楼也非易与之地,这位是本楼三殿主,你们大可亲热亲热。”说着退开两步,竟似等着他们动手。

朴戾心中着实估不出肖飞的深浅,听秦倦如此一说,不禁一怔,如此人物,仅是楼中“三殿主”?连六院都算不上,如此说来,千凰楼岂非卧虎藏龙?再加上刚才蓝衣十三杀显露的武功,竟可以一招撕下自己的衣角,虽说自己是分了心神,但若非他们要护着秦倦,估计也可打上三五招不败,这样的人物,也只是奴仆而已。环顾殿中,人人神色如常,可见秦倦之言,并非欺人之谈。一时之间,朴戾竟呆了一呆,不知是进是退,满面狐疑,立在当场。

肖飞知秦倦以恐吓之辞,施缓兵之计,此刻实已无计可施,朴戾一旦发威,场中无人能挡,奇怪的是左凤堂去了哪里?许久不见回来?

此刻殿外一声长啸,秦倦眼中一亮,左凤堂拖着一个青衣女子,自殿外快步走了进来。

朴戾目光一凝,错愕道:“彤儿?你——你不是在家里么?怎么会在这里?”

看样子,青衣女子是他女儿,但奇怪的是,怎会落入左凤堂手里?蛮龙岭距此有千里之遥,莫非左凤堂会飞?

众人均看向那青衣女子,只见她长发披散,低垂着头,但也隐约可见,容颜甚美,左唇之旁,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更增妩媚之态,被左凤堂拖在手中,毫无反抗之态,显是受制于人。

“小子!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朴戾爱女心切,大喝一声,出掌便是成名绝技,“唳鬼十七式”之“鬼哭”,抖手十七掌,对左风堂当头而下。

左凤堂一一闪过,非但闪过,还回了一掌,喝道:

“你要不要你女儿性命?”

朴戾也顾不上惊异,喝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左凤堂把青衣女子用力一扯,那女子一声娇呼,几乎扑倒在地,被左凤堂一把拉到胸前来。左凤堂斜着眼睛看着朴戾:“我没有把她怎么样,你只要乖乖离开这里,回你的蛮龙岭去,她就不会怎么样。”

朴戾名震江湖数十年,如何咽得下这口气?闻言冷笑:“凭你一句话,就想打发金龙回岭?小子,你不觉你也太狂妄了么?你不知金龙出手,永不落空么?”

左风堂闲闲地左顾右盼:“你女儿在此,听不听随你。”

朴戾低叱:“鬼王和铁马呢?”

“被我炸跑了,”左凤堂嘿嘿一笑,“五颗雷火弹当头炸来,你说他们还能怎么样?若还不走,我加上一拳一脚,你说他们跑不跑?说不定正等着你回去替他们压惊壮胆呢!”

朴戾阴沉着一张脸,狠狠瞪了左凤堂一眼。

左凤堂并不看他,看天看地,眼珠子四处乱转,就是不看他。

朴戾一拂袖子,陡然扬长而去,冷冷丢话:“我当先救女儿,再杀你泄恨,你给我记着,伤了我女儿一根头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要走便走,一转眼去得无影无踪。

左凤堂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急急忙忙关上了殿门,像作贼一样东张西望了一下,又长长吐了第二口气,喃喃道:“好险,好险。”

肖飞整个人都软了,秦倦站在他身后早已有备,伸手扶住他,但他却未料到自己撑不住肖飞的体重,两个人都晃了一下,眼看都要跌倒,幸而上官青一把把两个人稳住,回头问左凤堂:“怎么会擒到朴戾的女儿?”

左风堂大步过来看肖飞的伤,一边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也不知说的是什么。

秦倦把肖飞缓缓放在他自己的软榻上,边笑了笑:“我看那位姑娘只怕不是朴戾的女儿吧!”

左凤堂为肖飞点了几处穴道,以真力搓揉他的胸口,助他顺过气来,笑道:“还是公子了得,朴老头的女儿远在蛮龙岭,我哪里抓得到她?她怎么会来这里?我只骗得了朴老头一时,等他头脑一清醒,立刻就会知道被骗了。”

那青衣女子嫣然一笑,抬起头来,拨开披落的长发,抹去易容药物,只见这女子已年过二十,眉目娇艳,有一种媚态,哪里是刚才清秀可怜的小姑娘?只听她语音柔媚:“左护法,我已按你说的做了,你也该解开我穴道了吧?”

左风堂甚是不耐:“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放了你?做梦!”

他助肖飞顺过气来,让他自行调息,边向秦倦解释:“这妖女是铁马十九帮的第十七匹铁马,叫什么‘千面美人’乔艳,精于易容。我抓住她本来要一刀砍了,是她自己出此下策,说可以救千凰楼一时,要我饶了她性命。她在蛮龙岭见过朴彤,因而可以扮作她的样子。”

秦倦向乔艳点了点头。

乔艳伸手掠了一下颊边的散发,嫣然而笑:“久闻七公子丰神如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话中有话,听是赞美,实是暗讽。

秦倦不去理她,望了殿中众人一眼,目光转到肖飞身上,微微出神。片刻之后,低柔地道:“朴戾片刻之后便知受人之欺,我们千余之众,逃是逃不了了,况且不战而逃,传出去千凰楼声名扫地。殿中有粮有水,可以支持一时,但困守于此,一旦朴戾带人来攻,亦不是长久之计。”他深吸一口气,眉头微蹙,“朴戾约莫一个时辰便可找到鬼王诸人,一问之下便知朴彤并未下过蛮龙岭,是乔姑娘假扮朴彤。届时,他会挟怒而来,而且带有帮手!”他低低柔柔地道,一字一句把局势分析得清清楚楚,却令人听不出他是喜是忧。

只听他顿了一顿,又道:“如今,我们二十一人已有六人受伤,肖殿主伤势尤重,我们一十五人,要如何保这千余人的周全?”他低低地问,目光如水,自殿内诸人面上一一流过,最后留驻在左凤堂身上。

左凤堂叹了口气:“说吧,有什么想问的?”

“你能与朴戾对上几招?”秦倦低声问。

“两三百招勉强可以,朴老头功力既深,临敌经验又丰富,我练到他这个年纪或许能胜过他,目前还差那么二三十年。”左凤堂沮丧地一摊手,“而且朴老头招招狠辣,若是漏接一招,非死即伤。”

秦倦并未抬头,又问:“那一十五人一拥而上呢?”

“群战?”左凤堂显是怔了一下,“以朴老头的身份地位,我们一拥而上不算过分。但我们师承不同,彼此不熟对方招式,又从未习练过合搏,只怕缚手缚脚,还不如我一个人和他动手的效果好。”

“也就是说,打是打不过了?”秦倦淡淡吁了口气:“只能智取了?”他的语调显得慵懒,那是七公子一贯处事的语气,一种似有若无的犀利之气隐隐透了出来,“千凰楼终非江湖帮派,仍是商行,莫忘了做生意才是我们的得意之处。”

他这样说,谁也估不透他的意思。

秦倦并不理会众人的错愕,有些惘然地环顾了周围一眼,低低自语:“我本想打这一仗的,假如没有朴戾,我们不会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撞上了这个魔头——”他叹了口气,看着肖飞。

肖飞已运功完毕,只不过仍很虚弱,他也不懂秦倦在想些什么,冷冷的目光透着微微的不解。

“你可以说话么?”秦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