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飞点头。

秦倦挥手示意众人后退,神色淡定:“我要和朴戾做一笔大生意。”

肖飞微皱了眉:“什么意思?”

秦倦摇了摇头:“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肖飞仍是不解。

然后秦倦便低低说了很长的一段话。

所有人都看见肖飞突然睁大了眼睛,无比诧异地看着秦倦,极其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不行。

秦倦顿了一下,目光变得幽冷,冷冷地道:“若你有更好的方法,那便算了;若是没有,肖殿主,你没有资格说不行。”他一字一句,幽幽冷冷,“我不是问你,我是在命令你,你莫忘了。”

肖飞像是怔住了,没有反应。

秦倦不再理他,站了起来,缓步走向大殿门口,苎头自窗中望天,负手而立,那背影——竟是卓然绝然得令人心痛。

不出秦倦所料,一个时辰之后,朴戾卷土重来,这一次他带了红衣鬼王和剩余几个铁马十九帮的首领,面露冷笑:“小子,你骗得我好苦!今日不把你挫骨扬灰,我不回蛮龙岭!”

他身形如电,第一个字出口,人尤在百丈之外,一句话说完,已到了殿口,正准备一举击破殿门冲进来。

左凤堂全身绷紧,亦是一触即发。

但此刻却出了一件天大的意外。

秦倦本来站在殿门口,此刻抢上两步,竟跨出了大殿,回手“砰”地一声,关上了殿门!

“砰”地一声,震住了殿内所有人的心神!大殿之门隔绝了殿内众人的视线,完全不知秦倦此去是死是活,那门一关,简直令殿内众人急得要发疯!

“公子!”左凤堂大吃一惊,跳了起来,正欲冲出殿去,一只手极快地伸了过来,点了他的穴道。

左凤堂全身僵直,却瞪着点他穴道的人:“肖飞,你疯了?你干什么?公子待你不薄,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你还算不算人?你——”他还未说完,肖飞又一指点了他哑穴,神色慎重,轻轻对殿内众人摆了摆手,凝神静听。

殿内一阵大哗,但见他如此,又渐渐静了下来。

只听秦倦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进来:“朴岭主,你们兴师动众,不过为财,而非为伤人命而来,是不是?”他语调一惯漫不经心,但显得他还安好,至少目前并无损伤。

“那又怎么样?”朴戾语调极其不耐,显是恨不得一掌立刻把秦倦斩成十块八块。

“那很容易,”秦倦幽幽冷冷地道,“我给你钱财,你放了殿内众人的性命。”

朴戾仰天而笑:“哈哈!天大的笑话,我为何要放过殿内众人?杀了你们,我一样能拿钱取宝,留着你们,是等日后来向我报仇么?七公子,你未免太天真了!”

听他这样一说,殿内众人俱是心头一寒,均暗想,这话也有道理,公子莫非昏了头?

秦倦低低幽幽的声音丝毫不受朴戾狂笑的影响:“朴岭主,并非我太天真,是岭主你太莽撞。”

朴戾活了五十多岁,只有人说他狠,说他狡诈,这“莽撞”两字,倒是平生第一次听说!他怒极反笑:“怎么说?”

“子不闻杀鸡取卵千古讪笑,朴岭主是聪明人,你该知道,千凰楼并非藏宝窟,而是聚宝盆。”秦倦语气淡淡的,“你可知千凰楼一年可有多少收入?七千万两银子!你可知七千万两是什么数目?朝庭一年税贡不过如此,楼中多数是江湖买卖,价钱自与一般商行不同。你若毁了千凰楼,我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你可以拿到十万三千万两银子,但包括楼内的珠宝,实际上你是拿不到什么的,因为珠宝要换成银子需要变卖,没有人可以同一时间脱手几千万的珠宝,千凰楼也不能。楼内向来很少存钱,千凰楼名义下有一百来家不要钱的药铺与粮店,一年药费也很惊人,加上伙计师傅的薪金,楼中节余并不多。”

朴戾开始听懂了他的意思:“若我留下了干凰楼?”

“一年我可以给你一千万两银子。”秦倦答道。

朴戾目中开始露出笑意:“那便是进贡了。”他打了个哈哈,“一年一千万,买你这一千多蠢牛呆马的性命,也算值得了。”说实话,他还未听过有谁计算银子算的是“几千万”两,蛮龙岭也算地方一霸,但上上下下加在一起,不过几百万的家身,如今一听一年有一千万的进账,不免怦然心动。

秦倦只是笑笑。

朴戾又问:“千魔之眼呢?”

秦倦吁了口气,听他这样问,便知他已接受了这笔交易:“不在我身上。”

“那是说你知晓它在哪里了?”朴戾似笑非笑。

秦倦不答,显是默认了。

“好,”朴戾深思道,“七公子不愧是生意人,我和你做这笔买卖!不过——”朴戾一跃前扑,一把把秦倦扣在手中,冷笑道:“口说无凭!你随我上蛮龙岭,我不信千凰楼不乖乖听话!”

秦倦不反抗,只是提高声音:“肖殿主,你听清楚条件了么?”

肖飞在殿内冷冷地应:“清楚。”

“我随你走。”秦倦望向天际,目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笑意,轻轻地叹了一声。

朴戾说走便走,带了秦倦,一样矫若灵龙,一行人倏来倏去,宛若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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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巧计回天

千凰楼算是保住了,而且近乎奇迹地一人未死。

葛金戈许久才自震惊中回神:“公子他——”

“公子,嘿嘿。”肖飞不知是冷笑还是自嘲,“好狠的七公子,千凰楼有了七公子,果真永远不会倒的。”

别人听不懂他的言中之意,只有肖飞自己心中明白,也震动无比。

秦倦——果然是如传说中一般智计绝伦的人物,他深深知晓,这一笔看似荒唐的交易,其中包含了秦倦多少才智心机,又会有怎样惊人惨烈的结局。

秦倦会让千凰楼臣伏于蛮龙岭么?

不会。

肖飞面上冷笑,秦倦是什么样的人?他会甘心让蛮龙岭来吸千凰楼的血?朴戾真是太天真了!或者说,也太蠢了!

负手而立,他抬头望着殿梁,心中冷笑,千凰楼又不是钱庄,哪里来这许多银子?楼中一年得利七百万银,放眼天下,已无一处有此收益,秦倦一加加了十倍,果然利令智昏,朴戾一下便昏了头,竟不辨真伪,一口便答应了秦倦,放过了千凰楼。这是朴戾太笨,还是秦倦太聪明?秦倦此去,实有壮士断腕的味道,再想到之前秦倦说的那一段话,肖飞皱起了眉,心中不知是喜是忧。

秦倦被朴戾关在一辆马车里。

他的第一要事,便是求死。

他要不动声色地求死,死得合情合理。

他在等一个契机。

一个他亲手预备的契机。

马车走了五天。

第五天。

江湖震动,千凰楼生变!龙殿肖飞推翻秦倦千凰楼楼主的、地位,自立为千凰楼楼主,传言江湖,不再承认秦倦对蛮龙岭的承诺。

同时,少林觉慧大师,收到秦倦一封亲笔信,信里详述了千凰楼近日遭逢大变,要他以武林名义,保住千凰楼。信中强调,无论千凰楼发生什么事,希望觉慧大师对千凰楼承诺不改。自信中看来,似乎秦倦已隐隐察觉千凰楼即将生变。

以秦倦与觉慧的交情,觉慧自是不会拒绝,立刻修书一封,飞鸽传书,传往蛮龙岭。朴戾如何猖狂,也不敢拿蛮龙岭与少林相抗,又何况千凰楼本身实力亦是不弱?

朴戾对千凰楼的索求自此彻彻底底被打得粉碎,一时间竟然是风云变色,什么都得不到了!他非但得不到丝毫好处,而且损兵折将,除了抓到了秦倦,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朴戾冷冷地看着秦倦。

秦倦似笑非笑,手中犹自持着茶杯浅呷,一双眸子竟幽幽透着讥诮的笑意,白衣如雪,卓然有犀利之气。

“你——”朴戾本来还心中存疑,见他如此神色,登时恍然,一时间惊诧、愤怒、忿恨、不甘统统涌上心来,怒极冷笑,“七公子果然是七公子。”

“这句话我已听过很多次了。”秦倦轻笑地一口一口浅呷着杯里的茶,漫不经心地道。

“都是你安排的?”朴戾冷冷地问。

秦倦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你不怕我把你挫骨扬灰?你莫忘了,我若抓了你去千凰楼,我不信千凰楼不低头!”朴戾冷笑。

“是么?”秦倦浅笑,“你打听清楚了么?”

朴戾其实心中清楚,肖飞是肖肃侄子,对秦倦独占千凰楼十年,早有怨忿之意,要拿秦倦去威协他,岂非天大的笑话?一时间对秦倦恨人骨髓,当头一掌,便要拍裂秦倦的脑袋。

秦倦不闪不避,浅浅一笑,把茶杯放在桌上。

朴戾心念电转,仓促间把那一掌向旁一侧,“波”的一声,掌力震断了秦倦的发带,一头长发披落了下来。

朴戾见了他浅笑的样子已是心中存疑,此刻一头长发披落下来,一时间更无怀疑,仰天大笑:“哈哈哈!我当在哪里见过你这一张脸!原来——”他一手托起秦倦的脸,冷笑道:“如此貌美,果然倾国倾城,我见犹怜,难怪——哈哈,也不必我说,说了脏了我的口!他是你什么人?秦倦啊秦倦,我若把这件事传扬出去,你猜那些对你推崇倍至的和尚尼姑会是什么嘴脸?”

秦倦整个脸都苍白了,他本是等死的,却突然显得万分疲累:“不要,”他缓缓抬头去看朴戾,“你好歹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要如此卑鄙。你传扬出去,不是伤了我,而是——”他幽幽地道,“伤了他。”,朴戾与秦倦敌对以来,第一次感觉占了优势,心中得意之极:“堂堂千凰楼七公子,哈哈,你不说我也猜得出,那人是你哥哥!”

秦倦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不必否认了,”朴戾冷笑,“三年前,我夜入敬王府,几乎失手遭擒,我看得很清楚,那天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和敬王爷共处一室的是谁?恐怕全江湖做梦也想不到,堂堂千凰楼七公子,竟然有一个如此败俗悖德的哥哥!”

“不准这样说他!”秦倦陡然提高声音,他似是想说什么,但面对着朴戾,终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苍白着一张脸,“与你有怨的是我,与他何干?你枉为武林宗师,行事卑鄙下流,没有一点宗师的气度!你败在我的手上,便想牵连他人,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卑鄙下流?”朴戾见他越是动怒越是幸灾乐祸,“不知是谁卑鄙下流?明明是男儿身,仗着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便想投怀送抱,入主敬王府么?你哥哥是个疯子!可惜他再美也是个男人,只会弄得他自己不男不女,不人不妖——令天下人耻笑!”

秦倦清楚朴戾是喜欢看他痛苦,才能稍释他心里的不甘与狂怒,但他不是神,无法无心无怒,听朴戾口出恶言,辱及亲生哥哥,仍是忍不住失控:“住嘴!”

“你已不是名震天下的千凰楼主,凭什么要我住嘴?”朴戾本可以一掌打死秦倦,但他偏偏喜欢慢慢折磨他,“哦,我想明白了,当年假若单折没有把你劫走,以你的容貌,只怕如今你和你哥一样,沦为王公贵族的玩物!尊贵的七公子,原来真正的身份,竟是一个娈童!”他斜着眼看秦倦,心中无比畅快。

秦倦听他这样说自己,反倒并不生气,深深呼出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道:“朴戾,以这种方式胜过自己的对手,是一种耻辱。”他看着朴戾目露凶光,反倒淡淡一笑,“你以为你可以借此报复到什么?我不给敌人留机会的,从不。千凰楼始终是千凰楼,你不必妄想平白得到一分一毫,那是别人的血汗钱,你不配。”他缓缓说完,一口鲜血呕了出来,竟不可遏止。朴戾愣在当场,看着他不住呕血,以至最后伏在桌上,不再动弹。

他死了么?朴戾心中一阵空空荡荡,竟只会发愣——不给机会!七公子果然够狠,他是拿自己的命,来和千凰楼交换啊!他没有去看秦倦是否真的死了,心中莫名对秦倦生出一种敬意,隐约令他有些轻微的不安。不知是救好,还是不救好,朴戾呆了一呆,走出马车,不再回头。

他若再过一顿饭的时间回来,便会发现,秦倦已不见了踪影。但他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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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生世之谜

秦倦在被擒的第一天便服下锁心丸,他身上有十五颗锁心丸。他在求死,而且从未想过自己能够活着回千凰楼。

他神智清醒时,便听到左凤堂与肖飞低低的谈话。

“这回很严重么?”左凤堂问。

“不清楚,”肖飞冷冷地答,“没有人疯狂到解了锁心丸的毒再服的,我保了他的命,却不知道他会落下什么病根。”

秦倦眩晕得不想睁开,但他心中记挂着一件事。强烈的牵挂令他有足够气力抬起了手,一把拉住左凤堂,“——送我——回——家——”他没有说完。

“回家?”左凤堂与肖飞同声问道,面面相觑。千凰楼共处十年,从未听闻过秦倦有什么家?怎么寻死的人一活转过来,竟吵着要回家?这是什么道理?

肖飞冷冷看着秦倦,他心中清楚,秦倦撑不过今年冬天。本来过血之后,他大有机会可以慢慢调养,活一个五六十年。但经过这一折腾,目前看起来无事,但其实已生生断送了他多半条命,任什么灵丹妙药也救不了他,元气散尽,天下无药可治,能到暮秋,已是不错了。

抬起头来,觉得窗外的阳光分外地冷,直如那天秦倦的语气般幽冷。他至今才知道,在大殿受困那一天,秦倦说出“做一笔大买卖”时,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又有着多大的勇气,无论交易成与不成,代价,都是他的性命。区别的,只是一个人死,还是一千余人一同陪葬?

“肖殿主,”那天秦倦的神情语气,他到现在还清清楚楚记得,“我托付你一件事?”

“你不必回答,听我说。”秦倦的语调一贯轻忽而不经心,但那天听来,却分外寒冷,“我会随朴戾走。要救千凰楼,一定要有比目前千凰楼更高的利益来交换,我会让朴戾带我走,承诺以十倍的钱财相抵押。”

当时他是不懂的,只听着秦倦往下说:“你不必理会我承诺了什么,我走之后,你把此信飞鸽传往少林。”秦倦交给他一个信笺,封口上蜡,他并不知道里面写的什么。

“朴戾武功太高,我们人数虽众,动起手来,纵使稍有赢面,但必定伤亡惨重。我不愿死人,你懂么?我不愿死人,不愿有人受伤。”当时他只觉那是妇人之仁,书生之见。

“死一个人,必有十个人伤痛;伤一个人,必有十个人受苦。我愿以我身,换千凰楼众人之生。”秦倦说这句话是在自语,神色有些出神,“今日火药之计,实也——那定是会有报应的。”

他完全不懂当时秦倦在想些什么,只是错愕地看着他,只听他轻轻地说出了一句足以惊动江湖的话:“你不必理会我的承诺,没有一个君主会遵守前朝皇帝的御旨,你也一样,你懂么?”

秦倦在暗示他自立为王!肖飞心中无比惊诧,只听着他又往下说:“只有这样,千凰楼才可以名正言顺地重建,可以甩掉蛮龙岭强加于我们的耻辱,可以反将一军,你懂么?同时,也可以——甩掉我。”秦倦讥讽地笑了笑,“千凰楼的主子,是该换一换了,我不愿楼中内斗,伤了兄弟们的心。”顿了一顿,他又道,“我不是让你,我只是在算计,如何对千凰楼最好?你已拥有千凰楼十之七八的实力,六院依旧让它自理自立,葛金戈不会服你,那是他义烈,你可放了他。至于凤堂,他会留下的,我很明白他的为人,不弄清楚真相他不会走,你可挑个时机告诉他。”

“至于我,”秦倦笑了笑,“你就不必再理会了。”

“不行!”肖飞想也未想,脱口便道。

“若你有更好的方法,那便算了;若是没有,肖殿主,你没有资格说不行。”秦倦一句话堵得他无话可说,“我不是问你,我是在命令你,你莫忘了。”

“哥——我——”秦倦再度自昏迷中醒来,首先人目的便是肖飞的一张脸。

他重重喘了两口气,伸手压住额头:“这是什么时候了?”

肖飞摇了摇头:“你一直在呓语。”

“喔?”秦倦吁了口气,显得很是疲累,“我说了什么?”

“你一直在道歉。”肖飞又摇了摇头,“你很担心你哥。”

“哥——”秦倦深吸了口气,“我要去京城!”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但一阵头昏,令他几乎跌回床上去。

肖飞一把扶住他,冷冷地道:“你到不了京城。”

“为什么?”秦倦着实无力细想,他很少这么激动,此刻显得无比失常。

“你要留在这里休养,千凰楼我会还给你,它不需要换主子。”肖飞淡淡地道。

好半晌,秦倦才似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也似从刚才的昏乱之中清醒过来,低低地道:“肖殿主,你不该为难我。”

肖飞皱眉。

“我很清楚,我没有多少时间了。”秦倦低低地道,音调中有难以言喻的苦涩,也有无法开解的凄凉,“让我走吧,强留我,是希望我死不瞑目么?”

肖飞默然,良久才道:“千凰楼不能没有你。”

“但我终究不只是千凰楼的,”秦倦有着轻淡的自嘲,脱不去那凄苦的韵味,“你不懂,我有我的家,为了千凰楼,为了我自己,我已逃避了它太久太久了。你不懂的,我所欠的债,那么多无辜的牺牲,始终都等着我回去承担,回去补偿。即使是死,我也要死在家里,这是我欠的。”

肖飞的确是不懂秦倦在说什么,他也未曾体会过如此复杂而脆弱的感情,他不明白秦倦深沉的凄苦,但他至少选择沉默。

良久良久,他轻轻叹了一声,肖飞从未用如此无力的声音叹息:“让左凤堂送你。”

一路上,秦倦没有说过一句话。

左凤堂从未见这个轻朗如水的笑面公子如此消沉过,这令他无端端担心起来,他还不知道他家公子已经剩不了几个月的性命。

时已初夏,一路上娇花细叶,嫩绿轻红,逗蜂引蝶,尽是一种娇俏生命之气。

但这与赶路的两个人无关,一个沉寂如死,另一个忧心忡忡,都是心不在焉。

在官道上赶了半个月,到了京城。

秦倦毫不迟疑,指挥着马车,直奔九竹弄一座僻静的山庄。

山庄!

是的,山庄!

左凤堂没有见过这么配称山庄的地方!

一家朱门大宅。

乌木雕栏,精细的镂花自这边墙角,直镂到那边墙角,一串开着娇黄花的不知名的藤蔓绕墙而生,几只粉蝶盈盈而飞。

抬起头来,只见门匾上四个大字“紫泉宫殿”!

左凤堂呆了一呆,他再不学无术,也知道“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寒城到帝家。”这提匾的人好大口气!

回过头来,秦倦像个幽灵一般苍白地盯着那门,那神气根本像一个死人!

“公子?”左凤堂吃了一惊。

“敲门。”秦倦低低地说出了他十多天来的第一句话,一双眼睛死寂得像鬼魅——他根本像个正在认罪的鬼,而且是个满身罪孽的鬼!

左凤堂不懂他明明可以自己敲门,为什么不敲?但他还是敲了门。

门过了很久才开,门内一片死寂,与秦倦的脸色一般诡异。

开门的不是奴仆,是一个白衣女子。

她穿着很华丽的衣裳,白衣之上以白线作绣,大花成团;头上玉钗金簪,满头珠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