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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蕊宁一个人无聊,就围着火堆东走走西走走,一会儿叉块烤羊来吃,一会儿又试试野兔。并在火堆旁边的木桌子上看到了陶罐,过去一闻,浓浓的酒香。好奇,偷偷举着陶罐尝了一口,却没想到这酒的味道完全不似白酒的凛冽,反而似玫瑰的芳香甘甜,又混了些葡萄的味道,非常的好喝。

“夏小姐,这个酒后劲挺大的,可不能多喝。”站在一旁的服务生走了过来说着。

“这个真好喝,是什么酒?”夏蕊宁好奇的问。

“哦,玫瑰露,用我们西煌的大漠玫瑰酿的,又香又甘醇。”服务生颇自豪。

“是不错。”夏蕊宁拿起陶罐递给服务生,指了指夜凛和陆非弦的方向,“给他们送去尝尝。”

“好的。”服务生点头应了,拿着酒走过去。

夏蕊宁却趁机在背后藏了另一罐,从火堆旁溜走。

如果她不是来过几次、如果她不是一直胆大的夏蕊宁,恐怕是不敢在这么晚单独行动的,可是魔鬼城最美的魔鬼域窟却是只有在晚上才最美。

魔鬼域窟是这片魔鬼城里几座呈现环状分布的石洞,到了晚上风呼啸穿过的声音也最大、最恐怖。沿路也遇到了几个工作人员,都知道夏蕊宁的身份,没拦她,客气的打着招呼,还好心塞给她一个手电。

夏蕊宁也不急,一个窟一个窟的走,直到走到最后一窟,这是她的目的地。

这是最大的一窟,也是最美的一窟,白石山经年累月的日晒风吹泛了光润的黄,窟壁上洞眼格外的少,反而全部集中在窟顶,像大眼儿的筛子一样敞着,漏进来的月光星星点点遍布窟底,也不知道是因为沙拉的反光还是洞壁的折射,整个洞窟之内竟像是釉了暖色的瓷,不需要照明也足以将里面的环境看得清清楚楚。

夏蕊宁直接走了进去,这是她第一次独自进这个窟,与跟爸爸一起来的时候相比,更多了一份惊喜,宁静的惊喜。

她仰头站在窟中间,让月光从自己的身上流泻而下,摊开手掌,纤细的手指轻动着,让月光透下绕出不同的光影。陶罐里的酒香弥漫而起,她举起喝了一大口,大概喝得猛了,小小的呛到,可是更浓的玫瑰味道从唇齿间弥漫着,回甘。

夏蕊宁并不是个贪酒的人,可是那晚的玫瑰露让她沉醉。

“爸爸说,在这个洞窟里曾经有一对恋人结缘。我也知道这是个传说,不可信,但是可以许愿吗?”夏蕊宁仰起头,凝视着窟顶,月色白的耀眼,刺眼,刺得她恍惚了视线,喃喃的说着:“如果可以许愿,我的愿望很简单,我很…想他…”

“你想的,是谁?”一个平静而又清清冷冷的声音自入口处响起。

夏蕊宁慢慢的转身,回过头,看着声音的方向。

第51章 背一身月光

他站在那里,背着一身月色,好像又高了许多。可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有轮廓,他一步步走近了,走到她面前,直到模糊的轮廓变成清晰而有温度的人,眼神专注而忧伤,可那却是夏蕊宁从没在他眼里看到的情绪。

“你想的,是谁?”他再次问了。

夏蕊宁怔怔的看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说出的话是不是出自于自己的喉咙,可她却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了最简单、最想念的两个字:夜渺。

面前的夜渺不容她再有任何动作,上前一步,一条手臂便紧紧的困住了她。夏蕊宁忽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意外、却又那么渴望沉沦的不再动,也不想动。夜渺俯□,在她闭上眼睛的前一秒吻住了她的嘴唇…

“不管你想的是谁,我来了。”这是夜渺在那晚、在她耳边说的话,更像是魔咒。

那是夏蕊宁记忆里最后的一个美好夜晚。

第二天,一行人启程回酒店。

跟来的时候路线一样,先是骑骆驼然后是越野车。纪丛碧对夜渺的到来十分惊讶,一直问原因,夜渺却一脸轻松的问什么都胡答一气,纪丛碧只有无奈的认可。反倒是夜凛,一脸的心知肚明,甚至在上车的时候主动换去跟陆非弦坐一辆。夜渺对着哥哥挤了挤眼睛,口型说了“谢谢”,夏蕊宁假装没看到,扭过头去看别处。

一路上,纪丛碧没有再拉着夏蕊宁说话,反倒有些恍惚。这让夏蕊宁也松了口气,可以不必强作欢笑强找话题了。可是夜渺毕竟就坐在前面,两年没见的夜渺。夏蕊宁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原来那么的想念他,她以为自己可以克制得很好、她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她以为只要自己躲开,骄傲的夜渺就不会再找上门,她以为…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都是她以为。

昨晚她和夜渺在洞窟里站了很久,久到她那点薄薄的醉意也完全消失、久到她回到了现实,面对现实。

夜渺问了她,当初为什么离开博雅。她没有回答,无法开口,要说干什么,说因为被沈真威胁吗?为什么被威胁,因为妈妈出轨被沈真偷拍了证据?

她不会说,不想说,永远不想说。可是当时的她天真的以为事情会朝着好的方面发展,她正视了自己的感情,确定了自己要做什么,下面要考虑好的是“怎么做”,她细细的想着,直到到达酒店。

下了车,走进酒店大堂,就算再怎么恨不得自己变成瞎子,夏蕊宁第一时间看到的仍旧是自己最讨厌的人:沈真。

而当沈真看到夏蕊宁和夜渺并肩进入的那一刻,眼神愈发的寒冷。

与两年前相比,沈真的样子成熟了许多,也洋气了许多。没有了夏蕊宁在夏家的相对比较,她也开始试着打扮自己。她还曾经进了夏蕊宁的衣帽间,把里面的漂亮衣服试了个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的外表丝毫不逊色于夏蕊宁。两年来,她仍旧拼了命的学习,参加一切可以参加的竞赛,几乎把校内的各项奖学金拿了个遍。反正博雅的学费是夏家在付,她已经节约了一大笔,再加上夏家临走的时候留给彩姐一大笔用来维护夏家宅院的费用。那笔钱,她以帮妈妈忙、不让妈妈太累的名义,自己在管理,并想方设法算了又算。比如草坪,从每周打理一次减少到每月一次;比如游泳池,干脆就闲置了,反正她也没有那个闲心去游泳;总之,所有的一切开销都减了大半,两年下来竟节约了足足三分之二。她并不打算把余下来的钱还给夏家,也丝毫不觉得这是“贪污”,反而对自己的聪明和精打细算更为自豪,甚至在心里鄙视夏家的人,帐都不会算,活该被坑。

所以,这次她来西煌,用自己的存款刻意的打扮了。她精心的吹了头发,去了平时不敢去的时装店,选了昂贵的衣服、鞋子,还照着杂志上模特的搭配一并配了皮包。虽然还是没舍得买什么首饰,可是化妆品也买齐了,自己不会化,临上飞机之前她去了一家美容院,专门找了化妆师帮她化了淡妆。一切准备结束之后,对着镜中的自己她几乎舍不得错开眼睛。

装扮一新的她,绝对不比夏蕊宁差!一切的自信,在重见夏蕊宁的这一刻再次被摧毁。

她妆容精致,夏蕊宁风尘仆仆;她衣着时尚,夏蕊宁衬衫牛仔;可是…夏蕊宁素颜的脸上,比两年前的锐利竟平白多了份柔和,而那种柔和却不是软弱,却完全是自信和自若带来的自在。她的确衣着普通,可愈是普通、愈是不经意的一扬头、一浅笑,更把一身崭新时装的自己衬得刻意而又不合时宜。沈真只觉得自己像是兜头被冷水淋了个透心凉,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忘记将衣服上的价钱标签摘下来。夏蕊宁明知道她会来,也没有任何的准备。相较之下,她却刻意、用力、明显的做了这么多的改变,高下立见。

夏蕊宁,你是以这种办法来彰显我根本就不在你的眼里吗?总有一天,是我踩着你,而不再是你俯视我!

“沈真,你到了。”夜渺有些意外,看了看腕表,“提前了?”

两年时间,没有了夏蕊宁的高一二班,沈真变得开朗,也因为她用心的“经营”,她已经成为了夜渺的朋友。

“嗯,买了早班的票。”沈真在面对夜渺的时候总会克制自己,她知道夜渺喜欢夏蕊宁那样的没心没肺的笑,那么她也做得到,装得出。甚至还咬着牙,扯出一个微笑对着夏蕊宁,“蕊宁,好久不见,你好吗?”

“好与不好。”夏蕊宁平静的看着沈真,懒洋洋的说完:“关你屁事。”

沈真已经不是那个沈真,而夏蕊宁还是那个夏蕊宁。

其实当宁沫说沈真对西煌感兴趣,要来的时候,夏蕊宁还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夜渺的出现正好替她做出答案:沈真是冲着夜渺来的。

重见夜渺的喜悦就这样被沈真破坏一空,夏蕊宁在心里觉得不能总这样被沈真牵着鼻子走,可就算是跟沈真对抗,总得先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不知究竟的夜渺以为身边的这两个女生还是因为那些芝麻蒜皮的小事在闹别扭,他也懒得深究,见沈真还没有办入住手续,就带着她去柜台先拿了房卡再说。

夏蕊宁没有等他们,径直朝着电梯走去。刚按了上楼的按钮,身后传来一个颇熟悉的女性声音:“蕊宁,你也回来了。”

夏蕊宁回头看,是酒店的大堂经理,姓王。蕊宁笑着点头,“是啊王姐,不过你为什么说‘也’,还有谁在吗?”

“你妈妈呀,昨晚上就回来了。”

“哈?”夏蕊宁有些意外,“昨晚?不会啊,我妈妈去考古基地了。”

“我还会认错你妈妈吗?她是回来了,不过…有点儿奇怪,我遇到了跟她打招呼,她都像没听到的样子。”

“是吗?哦…我想她可能在担心我升学的事情吧,最近在帮我选学校,挺麻烦的。”夏蕊宁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了一脸好奇的王姐,刚好“叮”的一声电梯到达,她赶紧进了电梯上楼,“王姐,再聊。”

夏蕊宁回了房间,里面空荡荡的,没人,看样子也不像是有人回来过。夏蕊宁想了想,拿出手机拔了妈妈的号码,响了几声,无人接听。

奇怪,去哪儿了?夏蕊宁下意识的扯了扯脖子上围着的丝巾,柔软的触感忽然让她想起来这是纪丛碧阿姨的,应该还给她。反正妈妈也不在房间,索性先去纪阿姨那里吧。

夏蕊宁出了宁沫的房间,懒得再等电梯,直接楼梯上一层。

酒店一共五层,第五层,也就是纪丛碧入住的那层基本都是豪华套房。夏蕊宁按着门牌号的指示箭头一直朝里走,鞋子踩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悄无声息。一边走还是觉得不放心,又拿出手机拔着宁沫的号码。

依旧是没人接听,可是…夏蕊宁朝前走着,竟像是恍惚听到了一段再熟悉不过的音乐,那音乐是宁沫的手机铃声,是夏蕊宁亲自帮妈妈选的一段钢琴曲。曲子由远即近,夏蕊宁惊讶而又怔忡的停下,还没等她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咔”的一声,身后的一个房间门忽然打开,手机铃声骤然放大了。

夏蕊宁诧异的回头看,竟然真的是妈妈宁沫从里面急匆匆的走了出来,表情慌乱,半低着头,走出来、背对着夏蕊宁的方向,快步走向楼梯间,并终于接听了电话,“喂,宁儿?你回来了是吧,妈妈…妈妈刚才去外面买点东西,马上就回酒店,快了快了。”

夏蕊宁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会在这里看到妈妈,并且…妈妈在撒谎。

第52章 不疼

她宁肯自己没有下楼,没有拔通这个电话,或者没有在这个时候回来,妈妈究竟在做什么,不好的预感瞬间弥漫在脑海里,宁沫的谎言将两年来夏蕊宁一直刻意不去细想的怀疑再次点燃,她无意识的、怔忡的喊了声:“妈妈!”

或者在潜意识里,夏蕊宁仍旧不相信前面那个“逃跑”的女人就是妈妈。

可是那个女人却停下,慢慢的回过头来,眼中的震惊和意外丝毫不比她少。

“你说你在外面买东西。”夏蕊宁的声音有些沙哑,努力的想扯出一个微笑,“是买了什么想给我一个惊喜吗?一定是,是吧,是吧。”

宁沫哑口无言。

“是你朋友的房间?是江城来了老朋友是吧,是吧,是吧。”夏蕊宁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机械的往前走,走到方才妈妈从里面出来的房间门口,门仍旧虚掩着,不需要敲门,只要推开就有答案。

夏蕊宁的手放在了把手上。

“宁儿,我们回家吧,走吧。”宁沫冲了过来,拉住夏蕊宁的手臂,慌乱而哀伤。

那是夏蕊宁从没见过的宁沫,妈妈一直以来的优雅、自信、从容、淡然,完全不见了。夏蕊宁咬着嘴唇,用力推开宁沫,并同时打开房间的门冲了进去。

落地窗前站着的中年男人,挺拔俊雅、带了份不怒自威的气势,此刻并没有因为夏蕊宁的意外闯入而有所动容,仍旧是镇静的,平和的。

是他,一定是他,即使只见过照片、即使照片只有侧面,夏蕊宁依旧确信:这就是那个男人,那个两年前跟妈妈拥吻、破坏她的家庭、害得她被沈真威胁、远走西煌的男人。她忍了两年、瞒了两年,她以为只要把妈妈带离江城就可以恢复一切,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天真、天真的近乎愚蠢!她怔怔的看着那个男人、又转身怔怔的看着自己美丽而优雅的妈妈,自己是在生气吗?失望吗?夏蕊宁试图将近乎空白的情绪找到一个稍稍轻松的形容词,可是房间里的男人、以及宁沫说的谎言交织在脑海里,不停的撞击着自己的额头,疼痛欲裂。

“宁儿,妈妈是因为…因为…”

“又要说谎吗?”夏蕊宁的眼泪瞬间流下,妈妈的脸透过泪水竟变得扭曲而丑陋,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心里、脑海里的疼痛因为妈妈的解释而再次放大无数倍,“爸爸还在营地吃苦,你打着我的旗号…你打着陪我的旗号…”

“没有,不是…”

“什么不是!”夏蕊宁的声音骤然变高、近乎于尖叫:“我恨你!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别再跟我撒谎,两年前我就看到你们拥吻的照片!为了你我才会来这里!为了你我才会退学!为了你我才会不跟夜渺联系!可你做了什么?你是我妈妈吗?你是那个优雅的画家吗?你…你跟一个男人在酒店偷情!你跟我说在外面买东西!你不配,你不配再跟我说话,你对不起爸爸,他那么爱你,你背叛他,你当着我的面背叛我的爸爸!我恨你,我恨死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

“蕊宁!别这么说你妈妈!”那个男人厉声打断夏蕊宁:“我和你妈妈之间…”

“你走开!所有的奸/夫/淫/妇都说自己是有苦衷的!”

如果有狼一样的牙齿,夏蕊宁相信自己此刻一定会扑上去撕咬面前的男人,是,她是说了奸/夫/淫/妇,此时的她已经完全没有了理智、没有了思考,只想用最绝决的言词去发泄掉内心深处所有的委屈和失望,妈妈对她有过的教诲在这一刻统统变成了道貌岸然的笑话,而她为这个家庭所做的一切牺牲都失败了、失败的彻彻底底。

“我恨你,永远永远不会原谅,永远!”

这是夏蕊宁对宁沫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离开,听到身后宁沫的痛哭、听到那个男人在安慰:“蕊宁现在气头上,你留在这里,我去劝她。”

多可笑,她居然能清清楚楚的听到这么多,夏蕊宁踉踉跄跄的离开,甚至还不忘记按电梯下楼,她知道自己在流泪、表情一定很恐怖,因为当她走出大厅的时候又碰到那个王姐,从王姐眼中的惊恐就可以看出来自己此刻有多可怕。要去哪里?能去哪里?她恍惚的出了大厅往外走,前面是喷泉、草坪,是西煌,不是江城,能去哪里?要去哪里?她无意识的想跑,可是手臂却被人从身后拉住。

“蕊宁,你听叔叔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你,全部。”

夏蕊宁回头,是那个男人。

“爸爸,蕊宁,你们怎么了?”又一个熟悉的声音。

夏蕊宁泪眼朦胧的看过去,这次是夜凛,正朝着她、和这个该死的男人走过来。

“夜凛,你叫他…你叫他什么?”夏蕊宁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

“你怎么哭成这样,爸,蕊宁她怎么了?”夜凛诧异的抬手,帮夏蕊宁擦掉眼泪。

“爸…他是你爸爸…他是夜…”夏蕊宁的身体开始不停的颤抖,控制不住的颤抖,她看着夜凛、看着夜凛的父亲,他是叫夜煜城,没错,是这个名字,妈妈的同学、爸爸的好友,同时也是夜渺…夜渺的父亲。发生了什么,她看到了什么?这个世界怎么会这么肮脏,她爱上了谁?她逃避的是什么?原来这就是事情的全部、原来沈真的那几张照片跟真相比起来简直纯洁之极!

夏蕊宁推开夜煜城,也推开夜凛,踉跄着后退。

“宁儿…”

夏蕊宁听到,是妈妈的声音,她在喊自己的名字。

夏蕊宁下意识的抬头,是妈妈,她站在五楼那间房的阳台上,看着自己。夏蕊宁看不清妈妈的脸,在事情过去的很多年后她仍旧看不清,那一刻的妈妈站在阳台上、长发被风吹的四散、面容模糊、依稀的轮廓裹着浓浓的悲伤,妈妈在朝她招手,是希望她回来吗?过去吗?夏蕊宁不知道,也没办法问,那是个她永生永世也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因为…

在下一秒,夏蕊宁眼睁睁的看着妈妈,就掉在离自己不远的地面。

“我恨你”

“我恨死你”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你背叛了我和爸爸”

“奸/夫/淫/妇”

夏蕊宁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全部涌进脑海,透过血红的视线,投射在面前支离破碎的、妈妈的身体上。她忘记了自己是会呼吸的、忘记了呼吸是自己的本能,她没有了分辨颜色的能力、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物似乎都被切割成不成比例的碎片,耳朵里响起巨大的轰鸣声、那种轰鸣声甚至让夏蕊宁渴望渴求,因为可以压住反复出现的、妈妈的身体砸在地面的巨大冲击声。她看着陌生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出现,全部跑向那一片最大的血红,身边的那个男人、那个叫夜煜城的男人也第一时间跑了过去,而有人在摇晃她的肩膀、拍着她的脸,甚至扇了她一个耳光、喊着她的名字,她知道,她全部知道,她是有知觉的,可是为什么不疼?

“夜凛,我为什么不疼?”她甚至还可以问问题。

“夜凛,我为什么不疼?”

“夜凛,我为什么不疼?”

她问着,不停的问着,只会问这同一个问题。她看到夜凛在回答,可是她听不到、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她开心的笑了起来,“夜凛,真奇怪,我真的不疼。不行,我要走了,爸爸在营地等我,我是回来…回来拿东西的,妈妈昨天就去营地了,我们一家约好了在营地碰面的。我要去留学了,夜凛,我要去留学了,跟夜渺同一个学校,真的,我是喜欢他的,两年前就喜欢。这是秘密,连妈妈都不知道,妈妈呢?哦,她去营地了,去营地了,我走了,我走了…夜凛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夏蕊宁疯狂的撒咬起来,她实现了,实现了自己想要撒咬掉一切丑恶的心愿,可她不知道自己在撒咬什么,不管什么,谁阻止她去营地找爸爸妈妈都不行,她确信只要到了营地就什么都好了。爸爸妈妈都在那里,项目也快结束了,他们一家回到江城还是最幸福的,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终于推开了夜凛,再也没有人能控制她、威胁她,她跑向酒店的大门,她知道门口就有去往营地附近的车子,上了车就好了,什么都好了。她飞快的跑着,推开眼前所有出现的、试图阻挡她的人,很快就跑出了门口。她站在路边,果然,一辆车子正朝着她的方向飞快驶过来,那车子是来接她的吧?一定是,她兴奋的朝着车子招手,开心极了,快点,再快点儿…

那是一辆卡车,车子飞速驶来,并在最后一刻发出巨大的、刺耳的刹车声音,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力已经不足以让车子在撞到夏蕊宁之前停住。卡车司机绝望的透过车窗盯着那个即将命丧轮下的陌生姑娘,可在最后一秒,那个姑娘却被人从后面大力推开。

夏蕊宁跌倒在地上,耳边再次出现巨大的撞击声,跟她妈妈落地的声音近乎一样。她疲惫的看着撞击声的来源,那个远远的、倒在血泊中的人,那个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黑夜的夜、凛烈的凛…夜凛…夜凛…安筠,我喜欢他!”

“你们是为了什么入读博雅的?”

“为了夜凛!”

“夜凛,我喜欢你!”

“什么是青春?是年龄吗?是态度吗?是信念吗?是真善美吗?还是这一切的一切。其实我跟各位一样,都将在成长中摸索着答案、都将以失去青春为代价。伏契克曾经说过:我们曾经为欢乐而斗争,我们将要为欢乐而死。因此,悲哀永远不要同我们的名字连在一起。那么,我想将其做些小小的改动与大家共勉。即使,有一天我们将要为青春而死,也请不要忘记,我们曾经为青春而做出的斗争。”

夏蕊宁最后一次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夜凛,微笑、喃喃的:“夜凛,我还是不疼…不疼…”

之后,陷入无边的黑暗。

第53章 她不是别人

“夏蕊宁,这间是你的工作室,谷教授的在隔壁。你可以看一下,需要什么资料、工具,列个清单出来,夜家会全力提供。”夜渺懒洋洋的语气介绍着,忽然停下,皱着眉看着夏蕊宁,“喂,你在说话,麻烦你专注一点听!夏蕊宁,夏蕊宁?你又在想什么?”

夏蕊宁怔然回头,看着夜渺、和记忆里那张永远闭上眼睛的夜凛的脸终于不再重合,她命令自己不要再去回忆、那件事已经过去几年了,此时此刻的她是在夜园,是谷教授的助手!可是…头痛欲裂,心脏也开始剧烈跳动,她环顾四周,这间是夜家安排给她的工作室,此刻开着窗,明明有新鲜的空气夹裹着海风透进来,可她却仍旧觉得呼吸困难。她知道自己情况又不好了,下意识的把背包拿在身前,手伸进去摸索着,可是背包太大,东西又太大,那个小小的药瓶到底藏在哪里了?要赶快找到!在哪里?到底放哪儿了?

夜渺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夏蕊宁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在心里叹了口气,夺过她的背包走到书桌前,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的倒了出来。笔记本、笔袋、放大镜、装着口罩和手套的袋子、手机、钱包,几瓶小小的眼药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白色的塑料小药瓶也安静的躺在书桌上。

而夏蕊宁已经在第一时间拿起药瓶打开,也不清楚她究竟吃了几粒,总之,在夜渺的注视下终于逐渐的恢复了平静。

“什么药?”夜渺轻描淡写的问了句。

夏蕊宁抬眼看了看他,仍旧又半垂了眼帘,“与你无关。”

夜渺对她的回答并没感到奇怪,冷笑了声。气氛正僵持着,靖声戴着手套,推着一个特制的带轮木箱走进了工作室。箱子看上去颇沉重,雕工也相当考究,可是看底部的轮廓结构应是当代之物。

“夏小姐,这里面是第一批要修复的的。”靖声边开箱边说着。

夏蕊宁没有马上走过去看,而是有条不紊开始“武装”自己:戴上了专用的口罩、手套,又捡了几样工作室已经准备好的工具,顺手从笔袋里拿了支铅笔出来,熟练的将长发在脑后挽了起来。夜渺没有再说什么讽刺的话,似乎又看得有些怔忡,直到夏蕊宁装备完毕,似有若无的扫向他,他却立刻将眼神错开,空落落的不知在想什么。夏蕊宁不深究,走到了木箱跟前略弯了腰看向里面,是一箱的书籍,便先看着摆在最上面的一册,居然没有书名,颇有几分奇怪,“手抄?外观上看问题不大,书皮是粗丝绢制的,不过目前已经没有这种绢,只能找到最接近的。”夏蕊宁说着,轻轻用工具掀起书皮、又掀了张内页认真而又仔细的看了好一会儿。是手抄本没错,绢秀的毛笔字,像是女人所书,“书叶的破损以前修复过,不过技术不太过关,你们看,补纸和书叶相接的地方,这里,略高出一点点。这本册子选用的纸张本来就有些厚,应该在…100微米左右。”

夜渺注视着夏蕊宁,她的声音因口罩的遮挡而略有些嗡意,一双眸子半敛着,长长的睫毛在眼敛处投下晃动的暗影,神情专注而专业,很难想像几年前的夏蕊宁会有这样安静沉敛的神态。从前的她不太耐烦做这种极需要耐心和细心的工作,可如今…

“看纸张和装帧风格,这本册子应该是明朝之物,内容我稍后细看,应该是女子的札记之类。书皮上有焦痕,被烧过。书叶的话…要找到同样的皮纸不大可能,靖声,可以跟谷教授联络,请他在北京想办法找到高丽纸。”夏蕊宁扭过头看向夜渺,平静的说着:“另外我需要告知一个准则,我不会让这本册子像新的一样,而是修旧似旧。”

“当然,尤其是册子书皮上的焦痕,一定要保留,那是它经历浩劫的标志。”夜渺点点头,真正开始涉及到工作,他当然不会再刻意为难夏蕊宁。

“好。”夏蕊宁简单应了,在靖声的帮忙下把小册子拿出了箱子搁在了工作台上,又捡了几样工具坐下,眼神顿了顿,抬头看向夜渺,“还有事吗?”

一直注视着她的夜渺有些怔忡,“嗯?”

“我可以工作了吗?”夏蕊宁又问。

“当然。”

“那么,能让我自己单独在这里工作吗?基本上当监工是没什么意义的。”夏蕊宁平静的说着。

靖声在一旁忍俊不禁,轻笑。夜渺便颇有些不忿的尴尬,却也的确不好说什么,很明显是他自讨没趣,可是就这么被这个丫头赶出来又着实狼狈,只好装模作样挑剔了一番,什么你的工具太旧、房间里空气怎么这么差…等等一系列神经病话题。

没人理他。

两分钟后,夏蕊宁的世界以夜渺离开的重重关门声而宣告清静。

夜渺和靖声两个人下了楼,却并没有离开慧庐。靖声对这里相当熟悉,又细心的帮夏蕊宁用电壶烧了开水送上去,并交待了用午餐的时间才又下来。

而夜渺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夜渺,中午你也在这里吃饭吗?”想了想,靖声还是问了。

夜渺没有回答,眼神锐利的扫了他一眼而已。

“我去把你要处理的文件拿过来。”靖声迅速转身离开,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方才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出了慧庐,靖声拿出手机拔通别墅的电话,巧蓉很快接听。

“巧蓉,午餐送到夜园来,夜渺也不回去吃。”

“好的,夜渺有没有说想吃什么?”

靖声想了想,简单回答:“查查夏小姐的喜好就行了。”

他确信一点,只要是夏蕊宁喜欢吃就没问题,至于夜渺,恐怕连自己嘴里嚼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等靖声拿了文件再回慧庐,夜渺便递给他一张字条,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句:“查一查这是什么药。”

字条上是一行英文药名,靖声略一猜,大概想到了,应是夏蕊宁的那个白色药瓶,无奈的笑了笑,“夜渺,你这么关心她又何必总是冷言冷语的。”

“我不是关心,是好奇。”

“并没见你对别人这么好奇。”

“她不是别人。”夜渺平静的说着,没有再试图刻意掩饰眼底的那份忽如其来的黯然。

靖声沉默了片刻,坦白讲,他知道自己只是夜煜城先生的助手,并不方便询问太多的事情。可就算他眼神再拙劣,也看得出夜渺和夏小姐之间定是有故事的,他更知道夜渺此刻本应该在夜氏集团的美国分部,而让夜渺千里迢迢风雨兼程赶回来的,原来是夏蕊宁。

不再耽搁,立刻拿着手机拔通了夜家的私人医生电话,把字条上的英文跟医生复述了下,电话那头的答案却让靖声颇感意外和吃惊。

“是什么。”夜渺看着靖声,问着。

靖声犹豫了片刻,还是准确的回答:“抗抑郁的药,而且是强效的,长期服用的话对身体会有损害。”

沙发上的夜渺闭上了眼睛,像是忽然累了,将自己的身体深深的窝了进去,他知道靖声悄悄的离开了。靖声是聪明的,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可是…夏蕊宁,你在我生命中消失了六年,再见到你,你就是这个样子吗?

心脏部位又开始隐隐作痛,这种痛也跟了他六年,却永远无药可医。

午餐是巧蓉送过来的,简单的四菜一汤,竟是地道的江城菜,偏咸香。看着这些菜式,夏蕊宁显然有些惊讶,连声对巧蓉夸赞,连眸子都亮了些许。

靖声下意识看了眼夜渺,夜渺虽然没说什么,神态却也放松了几分。看来自己安排的午餐口味问题是对的。靖声心下了然,随便找了个借口拉着巧蓉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