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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蕊宁以手当伞遮着大雨,摇了摇头回答:“不用了,谢谢您。”

司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摇下车窗调头离开。

没了车灯的照射,门口像是瞬间就暗了下来。仅有两盏象征性的、昏黄的门灯在铁门旁边的廊柱上安静的亮着,夏蕊宁下意识透过雨雾抬头看了看两盏门灯,怔了下,灯罩居然是雪香花的形状。雪香…这里居然有雪香的痕迹,是因为…妈妈?

空中一声闷雷炸响。

夏蕊宁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眼天,闪电的余波刚过了一瞬。远处墨黑的大海也跟随着最后一抹亮度翻腾咆哮着,在内陆长大的夏蕊宁看得有些怔忡了,直到大雨的冲刷愈发密集才回过神,提醒自己不要再乱想什么,弯腰摸出手机,以身体挡雨、准备看看巧蓉以前发给她的短信。短信内容是大门的密码,回来晚了也可以自己进入,今天刚好能派上用场。

可是生活却永远不会像我们想像一样顺利,永远会给我们别样的“惊喜”。夏蕊宁的手机是找到了没错、短信也翻出来了没错,可就在打开短信的同时、滴滴两声,最后的百分之一格电光荣消逝…

夏蕊宁怔怔的拿着手机,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耳边只有风声雨声和雷声。

环顾四周,求助是完全不可能的。这条路是夜家的私家路,更何况又是这样惊心动魄的雨夜。再者说就算有路人经过,也不可能有办法帮她进去,铁门高耸,雕花的设计又是超高难的竖形防盗图案,以夏蕊宁的体育水平,绝对不可能有踩着图案爬过门的情况发生。

喊?

又一声闷雷,雨点似乎更大更密集了,伴着规律的沙沙声,此刻的夏蕊宁已经浑身尽湿。无奈的朝铁门里张望,从铁门距别墅主屋中间还隔着大大的草坪,真的要扯破喉咙试一下吗?把沈真叫出来、把夜渺也喊醒,然后他们两个抱着肩冷着眼欣赏她的狼狈?

不管了,总比站在这儿淋雨要强得多。

夏蕊宁清了清嗓子,大声喊了句:“有…”

“啪”,铁门的遥控密码锁应声、轻微而又缓慢的向里打开了。

夏蕊宁怔了下,说不意外是假的。转念一想,应该是别墅里的人用遥控器帮她开了门。也来不及深究会是谁这么好心,用包挡着雨、关上铁门就快步跑过草坪,直接跑向主屋。而主屋的门也和大门一样,朝里开了,可一楼客厅的灯却仍旧是暗的,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

夏蕊宁进了大厅,稍稍适应了房里的空旷,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角落立着的落地钟钟摆规律晃动的嗒嗒声,木质楼梯每隔几梯就设置了最低瓦数的地夜灯,倒让这屋子也不是十分的漆黑。

“夜渺,你在吗?”夏蕊宁轻声问着。

无人作答。

“沈真?”

仍旧一片安静。

难道是巧蓉或者靖声?如果是他们,早就把灯打开出门迎接了,断然不会这么静悄悄的。

奇怪…夏蕊宁心里沉了沉,可也实在无从发问,回头检查了身后的门和窗,逐一关好、一步步走上楼梯。

其实楼梯并不高窄,这也是夏蕊宁比较喜欢的地方,而且每半层楼梯都有个拐角,每天清晨巧蓉都会在拐角的水晶花架上插些鲜花。此刻的夏蕊宁半低着头上了楼,眼视随意的扫了眼花架。

可随意扫的这一眼却让她再也无法错开视线。

本应插着鲜花的花架上,竟搁着一幅最简单的素描,素描的内容竟是…

夏蕊宁抬起手,缓慢而用力的捂住头部,素描的每一笔每一划此刻都像是张牙舞爪的朝她扑过来,六年前的那一幕铺天盖地的袭来:那是六年前的夏家…宁沫考核夜凛、夜渺和沈真…宁沫走到夜凛的作品跟前…夜凛微笑着、说着:刚才蕊宁一直坐在那里插花,安静,笑容却毫无遮掩、温暖,像阳光一样。

像阳光一样…夜凛说她像阳光一样…她看到自己兴奋的请求着:这幅素描可以送给我吗…夜凛将素描纸从画架上取了下来,放在了她的手上…

是那幅素描…这幅素描在夜凛死后就被她锁了起来,并没有带来海平,此刻怎么会在这儿?

“夜渺,是你吗?你画的吗?”夏蕊宁喃喃问着,脸颊冰冷的湿润一片,她知道那不是雨水,拿起那幅素描,另一只手下意识的伸进背包摸索到了药瓶,她不想再吃药,强自控制着自己,只是捏着药瓶就好。她要问问清楚,到底是不是夜渺,又或者是沈真,她不喜欢这种恶作剧,完全不喜欢!

踉跄着上了楼,夜凛的脸却一直避无可避的浮现在脑海,头有些发晕,夏蕊宁恍惚站在楼梯口,忽然忘记了自己的房间在哪里、夜渺的房间又在哪里。只是顺着感觉走,第一天来夜家的时候夜渺说的那句话电光火石间闪了出来:你的房间,在夜凛的隔壁。

夜凛的隔壁…夜凛…夏蕊宁怔忡的走着,几乎是一种本能。不要再想、不要再想,她已经康复了,“夜凛的死是个意外、是意外。”她喃喃的说着,医生的话、安筠和高帅的安慰、陆非弦的嘱咐,那是个意外,她再怎么后悔再怎么内疚也挽回不了的意外。她只知道朝前走,竟然走对了,自己的房间门居然打开着,海风就那样大肆的直接吹出来、打在她的脸上,生痛。她想赶快进门,想赶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在这间妈妈曾经住过的房间,多少会给她一些安慰。可脚步却像冻住了一样、又或者说是像被控制住了一样,因为她的隔壁的门、那扇从她住进来就一直紧锁着的门,此刻竟也是开着的…

“夜渺,是你吗?夜渺…夜凛?”夏蕊宁一步步朝着那个房间走过去,着了魔一样。夜凛的画、夜凛的房间,她真的希望夜凛还活着啊,或许是真的呢?她从没见过夜凛的尸首,难道…难道这是夜家为了惩罚她故意隐瞒了夜凛还没有死的事实?是吧,一定是吧,如果是的话,她绝不会怪夜家,她只要夜凛还活着,她只希望还能从那间屋子里再看到夜凛!

她走到了夜凛的房间门口,跟她那间一样的是、也有着巨幅的落地窗,而窗前搁着一张软椅,软椅上的人背对着门口,似乎是睡着了,只看得清一个头部的轮廓。夏蕊宁甚至不敢再开口说话,那不是怕、那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或者说是生命里仅存的希望,她走进了房间,走到了软椅旁边,颤着声音、轻声问着:“是你吗?夜凛?夜凛,你活着,对吗?”

软椅上的人醒了,似乎吓了一跳,转过身来。

而房间里的灯光也在此刻大亮。

是穿着睡袍的沈真站在门口,皱着眉按亮了吊灯的开关,冷冰冰的说了句:“夏蕊宁,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夏蕊宁没有回头,她全神贯注的看着软椅上的人,甚至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的功夫这个人就再次不见了,就像六年前一样,可这个人…却不是她想见到的夜凛。

软椅上的人当然不会再消失,此刻也正回应着夏蕊宁的注视。

那张脸的确是夏蕊宁所熟悉的、可却又变得如鬼魅般陌生的:夜夫人,纪丛碧。

仅六年不见,夜夫人的样子已经苍老的完全成为了另一个人。曾经的她是淡雅娴淑的名门闺秀,而现在却神情麻木,坐在软椅上看着夏蕊宁,就只是看着,眼睛里甚至没有怨恨,行尸走肉一般。

“你还有脸提到夜凛?你希望他活着吗?那你替他去死吧,陪他一起死吧。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你看看她,你面前的夜夫人被你害成什么样儿了。”沈真的声音像是被锉子锉过,生生的刮进夏蕊宁的心里。

夏蕊宁愕然回头,沈真此刻倚着门口站着,好笑的看着她。

夏蕊宁咬着嘴唇,眼泪大颗大颗的迸出着,心尖上的剜痛伴随着晕眩拼了命的袭来,“那是个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一句意外就推脱掉所有的责任吗?夏蕊宁,你害死的不止有夜凛,还有你爸爸,你妈妈。”

“我不是。”夏蕊宁的头越来越晕,心底里的恐惧一*弥漫上来、不停的翻涌,那种恐惧不仅是内疚、还有另一种熟悉的因素…那个疗养院…让自己镇静的药…她不想再回去,她已经康复了不是吗?可是她却控制不了此刻的自己,几乎是无意识的喃喃自语:“爸爸、妈妈,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害死你们的,原谅我,原谅我,夜夫人,原谅我…”

“你让谁原谅?你有资格求得谁的原谅?”沈真冷笑,“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害死了她的儿子。”

第68章 我们谈谈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夜渺从沈真的身后出现,皱着眉:“这么晚了还不睡。”

说着,看到了坐在软椅上的纪丛碧,怔了下,推开沈真直接朝着纪丛碧走了过来,走到她跟前蹲下,轻声说着:“妈,太晚了,你该休息了,我们走吧。”

纪丛碧木然的神情终于在看到夜渺之后有了一丝温暖,点点头,在夜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看了夏蕊宁一眼,想说什么,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

倚在门口的沈真也走过来帮着夜渺扶走了纪丛碧,只在彻底离开夏蕊宁视线的最后一刻回头过来对着夏蕊宁笑了。

夏蕊宁的视线早就被泪水糊成一片,指甲深深的抠进掌心也感觉不到疼痛。她竭尽全力离开这间房,这间属于夜凛的房间,其实整个夜家没有一处是温暖的,去哪里都一样…

深夜,夜渺端着一杯热牛奶站在夏蕊宁房间的门口。抬起手想要敲门、又放下,再抬起…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里站了多久,直到房间里再次传出间断的咳嗽声。皱了皱眉,还是敲了门。

无人回应。

想了想,试探性的转铜把手,居然动了,没有反锁。夜渺不再犹豫,直接开门走了进去。

床头的台灯亮着,夏蕊宁瑟瑟的缩在被子里,瘦瘦小小的一团,就像这么多年不曾长大过。夜渺提示性的轻咳一声,夏蕊宁仍旧没有任何反应。无奈,只有走近了,牛奶杯轻轻搁在床头柜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尽量平静的说了句:“如果睡不着就把牛奶喝了。”

夏蕊宁仍旧没有回应,眼睛闭着,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

“我妈妈她…算了,你休息吧。”夜渺转身离开,手却在转身的那一刻被另一个冰冷却柔软的手牵住。

是夏蕊宁。

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种心情。夜渺从来不屑于形容自己的心情,他认为那是矫情、认为那是专属于女人的事情,可夏蕊宁牵住他手的这一刹那,心底深处隐藏了六年之久的委屈、想念、哑忍、不甘、无奈,一股脑的得到了回应一般奋不顾身的涌了出来。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一个人,让你恨不能、爱不能、气不能、怨也不能,在见到她之前你咬牙切齿的对自己说永远不要原谅,可见到她之后,仅一根手指的温暖…也会让你全线崩溃。夜渺僵直的站立着,下意识低头看向夏蕊宁。

夏蕊宁已经睁开了眼睛,怔怔的看着他,眼泪就那样一颗一颗的流着。

仅此一瞬而已,夜渺俯□,轻轻的拥夏蕊宁入怀,在触碰到她全身滚烫的时候、用力收紧。

“夜渺,我不是故意的。”

这是整个晚上,夏蕊宁对夜渺说的唯一的对话。夜渺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有更加用力的抱着夏蕊宁,抱到连自己的双臂都疼。他知道自己也在流泪,泪水滴在夏蕊宁的发间,他沉默的吻着自己的泪水、亲吻着夏蕊宁带着清新香气的头发。他没有资格说原谅夏蕊宁,因为他连自我救赎的机会都没有。他只知道自己心疼,在六年后再次见到夏蕊宁之后仍旧心痛的无以复加。他明知道夜凛的死是个意外,可他与夏蕊宁之间全部的一切都因这意外而生生的斩断,原谅如何、不原谅又如何,他失去了哥哥、失去了整个人的一半儿,而另一半又被夏蕊宁轻而易举的抽离着,他希望自己自私一点、无情一点,不要再去想夏蕊宁、又或者完全忘记夜凛因何而死。

可无论哪一条他都做不到,这便是痛苦的根源,并像是永世都不会结束…

那晚之后,夏蕊宁做了个决定,离开夜家的别墅,搬到夜园。

对此,夜渺默认了许可,并让靖声帮忙安排。

其实夜园的水电状况并不方便居住,好在夏蕊宁这几年跟着谷教授做考古也苦惯了,什么恶劣的环境没见过,相较而言,夜园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更何况她主要是想要个清静。

在夏蕊宁的要求下,靖声派人把简易的床铺安置在了夏蕊宁的工作室,修复桌与床之间拉了个屏风,象征性的遮挡一下。洗濑就在慧庐的底层,每天巧蓉都会过来帮她烧一大桶热水泡澡。吃饭也在慧庐,虽没单独开伙,但到了饭时自然有人送过来摆在一楼。

沈真当然不会反对什么,她巴不得夏蕊宁离开这栋房子。

至于夜夫人,夏蕊宁总感觉她有话跟自己说,而且每次看着她的眼神都透着古怪。起初夏蕊宁以为那是恨,可又不大像。夏蕊宁无暇去研究,在面对夜夫人的时候她总是内疚的连话都说不出口。有些错误、有些遗憾是没办法用对不起弥补的,是一生的折磨。

三天之后,谷教授终于来了电话,说他在北京的事情已经办妥,过两天就回海平了。得到消息的夏蕊宁总算松了口气,谷教授对她来说亦师亦父,无论如何,她只想纯粹的做好自己的项目,然后悄然离开。

那本手札的修复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步骤虽然繁琐,只要静得下心也是件蛮有成就感的事情。夏蕊宁一手拿着放大镜、一手拿着工具轻轻的掀动手札的其中一页被糊住的纸张,几乎快完成的时候,工作台上的座机电话刺耳的响了。

夏蕊宁皱了皱眉,接听,“喂,我是夏蕊宁。”

“蕊宁,是我,你手机怎么关机了。”电话那头,竟然是陆非弦的声音,环境有些嘈杂,间隔还有机场广播的叮咚声。

夏蕊宁有些意外,“非弦?你在哪儿?”

“我到瑞士了,还有,夜夫人去了海平是吗?蕊宁,你听我说,你马上把手上的工作整理一下,尽快离开夜家,我已经安排凌雪去接你。”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夜夫人是来了,不过…她没有为难我啊。”

“我不放心你。”

“为什么?”夏蕊宁警觉的问:“你去瑞士做什么?”

“一时之间说不清楚,总之你听我的,等凌雪到了就马上跟她一起离开海平。”

“非弦,那怎么行。”夏蕊宁下意识摇了摇头,“至少要等谷教授回来,我是他的学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你是担心夜夫人会报复我吗?其实没事的,这几天…”

“蕊宁!”陆非弦沉声打断了夏蕊宁,语气少有的沉重,认识他这么多年了,至少夏蕊宁没听过他这样的语气。

“非弦,到底什么事?”

电话那端的陆非弦迟疑了一会儿,像是在权衡着什么,握着听筒的夏蕊宁心头涌上奇妙的、不好的预感,这感觉让她心烦意乱,直到陆非弦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严肃的语气,“六年前你妈妈的事情发生之后,是我们酒店的一个员工证明那间通往夜夫人房间的门是锁着的,还记得吗?”

“记得,那个员工还在你们酒店,前年升了部门主管。”

“他现在在瑞士。”

“呃,他去旅游?”

“不,他打算在这里长住。”

“看来你们酒店的待遇不错。”夏蕊宁怔忡的说着,她不想往最坏的方面去想,可陆非弦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当然不会是只是为了告诉她:酒店待遇好。

陆非弦再次沉默了。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夏蕊宁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说着。

“蕊宁,你该猜得到,所以我觉得夜家很危险,希望你尽快离开。”

“你是说…”夏蕊宁捏着听筒的手轻微颤抖起来,“有证据吗?”

“我一直没告诉你,是不想让你再因为那件事难过。其实我一直安排人在盯着他,他很聪明,忍了四年才开始有动作,凌雪在国内通过关系查他的出国途径和财务情况,本来查不出漏洞,可直到今年牵涉到移民问题才终于发现夜夫人对他的资金援助,甚至为他做了担保。而且这些事情是由沈真跟他联络,我猜…六年前的事,沈真知情。所以我这次一定会找到他,争取拿到最直接的口供。”

“你是说…你是说…夜夫人她…”

“我不敢下断言,可是我希望你离开夜家,我不放心。”

“怎么会…”

“蕊宁,你一直为你妈妈的事自责,我不希望你自责一辈子,我也不希望让凶手逍遥法外。”

夏蕊宁刚要回答,工作室的门忽然开了,是沈真走了进来,没有敲门,看到接电话的夏蕊宁,便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们谈谈。”

第69章 什么是真相

“蕊宁,你在听吗?”电话那端的陆非弦问着:“谁来了?”

夏蕊宁没有回答,脑袋里有个意识拼了命的嗡嗡作响,想找到出口却毫无能力。她试图让自己清楚的归纳陆非弦话里的意思究竟是什么、代表了什么,可妈妈跳楼的瞬间、夜凛追出来被车撞飞的瞬间、爸爸临终的瞬间、六年来的痛苦和自我折磨、夜夫人的沉默、夜渺的怨恨、沈真的怨毒、对真相的恐惧、对真相的期望…全部集中在此时此刻爆发,她看着沈真忽然在自己面前放大的脸,几乎要失去了全部的思考能力。

“你装什么傻,我说,我们谈谈。”沈真盯着夏蕊宁,一字一句的说着,抢过夏蕊宁手中的电话听筒,直接“啪”的一声挂断。

夏蕊宁面无表情的看着沈真,手指紧紧的抠住桌角的圆木,指尖由巨痛、到麻木,再轻轻顺着圆木边沿下方探去,抽屉敞开着,工作用的录音笔静静的躺在抽屉里,夏蕊宁轻轻按了录音键。

“你是我见过的,最不要脸的女人。”沈真悠悠然开口,“还想借着自己的精神病去缠着夜渺,怎么样,昨晚被你捡到便宜了?”

“昨晚。”夏蕊宁打断沈真,忽地笑了,“我本来不打算追究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肯罢手。”

“你?你凭什么追究!我告诉你,夜…”

“昨天我的饮料是你动了手脚,放了精神科的药。还有那幅画,那根本不是夜凛画的。我倒是忘记了你跟我妈妈学了那么久的美术,现在你用我妈妈教的本事来对付我?沈真,你想再次把我逼疯。”

“你本来就是个疯子!”沈真咬牙切齿的说着:“你本来就是个自私透顶的疯子,夏蕊宁,你不要再缠着夜渺,他和你之间早就不可能了,因为你妈妈!”

“我和夜渺再怎么不可能,你也没资格夹加来。还有,你有什么资格提到我妈妈!”夏蕊宁直视着沈真,一字一字的、如果鲜血真的能代替眼泪夺眶而出,那么此刻的她胸口真的有一股愤怒无比的热浪奔涌着却找不到出路,她几乎想放声大笑了,妈妈教沈真学画、帮沈真付学费、甚至就算两个女孩子之间的争吵妈妈也总是偏袒于沈真的,一幕一幕就像电影画面一样迅速倒转,每倒一帧便让看着沈真的夏蕊宁感觉更加的恶心。

“我没资格?”沈真冷笑,“我还偏就要提,而且要告诉你,今时今日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应得的。是,我是被夜家信任了,很奇怪吗?我在瑞士陪了夜渺妈妈六年!我陪着那个跟你一样精神不正常的老太太六年!我最好的时光都帮他在照顾他妈妈,我怎么没资格?我告诉你,我今天站在夜家,是不可或缺的人,这六年是我帮他妈妈康复、是我带着她妈妈散心、陪着她说话!”

“可是夜渺还是不爱你!”

“不爱我也不能再爱你!”沈真厉声喊着,她盯着眼前的夏蕊宁,盯着这个跟自己一起长大、可让她恨到想死的夏蕊宁!是,夏蕊宁说对了,无论她怎么付出都没有让夜渺爱上她,甚至相反,夜渺更加的远离她讨厌她。凭什么,她为夜家付出那么多,凭什么得到爱的还会是夏蕊宁!

“所以你恨我?就因为夜渺,你恨我。”

“没有夜渺我也恨你!”沈真哈哈大笑,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夏蕊宁,你不知道你有多招人恨,让我们今天一次把话说清楚!”

“好,我听着。”夏蕊宁看着沈真,一字一句的回答。

“我妈妈是你家的保姆,可我不是,你凭什么对我指手划脚,凭什么让我帮你做事!就因为你大小姐要每天换床单,害得我妈妈连扭伤了腰都不敢请假休息。是,我是穷,可我成绩比你好了一万倍,那又怎么样?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进博雅,反倒是我,反倒是成绩第一名的我,在开学第一天就得站在该死的讲台上接受那个让人恶心的优等生奖励!”

“你…拼命学习难道不是为了得优等生奖励吗?”夏蕊宁看着沈真,悲哀是从心里流淌而出的、浓浓的。

“这就是我最恨你、最恨博雅的地方!”沈真眼角竟湿润了,“我是为了得奖励,因为那奖励是我的学费、我的生活费,能让我妈妈减轻负担的钱!可是夏蕊宁,你知道吗?我站在台子上,在全校学生的注视下接受施舍,全校学生都知道我是保姆的女儿,都明白这奖励对我来说不是什么荣誉,就是钱,就只是钱,□□裸的金钱!”

“可是这关夏家什么事,你为什么要恨我!”

“我不止恨你,还恨你妈妈!”

“我妈妈对你像亲人一样!”

“少来这套假惺惺的话!什么亲人,狗屁亲人!你不穿的衣服,你妈妈拿来施舍我,你不要的包包,你妈妈拿来施舍我,你不想学画,你妈妈过盛的精力拿来施舍…”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重重的扇在沈真脸颊上。

如果说陆非弦的电话让夏蕊宁震惊,那么沈真的这番话则让她愤怒和心痛的无以复加。她看着沈真这张修饰精良的脸,一千个、一万个没想到妈妈会得到沈真这样无耻的评价!她知道沈真没有因为夏家的破败而有丝毫的难过,她也不指望沈真会难过,可她以为、她在内心深处以为沈真多多少少还会有着对宁沫的一丝半点儿的尊敬,可没有,不但没有,有的只有更加恶心的怨恨、厌恶、嘲讽!沈真对一个已经过世六年的长者仍旧不肯放过!

“你说我什么,我都认了,可是你凭什么说我妈妈!”夏蕊宁颤抖着身子,打沈真的那一巴掌用尽了全力,震得连她自己手掌都觉得麻木,可她不后悔,只觉得打得轻了,“沈真,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所以你害了我妈妈。”

“我?我害你妈妈?”

“知道在你进门之前,我接了谁的电话吗?知道我查到了什么吗?沈真,难怪你忽然得到夜家的信任,甚至还供你去瑞士留学,还当了什么所谓的私人助理!”

“你胡说什么?”沈真的脸上一闪而逝的慌乱。

“是陆非弦的电话。”夏蕊宁忽然微笑了,“他---在----瑞----士。”

夏蕊宁脸上的笑意更浓,死死的盯着沈真,并毫不意外的从沈真的脸上看到震惊、迟疑、犹豫,和掩饰,原来是真的…原来陆非弦电话里说的是真的…夏蕊宁的眼角不争气的湿润了,“他在瑞士,沈真,你隐瞒的真好,西煌酒店里的员工,你让他足足等了这么多年才终于安排他出了国。你以为出国就安全了是吧,你以为这辈子不会有人知道你和纪丛碧之间的秘密了是吧!现在真相大白了,陆非弦已经找到了那个员工!”

“不可能!”沈真厉声喝止,“我是说…我是说,我不认识什么酒店员工,你胡说!”

“你不认识?和他之间的金钱往来都是你负责的,你签的名,你打的款,你办的担保手续,你现在说,不认识?”夏蕊宁孤注一掷的喊着,陆非弦电话里的简单提示在此刻清晰无比,她不需要证据,她知道一定是沈真做的。电光火石间她几乎像是能清清楚楚的看到沈真是如何跟那个员工谈判、如何操办,如何跟纪丛碧狼狈为奸!她没有时间再等陆非弦找到那个员工,沈真此刻已经在自己的眼前,真相已经呼之欲出。而这个真相已经迟到了六年,让她整整痛苦了六年,内疚了六年,妈妈临终前扭曲的身体在六年里的几乎每一个夜晚出现在她梦里,她以为恶梦将伴随自己一辈子,她也认了、没有再反抗了,可是魔鬼却再次出现,对她苦苦相逼,直到她没有了退路才看清楚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她盯着沈真,这一瞬间对沈真的恨已经大大超出了对任何人、哪怕是对纪丛碧,她知道自己在哭、她恨自己这个时候的眼泪,可那是控制不住的崩溃,她大声喊着:“是纪从碧推我妈妈下楼吗,是她吗?”

“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真被双目忽然变得血红的夏蕊宁震惊,踉跄着后退。

“是你,是你和纪丛碧联手。”

“夏蕊宁你疯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妈妈对你这么好,你要这样对她!你要这样对我!你们杀了我妈妈,间接害死我爸爸,把我逼疯,你们毁了我的家、我的一切!”

“你妈妈的死跟我没关系,是她咎由自取!她活该!”

“啪”一个花瓶砸在沈真的脚边,碎片飞溅。

沈真面色惨白,本能的骂着:“夏蕊宁,你这个疯子!你有什么证据造谣!”

“我没有证据。可你说对了,我是疯子,而疯子杀人,不需要证据。”夏蕊宁一步步的走近沈真,她不介意将这里化为修罗地狱,她不介意沈真再骂她是疯子了,要怎么才能化解她内心的愤怒,要怎么才能让沈真在她眼前消失,她是夏蕊宁,敢做敢恨的夏蕊宁,妈妈唯一的女儿夏蕊宁。她走向沈真,将所有拿得到的东西砸向沈真,她太知道这工作室里的一切、太知道哪样东西是锋利的、危险的,她听着沈真的尖叫声却根本不想停手,痛吗?会比她的家破人亡更痛吗?会比一年疗养院被当成疯子一样捆起来更痛吗?会比一个天之骄女从云顶跌入泥里更痛吗?什么叫肝肠寸断、什么叫疼痛刺骨、什么叫痛不欲生,沈真会知道吗?她扑向沈真,而沈真也终于本能的反应过来,从躲闪到抵抗,终于看出夏蕊宁不是在泄愤这么简单,而是在…拼命。

如果时光能倒流,回到当年两个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子在宁沫的花房里争吵的那个场景、甚至回到更早,回到军训、女生宿舍、大巴车、回到所有的一切之前该多好。可人生没有倒转的机会,根本没有什么重头再来,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管那是不是夏蕊宁情愿的、甚至也不是沈真所情愿的,一切的悲剧已经不可能弥补,或许当一个人愤怒的时候会忘了自己是谁,可当一个人拼命的时候,甚至会忘记对方是谁。夏蕊宁和沈真厮打在一起,都流了血,却没有人喊疼,夏蕊宁的脑海里就只有嗡嗡的鸣叫声,意识里除了恨还是恨,她在拼命、并终于以拼命的意识占了完全的上风、手胡乱的摸索着地上,终于被她摸到了一个硬物,那大概是花瓶、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谁会在意,她高高的扬起那个花瓶,眼泪也顺着脸颊大颗大颗的掉落,而就在她在心底念出“妈妈”这两个字的时候…

“不是我,是夜夫人!是夜夫人推你妈妈下楼!我只是看到了,我只是证人,是证人!”沈真大声的说出了真相。

令人疯狂的真相。

花瓶从夏蕊宁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一切归于安静。

第70章 关于夜

工作室里有个老旧的落地钟,算不上古董,旧物而已,钟摆声规律的响着,单独而沉闷。夏蕊宁坐在地上,没有了震怒、没有了惊讶、甚至没有了伤心,她只是看着沈真,视线模糊的看着沈真,轻声问着:“所以,你为了钱帮着夜夫人隐瞒,还收买了另一个证人。”

“是又怎么样!”沈真已经迅速的爬离开夏蕊宁身边,眼神里没有内疚,而全部是冷冷的寒意,“喜欢钱有错吗?我往上爬有错吗?”

“所以你不惜出卖我妈妈。不惜让我妈妈死不瞑目,沈真,我不知道你是这么…这么的恨我,这么的恨我家,你一点儿都不后悔,一点儿不内疚…”

“得了吧,别再演戏了夏蕊宁。”沈真盯着夏蕊宁,忽地笑了,“也好,今天说清楚也好。你和你妈妈一样只会装善良。我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因为我帮了夜夫人,所以我今天能平步青云。而你只是得了应得的报应而已,就算不是我,你妈妈也回不来,更何况你妈妈犯错在先,对不起夜夫人在先!如果她不勾引夜先生,也不会把自己逼到死路上!如果你不是一直欺负我,一直抢走我所有的东西,连我的男人也不放过,我也不会做的这么绝!所以归根究底这件事骨子里就该怪你自己!”

“谁是你的男人。”

“夜渺!”沈真怨毒的眼神看着夏蕊宁,“是我先遇到他的,开学典礼上我先遇到他的。可是你处处为难我,处处与我为敌。夏蕊宁,你什么都有,为什么还非要抢我喜欢的。如果没有你,夜渺就会是最适合我的男人。你即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再接近夜家,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夜渺,好,你就是为了他…”夏蕊宁慢慢的站了起来,手撑了下地,虎头一阵疼痛,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什么东西割伤了,鲜血弥漫在掌心,红红的,就像六年前的宁沫从高空坠落到地面的那一瞬间。

“对,我就是为了他!”沈真倔强的看着夏蕊宁,眼底的恨意只在提及夜渺的时候会有片刻的柔软,可这种所谓的柔软也因夏蕊宁的存在而苦涩、并嫉恨的发狂。

“你不是为了他。”夏蕊宁却终于摇头了,踏过花瓶的碎片,像一尊不再有情感的塑像,“沈真,你只是爱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