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起名,”他反问我,“你觉得叫什么好?”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当初洛阳的园子起名你也问我,问了又不用,最后叫个劳什子的‘桃园’!你说你干嘛叫那个?哪儿有桃?”

他低头望着我说:“总不能直接叫‘瑶园’吧,不是太明显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发不出脾气了,低下头去忍不住嘴角扬起。

他从后方伸过双臂环到我身前,下巴搁在我肩上,轻声叹息道:“我只投出木桃,却有一枚美玉落到我怀中来。”

我心里都快乐开花了,绷住笑意故意问:“你说的是爹爹留给我、刻着我名字的那块玉吗?”

“明知故问,”他在我耳朵上咬了一口,“就是名中带‘绮’的那一个。”

但我还是喜欢他叫我“齐瑶”,反正我听园丁仆役说沅州话,“绮”和“齐”的发音好像是一样的。

“我又不是沅州本地人,在这边只呆了三年,沅州话只能听懂,不太会说。要有口音,也应该是毗陵口音才对。”

我问他:“那毗陵话里,‘齐瑶’应该怎么说?”

他皱了皱眉头:“洗腰。”

但是“绮”字又念“起”,“瑶瑶”则读作“摇药”。“虞剡”在官话中谐音“鱼眼”,而在毗陵话中却和“鱼鳞”同音,左右他都脱不了鱼身上的部位。

毗陵话太难懂了,俨然就是扶桑、高丽人说的夷语。好长一段时间我的闲暇乐趣就是问他“这句用毗陵话怎么说”,但一句也没学会,连“我”和“你”都学不准那种奇怪的发音。

我们的新园子最终用我命名的法子,起名“遥园”,因为从前门走到后门真的很远。我跟虞重锐居住的院子也仿照集贤坊小院,布置成我们最熟悉最舒服的样子,当然也少不了双人并躺的摇椅。我特地叫他把摇椅做宽一些,拿到手却还是只有一人半宽,每次只能两个人紧巴巴地挤在上头。

五月里我终于可以自己下地行走,除了在园中走多了依然会疲惫气喘之外,日常起居已无碍。我给仲舒哥哥写了信去,告诉他我在沅州定居,业已脱险。

谁知过了一个多月,他竟自己跑到沅州来找我。他说已经辞去光禄寺的职务,跟家里的关系还是僵持着,洛阳也不想呆了,同四叔公说好去苏州投奔他,打算弃官从商,出发前正好收到我的信,就先到沅州来看看我,再沿江东去苏州。

他临走前回了一趟家,把我留在家中的一些东西都带过来了。有及笄时姑姑送我的首饰和衣裳,从小到大一直在用没换过的一方砚台,最重要的是还有那把刻着母亲名字、爹爹留给我的宝剑。

他看到我就红了眼睛:“皇帝把你害成这样,我可再不吃他沈家的俸禄了,也不会朝他磕头下跪!”

我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早上照镜子明明觉得气色还可以呀,还特地涂了一点胭脂,难道我在别人眼里仍是一副病恹恹活不久的样子吗?

虞重锐和仲舒哥哥互相见礼。他们两个现在身份有点尴尬,都辞了官不好再以官职相称,论年纪虞重锐比仲舒哥哥大五岁,但如果跟我成亲,还得叫他一声大舅哥。

仲舒哥哥先道:“虞兄若不见外,以后就叫我仲舒吧。”

虞重锐也说:“仲舒唤我重锐便可。”

很好,这个问题和谐友爱地解决了。

仲舒哥哥还带给我一封永嘉公主的亲笔信——信王登基后,她已经进封大长公主了。公主说她从仲舒哥哥口中得知我伤愈脱险,喜极而泣;眼下她仍住在宫中,我不必给她回信,免生枝节;她已经跟信王说好,明年出宫开府居住,届时再通书信就便利了。

我问仲舒哥哥到了苏州打算做什么营生,他说自己在光禄寺掌管酒醴,别的不会,唯有这酿酒贮藏上还有些心得。他已经征询过四叔公了,叔公也觉得可行,到了那边先开一个小酒坊做试验,若酿得好,叔公会帮他出销。

一说到酿酒,凤鸢最来劲。她对仲舒哥哥说:“做试验何必到苏州去呢,人生地不熟的,店面、酒窖、仓库、人手,都得花钱。在这儿试呀!我们地方大,有的是空房,雇人也便宜,我给您打下手,不要钱!试好了配方再到苏州去,略加调整即可,上市一炮打响,不是更好?”道理一套一套的。

仲舒哥哥还真被她说动了。庖厨后边原本就带个地窖,现在人少用不着,小厨房开小灶就够了。两人把庖厨、仓库和柴房收拾出来改造成酿酒作坊,整天钻在里头研究,过了一个月还真酿出第一批米酒来给我们品尝,酒色清澈澄黄,入口甘甜,回味绵长。凤鸢开心得抱着酒坛子喝光了一整坛,睡了三天才醒。

之后又酿了第二批,需要窖藏一年。邓子射不乐意了,瞧着他们俩成天黏在一起,一副志同道合相见恨晚的架势,一个月也就罢了,再过一年,那可要出问题呀!于是他就找各种理由去作坊里盯着他俩,给仲舒哥哥眼色看,旁敲侧击阴阳怪气地提醒他在未来妹夫家赖着混吃混喝不合适,赶紧走吧。

仲舒哥哥后知后觉地私下里问我:“我听凤鸢姑娘说,刚到沅州时你们一直靠邓大夫接济?欠人家的人情可还清了?我把母亲留下的嫁妆都变卖成了细软,手头还有些余钱,如果需要的话……”

“不用不用,”我连忙摆手,“钱已经还清了。”

仲舒哥哥皱着眉头:“那他怎么好像不太乐意我在此做客似的,我还以为仍在花他的钱呢……”

我原觉得仲舒哥哥在感情一事上敏锐心细,怎么换到别人身上也变得迟钝呆木起来,看来他跟凤鸢确实只是志同道合一起酿酒而已。

我忍着笑说:“邓大夫仗义疏财,我的命都是他救回来的,落魄时也全靠他出手相助,哥哥多虑了。”

中秋节我们五人一起过的,赏月时围圆桌而坐,我坐在虞重锐右手边,邓子射坐他左手边,仲舒哥哥在我右侧。他们都坐的圆凳,只有我坐没有靠背的凳子费劲,单独搬了一把藤椅来,背后垫上隐囊让我靠着。

邓子射旁边还有一个空位,我看他本想拉凤鸢坐下,见仲舒哥哥在另一边落座,就跟凤鸢挨着了,又改口道:“你是婢女,还是站在重锐身边吧。”

凤鸢白他一眼:“要你提醒,我又不是不懂规矩。”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活该啊……

我看着桌子一圈的五个人,忽然发现这男女关系居然有些复杂。我跟凤鸢都喜欢虞重锐,虞重锐喜欢我,邓子射喜欢凤鸢,仲舒哥哥以前喜欢过我,现在邓子射疑心他跟凤鸢不清不楚乱吃飞醋,这都能画成一张网了呀!好像只有我跟邓子射之间是清清白白的……

虞重锐侧过身来凑近我小声问:“笑什么?”

我拿起一块月饼来咬了一口掩饰:“没什么……就是过节,热闹,开心。”

他斜睨着我说:“我瞧你笑得就不像好事。”

这么奇怪又荒诞不经的想法,他应该猜不到吧?幸好寻常人是看不到别人心里在想什么的,否则岂不跟没穿衣服走在大街上一样?

席间仲舒哥哥对虞重锐说:“我来沅州已月半有余,过完中秋也该告辞了,免得叔公在苏州久候不至,心中担忧。”

虞重锐道:“只剩半个月了,仲舒不等九月吃过我们的喜酒再走?瑶瑶也没有别的亲人。”

我差点被月饼屑呛着,连忙喝了两口水压下去,转过头去看他。

他也看着我:“说好的九月成亲,你忘了?我已修书回家告知大人,母亲和兄长应该都启程在路上了。”

我当然没忘,不过我现在这个样子,能成亲吗?还要见他的家人,不能等我好一点再说吗?

第113章

我们的婚期吉日定在九月初六, 正好是姑姑过世二十七月整的隔天, 还真是一天都不耽误。

我寻思自己不能成亲拜堂都要人搀着坚持不下来呀,我得加强锻炼,尽量恢复体力才行。

登高跑跳我还做不了,走路急了都喘得慌。虞重锐教我舞剑,把剑招放缓了做, 全身都能练到。我瞧他舞起剑来漂亮极了, 慢则如微风拂柳,迅则如游龙出涧, 可是到了我这儿……算了,反正只是为了锻炼恢复, 动起来就行。

我觉得一定是因为剑不好。他用的是真剑, 怕我不小心砍到自己, 只给我用木剑。木剑怎么会有手感呢?

仲舒哥哥把娘亲的剑带来之后, 我便执意要用它。那剑轻巧短小, 我用着正趁手。虞重锐拗不过我, 在剑身上缠了一圈布,以防我失手受伤。

太守经常来找虞重锐,询问他政务法令、疑难对策,一说就是一整天, 直到天黑也没讲完。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对月舞剑, 本来剑招就记不住, 没人看着更不循章法了, 随心所欲乱舞一气。

舞了一刻钟我就力竭了, 额上出了虚汗,手脚也发软。我收起剑正要回屋,冷不丁看见围墙东南角上站着一个人,吓得我险些犯了心疾。

没错,大晚上的那人站在围墙顶上,一身白衣,怀里还抱着一把剑,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

我瞧他不像翻墙盗窃的宵小之辈,打扮和架势倒有点像江湖剑客。而且我这是内院,大门敞开,直接就可以进来,没必要翻墙。

他先开口问我,语声冷峻:“你是谁?”

这话应该我问他才对吧?“你又是谁?为何站在我院子的墙顶上?”

“霜摧剑,吴刀。”

江湖侠士的名号还真奇怪,他明明用剑,却要叫“无刀”,仔细一想好像也没毛病?

我不能输了气势呀,于是提着剑对他抱拳道:“在下辛久剑,齐瑶。”

好的,以后我就用这个名号行走江湖了。

“没听说过。”

“辛久剑,”我举起剑说,“就是我手里这把宝剑。”

大侠从墙头上飘下来,走到我面前一丈远处。我完全没看清他的动作,手中的短剑就被他夺过去了,人分明还在丈余之外。他手腕稍稍一振,听得那剑上传来轻微的嗡鸣之声,裹在剑身上的布条应声碎成一片片掉落。

这……仿佛是位高手啊!

“剑是好剑,”他看了一眼剑身上篆刻的“辛久”二字,把剑抛回给我,“可惜明珠暗投。”

我想伸手去接,可是看那剑明晃晃的从空中飞过来,万一我接不准没抓住剑柄,一把抓在剑刃上,不会把我手指头都切了?

算了,命比较重要。

我识趣地缩回手,大侠扔过来的剑“当啷”一声掉在我脚边地上。

大侠转过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气氛削微有些尴尬。

“你的剑招从何学来?”大侠正色道,“为何有我霜摧剑的套路在内,又随意胡乱篡改?”

啊,霜摧剑,我想起来了。邓子射提起过,江湖排名前十的剑客,虞重锐的剑术就是跟他学的。我是应该叫他“师祖”,还是跟着虞重锐叫“师父”?

师父还挺年轻,大约只有三十来岁。不过我瞧着他好像不太愿意承认我继承的是他的衣钵,有辱名声。

大侠继续严厉追问:“是重锐教你的?还是你私自偷学?”

一时之间我竟有点拿不准,是虞重锐收了我这个资质奇差有辱师门的徒弟会惹他老人家生气,还是我偷学瞎改招式更严重?

我正想怎么向他解释好,虞重锐提着灯笼回来了,看到我俩仿若高手决斗似的一左一右站在院子里对峙,开口问:“大哥,你这么早就到了?”

不是师父吗,怎么又成了大哥?

大侠冷声问他:“这是你新收的徒弟?”

——看来相较于被人偷师,大侠还是比较介意师门不幸后继无人。

“未得大哥允准,我怎敢擅自收徒。”虞重锐走到我身边,“她就是你弟媳,我教她些简单的入门招式,强身健体而已。”

大侠的脸色不太好看,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怎么知道你会娶个年纪这么小的!”

我悄悄瞥着虞重锐,想笑又不敢出声。这是嫌弃他年纪太大,老牛吃嫩草吗?

虞重锐低头道:“大哥请到前厅叙话吧。”

“不必了,我在芷山还有些恩怨要去料理,途径此处顺道过来看一眼。婚事正日九月初六是吧?我会按时出席的。”

大侠来无影去无踪,飘上墙头几下纵身就不见了,我只来得及向他的背影抱拳道别。

虞重锐向我解释道:“大哥惯常如此,来去如风行踪不定,不喜欢走大门。”

“我要是有这么厉害的轻功,我也不走大门。”遇到障碍就直接跳过去,不用绕路,多方便呀!

这是我头一次见到活的江湖高手。朝中的将军、大内的侍卫虽然也武艺高墙,但跟武林中人不是一个路数。

晚间躺在床上,我兴致勃勃地对虞重锐说:“等我身子养好了,我们一起去闯荡江湖吧!”

“就你那身手?”

“我可以练呀!”我抱住他的胳膊摇晃,“从明天起,我会好好练的!练武本就可以强健体魄,正适合我!”

他想把胳膊抽走,但是被我紧紧抱在怀里,低声道:“放手,别乱动。”

我的外伤已经长好了,就算睡着压一下也不要紧,但他却还恪守两拳之隔的距离,睡觉都不跟我挨着。我抱着他的胳膊贴过去:“离那么远干什么嘛,都快成亲了。”

“成亲了也不能……”他实在挣不开,越挣我越像牛皮糖似的巴紧他不放,只好妥协,“好好好,答应你就是。快把手放开,躺好了。”

我满意地松了手,回自己那边躺平,但心里还是兴奋得很,一点困意都没有。

我盯着帐顶问他:“吴大侠是你亲哥哥吗?”

“同父同母。”

“那他为什么姓吴?”

“他本名虞刣,两字各取半边,化名‘吴刀’。”

我懂了,行走江湖血雨腥风,不能用本名,起个假名方便行事。那我叫“齐瑶”,应该也可以;再起个第二化名“姚杞”,留着备用。

“对了,他说去芷山料理恩怨,是什么意思?要去打打杀杀吗?”

“大哥在江湖上独来独往,很少与人结怨。”虞重锐叹了口气,“大概又是去和别人比武吧。”

“比武?决斗吗?会不会很危险?刀剑无眼生死由命、一刀过去血溅三尺人头落地那种?”

“你在想什么?”他转过来瞥了我一眼,“江湖不是法外之地,杀人也要偿命的。危险自然有一点,但这种比武都是为了名声排行,分出胜负点到即止。自从他进了江湖前十,每年这样的比试至少十几二十场吧。”

这么多,那岂不是一年到头不是在比武,就是在去比武的路上?

“没有比武的时候,大侠都干些什么?”

“练剑。”

这么看大侠的生活好像也挺单调枯燥的……

我想起一件事来:“你家不是做官的,为何大哥成了江湖侠客?”

“我娘亲本是江湖女子,大哥生来根骨奇佳、武学天赋出众。十几岁时爹爹蒙冤入狱,娘亲为了抚养我们出去行商,哥哥便跟在她身边仗剑护卫,崭露头角。爹爹出狱后对读书从仕心灰意冷,觉得书生百无一用,乱世中更不如剑客能保护家人,哥哥又痴迷剑术,便随他自行出去闯荡了。”

“原来你娘也是江湖侠女,”跟我娘亲一样呢!“她的兵器是什么?厉不厉害?”

“她的兵器当然厉害,”他一本正经地说,“一手算盘,一手银票,杀人不见血。”

虞重锐的母亲姓项,光看姓氏我就觉得他父母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项娘子九月初一抵达沅州,虞重锐和凤鸢去码头迎接。我现在还走不动那么远的路,只能在家里等候。

她和我想象的不尽一致,但又似乎很符合。虽然年过半百,但她依然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身上有股闺阁女子所不具备的泼辣劲儿,赶了半个月的路,丝毫不见羁旅风霜疲惫之色。

不一致的地方则是,她跟虞重锐的相貌五官并不太相像,倒是那天夜里匆匆一面没太看清的大哥与她相似些,虞重锐大概长得更像父亲。

我们的婚礼一切从简,不需要太多准备。我没有精神力气自己动手,凤鸢的女红倒是极好,但我觉得让她为我做嫁衣,未免强人所难不近人情,就从沅州城里请裁缝上门定做了一件。

项娘子又带了一套衣裳和头面首饰过来,说是江南最时兴的款式,比沅州的好。我发现她非常细心,嫁衣不是硬实的缎面刺绣所制,而是茛纱做的,又软又轻,恐怕价值不菲;首饰是累丝制法,看着雍容富丽,其实却不重。这时候要我穿戴厚重的嫁衣凤冠,我真怕自己扛不住。

不过她没见过我,不知身形如何,衣裳是按十八岁年轻姑娘的一般体型做的。我现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需再改小一大圈。

我对虞重锐自然心意笃定、磐石不移,但是对他的家人,尤其是父母大人,我是觉得有些歉疚的。没有哪家公婆会喜欢我这样身患恶疾、朝不保夕、跟娘家断绝关系的儿媳妇吧。

“重锐在信里都跟我说了,你是个勇敢的好孩子。”她把一见面就哭哭啼啼的凤鸢支到一边去做别的,叫自己带来的仆妇给我量尺寸裁剪,“有我当年的果决风范。”

我不禁问:“咦,难道娘子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吗?”

“重锐的外公曾是江南霹雳堂镇江分舵的舵主,江湖规矩,跟官府的人井水不犯河水,黑白两道泾渭分明,互不牵扯。可我偏偏瞧上重锐的爹了,父亲不答应,我就从家里跑出来,终身大事自己做主。有十六七年吧,娘家都不跟我来往。”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我算算就知道,出嫁后十六七年,那就是虞重锐和他哥哥十多岁、父亲遭受牢狱之灾的时候。她一个人支撑全家,带两个孩子,即使这样也没有低头服软向娘家求助。

“后来呢?”

“后来啊,永王之乱平息后,朝廷禁止民间私造武器,霹雳堂在镇江的总舵都被官府连锅端了。我叫他们改做烟花爆竹,我帮他们分销到江南各地,现在几个兄弟过得都还成,老爷子也没办法,只能认我。”

仆妇量得尺寸告诉她,她在纸上记下,抬起头得意地眨眨眼。

我忽然觉得心头安定了许多。她可是亲身经历过永王乱世的人呀,人生起落几经磨难,什么样的人间疾苦世事悲辛没见过呢。

如果我做了皇后,重振家族辉煌,祖父或许会和我和解。但是我不在乎,我不是为“贺”这个姓氏活着的。我只遵从自己的心意,做我认为对的事。

伯父长年卧病,不胜车马劳顿,无法亲临,婚礼由娘子和兄长代为主持——不过平反之后,他的心病终于好了,顽疾也有所好转。我这边则只有仲舒哥哥一个亲眷,宾客也只请了两位,邓子射和沅州太守,后者不请自来非要凑上门蹭喜酒喝。

我跟虞重锐对着他的母亲、对着我父母的灵位,拜了天地和高堂。前面都还好,到跟虞重锐对拜的时候,我直不起腰来了,还是他把我抱着扶起身的。

我都没哭,凤鸢先哭了,也不知她是高兴还是为自己难过,听说后来她又喝醉了。

虞重锐送我回新房,共牢而食,合卺而酭,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夫妇一体,同尊卑、共进退。

“昨晚你是不是过了三更才睡着?早上天不亮又醒了,折腾一天,累不累?”盥洗之后解衣就榻,他将锦被拉过来替我盖好,“快睡吧。”

我等了好一会儿,看他一直闭着眼睛,当真是要睡了。

是不是……还漏了点什么?

既然成亲了,我光明正大地凑过去抱住他:“这就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