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添来房中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喝水,她性子急,冲进门劈头盖脑就是一句“苏染你真他妈的丢人,竟然没能把楼暄从叶倾天手里抢过来”。水尚在我喉咙里没有下肚,被她的话一激,我没能控制住自己,猛的喷了她一身。

“你有毛病啊,打不过叶倾天就拿撒气!”梁添一边擦一边骂我,“有种你找人家算账去啊!”

我难得好脾气地没有回骂,不温不火端起杯子继续喝水。

“你哑巴了,还是受刺激脑子坏掉了?”梁添继续嚷嚷着。

苏南刚好进门看到这一幕,眯着眼问我们:“怎么回事啊,你们烂姐烂妹居然也会内讧,真是奇事一件。”

“烂你个头,你妹妹脑子碰坏掉了,我怎么骂她都没反应。”

苏南做出一副很深沉的样子,摸着下巴打量我,一边打量一边围着我转圈。到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忍不住开口:“你围着我转什么,推磨啊!”

“呵,你终于肯说话了。”

我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哑巴,会说话有什么好奇怪的。

也难怪他们会这么纳闷,没错,自从秦浪送我回到家,我一句话都没讲。

于是众人浮想联翩,甚至有人怀疑我抢亲不成受刺激了。只有我自己清楚,我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没话好说。人家叶倾天要逼婚我有什么办法,我打也打不过人家,骂也骂不过人家,难不成还真让我如他们所说,明目张胆抢亲去?这样伟大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我还因此被爹爹和娘叫去做了好几次思想教育,他们拼命给我灌输我已经能倒背如流的“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思想。每说一句,我点三下头,状若小鸡啄米,怎么看怎么听话。

鉴于我的表现良好,爹娘没有罚我,不过他们的做法对我而言比受罚更难受。为了有利地论证他们的思想是对的,爹爹差不多把他知道的大道理都搬出来了。从《孝经》到《道德经》,甚至连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论语》也上了台面,孔夫子若是地下知道,应该可以含笑九泉了。

我当然清楚,爹爹和娘说这么多废话,无非就是想让我乖乖听话。在他们面前我只能无止境地重复同一个动作,那就是点头,再点头。

或许是这次事情闹得太大了,向来深居简出的秦将军再次登门拜访,并且不忘带着他的宝贝儿子秦浪一同前来,美其名曰是来探望未来儿媳妇的。

我不清楚秦将军是否知道我和楼暄之间那点破事儿,按理说是应该知道一点的,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况且他那么及时地赶了过来,肯定听到了什么风声。叶倾天的影响力很大,估计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游龙公子的心上人是我苏染的事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秦将军此次前来探望我是假,要提前婚期才是真。甚至连他的宝贝儿子秦浪都不知道,他居然进宫向皇上请了一道为我们赐婚的圣旨,把婚期定在了两天后。

秦老爷子把圣旨掏出来的时候,我一见那明晃晃的卷轴,差点没昏死过去。心里不禁长叹一声,他这未雨绸缪的境界比我还高。

“染染啊,中毒没什么大不了的,宫里太医多得去了,我认识的名医也不少,定能治好你的。”秦将军大义凛然地宣布,“不管你的病怎么样,秦浪要是敢嫌弃你,我第一个不同意。你染染生是我们秦家的人,死是我们秦家的死人,就算埋到土里了,墓碑上还得刻上‘秦苏氏’三个大字!”

顿时,我的头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这秦将军不愧是在战场上混大的,讲话的气势就是不一样,我估计再温柔似水的话从他嘴里讲出来都能变得荡气回肠。原本我认为他很有远见,事实上我错了,他哪里是“很有远见”啊,简直是太有远见了,居然连我驾鹤归西以后的事都打算好了。一想起他那句要在我的墓碑上刻“秦苏氏”三个大字的豪言壮语,我真想去撞墙。

等我纠结完毕,再回头看爹娘和秦浪,他们仨的反应比我好不了多少,尤其是秦浪,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无语的表情。怕是他也和我一样,对他这个伟大的爹爹佩服得五体投地。

秦浪父子走后,爹爹就吩咐下去马上准备我和秦浪的婚事。整个相府的人对我和秦浪这比闪电来得更快的第二次成亲表示十分惊讶,再加上刚刚发生的叶倾天逼婚事件,我俨然成了相府乃至整个京城的最热门人物。

而这一次,绝不像上次那么简单。要知道这可是皇上的赐婚,不服从就是欺君之罪,是要掉脑袋的。我就算是有三个胆也不敢公然和皇帝叫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要是再逃婚的话,爹娘还有哥哥嫂子们就会成为我的代罪羔羊。

我使劲摇头。姜果然还是老的辣,秦将军这一招棋真狠,不仅断了我的后路,而且把我全部的路都封死了,只留给我一条“阳光大道”,那就是乖乖听爹爹的安排嫁给秦浪。

为此我愁眉不展了一天,对着窗户从天亮坐到天黑。梁添来找过我几次,顺便带来小道消息若干。比如说,楼堡主为了不把事情闹大,逼着楼暄娶叶倾天。又比如说,楼暄顶不住他老爹以及外界的舆论压力,答应娶叶倾天了。再比如说,楼暄和叶倾天的婚事安排在我和秦浪同一天,普天同庆……

虽然我不知道这些“比如说”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是无风不起浪,就算不全是真的,那也至少对了一半。我听了以后火冒三丈,差点没把梁添当成楼暄狂扁一顿。不为别的,就为楼暄这厮前一天还说喜欢我来着,怎么才隔了十二个时辰就要娶别人了。传出去多难听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在他们中间横插一杠,只有我成亲了,他俩才能放心地结成连理……

“染染你没事吧?”梁添望着我握得青筋都快爆出来的双手,战战兢兢问了一句。

我忽然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冲她道:“我能有什么事啊,第一次成亲,难免紧张嘛。”

“是啊是啊,呵呵,”梁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下一次就不紧张了。”

说完她马上溜之大吉,生怕我会做出什么违背伦常的大事来。她迈出了门槛以后,我还是能听到她的嘀咕声,“这丫头果然疯了,笑起来真可怕。”

我在房里闷得慌,闲来没事想出去走走,透透气。因为这次是皇上赐婚的缘故,爹娘料定我不敢任性妄为,并没有派人看着我。我慢悠悠从相府的后花园荡到外面街上,一路都没发现有人跟踪我。

两天时间不过是弹指一挥,转眼便到了我和秦浪成亲的日子。这一天相府张灯结彩,比头一次成亲的时候还要热闹。我任由他们把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恨不得再生出一个头来好多插一些珠钗什么的。娘和姨娘们对我的顺从既惊讶又满意,直夸我懂事。反倒是梁添和苏南等一帮人呆若木鸡,皆以为我是被楼暄刺激到了,故意和他赌气。

我向苏家的列祖列宗以及西天如来佛祖发誓,我绝对没有和楼暄赌气,否则我就不是苏染,我他妈的就是秦苏氏!

穿戴完毕,我高高兴兴地在媒婆的搀扶下上了花轿,临走时还笑靥如花地和大家告别,那阵势仿佛我真的嫁了一个如意郎君似的。

花轿随着迎亲的队伍一路前行,我从窗户偷偷往外看,只见两旁围观的人多得像堵墙。我高兴极了,人越多越好。

经过福兴茶楼的时候,突然间,一批黑衣人从天而降,杀入了迎亲队伍。我在轿子里瞧见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秦浪措手不及,他没有带兵器,只能赤手空拳与那群黑衣人相搏。但对方人太多了,无论他怎么拼命,始终无法靠近花轿。

我忽然从心底泛出一种罪恶感,感觉自己是做错了。

没等我忏悔完毕,一个黑衣人拿剑架在我脖子上,把我拉出了花轿。

“染染。染染……”秦浪一边打斗一边喊我,一分神,差点被对方的剑划到。

我大声尖叫:“救命啊,救命啊,秦浪你快来救我——”

黑衣人封了我几处大穴,就像拎小鸡一样拎着我施展轻功飞走了。

一直到出了京城老远黑衣人才把我放下,解开了我的穴道。

我大叫:“大爷饶命啊,人家是良家妇女,人家恪守妇道,人家诚实勇敢不说谎话……”

“我呸,苏染你个神经病,戏都散场了你还演什么演,真丢人!”黑衣人虽然蒙着面,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却用一种鄙视的眼神看着我。

我被惹毛了,丝毫不顾淑女形象向他扑过去:“我就爱演戏怎么着,不行啊!做戏当然要做足,你怎么知道没人在后面跟踪我们?胆子不小啊岳峰,你竟敢骂我,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行行行,小祖宗,我错了还不行吗。”岳峰解开面纱,脸上的表情极其无奈,“求求你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以后都别回来。我为了你连欺君之罪都犯了,要是让别人知道是我和你联手演的这场戏,我们的脑袋就都不保啦。”

“好,我马上消失,你赶紧换身衣服,继续把这场戏给唱完。记住哦,回去以后要哭得惨烈一点,你就一口咬定我得罪了逝水红颜所以被魔教余孽劫走了,没人会怀疑你的。”

岳峰听到我让他走,赶紧拔腿溜了,恨不得从此不再认识我。

昨晚我找他商量这个办法的时候,他吓得魂都丢了,在我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之下才不得不点头。瑶冰师姐说得对,全天下也就只有九师兄永远拿我没辙。

俗话说得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秦将军有张良计,我苏染有过墙梯。不让我逃婚,我只能献上一出精彩绝伦的抢亲好戏,让大家都以为我是被人劫走的,皇上要治罪也治不到苏家的头上。

秦浪答应过让我也逃他一次婚的,我这么做虽然有些愧疚于他,但也不至于罪大恶极,谁让他自己答应我来着。楼暄算什么,叶倾天算什么,跟我斗,他们还嫩着呢!

我从怀中取出昨天刚收到的素女的飞鸽传书,再看了一遍,然后一蹦一跳往医仙谷的方向走去。

“白术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了你好久啦。”我刚走到药庐的门口就被幽芷拉住了,她激动得不得了。

我比她更激动:“素女呢,不是说找到解毒的方法了吗。真是天不亡我也,去他的天妒红颜,我就是要长命百岁!”

“我的好染染,你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吐血身亡。

只见楼暄一步一步从药庐中走出来,面带奸诈的笑,两眼闪闪发光,越看越像狡猾的狐狸。

“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离吐血身亡更近了一步。

楼暄贼笑,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条:“素女说找到解毒的办法了,我当然是来看病的。敢问苏十小姐是来做什么的,莫非是舍不得我,千里追夫?”

“追你个头!”我没好气地问他,“你不是和叶倾天百年好合去了吗?”

“你不也和秦二公子‘只羡鸳鸯不羡仙’去了吗?就许你苏染放火,我点个灯都不成吗?”

“哼!”我不再理他,气呼呼地进屋去了。

楼暄在我身后大笑:“染染啊,别和我玩心眼儿啦,你哪里是我的对手!”

没错,我哪里是他的对手,只要有楼暄在一天,我苏染就摆脱不了被欺压的命运。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他。于是,我随手抄起一个素女晒药用的筛子,转身冲楼暄灿烂的笑脸砸去:“你去死吧!”

横竖是个死

秦浪说苏延要他来找我回家,可是事情闹成这样,我还敢回家吗!不被唾沫星子淹死我就去相国寺烧香叩谢佛祖。

“气死我了!”这是我第十次说这句话了。

秦浪一直不声不响跟在我后面走。今天街上格外冷清,不用说,肯定全去楼家堡看热闹了。想到当时的情形我心里就不是滋味。要是楼暄和叶倾天联手,不用亮兵器,直接用眼神就足以把我碎尸万段。我压根就没得罪他们,可是他们一个个都想吃了我,我真是冤死了。

我憋不住又喊了一句:“气死我了!”

秦浪问我:“你打算在街上绕圈绕多久?”

“反正我不想回家,会被当成笑柄的。”我说,“刚才谢谢你啊,要不然我怎么死都不知道。”

“应该的。”

“你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不是说不会娶我的吗,怎么说话不算话啊?”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我想过了,即使不和你成亲,我爹一定会逼我娶别人的。与其和一个我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倒不如……”秦浪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与其和一个我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他他他……他的意思是……

我脸红:“你……”

“……我……”秦浪很尴尬。

“我还是回家好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难道我还真怕他们不成。”

“嗯,我送你回去。”

好尴尬啊好尴尬,幸亏我机灵,及时转移了话题。我脸上还是有些发烫,什么时候能练就像梁添那么厚的脸皮就好了。我猜就算全京城的男人排着队说喜欢她,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稍稍一出神,突然间不知是谁狠狠撞了我一下,我哎哟一声大叫,差点摔倒。

对方态度很差:“你瞎了眼啊!”

“你——”我大怒,一抬头,愣了。

“孙若蔷?”

“苏染?”

我和孙若蔷面面相觑。怎么是她啊,不过撞了人还先发制人,的确是她的风格。

孙若蔷打量了我几眼,然后视线马上被我后面的秦浪吸引了过去:“秦二哥?你们怎么在一起?”

“我和苏染……”

“哦,刚巧碰上的,呵呵。”我及时制止了秦浪。

孙若蔷脾气臭,对秦浪又喜欢得紧,万一秦浪讲了什么不该讲的,我的下场就会跟相国寺那块牌匾一样。

“好久没见到你啦,你去哪了?”孙若蔷做出小女儿的娇羞状。

秦浪淡淡道:“没去哪里,随便走走罢了。”

两人开始旁若无人地聊天,我不想陪他们耗下去,趁他们没注意悄悄走开了。

“苏染你站住!”孙若蔷喊住我。

“还有事?”

“上次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向皇上求情,我爹非打死我不可。孙若薇那个丫头早就等着看我笑话,哼,可惜没如她所愿。”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个都转性了,而且转得跟山路十八弯似的。

“没什么,那是皇上脾气好,我自己也担心得半死呢。”我有点不好意思了,问她,“你刚才急急忙忙的,要去哪里啊?”

孙若蔷一拍大脑:“哎呀,我都把正事给忘了,我的马蜂窝呀……”

话还没说完,这丫头一阵风似的跑掉了,也没跟我们打声招呼。我还纳闷她刚说的话呢,什么马蜂窝?她跑这么快难道是被马蜂追?我抬起头向四周张望。

“你在找什么?”秦浪问我。

我喃喃道:“奇怪,没有马蜂啊,她跑什么……”

秦浪摇头不语,嘴角微微倾斜,估计心里憋着笑呢,也不知道他是在笑我还是笑孙若蔷。我不大好意思开口问他,两个人一直这么安静地走着。想到刚才在楼家堡发生地事,我真觉得自己是该去庙里好好烧一柱香了,就算不能把霉运全赶跑,至少求个安稳。

回家后又会有一场闹剧,我不想让秦浪看我的笑话,到了相府大门口就让他先回去了。我一个人在外面徘徊了好久才进去,心里大致有数,凶多吉少啊,我那些哥哥们会放过我才怪。横竖也是死,我咬咬牙,一跺脚,昂首挺胸走进去,大有视死如归之感。

果不其然,前脚刚迈进门槛,苏南可恶至极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

“哟,十丫头抢亲回来啦。”

我瞪他,冷哼一声。

他们肯定早就埋伏在这里等着看我笑话。苏南、苏延、苏坚、苏炯、三嫂、四嫂……我都没勇气再数下去了,该来的全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有男有女,各个脸上露着奸笑。可恶的苏延,一定是他告的密;该死的苏南,他怎么还没被梁添打死……

“怎么样?你和叶倾天谁赢了啊?”苏延贼兮兮的,“唉,我劝你认输吧,人家可是天下第一美女。你呢,麻烦精一个。”

“哼——”

“十丫头,别听你哥瞎说,叶倾天哪里是你的对手啊,楼暄肯定喜欢你。”三嫂起哄。

“哼——”

“是啊是啊,我们家染染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还怕没人要不成!”二嫂笑着掩嘴,“如果秦浪和楼暄你都不喜欢,考虑下我们岳家老三怎么样,你和他蛮配的。”

“你们——”我使劲跺脚,“气死我啦气死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