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妃则打定主意,一方面尽量不偏不倚,一方面则要绝无效率,能坚持拖到皇上回来定夺,就是她的胜利。

最满意的应该是章妃,昨夜曲念瑶遇险的事她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了,一切,似乎都在按她的计划走下去。

小太监开始絮絮说起来:“奴才是马才人殿里的小李子,九月十七那晚奉主子命到敬事房领些红线,行经博望殿处,忽然瞧见一个宫女急慌慌走过。奴才看她行动奇怪,忍不住在后头偷偷跟了几步,哪知…接下来,竟然看到大逆不道的情景…”

“看到什么?快如实说来!”章妃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奴才看到…奴才看到,那宫女在博望殿口暗暗浇上火油…而奴才认出,她居然是贵妃娘娘跟前的红人宫娥曲念瑶!”

“大胆的狗奴才!分明是谗言构陷,血口喷人!念瑶的功夫炉火纯青,如果真如你所言,难道她发现不了你么?”杨妃一听此言,再也沉不住气,大怒喝道。

“奴才猜想,当时念瑶姑娘心里全是一件事,恐怕无暇顾及其他”,小太监比较沉稳地说道,“再者,奴才也没敢跟太紧,当时在一颗大树后头藏身,相隔有三四丈远,没被发现也寻常。”

杨妃冷哼一声,又道,“既然相隔三四丈,你又如何看清是我宫念瑶”

“那天的月亮很亮,正好照在她的脸上,奴才不会认错的。”

“曲念瑶,你对此有何话说?”杨妃一时稍有语塞,章妃便趁机插上,毕竟这才是她的突破口。

“九月十七,整晚奴婢都在自己房中,并不曾出去过”,曲念瑶略一迟疑,答道,她没敢说跟别人在一起,因为担心对质的话,两人的口供对不上。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贱骨头!”章妃呵呵冷笑,“还不来人,大刑伺候!”

“章扶柳,你买通他人构陷本宫宫女不够,还想滥施刑讯么?!”杨妃连最后一点面子上的客套都顾不得了,拍着桌子吼道。

“买通他人构陷?姐姐何出此言?”章妃笑道,“妹妹心里清楚,姐姐也是很想买通他人构陷于我的,奈何我的弄珠那日不曾‘一个人在房里’,有好多人证明呢。妹妹听说,就算刑部审案,遇到那没办法证明自己所说还死不招认的臭石头,也都是用大刑的,再说,奉旨要我等多多收集证据,等皇上回来,还是只有那一篇人证,也说不过去吧——你说呢,沈妹妹?”她突然转向那名义上的主审人道。

“这,这…”,沈妃一慌,赔笑着半天没说出话来,她不想得罪杨妃,但看目前形势,显然章妃更加得罪不起,终于还是默然应允。

曲念瑶被几个嬷嬷带到暗房里去了,这些嬷嬷惯是会用私刑的,何况今日公开会审,是让她们光明正大地用。杨妃又作了些抵抗,虽然无补,但终究还是安插进一个自己的嬷嬷也跟着进去。

沉闷的惨叫声从房中传来,有胆小的宫女眼皮开始一个劲的跳。

中间有嬷嬷出来过两次,汇报说死活不招,听得章妃是黑口黑面,杨妃却暗暗松一口气。

连开始那些磨嘴皮子的时间都算的话,大概三个时辰上,杨妃的嬷嬷突然跑出来,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屈打死人了!”

章妃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其他人脸上也闪过惊惶之色,将几个嬷嬷叫出来,只是互相推诿,说本来还明白着事,正在逼问,突然就闭过气去了,一时间这掖幽庭乱成一团。

正一锅粥间,皇上回来了…

第十一章 逆转

周荣相当窝火了,果不其然,他一不在,就非要弄出点事不行。

脚下一边杨妃伏地哭嚎,说什么丫头跟了十年被活活屈死,一边章妃理直气壮地辩解,说什么做贼心虚畏罪自裁,让他前所未有地觉得像两只苍蝇在身边飞绕。

“好了!!”他一手在案上砰地一砸,震落了一个茶盏在地上,乒乓摔得粉碎,两个女人也被吓得一震,鼻涕都在一半僵住,一时不敢吸上去也不敢落下来。

“都跟朕上博望殿看去”,周荣阴沉着道一声,于是各怀鬼胎的一行人逶迤前进,静默不语,重到案发现场。

“人证何在?”

小李子闻声出列,忙不迭给皇上指演当初他在何处,放火人又在何处,如何看见,如何判断,所说的与方才审讯时说的一致,一直立着耳朵想找碴的杨妃也没听出什么破绽来。

然而却有另一个今天从头到尾沉默着的人发现了一点什么。

万素飞孤身进宫,本来是抱持着一个计划的,虽然有飞天纵火的突发事件打乱了她的计划,但这一段时间,她已经谋算着,尽量利用时局,回到她的轨道上来。

她抬头看看落日,偏西的斜阳给每个人在相反方向拉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头一下亮起来了。

她小时候,玩过一种纸卡游戏,一副纸卡中有竹、桃、梅、兰、菊、荷等等,每样五张,大家都把卡背面放置,内容只有自己知道,若第一个游戏者放一张牌说“荷花”,后面的人都要在上面也跟“荷花”,然而这时若被人伸手啪地掀起来,是个假的,最后跟卡的人就要把出来的所有卡片都拿走,可怜那高高一叠十七八张所谓的“荷花”,有时竟然连一张真的也没有。

万素飞笑起来,没想到,长大了,还有机会玩到这个游戏。

她意识到一件事,让她确定,放火当天在现场的,除了她和曲念瑶,一个都没有!

回头想那谣言,“有人看见重华宫的红人曲念瑶,穿身黑衣服”,似乎言之凿凿,可仔细琢磨一下,如果她是杨丽华,不派曲念瑶去做这等大事,难道派阿猫阿狗去?夜里行事,不穿黑衣服,难道穿身灯笼?以曲念瑶的身手,就那么容易被人发现?这人就这么巧是章淑妃派系里的马才人的下人?

换句话说,章淑妃所出的,根本也是一张“假荷花”,她大胆地放出一个本来自己也并无把握的谣言,如果猜对了,杨妃八成会以为事情败露,阵脚大乱,自毁长城,如果猜错了,至少对她也没什么损失。

而现在,看来不幸那谣言很接近事实,让杨妃沉不住气地去杀人灭口,在这一局上,她可是真的输给老对手了。

可惜章妃百密一疏,她所精心安排的说辞,还是有一个破绽。

更大的问题是,她遇到一个有目的要打破现有格局的人。

所以万素飞就呵呵冷笑起来了。

周荣在前头正聚精会神地听小太监介绍,突然身后有笑声,一看,竟然是一直不曾说话的万素飞,忙道,“你笑什么?”

“奴婢笑这小太监当着皇上的面,一套谎话说的还挺溜。”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有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现场静了半秒钟,然后突然爆发起来,章妃派系的自然指着她大加戕挞,杨妃派系的却叫她赶快说下去,就是中间派的,也都瞪圆了眼,想听她如何敢在这时放这样一句话。

周荣好容易平息了众人,直勾勾看着她道,“这话怎讲?”

万素飞于是浅浅一躬,不卑不亢,朗声说道,“民谣说,‘十五月亮十六圆,到了十七少半边’,九月十七,月亮已呈亏相,从东方升起,斜照向偏西方向,当时奴婢所见的,也确是这样。”

“那么”,她指着现场的景物,接着说道,“小李子原话,他当时在这颗大树后头藏身,离放火人相隔有三四丈远,看见月光正照在宫门处的放火人脸上。不用说,放火人背对着他,他不可能能看清人家的脸,所以放火人必然是面对着他的,可是,宫门在东,大树在西,这样一来,月光是照在放火人后脑勺上的,小李子怎么能看见月亮照着她的脸?又怎么能从三四丈外看清那是贵妃娘娘处的曲念瑶呢?”

如果刚才那句话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段则像北风卷地百草折,一时间,所有人都泥塑木雕般愣在那里。

万素飞也不记得后来是谁说了第一句话,印象里便都是那叩头如捣蒜的“皇上饶命”,以及空气里弥漫出的一股尿味了。

小李子可不像曲念瑶那么能熬刑,不几下,便把黄的白的都一五一十招了,为了脱罪,又咬出好些人来,由于事出突然,这些人大多没有防备,一时说得更是前言不搭后语,矛盾错漏百出,一时间鸡飞狗跳,场面热闹得很。

但有人还怕它不够热闹。

正乱着,周荣面前突然又扑通一声跪下一个人。

那人正是万素飞。

只见她忽地将面上纱布扯下,露出另一半间杂的焦黑与嫩红,那个样子,甚至比她初烧伤时还要可怕,不止那些宫妃,连见惯打仗死人的周荣,都冷不防地心头一悸。

“奴婢服用太医药物,近一月矣!如今不见丝毫起色,反而恶化,奴婢斗胆,请皇上能当面查验奴婢所服之药,给奴婢一个公道!”万素飞情辞恳切,语声哀婉,手中捧上一个布包,正是她所服之药的药渣。

既然有炮仗,就都在过年时候放吧,事情搞得越大,就越一定要有一个结果来交代,更何况,她也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毁容理由…

本来已经面如土色的章扶柳见这阵仗,身形一软,差点晕了过去。

后来,在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正面、单独跟万素飞说话时,问后者,杨丽华放火烧你成这样,我不过是补些后手而已,为何你竟要帮她害我?

万素飞轻轻答道,有的时候,推谁下水,关键在于谁站在河边。在宫里这么久,你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于是章扶柳大笑而逝。

就这样,章妃与杨妃一年多来的斗争,在一场前者精心谋划的布局中,却以后者的突然逆转而告终。这逆转来得那么意外,章妃的派系甚至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杨妃的党羽还擦着脖子上的冷汗,当她们回过神来,那个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女子,又已经好像入鞘的宝剑,重新陷入无声与低调——可没人能忘记她出鞘的寒光,大家纷纷猜测,她到底是仅仅为了揭露真相而揭露真相,还是希望章妃的垮台,或者根本就是杨妃的暗桩。

末了,倒有一件小事,先前确实没有气脉了的曲念瑶,过了一天,竟然悠悠醒转过来,不过这时她已经不是事情的焦点所在,也没有多么值得一提。

第十二章 招揽

第十二章 招揽 “素飞妹妹可大好了?”沁芳阁里,人还没见,这一声先随着环佩琳琅飞了进来。

万素飞自然听出是谁,忙起身披衣下拜,“奴婢一介宫女,娘娘怎可姐妹相称,是折杀奴婢了。”

“哎,妹妹哪里话,若不是妹妹兰心彗质,揭穿那章扶柳,本宫就要含冤不白了”,杨妃上前,呵呵笑道,将万素飞亲手扶了起来,“再说,妹妹本属绝色,待这小小皮肉伤好了,还怕没个封号不成?”

“娘娘取笑了”,万素飞眉头蹙起,似有哀容,“想必是奴婢先吃了一个月的恶药,伤势已经不可逆转,后来虽然皇上恩典,重新开了药方,也一直不见起色,奴婢这辈子,大概也就是个宫女的命了。”

“素飞妹妹太过悲观了”,杨妃笑道,“本宫此次来,正是给妹妹带个好信儿,这是特意从赵国弄来的黑玉膏,对烫伤最有效的,妹妹若不嫌弃,不妨试用一下。”

说着,她身后侍女拿过一个小瓶儿来,递给万素飞,笑道,“姐姐不知道我家娘娘找这药膏多难呢,是托…”

“好了,蝶儿,讲这些干什么?”杨妃回头打断,又转过来笑道,“想妹妹原来,月里嫦娥也逊三分,如今这样,可叫人心疼死了,本宫这心里头就盼着妹妹什么时候大好了,与妹妹恩睦共处,共留佳话呢。”

“娘娘如此费心找来之物,素飞命浅福薄,如何敢领受。”

“一同侍奉主君,为大周开枝散叶,是我们做妃子的本分,区区药膏,何足挂齿。妹妹如此推辞,该不会怕里头也有什么不该有的吧”,杨妃眼睛眯起,“这个妹妹尽管找人查验,本宫的一片真心,保证是验不出假的。”

“奴婢怎敢怀疑娘娘!”万素飞闻言忙又下拜,慷慨道,“既然娘娘如此深恩,奴婢再拒不恭,当肝脑涂地,报效娘娘!”

“好,好,这才是本宫的好妹妹!”,杨妃哈哈大笑,一手将素飞扶上床边,二人相挨着坐了,又道,“本宫第一眼见妹妹,就知道是个有福气的,那眉眼,像极了睿德皇后,难怪皇上疼你呢。”

“睿德皇后?”万素飞轻轻重复了一句。

“皇上做景王时的王妃,听说感情好得很,可惜薄命,早早病故了。妹妹知道这后位一直空着,就是为了追念她。”

“告诉妹妹个小事,妹妹不要外传”,杨妃继续笑着说道,“跟皇上谈起这位娘娘,皇上都会特别高兴呢,妹妹本来有几分神似,正可以打听打听这位娘娘的事儿,讨得圣上欢心,岂非易如反掌?”

“素飞记下了,一定谨遵娘娘教诲”,万素飞故意露出欣喜表情,顿首道。

杨妃又说了些闲话,坐了一会,回宫去了。

她一走,万素飞拿出那瓶子,挖了一点黑玉膏出来,左右闻闻,她对外用药膏比较熟悉,判断大概是真的。

那么难道杨妃是真心来招揽的?自己先前想错了?

不,还是不会,万素飞笑起来,对这一点,她觉得还是有点看人的把握:多疑寡恩的毛病,是世上最难改的一种,就算自己现在向她表忠心,她也会担心自己有朝一日知道失火真相,所以基本是不可能打算放过自己的。

于是万素飞起身整理一下,唤过照顾的宫人,吩咐道,“去告诉前头等着那些人,今儿我睡了,不必干等”,然后她换身暗灰,从沁芳阁后院出去,很快隐没在夜的洪流中。

轰动宫闱的失火事件已经尘埃落定一个多月。

事件的结论是天干物燥,秋草自燃;淑妃章氏,不修德行;买通宫奴,蓄意构陷;勾结太医,谋毒宫娥;欺君罔上,罪莫大焉;念其侍奉,去其妃位,降为庶人,冷宫幽闭,不使轻出,钦此…

章扶柳并没有去冷宫,因为她在去之前自尽了。

所谓一招走错,满盘皆输,就是这样吧。

因此,后宫格局发生了震荡,由以前的二虎相争变成杨妃的一枝独秀。

对万素飞来说,这符合她不可告人的计划。

她在审讯时的表现,让所有人都不敢轻视,而之后,完全没有参与宫禁斗争,又更让人们觉得她更加神秘莫测,但是至少,这神秘又不至于带有过分的敌意。

她的烧伤到底没有好,斑驳焦黑的一大块留在脸上,宫人私下传言说,大约是因为先吃了一个月的错药,打了太糟的底子,而看这架势,以后估计也好不了了。

皇上来看过她几次,并不奇怪地,每次都赐予些东西,但再没提过册封的事。

不过,这却导致了万素飞在宫妃中的走红。

一个有头脑、无美色,有恩泽、无爱宠,可以利用她的智力,沾染她的恩泽,却不必担心她会成为竞争对手的宫女,上哪找去?

于是沁芳阁的门槛就倒了霉了。

最先来的是沈兰亭,因为万素飞在她后边住着,这些日子皇上常常也就顺便去顺华宫里歇了,她得了这甜头,自然不想放弃;然后是郭凝玉,她已经贵为九嫔之首,然而离一品的四妃,似乎又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她意识到这是自己和身边的人谋略还不够,因此也颇为热络地前来延揽;接着是李美人,她原来是章妃派系的,侥幸这次事件中并没参与,但毕竟主子倒了,杨妃又不是什么善待降卒的,便惶惶不可终日起来,着急来找万素飞,就是是为了自保;再之后,还有徐昭容、蔡婕妤、吕才人…

万素飞对她们每个人都是客气相迎,若是那高位的,她恪守本分,不亢不卑,若是美人才人之类中等主子,她也笑面相迎,礼数周全,像杨妃这样看起来无比热情的,她也回应得慷慨激昂,但她心中真正的主意,却是无人知晓。

打审讯那天,到万素飞的门庭若市,这一段时间里纷纷扰扰,引人注目的事件太多,以至于一个小小才人的新近册立,分派在一间偏远的独殿,唤作落英殿的,也并没有多少人注意。

而现在,暗灰色的人形就停在了落英殿外头,这次是万素飞的声音先着人进去,笑道:“你好大的架子,不来找我,我只好来找你了!”

第十三章 择人

一个穿碧罗宫衣的女子迎出来,只见她浅匀胭脂,淡扫娥眉,身如秀树,目若寒星,庄中有艳,澈里透媚,姿容绝世,见之忘俗。

看见万素飞,她略略惊了一下,“你来干什么?”

“来投靠曲才人”,万素飞淡淡笑着,也不跟她客气,直接打起帘子就往门里走。

“我曲念瑶何德何能,能要你这第一会审时度势的人前来”,碧衣女子哼出一声,别人再不知道,她却是清清楚楚,万素飞对失火一事的真相是完全明白的,一般人都会仇恨加害自己的人,她却竟然帮杨妃脱罪,可见心机隐忍,唯利是从。

“就是因为我审时度势,才看出你有利用价值”,万素飞已经进了屋,屋里没有旁人,她便大剌剌地坐下。

“我?”曲念瑶笑道,“新近受封,根基浅薄,美色平平,不通媚术,但求平平淡淡过这一生。你居然说我有利用价值,不怕人嘲笑你看走眼了?”

“你为什么会变成才人的?”万素飞没有直接应她,而是眯起眼睛道。

“皇上上次去贵妃那里,看见我了。”曲念瑶愣了一下,如此回答。

“你是故意让他看见的吧?”

“不用你管。”

于是万素飞大笑起来,“我听说,武功中有一种闭气之法,修炼之人,可以短时间闭塞经脉,全无鼻息,如同身死,审讯那日,你就是用此法诈死,对也不对?”

曲念瑶没有应答,于是万素飞接着说下去,“你这种榆木脑袋,说了愿意还人一命,便做的到的。令你改变主意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个下手要害死你的,不是章扶柳的人,正是你家主子安排进去的嬷嬷!”

曲念瑶身形一震,当时她正是发现,处处暗里往她死穴上下针的,是最面熟的一个嬷嬷,如果她不曾诈死,只怕现在是真的死了!不过,尽管寒心彻骨,她后来也没将此事向外人提起,如何万素飞竟像亲眼见到一般?

“你既然出来,想必也是明白,杨丽华对自己曾经下手害过的人,绝对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得罪了,总怕对方有机会会报复,还不如彻底消灭。即使你还想像以前一样忠心,有这个嫌隙在,杨妃也不会放心,始终,你知道她太多的秘密”,万素飞语气一转,阴冷非常,“那么你以为你出来了,真的就可以平平淡淡一辈子做个才人么?”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曲念瑶被人说中,气势不由有些软下来,“可我就更是不明白,这种处境,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说了,来投靠的。”

“我也说了,我没有东西让你利用。”

“你条件是不怎么样,可你有一件别人没有的东西,就是那颗榆木脑袋”,万素飞吃吃笑起来。

曲念瑶默然,半晌,说道,“我知道你是狠角色,就算是我这样身无所长的,也能捧得起来,如果我什么都听你的,也许不但可以多活几年,而且还能坐上妃位,但即使这样,你以为我便一定会收留你么?”

万素飞叫这句话呛得一愣,但旋即笑起来了,听曲念瑶接着说下去:“若你认为我因为处境危险就易于控制,对你言听计从,帮你实行任何狠毒的计划,那就错了。我为我家小姐效力时,做过许多逼不得已的事情,那种矛盾违心而不断自责的痛苦,你不会明白。而今,既然我出来了,便不会再做任何人的傀儡,所以你这种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人,恕我敬谢不敏,你另谋你的高枝,我自生自灭,两不相干,彼此利落,你走吧。”

万素飞揉揉鼻子,好像被什么撞了一样,脸上保持着笑意,也不多说,转身向外去了,那脚步却挪得极慢,走着,又絮絮道,“今天杨丽华来找我,给我一瓶黑玉膏,说我长得有几分像睿德皇后,要是伤好了,想必更像,让我跟皇上多多谈起她呢…”

“不要提!”急切的一声突然从后面爆发出来。

“为什么?不是说皇上跟她感情很好么?”要走的人转回来,两眼睁得大大的,十分无辜地问道。

“叫你不要提就不要提!”

万素飞突然就笑了,两眼眯成一条线,拖长了声音道,“江山易改啊本性难移,你不是说我们两不相干么,为何又要提醒于我?难不成是还顾念着我救你的事?——可那对我来说也不过是诡计手段的一种罢了。”

曲念瑶脸一下子红了,知道是上了小套儿,狠狠瞪对方一眼,不再说话。

“其实,早些年,我跟你的性子是蛮像的,所以一见你,才觉得投契,我变成现在这样,中间也有不少事情…就不提了…你觉得看不透我,讨厌与这种人相处的心,我明白,因为我曾经也是那样”,万素飞收了调侃,敛容正色道,“但是,我来找你,并不是要你帮我实行什么狠毒手段,只是不想前头拼着命,背后还叫捅一刀罢了。”

“而且”,她又活泼起来,补充笑道,“你若不放心,可以让我在这里呆两个月试试,如果当真觉得我行事阴险毒辣,有你在,好歹还能拘管着些,你不收我,落到其他人手中去,做更多坏事,岂不是你的责任?”

曲念瑶看着万素飞,她真的说不清楚眼前的女子,明明一肚子阴谋诡诈,可有时竟又显得直爽诚挚——杨丽华也喜欢表现虚假的热络,可那感觉,说不上来,就是完全不一样的。

“可是我…真的可以…”,曲念瑶思忖良久,嘴角肌肉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完。

“你想问,‘可是我真的可以收下你吗?’”,她的疑虑却被万素飞看出来了,直视她道。

曲念瑶又说不出话来了,但她眼中惊异而佩服的神色说明了一切,毕竟万素飞的容颜毁坏的直接造成者就是她,一方面,她心中有愧,另一方面,她也无法想象对方会不在意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