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万素飞只是淡淡笑笑,低头想想又抬起来,目光越过曲念瑶没有焦点地落向远方,幽幽道,“不必担心。”

“为什么?”

“因为你不知道,仇恨一个人是多么累的事情。我想我这辈子,或许都没力气去仇恨第二个人了…”

第十四章 周荣

“对了,你说不要提睿德皇后的事,却是为什么?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万素飞到底遂了心愿,调入落英殿来,不顾身后掉了一地的眼珠子。这会儿她想起那天说的事情,便问曲念瑶道。

小事情上最能见人的性情,曲念瑶与之相处了些时日,给她的感觉,万素飞心里似乎有件什么东西,是谁也碰不得的,但一旦离开那件事,其实很愿意过一种坦诚而率真的生活,有时甚至还有孩子气的一面。两人的性子都颇为直接,又难得对胭脂女红这些不感兴趣,而都喜欢武功的,故而很有话聊,一来二去,不但原本惴惴的心大半放下,甚至于有些像熟络的朋友了。

于是她答道:“说起来,我也只见过一次,毕竟皇上做景王的时候,她便故去了。听说过一些事情,倒是挺有意思的一个人。”

“奥,什么事?”

“她姓许,单名讳一个瑶字,第一任丈夫是河内侯李康,当时大周尚未立国,先帝奉唐主命讨伐李康,攻破了城,李康见大势已去,持剑回家,打算斩杀妻妾后自尽,她带着儿子偷藏于屏风之后,李康找她不到,便自己了断了。然后乱军冲进李府,可见了她,盛装朝服,端坐于正堂之上,啪地一拍案几,‘我父亲与你家周令公是故交,你们休得无礼!’,气势竟把数百如狼似虎的兵士镇住了,众军恭恭敬敬地把她送到先帝处,聊起来,倒是确实知道她父亲,但只是点头之交罢了,不过没想到,皇上却对她一见倾心,成就了一段姻缘。”

“倒是个奇女子”,万素飞叹道,“可跟皇上这段姻缘也怪了,难不成这女子是天姿国色?”

“眼睛挺好看的,但整个论起来,容貌大概中上等人而已。”

万素飞一脸疑惑,惊道,“你说,皇上自己的意思,娶了一个有过婚史,带着儿子,又不很漂亮的女子?”

“还不止呢”,曲念瑶笑道,“那女子比他大八岁,跟自个的儿子还有皇上站一处,一眼看去跟姐弟仨似的。”

“那皇上娶她是做做样子,反正愿意做景王侧室的身家清白的美女也多的是,对不对?”万素飞显出释然的神色,笑道。

不料曲念瑶的话又再次惊诧了她,“那时候皇上还不是景王,不过好像就这么一个女人,因为听说过,一次先帝和先太子取笑他,在酒席上故意就给他一盘素菜,别的不让他碰,他也笑着都吃光了。”

“咱俩说的是真是一个人么?”万素飞圆睁了眼道。

曲念瑶笑起来,“你这样听着,可能是怪了点,不过我看见那一次,倒是觉得他俩挺配的,听说皇上小时候性情燥得很,跟这女子在一起后,心性稳了许多,才建了不少功勋。”

“那这女子怎么死的?”

“听说是大周立国之前,突发暴病病故了。”

“我也打听过她的事,一点消息都没有,你却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好歹我也在宫中呆了些日子好不好,若这点利用价值都没有,真枉费你来扶持我了”,念瑶笑笑,又说,“倒也难怪你打听不到,想必你也知道,皇上不是先帝亲生,做景王时本来留意的人不多,而去年初又发生件事,连我们这些知道点儿的都不敢谈了。”

万素飞“嗯”了一声,表示知道周荣不是亲生这点,旋即又惊问,“年初那是什么事?难道就是你让我不要跟皇上提她的原因?”

曲念瑶点头,说,“不是说皇上跟她感情很好么,去年一场宫宴,有个梅宝林就去拍这个马屁,做了什么歌功颂德的文字称颂已故的皇后,可皇上听着听着,脸色就不知道怎么不对劲了,梅宝林看着不好,又少不得硬撑着念完,结果最后皇上不知怎么就失控了,一把将手上的酒觞丢出来,可怜梅宝林也是霉运当头,太阳穴上正着,竟然香消玉殒了,后来皇上也是追悔厚葬,可毕竟从此以后,没人敢再提睿德皇后半个字。”

万素飞听得一愣一愣的,这皇上的行为咋这么诡异呢,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诡异的家伙这时正在金殿上,连打了三个喷嚏。

然后他举起一只手来,示意前头正要说话的两人继续。

于是,一个绯袍秀士先开言道:“臣以为,天子脚下,目无王法,冲击粮仓,公然抢夺,必当严惩,以儆效尤!”

“刘大人此言差矣,凡事岂会有果无因?黄河决口,洪水泛滥,千里沃土,化为汪洋,灾民家破人亡,衣食无着,纵有违法乱纪之处,不过是为了身家性命,微臣以为,当怀仁爱之心,从轻发落,以彰皇上体恤生民之德才好”,另一个长须官吏反驳道。

“傅大人以为天下只有你是体恤生民的么?”秀士冷笑道,“皇上已经调遣官军,第一时刻前往修堤治坝,为灾民重建家园,又开太谷、廪实二仓,早晚施粥,殚精竭虑,实为灾民,此情之下,犹有暴民抢劫,可谓大逆不道,若不严惩,何来法制?只怕普天下的人,受了灾便去抢劫了!”

“刘大人这话真是‘何不食肉糜’也”,长须者反唇相讥,“乱世日久,官军骄纵,治水本是他们分外之事,即便多给那一二分赏银,他们也并不十分尽力;何况,灾民数以万计,纵开二仓,也是杯水车薪,泥涂之泮,尽有饿殍,野菜树皮,连根不剩,更有哀哭遍野,易子而食,刘大人统统看不到吗?”

周荣摸摸额头,心说把这些都说出来傅明你这死老头还真不给我留面子。但当然并不是真的怨恨,这两个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直臣,穿绯袍的叫刘斐,官拜六品刑部员外郎,按制六品不能服绯,那绯袍还是他特赐的,刘斐此人果决坚毅,最尚韩非,主张一向强硬,虽然有时失之峻苛,在乱世里,倒也自有他的效果在;长须者名傅明,官居五品参议,尊孔孟,主张仁孝,也有时会失之迂腐,但难得敢于犯颜直谏,算是传统意义上受人尊敬的文官。这二人的针锋相对,倒也不是第一次了。

“臣以为,当今之计,当在太谷、廪实二仓之外,增开黄粱、拓粟,加大赈灾之力…”,傅明继续说道。

但他的话还没完就被另一个红脸汉子,兵部尚书李匡狠狠打断了,“傅大人,那是军饷!”

“军粮又怎样?若赈灾得力,不止汴京之民可安,周边高唐、西秦之民心亦会向我大周,古云,得民心者得天下,相权之下,孰利孰害,岂不见哉?”傅明大声反驳。

三人争执不下,最终一起跪请圣裁。

圣裁、圣裁,周荣心里骂,你们不知道,我就知道了么?

他承认刘斐说的有理,无法不立国,在天子脚下的暴乱行为,肯定要惩处;但另一方面,傅明所说也是事实,这次的暴乱,确实因为许多灾民已经没有生计,一味严刑峻法,只会带来反效果;至于开仓的问题,傅明大原则上没有错,西秦国主暴虐,伐秦之时,秦民主动做向导间谍,使周军兵不血刃而得数城,这个甜头,周荣自己也是尝过的,但毕竟民心这个东西不是实刀真枪,这个时局,也实在不适宜高唱理想,军粮,是敢随便动用的东西么?

最后,在这天的朝堂之上,周荣暂时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反正黄粱仓已经受袭,便索性将其也开放赈灾,其他问题暂时搁置再议。但他心里也清楚,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在晚上回宫的路上,心里还一直反复思索着这个问题。

第十五章 喜好

“听说昨日皇上召蔡婕妤了,也不知她花了好几个月新练出来那‘步步生莲’舞效果怎样?”御花园内,几位后宫妃嫔闲坐在一顶小亭内,背景是尽染了金红的林叶,其中一个长脸儿的说道。

“看来是不怎样”,另一个皮肤略黑的咯咯笑道,“今天一早,看她宫里的坠儿出门,脸上带着座五指山哩,你们说,蔡婕妤的心情是如何?”

“吕妹妹也休笑别人”,又一个下颏颇有些尖削的开口,“上次你巴巴儿弄来骊宣的两颗猫眼儿,足有鸽子蛋大,晋给皇上,也不过是多召了你三天罢了。”

“你——”,略黑的美人儿被抢白到痛处,一时气结,但旋即冷笑反唇相讥,“我那不过两块破石头,也值不得什么钱,倒是姐姐,脸面都不顾向太医打探来的销魂方,结果又怎样?”

“两位妹妹别在这儿自己人吵了”,见现场火药味突然浓烈,一个容貌端方些的忙打圆场道,“说起来,连杨妃娘娘都不晓得皇上到底喜欢什么,何况我等。”

——同一时间,同一话题也在落英殿内进行。

“好像什么都喜欢,又好像什么都不喜欢,有人专意新编歌舞,有人想方设法找来珍稀奇货,甚至有人弄风月媚药”,曲念瑶搜肠刮肚地想道,“宫里妃子,谁不想知道皇上偏好?可到现在都没人说得出来,除了脸蛋之外,还真不知皇上在乎什么,无论拿什么来邀荣宠,他都是新鲜个几天就淡了。”

万素飞听她絮絮说着,一直眯着眼睛笑,末了,才伸个懒腰站起身来,一脸神秘地凑近了道:“我知道皇上喜欢什么。”

“什么?”曲念瑶睁大了眼睛问。

从万素飞朱唇间郑重其事地吐出来的是一个单字:“钱。”

“不要说笑”,曲念瑶擦擦汗道。显然,作为一个皇帝,这个爱好似乎太没品味了一点。

“谁跟你说笑”,万素飞转回去,倒趴在一把红木椅子上,用手垫着下巴笑道,“供养这一宫的人,不得使钱?官员俸禄,不得使钱?典礼祭祀,不得使钱?赈灾救济,不得使钱?整治水利,不得使钱?至于用兵一时,养兵千日,就更不用说,可这连年征战,国库早见底了,你说,他不是天底下最穷疯了的人,谁是?”

曲念瑶如醍醐灌顶,难怪后宫妃嫔摸不到皇上的喜好,打个不一定恰当的比方,有很大一块糕,她们的眼界、所追求的东西,眉毛如何画,胭脂怎样香,乃至女工针指、歌舞珍玩,不过像这糕上一颗芝麻如何摆放才漂亮,而对皇上来说,因为这颗芝麻本身在他心里占的比重实在太小,所以,无论怎么摆放,其实他都不怎么介意。

但就算知道了这一点,要怎样呢?皇上需要的,不是几十几百两,而是上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她又不能点石成金地变出来——于是她疑惑地看向万素飞。

后者依然倒趴在椅子上,但把头抬了起来,神色也转为严正,道,“我既然提到,自然是有办法的,我的法子有三步,第一步,如果用得好,可以让你至少提升一级;第二步,若是运气够,能够让你升列四妃;第三步,假使真能实现,你就是当朝独一无二的皇后。”

曲念瑶吃了一惊,她知道万素飞是不会胡乱放话的,可母仪天下的位置,她自己都没敢想过,这话,说得未免也太轻巧了吧?

万素飞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笑非笑地道,“当然,这三步也都有其相应的代价,第一步还好,如果皇上没有勃然大怒说你妇人干政的话,基本就成功了;至于第三步,在第二步完成之前,也没有说的必要;现在的关键在于第二步,你敢不敢走?”

“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么?”

“算不得。”

“是戮义负恩的事情么?”

“也不是。”

“那在怕什么?”

“你将得罪整个后宫。”

念瑶略有迟疑,但旋即眸子中冷光闪动,“只要我认定的事,我便不怕。”

“即使被在身后戳脊梁骨,面前被刻薄挤兑,或者被联名上告,甚至被构陷暗杀,也是吗?”

“宫里什么时候缺过这些事情?”

万素飞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算我小看了你的榆木脑袋,凡决定的事,都是死且不惧的。”

“如果我说不敢,会怎样?”念瑶想了想,好奇地问没发生的另一种结局。

“说实在的,大概会没命”,万素飞笑着耸耸肩,“因为你只有这个长处,我也设计不出其他套系的方法了。”

“如果我死了,你会跟着倒霉吧?”

万素飞表情整个一僵,良久方舒缓回来,笑道,“不会,因为我早提前投靠别人去了。”

“还好我答应了”,于是念瑶也吐吐舌头笑起来,又换了戏曲里念白的腔调道,“请万军师说那奇谋。”

“也不算什么,这第一步,不过是四个字‘以工代赈’罢了”,万素飞答道。

“以工代赈?”

“虽然是后宫里,黄河的灾情,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吧”,万素飞看对方点了头,耐心解释道,“当初黄河一决口,皇上第一个反应是拉官军前去救灾,这自然是不错的,当有突发事件时,官兵是最容易迅速集结应对的力量。”

“但日子一久,弊病就出来了”,她继续说下去,“第一,官兵来自全国各地,受灾的又不是他们自己家,人之惰性使然,必然出现偷懒磨工,不能尽力的局面;第二,乱世日久,士兵骄纵,出现军纪不严,抢掠百姓,奸淫妇女之事,尽属寻常;第三,用官军修堤,虽然说是为国效力,实则少不得额外赏赐,要惠及大部军众,数目亦是不小;第四,数万灾民,坐等乞食,虽开两仓以赈灾,也是杯水车薪,其中青壮年者,最易闹事,甚至集结落草,为贼为寇,上次冲击黄粱谷仓,抓捕了几百号人,还都等着发落呢。”

“以工代赈,简言之,就是让有力气的灾民劳作去换取食物钱财,而不是单纯施舍”,万素飞接着道,“征集灾民中能劳作者,重建两岸田庄,因为是自己家园,即使只有很少的工钱,相信也会比人都尽力,而且这样一来,青壮年人也会被固定下来,就是有别有用心者想煽动闹事的,靠老弱妇孺也闹不起来。同时,民夫得钱,以钱购粮,赈济方面的压力多少也会减轻。”

“与之相辅的,可以限制京城商贾囤积居奇;抢劫粮仓那些人,与其判他们死罪,不如判他们苦役;灾民中不能干力气活却有一技之长的,例如许多老妇善编草鞋,可以发给苇草,令其自食其力,贩卖谋生,等等这些,目的是尽力做到少死人,不起暴乱,若能保证来年春耕,国家的元气就可以恢复了。”

万素飞徐徐说着,将每种举措,都阐述得更加详细,看到曲念瑶惊奇得五体投地的目光,不由笑笑,“你也不用觉得多厉害,我是晋人,晋地多江河,也就多洪涝,这些,不过是多年积累下来的抗灾之法,我亲身经历,并不是凭空想出来的。你跟皇上进言时,也可以如此说,不然太过引人注意。”

“我不是奇怪这个,我是奇怪你为什么不自己采用那三步?”曲念瑶犹豫半晌,到底忍不住把话说出来了。

“因为这个嘛”,素飞指着脸笑道。

“那就更奇怪,你这样的家伙,居然会着了这种小道儿?”

“百密一疏,人人都有”,万素飞淡淡答道,旋即又岔开了话,“帮我弄支祁连雪参来怎样?”

“我会尽量,但那个很难得”,念瑶答道,她不太懂药,心里猜测也许是治伤的吧。

“如果你当上惠妃,就不再是那么难得了”,万素飞慧黠地笑笑,“不着急,到那时时间正好。”

第十六章 化石

后宫诸妃,只知道皇上一连三晚召幸一个新册封的才人,而且中途一次没换过人,这算非常稀罕的事情,让她们很是议论了一阵。

前殿众臣,只知道皇上挂着黑眼圈出来的三天,每天都有新诏令处理治水赈灾事宜,思虑周密,详尽可行,最后实施效果不能说完美,但至少,一出一入,为国家节省了几十万两的银子,也保障了整个京城的基本稳定。大家猜想,可能是找到先朝什么文书资料,记载了这方面的成例吧。

周荣本人,很有些奇怪,为何先前没注意过曲念瑶这一号人物——他似乎在杨妃处也曾见过她一两次,朴素的穿戴,粗黑的皮肤,当时还想,大约是从家里带来的丫头,时间久了有些感情,才没有被换掉吧。可没料到,上个月偶然再看到她,却是十分惊艳,极俊秀标致的一张面孔,身姿修挺,举止大方,让他忍不住问她的名字。

当她吐气如兰地答出三个字“曲念瑶”时,他突然感到浑身为之一震。

念…瑶…

他仔细看她的脸,她不像她。

但是闭上眼睛,单只这名字,竟好像有那么一点温暖的慰藉。

当晚他就拥她入怀,册封为五品才人。

更没想到的是,在这次治灾的事情上,她帮了大忙,将晋国对付洪灾的方略,一条条地娓娓道来,许多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怎么处理的问题,都讲得头头是道。

而且,在他用了她的进言而取得偌大成绩之后,这个女子也是很安静的,言语间丝毫没有炫耀居功的意思,反让他说是查看了先朝的史书,安享众多的溢美之词。

但他周荣不是不知投桃报李的人,熙德二年年末,才人曲氏晋为三品婕妤。

曲念瑶接到降旨封赏后,第一个反应是兴冲冲地去告诉万素飞。

万素飞的房门开着一条小缝,她敲了几下没人应便推门进去了,看见素飞和衣歪在枕头上,不由笑起来,大概是太累了,就这么睡着了,于是过去想给她披件衣服。

不料,走近一看,却发现后者的眼角有泪痕,浑身微微发抖,含混不清地呓语着什么。待曲念瑶听清,不由吓了一跳,不知是该叫醒她还是默默走出去。

正在这时,睡梦中人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一下子惊醒过来。

白雾,白雾…

万素飞在一片茫茫中仿佛无止境地走,却突然发现,站在一阙宫殿的中央。

云母屏,鲛绡帐,玉炉里升起袅袅沉香。

好像…是有些熟悉的地方…

然后,白雾里传来男子的笑声,接着影影绰绰出现一个人形。

是二十八九岁的男子,皮肤很黑,可线条明朗而坚决,有种不可言传的味道在。

是他?他没死?

她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扑过去抱着他的脖子。

可是,似乎有些奇怪,她在他的脖子上,从来都是秋千一样晃荡,可今天,脚是可以挨到地的。

他连忙给她擦眼泪,抱起她,抱到水精的床上,贴着她的耳朵安慰,“兮儿,别哭了,朕不是回来了吗?”

兮儿?

她突然骇异,这是她母亲的名字:虞兮。难道他认错人了?

于是她惊惶地想推开他,“…帝君…我不是…我是素飞。”

帝君?

这是哪来的奇怪名称?她不是一向叫他父皇的么,为什么这次死活都不愿意说出这两个字?

而他也很讶异,“兮儿,你发烧了么?素飞才九岁,素飞在那里呀。”

于是她抬头望去,真的,一个白衣服的小女孩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那正是九岁的万素飞。

而看看自己的身上,长长的曳地宫裙,颈间一枚荡漾着淡淡光芒的玉坠,身材高挑,腰身窈窕,胸前已经有了起伏,那一刻,她感到给雷击中,是的,她是个大人了,万素飞才九岁,她不是万素飞!那她是谁?

她惊惶地想找镜子,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在身边一声声唤着她“兮儿”,让她最后也迷惘了。

也许,她真的是虞兮吧,大晋皇帝最宠爱的虞辰妃…

于是她紧紧环上他的脖子,也回应地在他耳边呢喃着“四郎”。

她隐约记得,母亲都是这样叫他的——可这记忆又让她搞不清楚,她不就是虞兮本人么,为什么记得是别人这样做?

但只有一点是明确的,她真的很想这样喊他。仿佛之前有什么东西捂着她的嘴让她不能喊出来一样。

这让她感到一种无法言表的幸福,整个身体都不由微微颤抖,纤指顺着他的鼻梁、喉结、锁骨一直向下。

然而停在了胸膛…

突然感到手上有粘稠腥热的东西,整个人一哆嗦,拿出来一看,满手刺目的猩红。

那猩红在他的白衣服上渐渐茵开,变成华丽的一片。

“疼啊,素飞”,他就那么看着她,表情诚恳而痛苦,“真的很疼啊。”

他拉开衣服,那里赫然一支金箭的伤痕…

她的幸福刹那间碎裂,猛然觉得血都变得冰凉,拼命想喊“不是我,不是我”,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声。

是的,她不是万素飞,万素飞不是在一边站着的么?她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眼光看向旁边站着的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