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还是一动不动,她害怕得去摇晃她,那头就突然掉下来了。

颈子里没有血喷出来——那是一具标本!

然而,当她望向那掉下来的头颅,头颅也在看着她,两只眼睛黑洞洞、直勾勾地…

然后她就突然尖叫起来了。

万素飞喘息许久,才惊魂略定,抬袖擦擦头上的冷汗。

看见床头挂着一件小吊饰,她苦笑一下,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那是一块琥珀,半透明的金黄中,有一只振翅欲飞的小虫,小虫有着纤弱的淡绿色身体,两只晶莹的纱翅微微张开,翅膀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见。据说,这是因为在很久之前,小虫正要飞走那一刹那,一滴树脂滚落,将它困在这金黄的牢笼,凝固了它那一刻的形状,无论过多久,都会原封不动地保持下去。

她的感情,也是这样吧。

对许多女子来说,小的时候,父亲是天,是山,是浑身闪耀光芒的神灵,是她们全心依恋的第一个男子,然而,当她们渐渐长大,那神灵的光芒也不知不觉间消去,女儿们扑扑翅膀,飞向她们生命中另一个归宿,这本来,就像候鸟南飞,鱼儿回游,是神圣而自然的一个轨迹。

然而,一只叫万素飞的小虫子,在张开翅膀的一瞬,世界上滚落了一滴树脂…

那一天的所有爱恨、抉择、惊愕、恐慌、愧疚、冲击、浓烈、偏执、逃避…,在这一瞬都活生生地被困入一个混乱的梦境,成了一块琥珀化石,以最鲜艳的色泽,每一条脉络都看得清清楚楚,美丽而痛苦地一直存在着,让她在里面永远、永远也走不出来。

“四郎…是你喜欢过的人么…”,身后突然传来这样一声,吓得她一激灵,转过去看,原来是曲念瑶。

曲念瑶本来是误入进来,想赶快退出去的,没想到万素飞一下子醒了,现在走的话也怕让人心生芥蒂,所以不如诚恳地都说开了。

万素飞一惊,先是对内心深处被刺中的猛地一痛,继而一股火红从她脖子上升起,向两颊扩散。她不知道应不应该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念瑶看她如此,只道是说着了,忙道,“你放心,我是无意中听见的,也绝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停了停,又道,“我看你的心性,并不是在乎荣华富贵的,为什么有喜欢的人,还要入宫来呢?”

“死了”,万素飞知道她误会,但也不想置辩,只凄然笑了一下,吐出两个字。

“哦”,念瑶自知失言,一时有点接不下去话。

“不妨,好久的事了”,素飞看她尴尬,笑道,不过即使是她,有时也难免犯些欲盖弥彰的错误,于是又说,“他跟现在的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我入宫来,只是因为孤身女子在外头很难活下去,扶你上位,也只是想在后宫找个靠山,今儿不过偶然梦到他,不然都想不起来了呢。”

“是么?”曲念瑶淡淡笑笑,心内却早已明了,不胜唏嘘,原来这女子进宫来,处心积虑成这个样子,又是脸上留疤,又是曲尽心思扶持别人,所有的原因,竟然只是不愿接受其他的男子,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在这刀戟森森的地方,她何必要固守着那份永远不可能回头的感情?这般,真是比榆木脑袋还榆木脑袋了。

她本想取笑一句,但终归心存厚道,没有点破,心里又泛上另一种酸楚…

第十七章 背景

万素飞斜躺在檀木雕花床上,左手边一叠厚厚的卷宗,右手一盘腊梅糕,这本是南方的点心,虽然后来也传到周地,到底不如她小时的正宗,不过,手上这盘还算不错。

这些文书都是她托曲念瑶弄来的,她的第一步既然已经成功,就想抓紧实施第二步的谋划,但这要比借机取巧的第一步艰险得多,需要掌握更多的信息。而曲念瑶当年被杨妃视为得力手下,虽说最重要的是忠诚,但至少,她也决不蠢笨,自然有她的资料库和人脉网,这些卷宗,可说是非常宝贵而翔实的了。

万素飞率先从周朝的由来和周荣的出身查起,先前她零散地听说一些,这里借由资料,有了更系统的了解。

这要从头说起了,五百年前,天下大乱,群雄并举,乃有不世出之明君圣主,荡平诸侯,归于一统,国号大夏,国势兴盛,威震远邦。然而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夏帝国在度过四百多个年头之后,终于也走向衰亡,夏哀帝弘化三年二月,天降大灾,饥民流离失所,而哀帝依旧纵情声色,不理朝政,走投无路的灾民于彭城揭竿,数月内席卷半壁江山,因义军以赤色画额,史称赤额之乱,哀帝慌忙,调遣各地势力勤王,镇压起义,然而,这却是更大乱世的序幕,各地豪强趁机扩张实力,拥兵自重,互相攻伐,争斗不休,终于,金殿之上,一道血光,终结了大夏近五百年的辉煌,马夫出身的军阀马壮一刀割断哀帝的喉管,于汴京自立,国号顺,这个头儿一开不要紧,整片国土上雨后春笋一样冒出十几个国君来,有的打着旗号为大夏复国,有的说要造福一方百姓,有的干脆什么旗号都不打,天下正式陷入割据。

未几,马壮又被部下袁猛杀死,袁猛建国,国号成,成居十年,传四代,又被唐所取代,一时百姓不敢言时事,上元节制灯,人物乘马,流转迅速,呼为“走马灯”。

大周的先帝周昭,就做过前唐的虎威将军。在他还不是皇帝,而是这个职位的时候,有一天从外地回来,带回了一个十二岁左右穿重孝的小男孩,就是周荣。

万素飞本来有耳闻他不是亲生的,不过现在知道得更详细了一些。

有人怀疑过他是周昭在外头的私生子,但看面容,实在不像,而且开始他都叫周昭“恩公”,想来男子风流本来寻常的很,并没有必要这样遮掩,大概确实不是亲生。

小时有人问他父母,他都只摇头,不说话,不过说实在的,也并没有多少人真正那么关心这个问题,很快也就没人打听了。

过了两个月,他被周昭收为养子,赐姓周。

万素飞忙乱翻一下,好像确实到处都查不到皇上的父母,加之毕竟是许多年前的事,资料不齐,甚至连本姓也不知道,唯一的线索是一份手诏上,有个“瑟”字讳了一笔。

她脑子里不自觉地推理一下,名字里有这个字的,大抵是母亲了,这个字又不比红翠之类流俗,看来还是个大家闺秀,或至少的出身。

接着看下去,有军旅中的一些记载,周荣16岁上,河内侯谋反,奉命镇压,作为先锋,骁勇善战,因而声名鹊起,也在这一年大婚,妻子就是后来追封睿德皇后的许瑶,据说,当时受了很大反对,不过终于还是没坳过他自己的意思。

又过了三年,周昭被当时的皇帝,也就是唐末帝派去攻打北戎国,因功高震主,小人猜忌,物资匮乏,粮草不继,监军更是皇帝亲信,对军务一窍不通又专门指手画脚,处处压制,大军行至运城,周昭忍不住放声大哭,于是军士感愤,一拥而入,杀死监军,叩拜周昭,山呼万岁,军队掉头向汴京而去。

当时周荣正在梁城镇守,地理位置上基本位于汴京和运城中间,得到消息父亲起兵,亦挥军星夜兼程,与之汇合,经过血战,攻克汴京,建立大周,唐帝出逃,受到北戎扶植,在北戎与大周之间苟延残喘,世人称为高唐。

同年,许妃病逝。

周昭自己有一子三女,立国后,封长子周世为太子,周荣为景王。

本来周荣虽然有点军功,对太子也构不成什么威胁,毕竟谁都知道,他不是先帝亲生的,但太子还是颇为排挤他,千挤万挤,快挤到西秦境内去才罢休。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接下来的事情极富戏剧性。

太祖立国近一年时,亲征西秦,虽然从战果来说是大胜利,但周昭本人被流箭所伤,不几日,竟然驾崩在军中了,周荣于是与西秦议和,全军举哀,携父亲灵柩暂且退兵。

太子在朝中,听见这个消息,却慌了神,他怎么也想不到,挤来挤去,倒把自己挤远了,因为怕生变数,连夜启程,要赶到现场去,据记载,大宛良马都鞭死了三匹。

马死了倒是可以再换,车在陡峭的山路上突然散架子,可就没辙了。

于是天上掉下一顶皇位,砸在周荣脑袋上…

万素飞看到这一段时,真想用头往床牙子猛撞…

原来她看周荣时还有点纳闷,觉得他一个养子从景王变成皇上,不知经过多惨烈的斗争,为啥看起来完全不够毒呢?这时才知道,说不定这家伙真的缺心眼儿。

世界上咋有这么狗屎运的人?史官居然还要把这个叫做天意…

在心里呼天抢地够了后,她开始拿笔抄记把这些资料里有用的部分,正抄着,看见曲念瑶推门进来,忙笑着喊道,“你那腊梅糕还有没有?好久没吃过这么正宗的味道了。”

“今天在角门口碰到钟侍卫,听说是他老家亲戚捎来的,你爱吃,大不了我厚着脸皮再去要些”,念瑶亦笑答。

万素飞笑容却一下塌了,一骨碌爬起来正色道,“你说侍卫给的?”

曲念瑶知道她担心,解释道,“他给我这个,原是谢我曾为他说情免死,并非私意。再者,当时我身边只有两个贴身侍女,他是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外人在…”

“难道他本人是‘内人’么?”万素飞冷了脸,打断道,“整个事情都说不定是别有用心的人操控的。”

“上次的事里见的,他的人品我还信得过”,念瑶忙道,“退一万步说,若有私通宫妃的罪名,第一个死的是他,他怎么敢玩这样的火。”

“今天是我生日。”

曲念瑶看着万素飞,不知她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半晌,才惋惜道,“怎么不早说呢,我多少也好准备点东西给你。”

然后万素飞就狡猾地笑起来了,曲念瑶也明白过来了,她想到一层,却没想到转过来还有一层。

“人,是可以暗示的。你现在不是有杨丽华保着的小宫女,而是三品的婕妤了知道么?”

“那现在要怎么办?”

万素飞看她真有些害怕了的样子,反倒不想再给她压力,淡淡笑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了,说不定是巧合,只是今后行事要更加小心罢了。”

念瑶点点头,二人闲话几句,万素飞展开那些笔记,关上房门,念瑶猜到她有重要的话题,也点燃红烛,正襟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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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阳谋

“在我说这第二步之前,先要问你,觉得当今治下,哪里流弊最重?”万素飞关上房门,与曲念瑶密室相对,秉烛而谈。

念瑶想想,答道,“别处我也不知道,但这后宫,绝对数得着。第一个,宫人冗杂,花费繁多,宫里一共六千宫女,单拿一个才人跟前二等的丫头来说,月钱就有三两,宫里一月支出,十万两银子都打不住,再说,人一多,是非也多,有赌钱的,有争斗打架的,有偷转宫里的东西出去卖的,把个内宫弄得乌烟瘴气;第二个,宫里的风气,忠正者不能出头,狠毒者高居上位,各立山头,结党拉派,口蜜腹剑,佛口蛇心的事儿屡见不鲜,阿谀奉承,逢迎拍马的路子常走不败,而所谓物以类聚,内宫有头脸的主子都是这等,外头自然也有心术不正的前来勾结,可说是国之大害。”

“那你说这些流弊,是因为什么?”

“第一那点,你也知道,乱世至今,大概四五十年,在此之前,是五百年盛世的大夏帝国,汴京作为帝都,自然被建得宫阙巍峨,大夏中期,皇家愈发讲求威仪气派,建定礼制,每年采选,充实后宫,最多时宫女达到万人,香汗成雨,舞袖如云,奢侈糜费,人莫之非,而之后在汴京定都的国家,都宣扬是中原正统,便把那一套都承继下来,却不想想大夏当时是何等富饶,如今又是什么状况?因此,这一点可算积年流弊,历史成因。”

“第二个弊病,在这里不怕外人听见,根子在当今圣上身上,皇上选妃,不问德才,只看美色,废立随心,反复无常,没有基本规则的地方,人就会变得像野狼一样,最狠的,不择手段上位,中等的,阿谀奉承自保,至于宅心仁厚为人正直的,不是被逼无奈同流合污,就是永无出头之日。”

万素飞闻言抚掌大笑,“看不出你还挺明白的嘛。”

“明白有什么用?先前受了催逼,还不是一样无法独善其身。”念瑶叹口气,答道。

“可我这第二步,就是要你整、治、后、宫”,万素飞笑得月白风清,口中内容却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整治后宫?”

“没错,首先,要遣散宫女,削减冗杂,能一个人做的活计,不留两个人;其二,须裁夺分例,脂粉,头油,衣料,这些杂项都可归在一处,不消领个七八次,又麻烦,又好藏猫腻儿;第三,那开坛设赌,偷盗宫禁的风气一定要刹住…。”

“素飞,你向来是没把握不开声的,如今却如何讲这么不切实际的话”,念瑶微微一愣,打断了她,“你说这些,固然有理,可我一个小小婕妤,怎么可能作的到?”

“你做得到,而且只有你做得到,因为你占着人和、地利、天时。”万素飞诡异地笑道。

“此话怎讲?”念瑶惊问。

“人和者,归于你个人之品性。第一,后宫乱就乱在人心茫惑,而你秉性善正,处事公道,所谓‘其身正,不令而行’,只有这样的人来整治,才能令行禁止,海晏河清;第二,整治自然会触动许多人的利益,带来极大反弹,而你为人有种凡认定的事,‘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百折不回的坚韧,除了你,我想不到谁能把这条路走到底。”

万素飞顿了一下,看曲念瑶专注地听着,于是继续说下去,“地利者,来自其他宫妃的支援——我知道你奇怪,待我慢慢说来。”

“首先,章妃一倒,株连者不少,可杨妃毕竟也没能力一下子赶尽杀绝,现在宫里就有不少原先站错了队,现在战战兢兢不敢出一步错的人呢,如果现在有另一个人崛起,不说百分之百提供给她们庇护,至少跟她们没有仇怨,你说她们会不会趋之若鹜?她们,将是你最先也最容易可以拉拢的对象。”

“如果集合了这些人,少说你也有章妃鼎盛时期三分之一的势力了。这样你就有了筹码,让大家陷入观望。原先你家小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因为够狠才能坐到这个位子,但是凡事过犹不及,长此以往,谁还敢为她办事?你比她宽厚能容人,知道感恩,这些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明镜似的,在一段观望之后,相信不少人会明里暗里投过来。”

“第三,我相信,大部分人,心中还存有是非曲直,也不愿意过天天阿谀拍马,绞尽脑汁的生活,如果你能给她们比较公平和轻松的环境,她们会不在乎失去一点利益而支持你的——何况,她们现在不法得来的利益,也大多是被上头盘剥了去。”

万素飞喝口水,继续说下去:“有了地利,有了人和,再来说说天时。”

“你现在的机会千载难逢,后宫的混乱,已经到了皇上忍耐的底线,前头亲审重惩章淑妃一案,就是明证。但他又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整顿内宫,所缺少的,正是一个能帮他做这件事情的人,而你,就应该去证明你是这个人”,万素飞说到这里,字间微顿,声如玉珠,清晰分明。

“等等”,曲念瑶却忍不住插话,“我前头说皇上是造成后宫混乱的根源之一,你也没否认,现在又这样讲,真让人糊涂了。”

“没错,后宫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他在前头的表现可圈可点,回到后头来十足像个昏君呢”,万素飞淡淡笑道,“但另外一方面,他是个有志于天下的皇帝,如果内宫混乱到影响他霸业的程度,他是明白应该整顿一下的。这两种表现,你觉得很矛盾是么?”

曲念瑶点点头,确实有些奇怪。

“他是皇帝,可他首先也是人哪”,万素飞嘴角上挑,可那笑容不知怎的有一丝凄凉,“我经常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人都那么复杂。”

“他想整顿的话,是出于理智”,她接着说道,“而故意弄得乱七八糟的心,却是出于感情。或者,也不能说是故意,而是一种意识以下的东西,控制着他这么去做,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这种倾向的存在。”

“啊?”曲念瑶的嘴张得老大。

“你说过他跟前皇后感情很好,我看那些资料,也证明了这一点。然而情深缘浅,阴阳永隔。所以后来他纵情美色,一个是为了逃避,再一个,他故意选择那些美若天仙却毒若蛇蝎的女子,因为他想看她们的丑态。”

“丑态?”

“他在用力证明,没人比他爱过的那个人好”,万素飞回答得很慢,好像在字斟句酌,“换句话说,他在抗拒爱上其他人…”

曲念瑶一下子没声音了,本来这对她还是有点难以理解的一种情绪,但想起万素飞睡梦中的呓语,突然就可以感受得非常清晰。

不过万素飞倒好像没留意她的反应,眼中换上无可置辩的冷光,咄咄逼人地看着念瑶继续说下去,“如果他真如我猜测的这样,我也没办法教你如何勾引到这个男人,但是,我可以教你如何勾引一个皇帝,尤其是有心成就大业的。”

“你现在新近得宠,见他并不难,借着以工代赈进言的余热,你可以强烈地建议整顿后宫,而你愿意为他做这件事情,毫无条件地支持他的利益,并帮他分担震荡的巨大压力。”

“也许是考验,也许是他还有迟疑,我想,他会先给你一个开始,看看你的态度和能力。这时,你所要做的,就是尽力把他向理智那一边推去,并且绝对坚定地站在那里。”

“如果你能成为他的臂膀,他自然也是你的身躯。如果他把整治后宫这偌大的责任交给你,你自然也不会是三品的婕妤,而会有一个能担得起这个责任的头衔与之相称,依我之见,这个名号会是一直空置的惠妃之位。”

“以上,就是我所说的‘第二步’,你看如何?”

这是问句,但曲念瑶没有回答,因为她佩服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听完什么天时地利人和,觉得万素飞却漏说了一点,假如这个计划能成功,根本是因为有她在!

但是万素飞本人的目标是什么呢?

曲念瑶凭直觉感到,那也许与她睡梦中叫出的名字有着什么关系,在她扶她一步步上位的过程中,其实也在一点点接近着自己的目标。

她心里苦笑,也没什么好生气的,毕竟,人家一开始就明言了是利用,但是,还是有一点期待,如果她始终以诚待她,或许有一天也可以了解到她的秘密吧。

第十九章 罗刹

顺华宫侧殿明雪殿这日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里头又有两拨人,从高空俯瞰,仿佛一个大的圆圈,围住一个“>”与“<”形,针锋相对处,是一个横眉立目的嬷嬷阴阳怪气地嚷着,“哟,我说这老奴才回去,又有个小奴才过来了”,身后便是响应的一片笑声。

“你个老不死的说谁?”另一拨里一个小丫头忍不住还嘴。

“迎儿,不得无礼!”为首的女子斥退自己的下人,转向那老妇道,“厉嬷嬷,本宫是奉旨行事,还请嬷嬷不要刻意为难。”

这女子正是曲念瑶,只见她穿一袭玫红色明绣云文宫装,头戴金缕翔鸾冠,礼仪上不出婕妤的规制,却自有三分贵妃也比不上的华丽庄严来。万素飞紧挨着站在她后面,一身素白,脸上一块纱布遮住伤疤,静静地,手上捧着一个描金朱漆丹盘,上头躺着一块小小的金牌。再往后,是许多宫女太监,站成一个扇形。

一切基本没有偏离她们的计划,她向皇上坚定地进言,得到了皇上初步的信任与还有一定保留的支持,并且已经团结到宫中一部分势力。因最近内宫下层偷盗风气日盛,许多不成器的宫女嬷嬷,私运宫中之物出去卖当换钱,掌管各库司的内监得了好处,也都睁一眼闭一眼,皇上试探性地令她整治此弊病,给了她相应的诏令,以及一块金牌,口谕,不服从者,可先斩后奏。

听取万素飞的谏言,曲念瑶采取恩威并施的方法,先通过人脉网络放出风去,在某日前要按账册清查各宫领用物品,一个月之前的就算了,一个月之内的,只要将当了的东西赎回来,既往不咎,而在清查时还有问题出现的,必当严惩。

风气使然,从来没做过这事的人实在不多,不过完全不知畏惧的人也很少,听到这个消息,大家的反应多是松了一口气,庆幸可以免于招致罪责,忙不迭地将东西悄悄都各归各位了。

但是,也有没这么做的,比如现在他们面对的这位厉嬷嬷。

这厉嬷嬷是顺华宫明雪殿徐昭容的乳母,高颧骨,大嗓门。徐昭容本身出身商贾之家,这嬷嬷更是村俗泼悍,是大家公认的难惹角色。

当然,与其说她没听到风声,还不如说她是故意忤逆,更当然,就算她再难惹,大约还是不敢对持皇上亲笔诏令的婕妤冷嘲热讽,她的靠山,是徐昭容,而徐昭容,显然也是得了什么人的授意。

所以在此之前,老婆子一顿撒泼,不让曲念瑶的下人进去搜查她的住处,而到底把曲念瑶本人引到现场来了,这时她依然堵在自己的耳房门口,死活不让曲念瑶一行人进门,她的身后,徐昭容一干人也出来了,站在那里,与曲念瑶的阵仗形成对峙的形势。而周围围观的闲人,也并不只是看热闹的心,而是需要判定宫里的风向。

“本宫?”厉嬷嬷针对曲念瑶刚才的话,冷笑起来,“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谁不知道你那出身也是奴才一个!靠不要脸狐媚子功夫,升得倒快,也不怕倒栽下来摔个狗吃屎!”

“嬷嬷不让本宫的人进去查看,难道是有过向宫外私运东西,怕账册一对露了馅?”曲念瑶不理会她的挑衅,继续陈述自己的任务。

嬷嬷又千奴才万奴才地骂起来。徐昭容也从后头向她投去支持的一瞥,反正她摆明是杨妃的派系,不怕跟这位婕妤撕破脸。

万素飞沉默地看着这一切,面上毫无表情波动,本来,这样的阻力,就是完全在她和曲念瑶预料之内的。不过,她倒是暗暗叹息这婆子怎么还骂不到重点。

“厉嬷嬷,本宫是奉皇上谕旨,有此金牌为证,可行先斩后奏之权,本欲念你年老,宽仁对待,你若一味撒泼放刁,可别怪本宫不客气了!”曲念瑶运上真气,开口一喝,硬是一时间将婆子的高八度嗓门压下去了。

但对方自然也不肯示弱,拔尖了嗓子喊道,“呦嗬,老娘今天就不让你进了,怎么着?你不是能砍了老娘吗?来啊!来砍啊!”

此言一出,现场气氛紧张到顶点,徐昭容身后的几个胖大太监都上紧了弦,一旦曲念瑶真的下令手下往里冲,他们也要马上冲上去挡住,不说打赢对手,只要让他们无法进入耳房搜查,就是莫大的胜利了。

围观的人也都瞪圆了眼,他们迫切想要知道,在这场整治运动中,曲念瑶有多大的决心,又有多大的手段?这次整顿,不过是一阵风刮过,还是像晴天一样持续?是杨妃屹立不倒,还是曲妃后来居上?这一切,似乎都等着在下一刻揭晓。

他们等了很久,等到从鸦雀无声变成不耐烦地一点嗡嗡声,曲念瑶没说任何话,也没有下任何命令,她手下的一群人,泥塑一样站着。

这让很多人非常失望,至少,他们以为曲念瑶会发动攻击,就算不能赢,也不至于如此没种,看来,这世上还真是鬼也怕恶人。

那婆子于是得意忘形,照地上啐了一口道,“没爹没娘的小杂种!拿块什么狗入的牌子也来跟老娘逞威风!!趁…”

可是,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张大的嘴已经随着半个身体飞向天空,惊愕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高耸的颧骨使那效果看起来更加夸张。

猩红的鲜血,好像一道帘幕一样从她身体中间辐射出来,将她整个人分成两半,降落着铺在地面,好像大片的泼墨。

白影闪过,手上雪亮的青锋,映出一朵妖异的笑意,万素飞在心里对自己说,好久终于等到这句话呢。

至于在场的所有人,在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后,全部傻了,有胆小的甚至晕了过去,虽然宫里手段狠毒的多的是,但一般都是使在暗处,这么活生生地当众将一个人拦腰斩断,是没人能想象到的,那恐怖的画面,更是让这些妇人心胆俱裂,手脚冰凉。

万素飞无声地立在血泊中,全身白衣已被尽数染红,脸上的纱布不知何时掉了,鲜红的血液从那伤疤上蜿蜒流下,愈发衬得整个人状如罗刹,她抬起眼睛,面无表情地望向人群,那受了她注视的一片便不自觉地“奥呀”一声,竭力向两边散去,仿佛接触了她的目光就会中剧毒或是变成石头一样。

“大,大胆奴才!这还得了?!!内宫里头,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了!!”徐昭容壮着胆子大喊道,但当万素飞听到说话,把脸转向她,她一下子躲到一个太监身后去了。

“老奴以下犯上,辱骂天威,不该死么?金牌令行禁止,先斩后奏,娘娘没听到么?”万素飞看着她,冷冷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