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魏联盟击垮后,周国地主力部队回到汴京休整。而韩笑背盟事出突然。此时大部分地周军并非在江边候命,而是需要跋山涉水地前来,南方仅有陆涛麾下的部队以及各地驻军。 

因此,如果韩国在他们形成合力之前,夺取江面的控制权,就会把周国的兵力分隔两地,互相不能呼应,江北的周军无法渡河,就只能望洋兴叹,不能带来实质的威胁。而江南的部队给养后勤大多依赖本国输送,如果将这运输线一切断,就会粮草不济,军心慌乱,如同被装到口袋里的苗芽,迟早干枯而死。 

而且。这一点是完全有可行性的,尽管总体兵力占优。但在水军规模、舰船数量上,周国并不如久在南方以水军为本的韩国。 

所以说,如果她现在处在韩笑地位置,一定会做的事情就是赶在周国的大军从汴京赶来之前, 

去封锁江面!——虽然这行动大抵也会为陆涛所料到。免不了一场水上的争夺恶战。但依旧是韩军最值得争取的机会。 

当然,这份战略,她只存在于自己心里。并没打算透露给韩国任何人知道。 

没想到,韩笑还真有几分谋算大局的眼光,与她所见略同,在奇袭抢下周国几个城镇地同时,亲率大军前往临江的前线重城滨州,争取在周荣率领大军到达之前得到制江权。 

如今,这个计划似乎已经有了一个好地开头——他们已经快到目 的,而从汴京前来的部队还在江北的石城——那是离江岸还远的一个地方。

不过,也慢得有点出乎意料了吧? 

万素飞微微抬起眉头,无意似地望望四周,当然,此时都是平静 地,宽广的天空上飞过几只白色的鸟儿。 

男人地说话声把她的思绪拉回来,“国主放心!就算那什么陆涛有所防备,他也不过一个黄口小儿,老臣吃的盐比他吃的饭都多,一旦当真拉开战阵,也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万素飞看过去,还是开始说话那两人之一。 

两人中紫膛面皮的叫张广,五短身材的叫李延,也曾都是晋国将 领,而后归顺韩国——韩笑遵守了对她的承诺,不顾众人反对,把莫言派去攻打南汉,而是带了这两人,他们虽然也算久经沙场,但无论能力还是声望,都较前者 

 多。 

她的唇角悄悄弯了一下。在舰队绝对数量上,周国确实比不上韩 国,况且还在前一段的突袭中焚烧了一些去,陆涛资历也浅,韩国人并不知道他就是锦帆贼甘涛的事情,记忆还停在那个模糊的总是跟在陆将军身后的少年,还是韩复上次宴会上看见他,才惊异他如今也在周国。

可是,她相信,就是莫言来,也绝不见得能轻易赢下他。 

然而… 

她的笑意凝固在嘴边。 

因为,她的立场,究竟在哪里的呢? 

希望陆涛赢,周荣赢?可那样,她现在身处之处又如何?她是否真想看见,这边也是从小就认识的人全都死去?而如果受到太大的压力,莫言不得己被召回,她已经眼看可以触及的目标又要横生多少枝节? 

算了,不要再让我选了… 

就让我什么也不做,随波逐流地下去,看着到底会发生什么吧…

她有些昏昏然地低下头去,继续她仿佛永久的沉默。 

、 

、 

建业。 

才是蒙蒙亮的天色,空气已经泛着潮热,弥漫一种烦躁的味道。 

“唉,你说陆都督这仗能赢吗?”,一个半秃的老兵一边扫着军营的过道,一边向另一个牙稀的道。 

“怎么不能呢?” 

“我看悬!”,前一个突然有些愤愤的样子,扫把在土地上的印痕都重了几分,“我看这陆都督,可比不上江都督,原来咱隔几天还能吃顿肉,现在连每天的口粮都少了半个饼!这不就是说的什么‘失人心’了嘛!” 

“失你的人心,可得了别的人心呢”,另一个老兵倒没他这么义 愤,只笑笑,“咱们减那些份儿,都到精壮能打仗的年轻小伙子碗里去了。” 

“这陆都督和江都督不是一路人”,他接着说下去,“江都督那时候,其实是对咱们这些老弱的照顾了,可因为江都督那人是这样子,自己吃的还不如我们,大家都敬他服他,倒觉得自己要是计较就让人看不起了。” 

“可陆都督这么做,也是天理公道,没什么说的!你想,那好吃好喝的要是不给在前线杀敌的精壮后生,倒给我们这样后院扫地的老弱残兵,那打仗的时候,靠谁啊?” 

“我说啊,咱谁也别怨,就是不服老不行啊…” 

门牙呈现两个黑洞老兵虽然这样说,抬起的眼睛中到底流露一丝怅怨,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向营外的大路,似乎想起了当年也有战功累累的时光。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先前的老兵被说得无言,可又有点不甘心就这么被说服了,转 道,“那韩国是以水军起家的,舰船本来多过我们,我是担心陆都督啊。” 

“这个你也不消担心,难道你不知道,现在我们大周有一支厉害的舰队?”,另一个笑着,想要附耳过去说什么话。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得得马蹄,听上去,却至多不过几个人 的。

这种时候,谁会来呢? 

老兵的视线中,高头大马踏上他们刚刚扫过的土路,马上人个个身穿黑色斗篷,头脸都覆在兜帽中,如果不是身形线条显示是男子,倒像些不敢抛头露面的的女人。 

“还不快去通报!”,其中一个掀了头上兜帽,露出一张白净无须的脸来,声音当真女子般尖细。 

两个老兵突然反应过来,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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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其实我还是一向的毛病,大块的情节有,过渡的章节写起来吃力,并非对书不用心了。谢谢大家一向对我速度的包 容,鞠躬:)

第一四一章 炮击

 阔云低,明黄的云龙与血红的赤蟒在空中翻滚,各自 向恶狠狠伸展,仿佛当真要从旗帜上飞下,去绞斗得鳞甲四飞一般。 

旗下,两只舰队却对峙得少见地冷静。 

因为互相都已料中彼此的行动,韩笑需要在周荣大军赶到之前夺下制江权,而陆涛也不是愿意呆等防守的性子。索性两边都列开舰队,准备敝开了打。 

“我就说嘛,周国的水军不堪一击!”,张广大跨步立在船头,用“千里眼”瞄瞄对面的阵势,哈哈大笑起来。 

确实,韩国地处南方,军力以水军为本,舰船数量、种类上都较为周军占优,就拿万素飞知道的数据来说,此次韩国集结的船只超过四百艘,而周军全部的战舰也只有三百余只;再就拿她脚下这只船来说,足有两三层楼高,上覆铁甲钢锥,行驶水面,如同移动的城堡,遍观周军里头,几艘船联合起来怕也不能抗衡。 

不过,看到对面稀稀疏疏的小船们,似乎她在的时候,周军的实力也不至于这么差吧? 

万素飞眉头挑动一下,心中已猜知个八九分。 

张广还在做战前的动员,言语间雄心壮志,将麾下军士也激励得呼喝不止。 

这对万素飞却有些煎熬——看着别人要落入深渊,明明有能力阻 止,却打定主意不闻不问,实在不是件让人心安的事情。 

好在,随着一声令下,赤蟒飘扬的大船向前冲去,终结了她的忐 忑。

大船地船头各画着狰狞兽面。单是看那向两边急速分开地波浪。就能感受那种雷霆万钧的气势。它们冲向周军的阵列,几乎是一边倒的局面,扬着“陆”字旗的小船四散奔逃,简直像被狮子冲入的兔群。 

此时韩笑在后方督战,身边除了万素飞,是几个同样不会武艺的内监。

看着江上的景象,内监们纷纷拍起手来,大声叫好,却只有韩笑,神情严肃。一动不动。 

万素飞心里略略惊诧,这孩子再怎麽阴诡,对军事却应该从无直接接触,却难道说,他看出了什么破绽? 

“你懂得判断战场局面?”,这诧异终于化为低低的一声。从她唇间吐出。 

韩笑一愣,回头看她。眉眼间竟是因她罕见的主动开口地一点雀 跃。

然而,这点欢喜转瞬被乌云一样的表情压过了,他缓缓道,“不 懂。可我知道,一件事情若是好的过了头。里面八成就有什么阴 谋…” 

、 

、 

水军的战斗一般无非两种。一种是用舰船相撞,若能把敌舰撞沉,士兵纷纷落水。自然就是大获全胜,另一种则更多见,靠近船体,由水兵跳上对方船只进行肉搏。 

现在张广所采用的是第一种,因为眼见两边舰船装备相差实在悬 殊,他驱使坐船狼奔豕突,冲进敌方的战阵,几乎如入无人之境,周军小船都像兔子见了狼似地逃跑,但凡跑得慢点的,汤着韩军大舰地钢 刺,无不被拦腰冲断。 

“冲!冲过去!”,张广挥舞着大旗,指向前方斜拖着陆字旗败走的一艘大船,眼睛里简直能喷出火来。 

敌军的主将就在前方!那是周军的水军都督,生擒住是多大一功!

他打仗的年头也不比莫言短了,凭什么就久居人下,出不了头? 

或许明天之后,“韩国第一名将”地称呼就要易主了呢!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翻滚沸腾,变成歇斯底里地大吼冲出口来,士卒也都被主帅的情绪感染,呜呜怪叫得如群魔乱舞。 

却突然,瞭望手一声大呼,“不好!有埋伏!” 

张广一惊,忙夺过“千里眼”来看。 

众人心惊,都等着他的判断,不想却听主帅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那些小破船,就有埋伏,我们怕什么!再说…”,张广笑得岔了一口气,“水军打仗,都是用船头去撞别人地船腰,他们倒好,船是在江上横着的!这不是等着给我们撞断吗!!” 

士卒们有眼力好的,定睛细看,远方的江面总有一点淡淡的雾气,掩映中,却能判断对方的船影确实是横在江面,以脆弱的船舷来面对他们疾走的锐利撞角。 

于是一阵杂笑欢呼,“大人英明!那姓陆的一个黄毛小子,懂什么用兵!” 

巨大的舰船不但没有减速,反而将画着赤蟒的风帆张如满月,如同全力奔跑的巨兽,带着雷霆之势向那些阻隔的障碍冲去。 

五十丈、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只要再一点,就可以捉住周国水军都督,就可以立下偌大功劳,就可以大碗饮取美酒,大步走向晋升! 

… 

就在船上的士兵全都红了眼睛仿佛金山银库在向他们招手时,江上突然爆发一声巨响! 

或者,应该说,那是很多声巨响,因为太过整齐而汇成一声,使得整个天空在那一刻像裂开一道大口,整个大地在那一瞬都震荡不休。 

踌躇满志的卒子们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身边的江上溅起数丈之高的水花,巨浪像无形的大手,将笨重的舰船如一片小舟般轻易举起,而这还是好的,更有许多船只铁甲上突现边缘熔化的黑洞,海水在尖叫声中大肆涌入,只一瞬间,那船便好似头重脚轻的醉汉,斜过去沉入江心。 

而这可怕的攻击还在继续,有眼尖的兵士看清,对面横着的船只船舷上现出许多窗口,震耳欲聋的轰鸣和火烟就是从那里喷发,接着大块的什么东西被激射出来,尖啸着飞向他们的头顶。 

“火毒龙!火毒龙!!”,呆滞片刻之后,这个曾经传说中的名字突然浮现在大家的脑海,有人大叫出声。 

没人知道这传说中锦帆贼的东西怎么到了周军手里,当然,这个时候,也没人有心思去探究这一联系。 

极度兴奋到极度震惊,关于大海匪那些可怕的传说大片赤潮一样涌上兵士们的心头,而且传说中锦帆贼也只有两三艘这样的船舰,此时的周军却有整整一支舰队! 

震动天地的炮响中,大部分韩军丧失了斗志,扯下甲冑跳入水里,有的调转船头,只恨老天爷不马上也转个风向,也有的不知是刹不住车还是孤注一掷,继续向陆涛的军队冲去,却在还半途就被炮弹击中桅 杆,风蓬口袋一样倾倒下来,整条船就打了横在水面乱转… 

“乘胜追击!”,龙旗飘扬的大船上,陆涛喊出这样的号令。 

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转瞬易势,船型相对较小的周军在逆风中航行更加轻便,将韩国的巨舰们倒赶得七零八落,方才不可一世的张广此时抱头鼠窜,顾不上回去会有什么样的惩罚,只是逃命要紧。 

这一仗,史称滨州江战。它彪炳史册的原因,却不只由于战略上的意义,还因为,这是中土史上第一次大规模采用火炮的战争。 

第一四二章 覆水

 国主,情势紧急,请速召莫将军回来吧!” 

“正是,若莫将军在,哪有如此惨败!”,说话人一边激昂,一边狠狠瞪一眼委顿在旁的张广。 

“社稷倾危,国中怎能无柱石之臣!” 

… 

滨州的军议堂上,底下跪了黑压压的朝臣。 

万素飞立在韩笑背后的帘子后面,听他们进言,心中不由一阵阵地狂跳。 

当初莫言被派遣南汉之时,就遭到群情反对,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韩国兵力本来处于劣势,还这样分散南北,两线作战,是多么不 利。只不过当时一来韩笑坚持,二来韩国捷报频传,局势没到最糟,大家也都抱着走走看的想法了。 

而现在这一惨败击破了希望的皂泡,大臣们心里大概想“我早说过吧”之类的话,堂上跪着的十个人里,有九个提议召回莫言,她真担心韩笑在哪一句时,顶不住压力,稍微点那么一点头。 

她心里焦灼,极想冲出去看看韩笑的表情。虽然他大抵是永远带笑的一个模样,不太容易找到表情变化。 

“好一个‘社稷倾危,国中怎能无柱石之臣’”,一直没说话的韩笑突然缓缓开了口,“诸位爱卿眼中,莫言就当真如此重要?” 

万素飞不自觉地一下握紧双拳,听这口风,难道…难道韩笑真的打算就此妥协? 

在那一刻她甚至有点愤怒,因为无论如何韩笑不可能放她回周国,她也只有把宝压在他身上,就像抓着最后一根钢丝那样相信他的承诺。所以。若他不管是对她存心欺骗,还是坚持不住而妥协,做不到那个承诺的话,那她大概也将放弃冷眼旁观的态度,不惜代价也要逃跑,或 者,用自己地力量倾覆韩国。 

然而,她听到韩笑笑起来,“孤王心中自有分寸。” 

朝臣眼中,那笑容依然很好看。因此接下来地动作才更吓了所有人一跳。 

他拔出佩剑,铮地向案角斩去,金铁声中立眉大喝道,“谁再敢多言,有如此案!!” 

这突然的厉声吓得万素飞都一激灵,然而随后。靠在帘后的柱子 上,仰着头近乎长嘶似的发出一声出气。 

虽然正是他掳她到这无垠重海之上。至少,在这里,他还跟她站在一起。 

只是,隔着帘子,她始终看不见韩笑眯起的那双笑眼…那里边。到底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多少是爱,多少又是利益… 

、 

、 

“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变卦”,韩笑回到后堂,似乎漫不经心地向脸色苍白的万素飞道,一边向桌前的藤椅走去。 

他身后,许久的沉寂,继而似乎突有微不可闻的一声,“韩笑…回…” 

韩笑一愣,声音实在太低,以至于起初都不确定是不是她在叫他,脑子里转 一下,才猜到她嚅嗫地内容。 

“回云贺?”,待他想清,笑起来,道,“你怎想的?船队固然新败,城池还要据守,此时回云贺算怎么回事?” 

万素飞沉默,微微吐出一口气。 

他果然反应不出,那就是天意吧… 

然而,韩笑本来轻盈的脚步抬到第三步上,突然有一只脚停在半 空,好似一块冰从后背滑下那种自上而下的一震。 

“周荣来了?!”,他转过来,笑眼圆睁地大叫出声。 

万素飞没有回答,深深低下头去,却掩饰不住手里握的杯子都轻轻发抖。 

他明白了!不愧也是聪明绝顶的孩子,一下就看破了! 

是地,目前韩国进攻封锁江面的计划是一种选择,也许是现阶段最好地选择。 

可是,世界上没有什么选择是完美的,这里也一样。 

它的前提,是建立在建业的兵力不去进攻云贺上的。 

如果把韩国比作一个人,江上地战争像双手挥动武器与人搏斗,胸膛便自然而然地暴露出来,而都城云贺,就好比胸腔里仅仅有一层皮肤保护地心脏。 

韩笑不是傻瓜,对时局也有判断,建业的陆军兵力不算多,最重要的,是缺乏强悍陆军将领,守备自保尚可,若要进攻,可说是没有枪尖地长枪,松散乏力,因此,他留下认为完全足以抗衡的守军,才敢出城作战。 

就在两天前,万素飞也认同他的判断。 

然而,战场本来瞬息万变,现在情况可能已经大不相同… 

探马来报,周国的大军迤逦而行,还在江北的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