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笑顿了顿。低下头。 

“连婢女都敢欺负我的时候,你偷拿东西给我吃…你记得我的生日…为了我,你去跟周荣吵架…每一件事,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不记得…” 

“在我最难挨地时候。你都能这样对我…现在我有了能力。有了一切,可以帮你报仇,你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 

万素飞还是没有动,两眼墨色的黑沉,依然没有焦点。 

就算他说这些都是真的,就算他说这些都有道理,可她心里的创伤如何能一时平复,如何能克制对这个刚刚给她极大伤害的人的抗拒? 

直到,她看见,韩笑等了许久,见没有动静,叹了口气,手上突然多出一把水光潋滟地匕首。 

到底还是来这一套么?她心里暗笑。 

万万没想到的却是,那水光没有落在她地喉咙,而是落在背后,手上的绳子瞬时化作几缕线头,飘落于地。 

“这个给你”,他把匕首放在她的手上,“你有两条路走。” 

“第一,往这儿扎”,万素飞的惊诧中,韩笑指着自己的喉咙,语气绝不像是开玩笑,“咱俩一起死…” 

“第二,把刀扔了。那就是活着,无论以后你怎样对我,我都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你。” 

韩笑说完,跪在她面前,轻轻闭上眼睛。 

空旷地宫殿,金梁玉栋,紫幕白苏。 

只在正中央,有这样渺小地两人面对,间隔一片刀锋的距离… 

万素飞将刀握在手上,手却不自主地颤抖。 

又是两条路,又是极难做出的选择… 

不管怎样,她确实在试图将刀尖逼近她地喉头。 

当快到目的的时候,韩笑却突然睁开眼睛,倒吓了她一跳。 

“慢着,姐姐!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跟你说…” 

万素飞略有迟滞地停下,怎么,他怕了么?他怕了倒也好,不用让她去选择什么。 

于是韩笑开了口: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想告诉你…你是对我最重要的人…从小到大…”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对我好的人不多啊…” 

说后面这句的时候,他还笑了一下。 

… 

清越的金石相击之声,那柄精致轻盈的匕首落到汉白玉的地上叮当跳舞。 

万素飞把对面的人扯过来,一口咬在他的肩上,利齿拼命深入,可怕的悲恸与淋漓的鲜血同时爆发…那种爆发是像山崩一样,像极度低沉的乌云中,划过一道闪电,接着大雨倾盆,像严密禁锢的火药,击出炮膛的爆炸,仿佛所有的悲伤愤懑混乱迷茫,都在这一刻发泄出来。 

白森森的骨头很快露出,被咬的人却只在如雨的冷汗中站着,动也不动,轻拍她的后背,低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第一三九章 碎屏

 京。 

周荣看着殿下风尘仆仆的来人,手里一张捏皱了的八百里加急令,心里早涌上大片的不祥。 

而那人一开口,比他想象的还要令人胆战心惊。 

“皇、皇上…韩国背盟、云贺失守、韩占城池全部叛离、烧毁我国战船近百艘,还速攻下我国昌、景、德三镇,以及最南的广 城…”,信使由于呼吸的压迫急速说着,全然不考虑这样一个个坏消息连珠箭一样激发,会给听者带来什么感受。 

“怎么回事!!”,周荣噌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说清楚 点!!” 

“具体的微臣也不清楚…只知道突然…韩军就对我国发动奇 袭,我军没有防备,才损失惨重…” 

“陆涛是干什么吃的!!”,周荣大怒,吼道。 

“皇上息怒”,信使连连磕头,“如果没有陆大人,局势还要糟!是敌军行动太过诡秘,从一开始消息就封锁的死死的,消息传到建业 时,广城已经失陷有些时日了!” 

周荣眼睛里似乎能喷出火,心里还抱着最后一点不敢相信,怎么会呢?不是素飞在那里控制着韩笑吗? 

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又添了一声咯噔,忙问,“你说消息封锁的死死的,什么意思?” 

信使低下头去,“就是…凡他们打的地方,我军的驻军…一个都出不来,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周荣觉得眼前一黑,不自主地用手去撑扶案几,咬牙道。“你暂且等着。待朕把大臣们召来,再细说所有你知道的情况…” 

说着,他转向小喜子,刚要开口,却只觉得喉头一甜… 

“皇上!!” 

随着侍臣们的尖叫,他抬起手来,上面满是鲜红… 

、 

、 

云贺的宫殿,一样是凤阁龙楼、玉树琼枝,比起北地雄浑地建筑,大抵还要多几分旖旎风流。 

万素飞坐在殿阁中。脚下地地面绘有锦绣图案,身后一道水晶屏 风,晶莹剔透,淡淡映着她的倒影。风把四面窗户薄薄的绡帘鼓起来,虽然实际离她还远,用余光去扫。却总像要触及她了似的。 

自从那天之后,她很喜欢坐在这里发呆。 

不管是怕死求生的本能也好。觉得同归于尽不值得也好,或是期待有朝一日有机会逃走也好,总之,她选择了活着。 

韩笑没有食言,锦衣玉食地供奉着。天天也来看她。同她说话,或是带来些好玩的东西。若她偶尔搭腔,他就欢喜。多说几句,若她沉 默,他便识趣地退走。 

万素飞看见他时,突然很怀念小时。 

那时候的世界那么分明,爱就是爱,恨就是恨,苦就是苦,咸就是咸。

杀死他父亲的人,可以用一生不惜一切去报复。 

而今,爱恨对撞得血肉模糊,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来面对这个孩子。 

只是,很简单的道理。 

除了活着就是死,除了死就是活着。 

饭送来,除了吃就是不吃,除了不吃就是吃。 

韩笑过来,除了答言就是沉默,除了沉默就是答言。 

她总得选一样吧。 

而既然在第一道题上选了活着,后面的,其实没有多大所谓了。 

珠帘轻动。 

进来地是韩笑。 

万素飞没有施礼,而是有点受刺激般地站了起来。 

“姐姐,今天打下了柳州”,韩笑倒没在乎她的失礼,自顾自说下去,“不过,看来能一口吃下去的大多已经到手,那烫嘴的,也没时间慢慢嚼了。” 

“再纠缠下去,它们就不是好吃的肥肉,而变成夹子啦”,他笑 道,“周国的大军估计马上就要到了,我已经给莫言发了令,让他速战速决不了地就不要管了,赶快回来。” 

万素飞听到这句话,眼皮跳了一下。 

她的第一反应是,现在周国和韩国地版图有点像个不太均势的太 极,尤其在江南一带互相嵌套,虽然前者肯定国力强些,但韩国一定也不甘举手投降,而由于得到原属赵魏的大片城池,很难一举击溃,如果两国陷入长时间的争斗,军力绞缠,那么南汉,岂不又是遥遥无期…

…人啊,果然还是自己的目标是第一位地。 

韩笑却像看透了她想什么似地 

 来。 

“姐姐,我会给莫言一万五千人,让他无论如何先把南汉打下 来。” 

万素飞肩膀轻轻一抖。 

一万五千,绝不是个小数目,尤其现在韩国兵力处于劣势的状况 下,也许这点一提出,朝野将一片哗然。 

“你不用管他们怎么想”,韩笑语出如神,简直像在她腹中安放了一条 虫般,语气斩铁截钉,“他们要干涉,我就让他们做忠臣,自己做昏君好了!” 

他顿了顿,“你以为我做这个国主是为了什么佳肴美女?我想要 的,不过是看见我恨地人下地狱,我爱的人活得比谁都开心罢了…”

万素飞说不出话,好像越发迷茫。 

泪水是苦的,还是咸的,还是又苦又咸的? 

人是该爱的,还是该恨的,还是又爱又恨的? 

“对了”,韩笑停一下,突然笑了,“你早点搬到我那里去住 吧。” 

“什么?”万素飞由于惊讶,不自觉地轻声开口。 

“如果你不喜欢,我也不想要这么快怎样”,韩笑笑笑,“可你总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老在这里外人看着也奇怪。” 

万素飞一时怔在原地,她已经几乎把这茬给忘了。 

“我知道你喜欢姓周的,或许他也喜欢你吧…” 

“我也并不是说他一定是假意,没有真心”,韩笑拿过她一只手 来,轻轻抚着,许久,缓缓道,“只是,他拥有的,太多了。” 

“就算缺了你,他也未必多难过的…” 

“可是,姐姐,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他抬起头,语气不自知地热切起来。 

“从还懵懂的年纪,我就希望,将来的妻子,一定是你…” 

“也许你并不知道,可我心里,你是供在神像一样的位置!从来没有别人,只有你一个…” 

“那个时候,我的一句玩话,说给其他任何人,也许第二天都会传到后母的耳中去!只有你,是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是真心真意对我好的人…” 

“我…” 

韩笑说着,眼泪突然又有点想要下来,他扭头去吸了一下,发出好像乡野小破孩吸鼻涕一样的声音,然后说下去。 

“我还告诉你一件事情…”,他带着很重的鼻音道,“咱们成亲那天晚上,是我在陆涛门底下塞了一封信…” 

“那时我的心像刀割一样…我想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你了…”

“可是既然我没有能力保护你…宁可让你去远走高飞…” 

说到这里时,他到底有些哽咽,不能继续。 

万素飞怔怔的,僵立了半晌,突然伸出手去。 

她觉得自己还分辨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怎样想的。 

算了,不管怎么想,做就做了吧。 

她的手落在他脸上,给他擦去溢出眼眶的泪水。 

于是韩笑又笑了,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 

他似乎有些情不自禁地,把她轻按在水晶屏风上,凑近过来,想要去吻她淡红的嘴唇。 

万素飞一愣,然后突然笑了。 

她的情绪似乎应该脱不了悲伤、痛苦、愤怒、感动、害羞…她的反应似乎应该逃不去翻脸、斥责、推拒、或是甚至接受… 

可是,她居然笑了,在貌似完全不该有这个反应存在的地方。 

那是因为: 

韩笑是微微踮起脚想来吻她的。 

只是这一点,在那一瞬间把她逗笑了。 

而她还未反应过来,却发现韩笑像被什么刺痛了,整个人猛地一 缩,脸色也一下变得死灰。 

他推开万素飞,水晶屏风上便显出他的影像。 

孩子气的面孔,带着犹如娈童的美貌。 

他看了许久,表情一路僵下去。 

终于,指着镜中的那个小人儿,撕破似的喊叫。 

“我已经不需要这身皮来保护自己了!让我赶快长大吧!!” 

说着,他抡起一旁的檀木椅,迅雷不及掩耳地挥向那屏风。 

锵朗朗极清脆的一声,水晶屏飞成碎片,万道幻彩光华,每一片碎片中,映着那双生气也似带笑的眼。 “你等着…”,留下这一句,他走出了宫殿。

第一四零章 沉默

 壮的青草在马蹄下折断,鲜嫩的汁液染绿了蹄铁。 

疾进的行军中,韩国的赤蟒旗高高飘扬。 

“周国的大军到哪里了?”,开始变声的童音,听起来有些怪异。

“回禀国主,据探子报,在江北石城。” 

“比想的还慢?”,韩笑眉头一挑。 

“这姓周的传的多厉害,全都是浪得虚名”,一旁突然有个紫膛面皮的将领插话,笑道,“所谓兵贵神速,像他这样光顾着人多,等到这里,黄花菜都凉了!” 

“要不说国主圣明呢!你看前面那仗打得,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啊!如今要是成功锁了江,那又是天下二分,势均力敌了!”,又一个五短身材的大笑,语气带着明显的谄媚。 

万素飞随在韩笑身后,沉默。 

还是从头说起吧: 

先抛下其他因素不谈,以军事战略而言,若要与周国争锋天下,韩国应该怎么打,她看得清楚。 

周大而韩小,版图呈现不均势的太极形,周军占据整个江北,而江南也有地盘和军队,可以说是非常有利的局势,如果从水陆两面合击韩国的沿江城池,将会很容易得手,而更进一步来说,如果得到这些城 池,就能从容地从江北运输军队,在江南的地面上大打韩国所不擅长的陆战,韩国想要翻身就很难了。 

但是,这个理论上的优势局面却存在两个破绽,一是时间上的问 题,二是水军上的相对弱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