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站起身来,保持着平静的笑容,一双黑瞳幽深看不 

“孤王不是想赖账,否则就一分钱不给你们了,现在,不是还给五十万两呢吗?” 

玛伦完全怔住,半响,才冷笑起来,“国主的想法是,我们协定价格是十万两一门,现在国主只出一万两,日后我还会源源不断地给国主供货?那国主的算盘未免也打得太好了吧?” 

“不敢,不敢”,韩笑笑得毫无愧色,“不过这些天来,我是在家好好研究算学来的——下面的丫头不曾跟你说过么——我算过了,这东西大体都用生铁,加上人力、工夫,满打满算造价不会超过八千两,给你一万,也不算少让你们挣了。” 

玛伦听了,心里又有些转 ,看来对方只是嫌贵,并不是不想做这笔生意了,如果论到讨价还价,她还是有些把握的。 

于是她微微一哂,“看来国主所研究的,是纸上算学,殊不知生意上的事,讲的是一个‘物以稀为贵’、‘物以用为贵’,平时大江大河在脚边流过,我们也不甚在意,可若在沙漠里,一皮囊清水,可换百金不止;如今也是这样,此物为你们这里不能生产制造的,偏偏打仗又要用到,我要高价,自然也有要高价的道理,周国一样是按这个价钱买 的。国主如果心疼这点小钱,正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将来败于敌国,妻子宗庙都不可保全,到那时可就追悔莫及了!” 

韩笑听着,眼睛一直眯起。待她说完。却话锋一转,“既然周国也是这个价钱买的,公主何不卖到周国去?” 

“这…”,玛伦一时语塞。 

还好韩笑并未给她留太多空隙,眼神突然凌厉,自问自答了这个问题,“因为若是一样价钱,周国能走正当的交易,为什么要买走私的货品呢?!” 

“…”,玛伦无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原来他也早看出是走私了!

韩笑不管她地反应,一径说下去,“就算你让一点价钱,七万、八万,在这种情况下,周国都未必会选择你地。因为走私的东西没有修理的保证,而且一旦被戳穿。很可能得罪南鲛。因此,这批货,你不是不想卖到周国去,而是周国不要你的!” 

“换句话说,除了我。你根本没人可以去卖这批货!那么现在。你拿姓周的来威胁我,有个屁用?!”,韩笑眼睛突然瞪大。喝道,开始变声的童音有些嘶哑,可结合斩铁截钉,切中要害的内容,反给人更深刻的印象。 

玛伦只觉得汗流浃背,这个当初看起来全无心机的孩子,居然如此深藏不露,猝不及防而一针见血的打击,让她没有还手之力。 

“…七八万不行,若是低到四五万,我不信他那边不动心!”,擦了一把汗,她继续最后地挣扎,“而对我这边,总好过一万两就卖出去一门炮!垃圾也不是这么个卖法!” 

对面的少年静默了片刻,让她感到一丝的希望,然而转瞬,又听他吃吃地笑起来。 

“恩…四五万…这样的话,我也不保证姓周的非要做圣人”,韩笑咯咯笑着,极为小心地拿出一张纸页来,“所以啊,我才签了这 个。” 

玛伦看过去,是刚才他们签的协约,不由冷哼一声,讽道,“国主还真以为老天爷下雨都只偏你田里,那张纸若有约束力地话,第一个该是你付我五百万两吧?” 

“我不是说内容,我是说…”,韩笑两眼眯成一条线,缓缓指着上面一块鲜红,发出声来,“…这个。” 

那个?就是她急于求成之下还通过 

 盖上去的私章?玛伦倒退一步,感到突然地眩晕,原 始就被设进一个局里! 

而韩笑没有因她的懊悔而有丝毫放松,冰凉而嘲弄的语声步步紧 逼,“似乎,公主一开始到的时候,介绍过自己是四位储君之一吧,而你能找到我这里来,我大概找到你家里去也不很难,到时把这东西一出示,公主以为,自己还有机会继承大统么?” 

玛伦整个人没有了话,只有牙齿在不自主地格格碰响。 

“所以,我来给公主现在的两条路分析一下。第一,不跟我做买卖了。可这对咱两家都没好处——我仔细观察,发现公主似乎一直很着 急,怕不是在国内挪用了什么亏空出来?这不及时补上,就算我不会你国主君那里告状,只怕公主地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这第二么,才是做生意地正理,生意不是只有买家需要,而是买家卖家都需要——我付一万银两,多少你也有得赚,好过你白白把这些东西拉回去吧?更好过被你家帝君知道吧?日后往来,也是一个道理,少赚点钱总好过卖不出去…” 

韩笑说着,俯身赠送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公主自己权衡呢?”

玛伦身体有些发抖,打雁一辈子,到头来被鸽子啄了眼,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可反过来想,事实确实如他所说,可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三番五次想要开口,都咽回去反复斟酌,韩笑也有耐心,只在那里慢慢地等。 

终于,她还是说话了。 

“国主把道理说得透彻,本宫甘拜下风,只是一万白银,实在太少了一点,加上运费损耗,几乎无利可图,没有人会劳心费力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做赔本生意地!如果国主定要以印鉴相逼,我拼上抵死不认,只说是不小心丢了被你捡到,我家帝君也未必不信!” 

“可是,鱼死网破对我们两家都没好处,因此,我愿与国主各让一步,以二万两白银一门的价钱成交,也方便日后往来,不知国主意下如何?” 

韩笑眼睛睁了睁,许久,道,“一万五千两,不能再多了。” 

“二万两!”,玛伦却也坚持着她最后的底线。 

“一万五千!” 

“二万!” 

“一万五千!” 

“二万!” 

… 

局面僵持不下,这时,却有随从对玛伦附耳说了什么。 

玛伦咬牙考虑了一会,道,“如果国主答应二万两,本宫还可以附送给国主一样东西。这东西在我国被严禁了,但在这里,只要国主愿 意,它可以长出比这些火炮多几十几百倍的财富!” 

“哦?”,韩笑地看着下面被呈上来的灰黑色种子样的东西,又听翻译在他耳边低声解释了半天,眼中神色渐渐由狐疑转为惊愕。 

“这样的话,你先给一点成品我试试效果,如果当真这么神奇,就答应你所说的”,最终,他下了结论。 

、 

、 

海上,黑色帆蓬的船返航中。 

“公主…火炮已经够受气了,还给他那东西…”,随从话未说完,却流露明显的不忿语气。 

玛伦哼一声,转过来,“你懂什么?他设本宫一时,本宫设他一 世!倒要看看他是个什么下场!” 

“可是…如果他自己不吃呢?” 

玛伦顿了顿,笑了,眼中却是冷厉的光,“本宫相信…没有人能抵抗…神的诱惑!”

第一五一章 消息

 贺,景德宫。 

万素飞背对着殿门,将脸庞轻轻埋在一片清幽的白色中,许久,才抬起来,向侍女笑道,“难为你们有心,我养伤这些日子,天天送这花来——不过,你们却怎么知道我喜欢白汀兰的?” 

侍女们对看了一眼,有个领头的出来道,“奴婢不敢贪功,这是宫中新来的一个花婆婆每天从园中摘下,拜托奴婢们送给王妃的。” 

万素飞怔了怔,若说下臣刻意讨主子的欢心,是不少见的,可她在这边日子浅,也不太表露情绪,这几个身边的侍女都未必清楚她喜欢什么花,一个新来的花婆婆怎么会知道呢? 

她皱了下眉头,旋即不动声色地笑道,“这样啊,难为她有心,宣她过来我看一眼吧。” 

侍女依言去了,不一会儿,殿上上来一位三四十岁妇人,打扮利 索,叩拜及地,口称“王妃万福”。 

万素飞觉得有些特异:宫中讲究出身,稍微有点头脸的宫女都是来自当地有一定身份的家庭,只有修葺的工匠和这些侍弄花草的婆婆是从民间选核的,因此他们一来出身卑微,二来很少能见到宫中主子,多半显得土气木讷,何况宫中礼数繁多,呆了几个月还行错礼的宫女也是有的,这妇人却礼数规整口齿伶俐,用俗话说就是“见过世面”的样子,而这样,更有几分证实了她的猜想。 

“婆婆免礼”,“本宫很喜欢你送的花。不知婆婆种花有多少年了?” 

“回禀王妃,奴婢侍弄花草,有二十年了。之前都在一个姓周的大户园子里做活,最近赶上天恩浩荡,报名应选,才有这个福气入宫”,妇人小心回答,纯正的云贺口音。 

姓周? 

万素飞心里一动,偷眼扫一围侍女,似乎都迟钝没什么反应。于是放下心,“哦”一声笑道,“说起来,国主最近送了本宫两株贵妃醉,本宫想亲手打理开花,也不负国主一番心意。可惜对花草懂得有限,现在 细叶多。花蕾一个也不长,婆婆来地正是时候,帮本宫看看吧。”

这个借口之下,侍女都被支出去,搬花地搬花。拿水的拿水。留下万素飞和那妇人两个在房间里。 

侍女们将走未走之时,万素飞的心里已经动荡不止,按她的猜测。在韩笑严密监视之下,如果周荣想对她有什么说的,最好的办法大概就是派一个绝不起眼但也不失几分伶俐的下人前来。 

那么她的猜测对不对呢,就要见分晓了。 

短暂的沉默,她确定那妇人与她一样是在听侍女的脚步声是否远去不再折返。 

然后,妇人突然跪下了。 

万素飞觉得心跳到嗓子眼上,她会对她说什么?希望她回周国去地劝告,或是不肯原谅的责备? 

然而,就在这时候,门外突然有喧嚣传来。 

两个人都一悸,因为少年咯咯的笑声听得很真切。 

“我回来了!”,那门与其说被推开不如说被撞开的,就扑进来一个小小的影子,挂在万素飞脖子上,“姐姐,有好消息告诉你!” 

然后他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喊出来,“南汉打下来了!!” 

万素飞掰他胳膊的手突然停住了… 

刚才地失望一下抛诸脑后,她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遍,“你说什 么?” 

“莫言把南汉打下来了,俘获了好多人,当年谁出的主意,谁执行地,全都在审,不用几天大军回朝,你就能亲手处置他们了!” 

初听之下的恍惚、达成所愿的感慨、隐藏的恨意再度激荡,与还要再等几天那种焦躁不耐… 

许多感触突然爆发似的涌上万素飞心头,让她不能自禁地失神,只是喃喃着,“十年了…十年了…” 

… 

地下齐齐地一声“给国主请安”拉回她地思绪,看时,是那些端花拿水的侍女回来。 

“这怎麽回事?花婆婆怎么会在内宫?”,韩笑看着地上半人高的两盆花和一个花婆婆打扮地下人,皱眉问。 

万素飞这才想起这边的事情,一时间心里突然有些翻滚:韩笑已经把答应她的事做到了,她却还念念不忘周国。 

不过当务之急,是不要露馅才好。 

于是她手心冒了汗,面上却故作轻淡地笑道,“是我叫来的,帮着看看你送的那两盆花。” 

她心里忐忑,余光看那妇人也有些发抖的样子,生怕韩笑再多问下去,若说到特意送她白汀兰的事,八成会引起他的怀疑。 

似乎还幸运的是,韩笑也许是沉浸在兴奋中,并未怎么留意,而是嘻嘻笑道,“这样啊,可我想跟你呆一会,让他们都先下去吧。” 

万素飞松一口气,心想反正要单独召见一个花婆婆的机会还是不算难得的,挥挥手让下人们都出去了。 

一抬眼,韩笑不知何时又跑到她正前面,抬头挺胸地向她笑道, “姐姐,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些?” 

万素飞初时一愣,却突然想起来她说过,如果他长得比她高了,她就搬到他那里去住。 

可是,当时真的只是敷衍,她心里根本像有一个印象:他是长不大的。

没想到,现在看过去,发现他是大约蹿高了小半头,虽然看上去还比实际年龄要小,但两三月时间长了这许多,也相当可观了。 

她开始有点紧张,对他的问题只含混地“嗯”一声,却狠狠补了一句,“可比我还早着呢!” 

说着,转过去收拾东西,不怎么理他。 

韩笑却也不恼,笑嘻嘻地从后面腻过来,搂她的腰。 

万素飞照例想把他推开,可仿佛拿人手短,今日才得到他带来的那么大一个消息,便下不去狠劲了,所以后来也只好放弃,任他那样抱 着,能感到他的脸贴在自己的肩膀上,呼吸间带点淡淡的湿气。 

而他也没有再过分的亲昵,两个人像是找到一个平衡的支点,都默契地保持安静。 

直到很久,她耳边传来一声含混的呓语。 

“姐姐,我要长到多高,才能得到你的心呢?” 

第一五二章 了结

清晨,云贺宫威武殿。 

韩国年少的国主与名义上的妻子端坐在最上方的宝座,阶下,雄壮的士兵两列排开,一名个子不高但看上去十分沉稳安心的将领在禀报 着,正是被誉为国之柱石的莫言。 

“臣经多方查证,已经查明了当年的内幕”,老臣语气低沉地说 着,“当年,为解兵临城下之围,南汉君臣设下诈降之计,由边境守将上表称降,请晋帝前往赴宴,接受城池,然后在宴会上伏下刀斧手,以摔杯为号,一齐杀出,这才…” 

“说这些没多大意思,人你有带回来不是吗?”,韩笑在旁,打断了他的话。 

“带回来了…只是…”,莫言深深吸口气,顿了顿,还是转过去向身后道,“押上来吧。” 

“此人,就是当时献计的谋士。” 

韩笑看过去,突然就明白了他那个“只是”的意思。 

带上来的是个瘦骨嶙峋的老头,长到腰际的头发和胡子已经全白了,披散得像只长毛的猴子,嘴里好像牛只反刍那样不停地动着,可实际没什么东西嚼,于是有口水不停地流下来,沾在大概还是特意给他穿上的完整衣服之上,一会哭,一会笑,有时又突然痉挛发抖。 

一句话,这人已经是个疯子。 

“老臣确查了,他并非装疯,这样已有三年之久。听说是被贬谪的路上。被人强灌了药。” 

韩笑怔了怔,又问,“那南汉的国主呢?” 

这次…抬上来的是一具棺椁… 

“已经在半月前忧惧而亡,南汉秘不发丧,老臣也是破城才知 道。” 

“莫言!”,韩笑忍不住拍案大喝,“孤王叫你去,就是带这些死人疯子回来吗!?” 

他偷眼去看万素飞,心里极怕她会失望,因此才这样失态地去维护她。

他却不知道。万素飞此时,心里有种奇怪地平静。 

她发现在见到这些人时,自己远远没有想象地那么愤怒。 

也许在以前,她会恨不得把这些人千刀万剐,可这时,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让她的感情难以激动。 

甚至,会去想到他们的立场。当面临一切权力财富失去之时,谁又不会想方设法去自卫? 

而且,他们已经有报应了,就算那报应与她没有直接关联。 

如果要找这时最强烈的感情,可以说是一种鲜明的后悔。倘若那时开口劝劝因太过顺利而骄矜大意的父亲… 

可是。毕竟又有些不甘心,这样的话,她这十年的执着还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一个问题又突然浮现上来。 

那么,一直以来,好像紧箍咒一样把她拘住的,到底是仇恨,还是自己不断累加地努力呢? 

这些交错的问题,并不是非理智的狂热下可以产生。 

“臣失职”,莫言跪下去,诚惶诚恐地回答主君的怒气,“最后一个是活的。” 

一个肌肉横生的武人被带上来,双手反剪身后,磕头如鸡啄米地嚷着,“国主饶命,当时小地不过执行上头的命令,不关小地事啊!” 

“啪”地一声脆响。 

他的话被一个耳光截断了,看时,有白色的衣袂拂过眼前。 

因为万素飞突然认出来,这是当年在城头伤害与羞辱父亲的那个守将!

她的不愤怒,也是相对地,前面两个人素未谋面,好像是硬塞给她让她去恨,而这个人一看到,当时地情景就带着鲜艳的颜色一幕幕涌 上。

韩笑仿佛也高兴起来,站在那人面前,连着问,“素飞,你要怎么处置他?” 

是的,她想要怎么处置他呢? 

之前有过许多设想,可正因为想地多,此一时竟没个决定。 

“素飞…?”,男人突然停止了求饶,用极低的声音嚅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