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傥失魂落魄沿了宫墙往外走,身子轻飘飘的,仿佛游魂。他从前没有牵挂过什么人,没有钟爱过什么事物,此刻方知刻骨铭心的滋味究竟如何。脑里空荡荡的,似乎空无一物,唯有卢绣儿哭泣的神情犹如刻在心底。

她选的仍是成茗,一如初衷,他的苦心全不在她眼中。白日里她说,“你等我”,可晚间已变了卦。只要一见成茗,她就会变卦,他再努力还是赶不上那一场灯会的邂逅。

苏傥灰心至极。

他为她改变,剪掉了周身的刺,努力与他人和睦相处,懂得进退有度。可结果呢,她依旧放弃他,讨嫌的孩子再怎么改变,依旧会被人嫌弃。

苏傥冷冷地苦笑,张牙舞爪惯了,他竟连哭也不会了。

他茫然地一路走到河边,波光粼粼的河水在月光下缓缓东流。他很想一头栽下去,让冲天的河水漫过头颅,把脑子洗净,洗去所有往事。他多想彻底忘了她。

可是那一张笑靥,分明在眼前晃动,甚至,靠近他空虚失落的身躯。

“我等的是你,你为什么要走?”

是哪里传来的迷幻之声?他一激灵,清醒过来。卢绣儿紧紧伏在他身后,令他心神激荡。

一把抓住她,放在眼前,她脸上新干的泪痕、微红的双眼,表明的确不是做梦。

“你到底想怎么样?”苏傥虚弱地说了一声,欢蹦乱跳的他也折腾不起这一场心力交瘁的情事,与兄弟做情敌实在有力无处使,憋屈得心慌。

换作对手是他人,他可能不择手段把人打得半死也说不定,可偏偏是成茗,遇上君子,他也变成君子。

他不会轻易言败,但只要卢绣儿心向别人,他再怎么厚颜无耻,也不会死死不放。

“我等的人是你。”卢绣儿再一次确认,心中的安定让她知道,这一回没有做错。

苏傥恍若未闻。他不敢相信。

若是信了,会不会有更深的打击,令他万劫不复。苦笑着摸摸她的脸,她眼中的俏皮化作忧郁,他低低地道:“你的心是铁石做的吗?还想骗我,看我的笑话,你真是狠心!我会放手的,你和成茗很般配,真是天生的一对。”

卢绣儿愣住,喂,你是聋的吗?没听我说在等你吗?

苏傥继续念经似地倾诉:“可是,没有你我怎么办呢?我吃不惯别人做的东西,那些食物里没有感情,可你做的就不同,你放了心进去,我吃得出来。人人都以为我厌食,不是,我只是太爱它们。我迷恋吃喝,因为除了它们,没有长久相伴在旁的东西。朋友也不能,有聚有散,他们都会离开我,可食物会永远等着我欣赏它们、需要它们。”

卢绣儿的泪又涌上来,她爱听他说心里话,把头埋在他怀里,静静他的心跳声。那样寂寞,仿佛空谷幽花。

“你选他是对的,我不怨你,我这个人太难相处,你怕日后我会欺负你,是呀,我脾气太爆,跟你在一起才收敛了,可保不准哪天又爆发,万一伤了你…唉,还是我不好。成茗就不一样,他绝不会对你凶,倒是你过门以后别压着他,你性子急,好在他不会跟你争。不像我们整天争来吵去的,你一定烦了我。跟他虽然有点闷,但不要紧,他会吟诗作画,你要是和他诗酒唱和…”

他只有沉浸在这无止境的叙述中,口不对心地乱说,心才能麻木了不想。

本来卢绣儿想任他说下去,指望他最后明白她的心意,自怨自艾两句就没事了,权当发泄——用脚想也知道,她既然抛下成茗过来,那就是应允了和他的约定。可苏傥竟似中了邪,一个劲念叨她和成茗的将来,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臭小子,不动手是清醒不过来了。再胡说八道下去,恐怕连她和成茗的儿孙都安排好了。

“苏傥!”她凶神恶煞地大叫一声,拼命摇他两下。

苏傥呆若木鸡,糊涂地看着她。奇怪,她像吃了火药,一手叉腰,那架势令他想到在香影居飞刀掠过头上的情形。

她咬着牙,柳眉横立,掷地有声地道:“苏傥,你要是再敢提成茗,我就剜了你的舌头做下酒菜!”

凶婆娘又想人身攻击,不寒而栗呀,苏傥一激灵,突然听懂了。

哎呀,他怎会不信自己的魅力?一下来了精神,像乞丐拣到金子,狂喜地拥住她:“你说什么?”

卢绣儿认得他眼中独有的得意,别无分号,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她又好气又好笑,捶了他肩头一拳:“你不明白吗?我,等,的,是,你!”

苏傥欢呼一声,两手如山箍紧了她,像是要把她揉进体内,堵得卢绣儿喘不过气。这样的贴近,再也不会分开,他不能再让她任何迟疑犹豫。

“我这就上你家提亲。”苏傥志得意满。

卢绣儿莞尔一笑,在他怀中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回答:“好!”

想不到绕来绕去,最终仍把自己许给了这个混世魔星,她心里这样感叹,任由苏傥抱得更紧。

两人牵了手在夜市中行走。万寿节正逢月半,大街小巷摆起了花灯,连绵不绝的灿烂光华映得两人心头舒畅。苏傥时不时侧过头看卢绣儿,踌躇满志地吹了口哨,卢绣儿则总有抑制不住的笑容偷漾出来,眉眼流转都是情意绵绵。

两人在夜市兜兜转转,赏花望月,不胜愉快。等到了卢府,把卢绣儿送回房梳洗歇息,苏傥转到前厅,拉住卢骏说:“我想求大人把绣儿嫁给我。卢大人同意了,我就再请媒人上门。”

卢骏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弯成一条缝,今日真是喜事不断。万寿节果然是个好日子!

嘿嘿,他要嫁女了!可是,他突然又记起另一桩事,摇头说:“不行。”

苏傥本以为水到渠成,诧异地叫道:“什么?”

“我答应过女儿,先娶了继室,她才能出嫁。”

苏傥眉头一皱,天呀,若是卢骏这辈子都找不到老婆,他岂不是永远娶不到卢绣儿?

第 13 章

卢骏送走愁眉苦脸的苏傥,顾不得卢绣儿说了要安置,急急拍开女儿的房门,高兴地向她宣布这一喜讯。

“好孩子,你总算能嫁出去啦!苏傥来提亲了。”

卢绣儿兴奋得根本没想歇息,正倚窗想着心事,闻言道:“那爹应了他没有?”

“没。”

“什么?”卢绣儿蹦起,大惊失色拽了老爹的胡子问罪,“你不中意他?”

卢骏“啪”得打掉她的手:“你忘了吗?你自己说的,我先娶了继室,你才出嫁。”

好像有这么说过。惨,得迟些嫁了。让苏傥急急也好,谁让他先退婚,又说过“丧妇长子不娶”的混帐话。她得先有个后娘,再出嫁。

卢绣儿呆呆愣了半晌,问老爹:“那爹你有意中人没有?”

卢骏抽了抽鼻子,伤感地道:“我心里自是只有你娘一个,不会再放下别人。”

可是,这样她可嫁不出去了呀。卢绣儿急起来,一时想不出别的法,丢下老爹孤零零一个人是不好,可随意给他找个伴似乎也不厚道。

卢骏见她满面通红,急得愁云惨雾的样子,偷偷乐开了花。乖女儿还是孝顺的,不忍心就这么抛下他。算了,放他们一马。

“绣儿…”卢骏吞吞吐吐,看来是时候说出真相了,“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卢绣儿根本没其他心思。

“其实,你娘没过世…”

什么!卢绣儿瞪直了眼,有生以来,这个打击最大。她摸摸额头,不烫,没发烧。爹煞有介事的样子,应该也没烧。可他居然瞒她这么久!

“娘还活着?”

卢骏坚定地点头:“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再长也得听。不过卢绣儿实在心急如焚:“言简意赅!”

“好好!”卢骏叹气,这脾气真像阿薰。说起来,很少跟绣儿提到她娘,因为一提就会惹出他无尽的相思。那个让人操心的女子呀,究竟现在何方?

“你风风火火的性格就像你娘。她是江湖上的侠女,本来没想到会嫁给我这个做官的。我答应她会在适当的时候辞官,她才肯嫁。”那一场求婚的慢跑比苏傥可艰难多了,要是换了阿薰,苏傥这两下子铁定玩完,哪会赢得美人倾心?

卢骏得意地沉浸在回忆中,卢绣儿好声相唤:“爹,你快醒醒,接着说!”

“结果她意外有了你,没奈何,为了养家我还是留在朝廷,她就在生你没多久后,逃走了。”说起来都丢脸,卢骏当时对亲戚宣布失踪,可失踪时间太长,大家全当她已过世。

啊?有这样不负责任的娘,还是侠女?卢绣儿皱眉。

“你别怪她。你娘生性豪爽,不拘小节,最怕受人拘束。她留书出走时,曾说等她能够接受官太太的身份,安享天伦之乐时再回来。所以我一直在等,她玩累了,自然会回来的。”

老爹真是痴心一片,卢绣儿不无同情地想,可是娘如今该一把年纪了,还在外面玩?不太可能。估计又碰上人嫁了也不一定,当然这话就不能说了。

“那…”卢绣儿想不起该说什么。

“因此,绣儿你不必等爹娶后娘,你就可以出嫁。你娘好好的还在世上,一定。”卢骏盛放的笑容那样和蔼,卢绣儿真担心,万一娘遭到什么不幸…呸呸呸,不能这样诅咒娘。既然娘会武功,谁能欺负得了她呢。

“这么多年,爹一直在等?没出去找?”

卢骏一愣:“怎么找?她的轻功连猴子也赶不上,剑法比禁军教头还了得,她想躲起来,谁能找到?”

可也是。

“但是,万一娘就在等你去找她呢?”女儿家不是常常爱耍小性子,需要人宠、需要人疼。其实跑得并不远,可你不来找,就是万万不对了。

卢骏的脸倏地变色。天哪,为什么他没想过这个可能性。惨死!他忽然后怕,如果阿薰在等他找她,那么…

“你会死得很难看。”卢绣儿设想她是娘的话,一定这样说。

卢骏咽了一口干沫:“乖女,你爹幸好没娶继室,那你娘回来,起码不会拿剑指我脖子。”偷偷抹一把冷汗。

“还有我呢。她要是骂你负心,我就告诉她你多么想她…唉,我真的好想见见娘。”卢绣儿托腮凝思,想着想着就笑,她有娘了,还是侠女呢。想想又问爹:“她比我美,是不是?”

“你比她秀气,她眉宇间有股英气,不过,你长得真像她。”

“苏傥说了,他会带我游山玩水,走遍各地。有生之年,我一定帮您把娘找回来。”卢绣儿把脸埋进爹的怀里,真挚地说。

一定。

尘埃落定。次日,苏傥乐滋滋地请媒人上门,喜事就定在十日后的良辰吉日。

这十日两家忙得焦头烂额,竟比万寿节更令他们足不沾地。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全在十日内办完,苏傥和卢骏似乎都生怕卢绣儿哪天反悔似的,把喜事操办得火急火燎。

成茗送来了成家的贺礼,他特意搜罗了一箱历代饮馔食经全集,令卢绣儿惊喜不迭。苏傥总疑心内里夹杂了情书之类的其它物件,借口学习参详,偷偷把书籍翻了个遍。

结论当然是他太过小心眼,可在翻阅的同时,他一来爱上了研究饮馔食论,二来也体会出成茗对卢绣儿的一番苦心。

人,他是得到了,从今后要加倍疼惜,才不枉好友放心地把绣儿交给他。苏傥凝视了那一箱书,暗暗做了承诺。

这一切卢绣儿自然不知,她的心就像展翼高飞的凤凰,天下将任她翱翔。

想到终和苏傥在一起,想到他甚至订好了船,婚后三天就出航,她的心早已飞至九天深处。

良辰吉日,终于到了。

欢欢喜喜要出嫁了。

穿上嫁衣,卢绣儿恍如一梦,镜中那红艳艳的女子是她吗?那样喜上眉梢,眼波流转间都是妩媚。她一会儿偷笑,一会儿发呆,一会儿欣慰,一会儿憧憬。

她在镜前,想到这苏傥和卢骏急吼吼的样子就好笑,其实她是想嫁的呵,为什么他们都怕她跑掉?

卢绣儿又想起娘,或许她身体里流了娘不羁的血,她实在很想在嫁人后走出京城,到四处增广见闻。而且,还要把娘找回来一家团圆,了结爹的心愿。

花轿上门,一路喜乐震天,抬了卢绣儿往苏家去。到了门口,鞭炮劈啪巨响中,卢绣儿戴了红盖头走出花轿,踩上大红的毡毯。

苏恒朱特意从外地赶回,在两人拜堂时笑得合不拢嘴,眼睛眯成缝不说,双下巴立即现出来了。卢骏则颇有名士风范,一派仙风道骨,和苏恒朱一比,倒仿佛苏傥的老爹更像厨子出身。

乐安公主、桓浪晴、成茗兄妹和尚食局一帮同仁都来庆贺,京中与卢骏、苏恒朱交好的官员齐来捧场,礼堂上可谓冠盖云集。拜堂刚刚完毕,皇上又遣人专门送来贺礼,苏、卢两家风光八面。

苏家更为了苏傥成婚,在苏、卢两家所在的两条街上都摆起流水席,与街坊同乐。婚礼变得犹如京师一场巨大的盛典,连远在城外的乡民也赶来凑热闹,整个排场不输于万寿节的寿筵,竟有千席之多。

卢绣儿为此曾劝诫苏傥,说太过奢华浪费。苏傥笑说,寻常百姓就图个热闹,苏家有喜事,大家沾点喜气并不过分。何况从此之后,苏家的金字招牌越发有更多人知道,未尝不是好事。

卢绣儿这才知道苏傥绝不会做赔本生意,唉,为什么要嫁给这样一个连婚礼也要搞得声势浩大的小霸王呢?

命呀。

一切繁琐的礼仪过去,众人的喧嚣在入洞房后被摒弃在门外。卢骏得了卢绣儿的吩咐,要在洞房时难一难苏傥,所以和苏恒朱商定,先把出入口都拦住,不许人闹洞房。他们要给这一对小两口特别的考验时间。

苏傥完全蒙在鼓里,伺送亲的人一走,他涎笑了靠近,拿了杆子在卢绣儿的红盖头下乱晃。卢绣儿暗自好笑,呵呵,这家伙还想逗她呢,沉住气巍然不动。

苏傥晃了一阵,见卢绣儿这回没上当,标准的淑女风度,他却耐不住了,只能乖乖地挑开盖头,低低唤了一声:“娘子…”

“相公。”卢绣儿红艳艳的脸在烛火下盈盈动人,这一声叫唤亦柔情满腔,听得苏傥心中无比舒畅。这个美娇娘终于是他的人了。

用手托起她的脸,他想起那一回的偷吻,不免得意:“你知道吗?它早就是我的了。”

卢绣儿不解地看他。

苏傥用手指划过她的红唇,卢绣儿浑身一麻,像是被点了穴。待清醒过来,犹疑地问:“什么意思?”

“我——偷吻过——它!”

“啊!”卢绣儿又羞又急,这个色鬼!几时的事,她怎么想不起来。只有…依稀记得那回她睡醒,见他的脸离得特别近,当时还吓一跳,以为见鬼,结果他说脸上有墨汁就糊弄过去。

原来那时就被他占了便宜。卢绣儿随手抓过一只枕头,砸在他身上。苏傥扔开枕头,心下一阵情动,慢慢地贴过去,想要吻上她。她却一把推开,对着他错愕的脸笑嘻嘻地说:“等等,我做了好吃的给你…”

“还有什么比它更好吃?”他以为她随便说说,盯了她的嘴痴痴地说。

“胡闹。”卢绣儿绯红的脸又添了一抹羞涩,“特意为你做的,你要是不吃,就不洞房。”

苏傥皱皱眉,这丫头搞什么鬼?一准有名堂。

“端上来!”卢绣儿高声向屋外叫。幸好留了这手,可以镇镇他,不然一辈子都是被他“欺凌”的命运,太不甘心了。

陆续端来五大盘带盖子的菜,严严实实瞧不出端倪。

“你知道这阵太忙乱,我也没工夫细细做来,你就尝个味道吧。”卢绣儿言笑晏晏,打开其中一盘,“新婚之夜,你应该不会吐?”

她笑得很安详,可是苏傥明白,他绝对不能吐。卢绣儿说话这口气,就是明摆了告诉他,有个陷阱在等你钻,这真的是个圈套哦,你要吐了那就等着瞧吧!

忍住,苏傥也笑笑地,不能让她小看了。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可怕的。

黑糊糊的,这是酱吧?苏傥知道卢绣儿想必存了要压倒他的念头,这滋味肯定不会好受。用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口中。哇!那个咸!不知道腌了多久的火腿肉,又加了腐乳、豆豉,盐估计放了一斤,咸得就快发苦。他恨不得连舌头也吐掉,可是不能吐啊。

仔细吃呢,其实味道蛮清香醇厚的,可是苏傥顾不得品味了,端起桌上的茶猛灌了几口。

等他咋舌完毕,卢绣儿又揭开一盘。不用说了,咬牙上。

好辣!那火烧的滋味一下蹿到喉咙眼,又直冲冲闯进食道,一路杀到胃里。继而,嘴皮子开始麻了,有点搞不清舌头在哪里,不听使唤。苏傥两眼泪汪汪地看着卢绣儿,拿过茶壶直接往嘴里倒水。呜,为什么这么辣,欺负人嘛!他平时自诩能吃点辣的,此时不禁甘拜下风。

舌头还没缓过劲,又一盘,是甜的。

比上回吃的酥糖,要甜得多得多,苏傥猜测她是把饴糖浓缩了又浓缩,提炼成最浓稠无杂质的一块。眼看那糖块黏稠地连在一起,咬了一口还有缕缕糖丝牵连不断,就腻味得他想吐了。

可是他必须经过考验。他硬是把糖块在他嘴里嚼来又嚼去,几次咽不下去,可也坚持不吐出来。就这样拉锯了半天,他含了糖,指指茶壶。卢绣儿会意,叫人给他添了水。

苏傥顾不得水烫,倒了一杯,一个劲地吹。卢绣儿掩口直笑。

“你等着,我会报仇的。”苏傥扮出凶恶的样子,龇牙咧嘴说。

“等你会做菜,还要八百年。”卢绣儿才不担心。

她好像说得很对!苏傥懊恼地承认。

水好不容易凉了,他像吃药似的把糖块吞下来。唉,甜尽苦来!吃糖也要这么辛苦。

再一盘,不用说,是苦的。

哎呀,是酸的,苏傥连牙根也开始哼哼,倒抽一口冷气。这是几十年的老陈醋腌的黄瓜呀!酸到骨子里,就像女人的妒意,杀伤力太强。不行,还得喝水。

咕咚咕咚咕咚。苏傥开始觉得水是世界上最好喝的东西,太善解人意。卢绣儿看他挤眉弄眼,实在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捂了肚子笑倚在床架上。苏傥伸手指指戳戳,一副走着瞧的模样。

最后一盘当然是苦的了。苏傥还没吃,已经觉得在冒苦水,等一口尝到,赫赫,果然痛苦。舌头真是多余的器官,能够感觉出这么恶劣的味道,苏傥连肠子都悔青了,他应该晓得最后的必是最难吃的。为什么他义无返顾想也不想就拿起来吃了呢?难道前面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就算要吃,他也该等回过味来吃,或者先吃这个,再吃甜的。现在好了,留了一嘴的苦味,难以自拔。现在他想吐掉的是整张嘴。不,他甚至后悔生了一张嘴,在那样顽强的、充满破坏力的苦味面前,只要有嘴,有了对它的记忆,晚上睡觉就会做恶梦,人生就会有缺憾。

太可恶了,为什么要做这样难吃的东西。他实在太想掐死那个做菜的女人!

苏傥抬起燃烧怒火的眼睛,愕然发现——

卢绣儿安然地拿起筷子,把他刚刚吃过的五味一一放入口中。她的神情不停地变换,一如他刚才的难过,可是,她似乎又在享受这过程,出了神地品味。

苏傥突然明白,她是在跟他共同品尝人生的五味:酸、甜、苦、辣、咸。而无论何种滋味,她并不打算让他一力承担,而是要与他一同分享承受。

蓦地,他眼湿了,当然,有一半是因为菜肴的刺激。他握住她的柔荑,放在自己的胸前。

“绣儿,你是我毕生的挚爱,能够娶到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他喃喃地对她说,对自己说,沉醉在这旖旎的温馨中。

卢绣儿放下筷子,他是懂她的,欣慰地一笑。

这辈子,她会幸福了。

尾声&后记

尾声

“啪、啪、啪!”新房的门板被拍了个震天响。

正在和佳人两两相对,怎能受此骚扰?苏傥不高兴地抬头喝了一声:“什么事?”

“快开门,我们要闹洞房!”桓浪晴促狭的笑声传来,后面是成茗和乐安公主的附和声。

苏傥一听成茗也在,连忙搂紧了卢绣儿,大声说:“休想!”

“你不开门,我们就拆房子!”桓浪晴高喝一声。

“没关系,我在房间里设了机关!不怕他们不乖乖开门。”乐安公主也大声说。

苏傥吓得立即抱了卢绣儿从床上弹起。天杀的这个公主,连这一招都预设了,害得他抱了卢绣儿,一动不敢动,生怕惹上哪个机关。

“有急件!”外面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然后,过不多久,就听到桓浪晴一声惨呼。

“出了什么事?”苏傥狐疑地说,别是桓浪晴又使了什么招数想骗他。

想想还是不放心,叫卢绣儿在床上等了,一个人跑去开门。

桓浪晴他们三人望了一封信,呆若木鸡,苏傥一把夺过,就看见信上贴了“急报”两个大字,内容居然是——

“定远大将军夏侯炅扫匪途中失踪,部下寻觅多日不得,五千大军无功而返。”

武功高强的夏侯炅没赶得及参加他的婚礼就算了,连人都失踪了,可见问题严重。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是乐安公主,看到众人在大喜的日子愁眉苦脸,马上想到一个主意,叫道:“没事没事!”她兴冲冲地说,“让我为他算一卦!”

“你会算卦?”苏傥半信半疑。

“当然。”乐安公主得意说完,冲进新房,朝卢绣儿笑了笑,向小厮要了三枚铜钱就捣鼓起来。

“他会算卦?”苏傥还是问了桓浪晴一声。

“当然。”桓浪晴“哼”了一声,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要不然她怎么吃定了我?就是因为她算出我们是天生绝配!”

苏傥哈哈大笑。成茗眼睛一亮:“我也要让公主算一算我和谁是绝配!”

苏傥立即警惕,板了一张脸,厉声对他说:“算谁都可以,不许把绣儿的八字拿去!”

成茗回赠他一眼,似乎在说“那可不一定”,又望了望卢绣儿,发现她幸福地看了苏傥微笑,眼里根本容不下他人。

“没事没事,大吉大利,而且红鸾星动,估计没多久,京城又要办喜事了!”

乐安公主开心地宣布夏侯炅的命运。桓浪晴和成茗、苏傥你看我,我看你,只能姑且这样相信了。

至于夏侯炅的奇遇究竟为何,那就是下一个美丽的故事了。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