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驱车来到郑温蒂家,楼下的道路旁有两排整齐的银杏树。只要秋天来的时候,这里就像一条金色的河流,眼下是光秃秃的树干。
告别了Joey,周襄提着两大袋的零食,站在郑温蒂家门口,按着门铃。
来开门的人是郑温蒂,她就笑着举起手中的塑料袋,晃了晃。
周襄特地去了趟超市,专拣垃圾食品往购物车里扔,反正郑温蒂吃不胖,没什么比薯片饼干软糖来的更能安抚心情。
然后发现,郑温蒂好像根本不需要安抚。
在她没来之前,郑温蒂正在和她爸爸学插花。她看着散落在地上一束束的干花枝,颜色或浓或淡,花盆里垫着绿色的泥土。
郑爸爸抬头看见周襄,停下了手里修剪的动作,对她笑笑,“小周同志,晚上留下吃饭吗?”
她唇角弯起,“求之不得。”
郑温蒂拆了一包薯片,嘴里咔哧咔哧的,周襄也扯过一张垫子,在地上坐下,伸手捏着薯片,咔哧咔哧。
郑爸爸终于忍不住,“你俩到旁边啃去,吃的我花上都是渣。”
郑温蒂家是很古朴的装修风格,随处可见植物盆栽,客厅挂了几幅写意画,画中侍女姿态婉约,花鸟玲珑秀美,落款的印章是郑峥嵘,是她爸爸。
郑温蒂说过,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爸品味古色古香的,居然给她起了个英文译名。
那时,周襄的眸子眨呀眨,“我还以为郑温蒂是你的艺名。”
而她的妈妈,在她五岁的时候就离世了。又是一个五年,郑爸爸再娶。
其实长久以来,陈阿姨对郑温蒂很好,郑爸爸和她也没有要孩子,但郑温蒂一直觉得心里有个坎过不去,喊不了一声妈妈。
她觉得爱情总在人触不到的地方梦幻,在手边就现实的不得了。
像她的爸妈也是海誓山盟过的,只不过五个三百多天,就成为了过往。而且,在这过程中没人有错,她妈妈不是故意要离开,她爸爸的选择也是对的,陈阿姨更有任何过错。
大家都是对的,这才是最可怕的。
吃过晚饭后,她又和郑温蒂坐在电视机前打了会儿游戏,啃了几片苹果,就快到晚上十点了。郑温蒂随手扯上件大衣,又塞给她一条围巾,穿鞋,开车送她回公寓。
一切都太平静了。
越是平静,问题越大。
不管是在郑家,还是刚才一路上只有她们,也没有人提起罢演的事。周襄才觉得这次,对郑温蒂的影响真的很大。
所以凌晨一点二十一分,周襄睁着眼睛,盯着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毫无困意的又失眠了。
杨禾轩的话就像一个魔咒,在她脑子里自动单曲循环。
托吴鸿生的福,拿下的新剧是《今天不回家》,女主的设定是高中生,而男主是小学二年级生,这个话题一经发出,引发各大网络平台热烈讨论,未拍剧先火。
前几年是古装剧和婆媳剧制霸的天下,这两年爱情偶像剧,以及小说改编异军突起,但总是这些套路观众会腻,这部剧就像一股清流,必然会得到高回报。
该剧讲述了,故事的开端,是女主的父亲被生意伙伴鼓吹,误入歧途,结果父亲被抓进去了,当初怂恿父亲的合伙人却跑了,意外的没带走他的儿子。
于是,这个小孩成为了找回嫌疑人的重点线索,就落到了女主的手里。
小学二年级天真善良的男主,和高中三年级性格高傲的女主,不得不开始了‘母子’生活,在相处的时光中改变着对方,这是一个关于亲情与爱的故事。
说实话,她看过剧本里的一些桥段,确实有些感人。不过,没体验过家庭温暖的周襄,可能没法演的那么到位。
给自己找着了放弃的理由,周襄反倒是松了口气。
她是想也没想就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来,摸到了手机,拨出了电话,全套动作花了不到十秒钟。大脑短路是不受理智控制的。
当那边传来吴鸿生低沉的声线,她闭上眼睛,拍了下自己的头,“啊,对不起。”
也不看看现在是几点,就给人打电话。
他低声清了清嗓子,才说,“怎么了,就说对不起。”
周襄将被子拉过头顶,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很疑惑的问,“这么晚你还没休息吗?”
听着她轻柔的声音,吴鸿生不自觉笑了,“嗯,有些事。”
但他此刻从床上坐起来,抓起身后的枕头靠在背下,活动了下肩骨,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她揪着被子的一角,在指尖绕来搓去,“那……明天有空吗?”
“嗯?”
她攥紧了被角,“我想请你吃顿饭。”
没等那边的人回话,又跟着补上,“有事和你说。”
吴鸿生清俊的眉微微皱起,疑惑的问着,“好事还是坏事?”
周襄抿了抿唇,心里有点别扭,话到嘴边就闷闷的说,“对我而言算坏事。”
她自己愣了下,刚想解释,就听他说,“那对我来说也不是好事。”
卧室很安静,周襄只听见自己,和电波里他的呼吸声交叠在一起。心里有块不知名的地方,一点一点的塌下去。
“你想好请我吃什么了吗?”
她诚实的摇头,虽然他看不见。
周襄把问题抛了过去,“你有什么好的提议?”
他沉吟了片刻,“来我家吧。”
等了有几秒,她轻轻的,“嗯。”
后来的话题借由上次见到高天宴,讲到他的电影,接着天南地北的聊着。周襄不是个多话的人,但一遇到他,话匣子就打开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吴鸿生偶尔低低的笑声,从手机那头传来。
直到她的语速越来越缓慢,眼皮有些沉了下来。周襄细微的叮咛,揉了揉眼睛。
他抢过话头,说着,“你快睡会儿吧,下午我去接你。”
下午?
一把掀开盖在头上的被子,空气变得清澈了些。她看见从窗帘下漏进来的阳光,还有细小的灰尘缓慢的漂浮着。
周襄愣了一下,视线移到床头柜上的钟,居然已经是早上八点了。
完全感觉不到时间在流逝,这样神奇的力量,可以称它是某种情愫的萌芽。
但往往身在其中的人,不曾醒悟。
吴鸿生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对感情这种事情,不再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有满腔冲动,就轰轰烈烈。他决定投入一份感情之前,会冷静的瞻前顾后,考虑各个方面。
但是,生命中总有一些不可估量。
比如,穿着米白色的大衣,绒缎的连衣裙,一双酒红的短靴出现的周襄,就毫无征兆的,打破了他固守的规则。
她笑着,眼波流转,皮肤白的像雪,唇色红润的颜色,朝着吴鸿生的方向快步走来。公寓门口今天没铺红毯,隐隐可见湿漉漉的水光。
周襄没注意就踩上去,滑的她两只手臂画了个圆,直接扑到他怀里。
像那时在伦敦,周襄发间的味道,溜进了嗅觉里。
这一抱,就不想松开。
只是这次有点不一样,周襄不再是慌张的跳开,而是先抬起头来,冲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正想从他怀中起来时,却突然被他的指尖,撩开了垂在眼前的头发,带到她的耳后,羽毛般的触感扫过,她就愣住了。
还是吴鸿生将她扶好站稳,她很快的回神,随手整理了下头发,心里多了点意味不明的慌乱。
上车的时候,周襄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车里的人,将他们的身影收进眼中,攥紧了握着方向盘的手。
车里电台音乐放着英国歌手的《Thinking Out Loud》,窗外黄昏的城市景致她看过无数遍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感受却截然不同。
听吴鸿生在耳边漫不经心的声音,看着车窗玻璃上是他虚晃的侧脸,好像整个世界都变的柔软,让人不忍心触碰。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拿起手机看了看,接起电话。
陆侨白说着,“你现……”
“没空。”
“我还没说……”
“没有十二点之前,你别回来。”
旁边的周襄愣了一下,没作声。
电话那头的陆侨白张了张嘴,“哈?”
不到半秒,他噢了一声,尾音拉长,明白了什么。
“约人到家了?”
不等吴鸿生回答,他迫不及待的接上,“那我必须回去凑个热闹。”
“不想我把你家几尊大佛请来,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
吴鸿生慢条斯理的话音刚落,他就飞速的说着,“我今晚都不回去了,祝你们用餐愉快。”
说完就挂了电话,干净利落。
吴鸿生拿下手机,随意的放在置物格里,就听她问了句,“你今天原来有事要忙?”
很快的转头看了她一眼,她微微歪着头,轻蹙着眉,有些抱歉的神情,让他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心里想着,就付之于行动上,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
一个星期前就和吴鸿生约好,今天谈投资项目的陆侨白听到这句话,一定气到哭。
22
被他掌心压过脑袋的周襄,也顾不上揉乱的发顶,转正身去像小学生听课一样老实坐着。
余光扫过她的坐姿,吴鸿生就笑了,俊逸的眉眼夺目。
对他忽然的笑,周襄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过去,却看见他细润弧线的下颌,脸上若隐若现的笑涡。简直是着了魔,竟然鬼使神差的用手指点了上去。
“咦,这是酒窝吗?”
她指腹冰凉,轻轻点在他的面颊上。
吴鸿生只是稍微顿了一下,然后敛了笑意,严肃的说着,“年纪大了,是皱纹。”
前一秒还被自己的举动惊着了,不知该怎么收场的周襄,下一秒听着他的调侃,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的肩膀轻轻抖着,刚想收回手,指节一弯,还来不及垂下手臂,就被他的大手抓住了。
将她的手握着,指尖收紧,缓缓放下。
周襄一到冬天手脚就冰凉,于是对比之下,她的手背上覆着,他掌心的温度有些炙热。是那种一路烫到她心口的颤栗,全身都酥酥麻麻的,有那么一刻,停止了思考。
电台正播放着一首不知名的歌,旋律中的吉他声逐渐和她的心跳同步。
周襄生硬的抽出她的手,按下了车载音响上的切换键,然后把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上。
有些慌神的说,“我不喜欢这首歌。”
他似笑非笑的将手握上方向盘,没有回话。
吴鸿生的家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伴月山庄,车开进山庄大门之后,就如同与外面尘埃飞舞的城市隔绝了一样。山庄内景色怡人,除了结着薄冰的湖面,丝毫没有冬季的感觉。
车在别墅旁的私人车库中停稳,周襄解开安全带,惯性的摸上车门。
在她将要打开车门之际,吴鸿生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阻止着,“Wait!”
啪——
周襄低下头,直愣愣的看地上碎成好几片的瓦盆,褐红的泥土,以及倒在上面孱弱的海棠花。
吴鸿生甩上车门,走到她身边,“没事吧?”
说着,扶住周襄的胳膊,让她跨过瓦砾走出来,他侧身顺手关上车门。
她蹙着眉,很是抱歉的说着,“我没事,这花怎么办?”
前几天他把这盆秋海棠救活了,害怕陆侨白又撞上,就挪到放在一边,忘记了摆远一些。
这曾经是他的心头爱,而现在,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
他安慰着说,“不用管它,有空我再收拾。”
进门之后,吴鸿生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棉麻质感的拖鞋,放在她脚边。
“谢谢。”
他的手顿了顿,关上鞋柜,“听我的助理说,‘谢谢’和‘你是个好人’,意思是一样的?”
周襄一愣,随即笑了,伸手扶着他的肩膀,脱下她的靴子,蹭进拖鞋里。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对‘拐杖’说谢谢。
吴鸿生眸色渐深的看着她走过自己身边,然后无奈的笑了笑。
把人推开一段距离,又拉回来一半,这到底算哪一招呢?
正对着玄关是回转式的楼梯,旁边立着个断臂的雕像,周襄盯着看了一会儿。
可是她也没什么艺术鉴赏力,看着这个就只能想起某本侦探漫画里,凶手就是把尸体藏在这种中间是空心的雕像里,怪瘆人的。
见到周襄在打量这座雕像,吴鸿生走到她身边,抱着双臂,好奇的问,“有什么看法?”
她转过头来,澄澈的眼眸眨了眨,“要说实话吗?”
这句话就表明了她的看法。
吴鸿生仰头看着,摸了摸眉毛,思考着说,“过两天我找个别的换掉它。”
幸亏,撞了几次海棠花就差点没让吴鸿生把车砸了,被这雕像吓了有八百次,每次都被无视的人没回来。
否则,这将是气哭陆侨白系列。
周襄唯一会做的拿手菜就是煮泡面,所以她公寓里的厨房料理台,基本职责就是积灰。但吴鸿生显然是厨艺界的个中高手,从这厨房中全套的设备就可以看出来。
几块黄油在锅中煮着。
他挽起袖子,握着刀切着番茄,胡萝卜,还有绿色的芦笋,手法漂亮娴熟。小臂上淡淡的青色脉络时不时隐显,周襄看着走神了片刻。
也不好干坐着,她就站起来走到厨房里帮忙,剪个包装袋,烧烧水什么的,也不至于帮倒忙。
周襄端起一盘褐白的,像肉一样的东西,拿到鼻尖下嗅了嗅,“这是什么?”
他接过盘子,笑着说,“鹅肝。”
鹅肝裹上糯米粉,在牛油融化的锅底上小火慢煎着。
她摸了摸脖子,不好意思的说,“本来是我想请你吃饭的。”
究竟是怎么就变成,他做饭给她吃了呢。
“其实都……”
他话一出口,又反悔了。
吴鸿生顿了一下,“你可以记着还欠我一顿饭。”
“好。”
答应的很爽快。
周襄又发愁的思考了一番,问着,“那你喜欢出前一丁,还是合味道?”
他哑然失笑的摇着头。
一刀刀将洋葱切成丝,培根切碎。
吴鸿生低着头,说着,“帮我拿一下起士。”
周襄从专注在他手上的动作中回神,“嗯?”
他提醒,“在冰箱里。”
转身打开冰箱的门,冷气袭面而来,她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食材中搜寻,一边拿出罐鱼子酱闻了闻,一边疑惑的问着,“在哪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