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请你考虑和阿生分手吧。”

她笃定的语气,让周襄不由得往后倾了倾,表情像是有点难以置信。

“你不想当第三者,所以要我分手?”

周襄简述了一遍她的意思,得到她认真的点头回应。

不可思议,岂止有病,简直有病。

周襄这么想着,目光饱含同情的说,“我知道个非常不错的心理医生,可以介绍给你们认识。”

Lucie完全不拿她的嘲讽当回事儿,神情反倒特别冷静的说着,“你知道他是为了我才学做法国菜的吗?”

周襄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她没有上帝视角,也没有问过吴鸿生的往日情,所以像没有防备的,被人撕开了心口的一角。说不上非常疼,但是难受。

但她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唇角,“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有提起过你,但听你这么说,看来我必须逼他去学日本料理了。”

周襄站起来身来,连带椅子腿向后摩擦地板,她神情漠然的说着,“抱歉我很忙先走了,如果你还有话要说,我也不想听了。”

在她刚向椅旁跨出一步,Lucie提了些音量,说着,“你不过是他路过时刚好盛开的花,凭什么觉得能胜过在他心中,或许可以失而复得的我。”

Lucie说完,就将视线上移,与她的目光相对。

周襄愣了下,摇着头,轻声笑了,“你这么有自信,就让他亲口来跟我说这些话,我一定会爽快的成全你们。”

话音已落,她离开的干脆,走过Lucie身边也懒得多瞧一眼。

在推开店门时,周襄发现自己一直攥着掌心,自己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潇洒。

不得不承认,Lucie的话其实很有说服力。毕竟,失而复得,听起来就像是个不可抗拒的词。

于是,刚才在Lucie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周襄问自己,你害怕是这样的结果吗?

她回答,不怕,因为大不了又回到一个人生活而已。

只是太遗憾,还以为这次遇见的人,不会再丢下她了。

31

从咖啡店回来的周襄,闷不吭声的抱着膝盖窝在公司休息区的沙发里,对着液晶电视屏打了几个小时的泡泡龙。

等到夜幕降临,周延清都准备下班回家了,正好瞥见休息室门缝里透出的灯光。他愣了下,轻轻地推开门,看到电视屏幕光照下的周襄。

周延清吼道,“这么晚了不给我滚回家去,还在这浪费我的电!”

一直心不在焉的周襄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坐在大老板车里,并且就快开到别墅区了。而周延清想着要不要顺便拜访一下吴鸿生,可是现在这个时间太晚了也不合适。

幸好他们到了别墅,外面看着黑灯瞎火的,应该是还没有人回来,周延清也省得纠结了。

她目送周延清车的尾气在路灯下消散,转身走上房门前的台阶,摸出钥匙慢吞吞地开了门,还没伸手推开,那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

吓得周襄吸了口冷气,下一秒在黑暗的环境里看清了,凉薄的月光,映着他清俊的面庞。

她走进屋里,一边脱鞋一边问着,“你在家为什么不开灯。”

吴鸿生弯下腰从鞋柜里拿出她的拖鞋。黑暗中能渐渐视物的周襄,只看见他笑了,却没有回答。

她满头问号的摸到墙壁上的开关,啪嗒几声,是她反复按了几下,但光亮却没有预期到来。

落地窗外是慢慢落下的雪,将夜色中幽蓝的草坪染白。

乒呤乓啷的声响,是周襄举着手电筒,在柜子里翻找蜡烛。

她点燃蜡烛棉芯,暖暖的火光渗出袅袅的一缕烟。放在茶几上,她扯过毛毯裹着自己,盘腿坐在地毯上,等吴鸿生端来一盘意面沙拉。

吴鸿生放下盘子,在她身旁坐下,“为了设计新电影的桥段,高天宴让我把房子借给他做个电学实验,没想到……”

他顿了顿,“就烧了。”

周襄无语的摇着头,两手端过盘子来,“幸好不是炸了。”

吴鸿生笑了一下,揽过她的身子抱在怀里。周襄骨架纤细,喜欢把自己裹起来,就像抱着一只软骨的小动物,比如猫之类的。

他说着,“电业部门下班了,明天来修。”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后,她手里的叉子上,反映着烛光,尖锐的一头顿在黄橙橙的意面,等了好一会儿,才落下。

吴鸿生留意到她迟疑的动作,于是问着,“表情不对啊,怎么了?”

周襄往前倾去,放下盘子后靠回他怀里,但偏头看着他说,“你前女友今天来找我了。”

他无可避免的愣了下,“Lucie?”

周襄扬起下巴,微微撅起嘴,“名字倒是记得挺清楚。”

她也知道除非失忆,不然谁能忘记前任的名字。

吴鸿生张了张口,还是哑然失笑。他收紧了些环着她的臂膀,语调温和的问着,“是她和你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只要掺进一些温柔,总是让周襄软绵绵的无力抵抗。

“嗯,说的不多,可是句句到点啊。”

周襄转回头,对上他含着烛火微光的眼眸,“她说,你是为了她才去学做法国菜?”

吴鸿生沉吟了片刻,平静的回答,“是。”

“居然承认了!”

周襄吸了口气,直了腰背,“当着现女友的面不能承认这种事!”

吴鸿生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所以眼底似有柔柔的笑意波浪,摇摇头说,“我不想瞒着你。”

他坦诚的说着,“虽然开始学法国菜的原因是她,但后来是我喜欢上做菜的感觉,所以一直在研究。”

周襄一下躺回他的胸膛,头仰靠着他的肩,叹声,“完了,我对法国菜是彻底没好感了。”

吴鸿生难以置信,“你会和吃得过不去?”

半响,周襄熟虑后,诚实的摇头。

吴鸿生笑了。

“她还说……”

“还说?”

“说了!”

吴鸿生疑惑的等待她再次开口,却等了足足有融化的蜡滑到一半,凝固了,那么久。

周襄从他怀中爬起来,正过身子面对他,“她说我是你路过时正好开花,而她会是你的……”

“失而复得。”

她小心翼翼的观察吴鸿生的表情,想要找到些动摇,可他依旧安静地看着她,未置一词。

周襄别开眼去,垂眸盯着地毯上的绒毛,偷偷攥紧了掌心,“看样子她回来是准备和你复合的。”

她故作轻松的说着,“如果你也是这么想,我也……”

“你又要说没关系。”吴鸿生半途截断她的话。

周襄猛地抬眼看他,“有关系!”

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可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吴鸿生静静的看着她,仿佛雪花粘上窗玻璃的声音都能闻见。他眉心微拢,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抿了抿薄唇,才开口。

“周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不年轻了,没有那么冲动,可能也没有那么浪漫。失而复得这种事,对现在的我而言,太折腾了。”

他表情温柔而沉静的说着,“我更向往平静的,比如在人生路上碰巧遇见的花。因为我会觉得,她是为我开的。”

周襄看着他,然后有白色的雪轻轻地覆盖在了她心尖上,意外的不是冰冷,是烫的人眼眶温热。

她用力吸了口气,憋了回去,“最近国语有长进啊。”

吴鸿生弯着唇角,握住她的手腕缓缓滑下,指尖分开她的,紧紧地十指交握。他掌心那点灼热的温度,毫无遗漏的传达给她。

“都是我女朋友的功劳。”

周襄撇了撇嘴,忍住笑意,“不敢居功。”

吴鸿生皱了皱眉,认真的说,“我有点冷。”

她还没来及露出疑惑的表情,吴鸿生握着她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周襄懂了,所以倒向他的怀里,双手圈住他的腰背。

只有他身上的烟草味道,她闻着才有上瘾的感觉。

周襄把脸埋在他的衣服上,说话声音传来是闷闷的,“快到月底了,要把我那的东西都搬来。”

他想到了什么,微微摇头,“不用了,我把那间公寓买下来了。”

她抬起头,稍显震惊的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他。

吴鸿生解释,“我是想着,如果以后我们吵架了,你觉得在这里没有安全感,还可以回去。”

然后,“这样我就知道,哪里能找到你。”

周襄从未觉得哪一个夜晚,会没有孤独凄冷的空洞,而是柔软的灯火点缀着城市,直到他笑着。

后来的发展似乎都不在他们的预料之内,但滚烫如火的氛围实在太适合,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

他搂住她,用舌尖扫过她的唇齿,纠缠在一起,一点点加深这个绵长的吻。

脱出她的毛衣扔在一边,顺着她细致的脖颈,吻到锁骨。

气息温热的熏染,像偷偷酥软了她每一根骨头。

吴鸿生一手贴着她的背脊,身子压向她。

周襄一倒下,就惊得按住他的肩,并不是阻止,而是,“在客厅?”

地点不对啊。

下一秒,她微弱的惊呼了声,因为毫无预兆的被他拦腰抱起。吴鸿生将她轻放在床上,四周暗的只剩她眼里闪动的水光,像蛊惑他的美景。

“会害怕吗?”他暗叹口气,用薄唇摩挲她细嫩的耳根,柔声说,“害怕的话,你告诉我,我会停下。”

得到的回答是她顿了顿的手,抓向了他的衣角,往上掀去,脱掉了他的衣服。

他的大手探进她最后一层衣底,带着滚烫的温度,一寸一寸的移动。直到吴鸿生愣了一下,不由得用指腹触及,她小腹上那淡淡的疤痕。

当年拍武打片他也经常割割碰碰,却没有留下这么深的伤口,像利刃的刺入。

周襄怔了怔,嗓子干干的开口,“我……”

吴鸿生低头,咬住她的耳骨,“我不想知道。”

他低哑的嗓音说着,“忘记它吧,以后不会再有了。”

不是安慰,是保证。以后他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彻底相融时,她真的有点痛,但很快被难耐的躁动取代。她双手抱住他的脖子,仰过头去大口大口的呼吸,而耳际是他沉重的鼻息。

他温柔的等待她适应之后,在周襄迷惘的眼眸里,渐渐成了诱人的浓烈。她嗓子变得干哑,只能攥紧手心里的床单。

和房间里炙热的温度对比,屋外只有簌簌的落雪声,直到一个漫长的夜晚过去。

我先去公司,早餐记得吃。周襄在半梦半醒间,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她没力气睁眼,咕哝了一声,整个人蜷缩进暖和的被子里。

等周襄迷迷糊糊的醒来,她从被窝里伸出两只手臂,拉扯着自己伸了个懒腰。她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扶着脖子转了两圈。

此刻除了腰很酸,嗓子疼之外,身上倒是不黏腻,因为昨晚吴鸿生在之后抱着脚软的她去清洗了一下,虽然过程中不免又是一轮,但所幸最后是洗干净了。

阳光透不过厚重的窗帘,只好在垂下的缝隙间,洒落一线的光。

她从床边放下脚,走到窗前,拉开一些窗帘,刺眼的光使她眯起眼睛来。

周襄静静的站了一会儿,赤脚走出了房间,下楼到客厅,打开专门放烟的抽屉,里面有几盒雪茄,她翻了一下,拿出一盒黄鹤楼。

她点燃,吸了一口。

穿着白色睡裙的人,在落地窗前,缓缓蹲下。

昨晚他问害不害怕的时候,她想了很多,到最后在一阵阵涌上的躁动里,也全都乱了。

32

药店收银台上读条机发出嘀的声响,收银员是个中年戴眼镜的女性,她用冷冰冰的声音说,“四十八块五。”

周襄帽檐压得很低,戴着墨镜和口罩,捂得非常严实,基本辨认不出是谁。她从钱夹里拿出一张红色的纸币,那阿姨熟练的点着零钱找给她,最后说了句,“吃完之后要是头晕想吐都是正常,万一吐出来了就再吃一片。”

她从药店出来,冷的缩了下脖子,深冬里飘荡着白寥寥的天光。

在隔壁便利店里买了一瓶矿泉水,扭开瓶盖,从包里拿出写着紧急避丨孕字样的药盒。挤出一片药,扔进嘴里,灌了下去。

她出了便利店,走了几步拦下一辆出租车。

车尾灯,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浓雾里。

回周襄原来公寓的路上,她看着车窗外不明不暗的天空,铅灰色的断云低低浮动。街道两旁,只剩枯树。

她有点困倦的闭上眼睛,黑暗中竟是昨晚令人窒息的画面。当他灼人的温度留在她身体里,周襄惊得才意识到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而吴鸿生吻着她耳尖,气息扑在耳畔,“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她一个也不喜欢,不敢喜欢。

周襄十三岁那年,香港新界的西贡,迎来了台风天的肆虐。

不过对一个半岛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事。

陈筌是她妈妈的名字,谐音成全。

在周襄三岁的时候,她爸爸交通意外离世了。因为年幼,所以她的爸爸还来不及给她留下什么印象,就匆匆分别了。变成一张放在冰箱上的黑白照片。

周延清出现在她五岁的光景里,一直陪伴周襄走到十二岁。

他和陈筌分手前,吵了一架,但最激动的人,和几乎崩溃的人都是周延清。

由始至终,陈筌都很安静。

周襄躲在门外偷听,她觉得楼下没牙的叔公吵架都比陈筌有声音。

他们分手的原因,是陈筌不爱他了。简简单单的不爱了,所以只剩冷静。

周延清离开前摸了下周襄的脑袋,她看见了他发红的眼眶,迅速低下头。

他偷偷对周襄说,“我不管你妈妈了,但是以后你要是遇到什么事,记得告诉我。”

周襄哭了,她爸爸去世的那天都没有这么难过。

后来,陈筌遇见了一个泰国男人,全名很长很长,简称Sohe,他们是在陈筌上班的酒楼里认识的。听说,他为了追陈筌,把自己来香港旅游的钱,全花在酒楼点海鲜上了。

细节周襄就不知道了,接着他们相爱,整天黏在一起。

可惜,周襄不认为这段恋情又能维持多久,她太了解陈筌,任意妄为的像个小孩子,开始时爱的越疯狂,爱意消耗越快,最后变成无情无义的模样。

这点估计是遗传,周襄无论喜欢上什么,也只有三分钟热度,结果都不了了之。

但是周襄没料到,泰国人很聪明,他竟然看出来了,仗着此刻的热情,提出要和陈筌结婚。

陈筌同意了,告诉她时,周襄一言不发的冲到厨房,摔了家里所有的盘子和碗,噼里啪啦。

等她消停了,扬着下巴对陈筌说,“我会不去泰国的。”

陈筌叹了口气说,“那你去外婆家吧,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

周襄目瞪口呆,这是她唯一一次对陈筌发脾气,还以为自己的话是威胁,原来是妥协。

她站在一地狼藉中,无助的泪流满面,外头台风刮得遮雨檐砰砰响。

陈筌讨厌别人哭,明确的告诉过周襄很多次,有什么事好好说清楚,不要哭哭啼啼。所以她看向周襄的眼神,是烦躁的,“我都后悔把你生下来。”

周襄努力忍住眼泪,掐着自己的手心,嘴唇咬的泛白。

陈筌无奈的摇头,语气放的柔和了些,“你也知道,我当不了一个母亲,没有这个天分。”

“可我不想和你分开。”

周襄哭腔浓重的说着,声音黏腻腻的,像垂死挣扎的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