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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

那一霎,汪云慧的脸色骇得纸一般惨白!

据她所知,皇上今日明明就在接见瓦剌派遣来的特使,所以才趁着这个机会,按照上圣皇太后的意思将杭贵妃给请来,可皇上为何会与杭贵妃一同到坤宁宫来?再说,方才也没有听见外头的内侍唱报,她也就没有制止流鸳与赵嬷嬷肆意妄语地发牢骚,可谁知,皇上与杭贵妃居然来得这么快这么巧,竟然刚好就将一切给听见了,该要如何是好?

该要如何是好!?

“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朱祁钰直直地看着已经吓呆的流鸳,近在咫尺的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精光迸射,所有的温和都在瞬间化作犀利,郁结为山雨欲来前的阴霾,像是两把锋利的匕首,将流鸳给活活钉死在原地。

“皇上!”流鸳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显然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小细节了,她如捣药锤似的拼命磕头,惊慌失措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奴婢该死,奴婢知错了!”眼见着流鸳跪下磕头,赵嬷嬷也吓得一身冷汗,忙不迭地跪下,吓得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你知错了?”他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不停磕头求饶的流鸳,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蹙起的眉像是一抹古怪又嘲讽的痕迹,无形中扭曲了他的俊颜,深幽的眼瞳中有阴冷的火焰在跳动灼烧着。“方才,你不是说得那般畅快么?现在,怎么就不敢再说了?!”那极其缓慢的字眼简直是从他牙缝中一个个挤出的。

流鸳吓得瑟瑟发抖,明明是炎炎夏日,可身子却哆嗦得如同秋风中的残叶,不知是该认错,还是该求饶。如今,她已经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了:“皇上息怒,奴婢,奴婢…”那话尾在嘴里绕了无数个圈,就是怎么也不能顺利脱口而出。

朱祁钰脸色铁青,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阴郁的眼神令人身处盛夏却寒若严冬。狠狠咬牙,他蓦然怒喝一声。

“说!”

这下,不仅仅是那两个说错话的人,就连坤宁宫外的内侍宫娥们,也吓得纷纷跪倒,生怕在这非常时刻触怒龙颜!

汪云慧心里一紧,看着朱祁钰那张脸色极难看的脸,有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杭贵妃,只望着她扶着后腰,垂着头,掩着那一双眸子的低垂睫毛微微地颤动,知道今日流鸳和赵嬷嬷定然是重责任难逃的,只得强压下畏惧,用还算镇定的声音为两个下人求情。

“皇上息怒,流鸳与赵嬷嬷不过是一时口不择言,皇上您——”

“不过是一时口不择言?!”

朱祁钰打断她的话,被那不咸不淡的态度将他隐忍的怒气给全部激出来了。一边强调着她话语中的某些不妥措辞,他脸色也越发难看得吓人:“即便要口不择言,也该要牢记自个儿的身份地位!皇后,朕今日正有空闲,久未到坤宁宫来,本打算和杭贵妃一同过来看看皇后你,不想,却正好听见你宫里的人在口不择言!不过?!在皇后看来,似乎认为几个下人辱骂朕的爱妃是无关痛痒的小事,那么,朕禁不住要揣测,这等放肆的欺辱究竟是一时的口不择言,还是一直以来有人蓄意纵容?又或者,你坤宁宫里的这些丫鬟婆子们闲来无事,就这么成日地以嚼舌根为乐?!如此一来,将皇家威仪置于何处,将你这中宫之主的身份至于何处?”

他知道,宫里总有那么一些人喜好流言蜚语,将他的素衣给贬斥得不像话,而今,正好杀一儆百,免得这些做奴婢的识不清自个儿的身份尊卑!幸好,他今日跟着素衣一同来了,若是素衣一个人来,也不知会受什么样的委屈,依她的性子,决计是半个字也不会说的!

他决不允许有人这样折辱他珍宠的女子!

决不允许!

朱祁钰一番犀利的言辞,震得汪云慧哑口无言,只能暗暗叫苦。倘若流鸳说的是别人也就罢了,可偏偏刚才那欺辱的言辞针对的是杭贵妃,自然是犯了皇上的忌讳!早前就曾经有人放出风声,说皇上原本是意欲立杭卿若为皇后,迫于她的郕王妃身份以及上圣皇太后,不得不立了她。方才,他一直以“皇后”应有的身份地位提点着她,想必,是对她这个皇后纵容下人的言行极为不满意,就只差明着呵斥她“不配”了。

“皇上,不是——”她想要辩解,却不知自己该要从何说起,尤其,杭贵妃就站在他的身边,想必也是将那番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她要怎么解释?

“皇后,你太让朕失望了!”

朱祁钰寒着一张俊脸,似有若无地瞥了她一眼,最终,挤出唇缝的是一句冰凉沉重的话语,瞬间化成了一把刀子直直刺进了她的心口,一腔沸血似要喷薄出来。她的脚有些站不稳,颤颤地,紧闭着眼,极力压抑着,需要用尽全身所有的气力,才能将那一腔欲诉无处的苦涩连同那句话一同强咽下去。

“兴安!”朱祁钰招来侯在坤宁宫外的随侍内侍,正眼也不看跪倒在地上的流鸳,伸手扶住素衣,看她一脸的漠然,忍不住将胸腔里的怒火烧得越来越旺。“朕犹恨这类嚼舌根的人,拖她下去重责一百杖,舌头也不必再留着了!”瞥了瞥赵嬷嬷,他冷冷地笑:“至于她,身为乳母,跟在皇后身边却不知适时提点,反倒挑拨离间,拖下去重责八十杖!”

话一出口,不仅是流鸳与赵嬷嬷,就连汪云慧也傻眼了。宫里的杖责最是狠毒,若是着实打,只需要六十杖就能将一个男人活活打残!而流鸳和赵嬷嬷若是真的受了这杖责,定然会没命!

“皇上饶命!”

伴着哭天抢地的求饶和哭号,流鸳和赵嬷嬷被鱼贯而入的大内锦衣卫侍卫拖着,眼看就要被拖出寝殿了,汪云慧跪倒在地上,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汇聚,扑簌簌地低落:“皇上,臣妾与您结发近五年,从没有求过您什么,臣妾如今就求您这么一次。”她埋低了头,字字动情,撑着地的手频频颤抖,不能自抑,千般惆怅辗转,到了最后却只化成一句哽咽:“皇上,臣妾求您饶了她们吧…”

朱祁钰看着跪地的汪云慧,深邃的眼眸中一片漠然,唇角凝结着隐忍的怒气,并不答话,倒是一旁的素衣淡然开了口。

“住手。”

那声音并不大,却在这紧要关头显出了十足的影响力,震慑人心。拖着流鸳与赵嬷嬷的大内锦衣卫侍卫也因着这声音而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素衣缓步走到汪云慧跟前,有些困难地俯下身子,扶起汪云慧,眼睛并不看向朱祁钰,接下来的话语虽然轻描淡写,可字字句句都是对他说的,其间含着沉重的意味。

“算了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必要搞得这么小题大做。”

倘若早知来这一趟会让一老一少两个宫娥丢了性命,那么,她就不来了。那两名宫娥与汪皇后的感情似乎很好,即便是有什么过分的言语,也只是为汪皇后抱不平而已,人之常情,又何必过分苛责?

“朕小题大做?!”深幽黑眸以极度缓慢的速度眯起,对她的忤逆怒从心起,怒气燎原一般从心中一直灼烧到眼中,朱祁钰骤然变了脸色,那五个字几乎是从唇缝间硬生生挤出。他早就知道,素衣定然是这般不在乎的,即便是谁将她形容成了狐媚妖姬,她也顶多是不在意地一笑,可是,她却不知道,那些毁谤的言辞传入他的耳朵,会让他多么生气,多么心疼。

他能给她的太少太少了,在这禁宫之中,他想要给她威仪,给她尊重,不仅是当面的,还有背后的,是所有人对她的尊重!若是今日放过这两个嚼舌根的贱婢,恐怕,会有更多人认定她好欺负!

见他久久地不说话,素衣抬起头望着他,清灵的水眸中蓄满坚决,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难不成,皇上要臣妾也跪下求你么?”她挑起眉,神色自若,嫣红的唇中吐出一个不轻不重却又完美无缺的威胁,轰得一声炸掉了朱祁钰的全部思绪!

是的,她如今大着肚子,如果,他真的要她跪下来求他,才肯饶恕那两个一时口不择言的宫娥,那么,她又何妨一跪呢?

“你!”他因她的威胁而喉头一紧,心坎蓦地一震,双眼死死盯着她平静的眼眸,呼吸吐纳间全是强压下的怒气,好半晌才猛地一甩衣袖:“罢了,既然贵妃为她们开口求情,将她俩拖下去掌嘴六十下,不能再免了!”

语毕,他伸手搀过她,飞扬的眉打着结,忿忿地只说了一个字:“走!”似乎是不愿再在这坤宁宫多呆一刻,也不愿再多看一眼那低头垂泪的汪云慧,眸光犀利如绝世钢铁炼制的兵器。

出了坤宁宫,朱祁钰搀着素衣上了步辇,就在坐下的那一刻,他顺势将她揽入怀里,他强悍而霸道地紧紧拥住她,如同传世瑰宝一般珍视,恨不得将她镶嵌进骨血之中。发狠似的在她的颊上狠狠重吻了一下,他才咬着她的耳珠子,凉凉地开口,幽暗的黑眸里燃烧着两把火炬,有着复杂难解的光亮:“朕今日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饶过她们的!”

对于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素衣顺从也不是,挣扎也不是,只得无奈地任他胡闹,静静看着他,眼波流转处,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汪皇后毕竟是你的发妻。”叹了一口气,她颇有些无奈:“你明媒正娶她入室,这般冷落她已是不该了,连她身边的人发发牢骚也要这般斤斤计较么?”

是的,倘若真的计较起来,是她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占有了人家丈夫的全部宠爱的青睐,又怎么能责怪人家呢?

女人,都是自私的呵!

有谁,愿意和别的女人一同分享丈夫的宠爱呢?

“这么说来,朕倒成了小家子气了!?”他定定地看着她,视线锐利得如同要透过眼眸看穿她的心,唇角微微上扬,看不出他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须臾之后,才忍不住赌气似的开口:“难道,那些贱婢不干不净地折辱你便是应该么?”

她话中“明媒正娶”这几个字像被火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痛了他的心。他的素衣,应该也被这般明媒正娶,这贵妃之位虽是专宠珍贵,却仍旧只是偏侧妾侍,到底是折辱了她呵!她是如此决绝的女子,也难怪她总是对他的深情避而又避,不肯接受。不由地,他便想起了那赵嬷嬷说的话“那女人也不过就是个妾室罢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又是这名不正言不顺!他和他的母后已经背负了这么久为何还要素衣也来背负这?

可是,他要如何才能让她名正言顺?

毕竟,有的东西,是他朱祁钰给不了的呵!

“嘴长在别人身上,要怎么说也是别人的事,有什么好在意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要说,也就只管让她们说去吧。”素衣垂着头,淡然启唇,扬着眼睫,幽黑的瞳子有些涣散地望着自己腕上的玉镯:“再说,今日你如此珍视我,可以为了我不顾汪皇后的面子。倘若有一日,你得了别的女子,也这般珍视恩宠,那么,今日的汪皇后也不过就是我的前车之鉴罢了。”

是呵,他是一朝天子,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对这样的深情,她只觉得惶恐,却不知该要如何自处。以后,难免不会有别的女子让他失心失魂,一辈子,那么长,那么长,不可估量的变数,实在太多了。

“胡说八道!”低低地斥了一声,目光一凛,他将她揽得更紧了,高大颀长的身躯将她包裹得如同蝶茧。他的声音嘶哑低沉,那里面蓄积了太多太重的深情,每一分都是铭心刻骨的回忆,只是用一种近乎固执的神情,一心一意地许下了他的承诺。

“今生今世,朕只要你一个,除了你,绝不会再有其他人!”

素衣漠然的听着,表情始终是淡淡的,波澜不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喜色,唯有细细的秀眉不经意地微微一跳。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晃动,犹如海水之上漂浮的碎冰,那种冻噬心魂的寒冷,全都被掩盖在眼睫之下,没有让他窥见分毫。

多么美好的情话呵,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可事到如今,当初那个对她说这话的男子哪里去了?

一生一世,多么漫长,谁又知道,一切美好的愿望不会瞬间就破碎,成为镜花水月般的空欢喜一场?!

到最后,只剩心如死灰的悲凉。

眼见着朱祁钰的步辇离开了,上圣皇太后孙氏才从隐没的一角闪身出来。

今日,本是她授意汪云慧请杭卿若过来的,借此机会探探口风,谁知,竟是出了这么一档子麻烦事,而今看来,朱祁钰已经是越来越不肯给她面子了,竟然连堂堂中宫皇后下跪求情,也视而不见,无动于衷。看来,汪云慧到底是敌不过这杭卿若的,只要这杭卿若为朱祁钰生下了子嗣,被扶正立为皇后只怕是迟早的事。

就如同,当年,她曾与胡皇后争宠,宣宗皇帝瞒天过海给了她一个儿子,借口胡皇后无子,将其废掉一般。这朱祁钰,打的只怕也是同样的算盘!

而那杭卿若——

不,现在,她终于可以确定,那个杭卿若为何会让她有如此怪异的熟悉感!

因为,那个杭卿若,根本就是名满天下的“澄心客”尹素衣!当日鬼魅入梦一般劝她立郕王为帝的诡谲女子,还说什么素不相识,并非说客,将她肆意玩弄于股掌之间,骗得她仓促之间将帝位给了那贱婢所生的孽子,却没想到,这朱祁钰与尹素衣早有私情在先!

看着那远去的赤红色的步辇,孙太后蓦地伸手,折了一支垂在颊边的柳枝,恨恨地将叶子揉成泥,冰一样的眼中,满是怨毒!

夜色如水,四处一片漆黑,静谧无声。

西移的月华若玉一般流泻在那窗畔寂然的面容与如缎青丝上,将她秀美阿娜的身姿拉作修长的剪影。略显空旷的屋内帷幕层层,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深藏的失落与绝望。

唐翥儿静静地倚着窗,看窗外荷塘里盛放的莲朵,柳树和紫藤直泻水面,月色无垠,衬得那水的色调更深、更蓝。这“拍阑阁”是殿下在郕王府邸中的寝房,她在这里不声不响地也住了有半年了,每日每夜,她睡在殿下曾经睡过的床榻上,呼吸着他留下的余味,幻想着他还在她的身边。

殿下以前最喜欢对着这扇窗做画,一画便是一整个下午,她倚在桌边,时不时地替他研磨,着迷地看着他英俊的侧脸,仿佛一辈子也不会腻,恨不得就这么一辈子相对。

她多么希望一切可以再回到以前,那些年少无忧无虑的时光,他陪着她用膳,她耍赖地抱着他不放,那些青梅竹马的,笑语不断的日子,他的温柔,他的微笑,全都只属于她一个人。

他,是她一个人的殿下。

可而今,他已是天下人的皇上。她与他的距离如此遥远,犹如云与泥,似乎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亲密无间。

月下的荷塘一片寂静,只有寥寥的蛙声一蝉鸣,她屏住呼吸,想在记忆中寻找着殿下唤她名讳的声音,可是,回忆了无数遍,耳中依旧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寂静得令她心中发慌。

“吱呀”一声,门似乎是被人推开了,唐翥儿没有回头,只是定定地看着窗外,整个人沉浸在回忆中,想是已经失神了一般。

那人将们掩上,步履轻盈地走到她的身边,好半晌,才轻轻地开口:“唐姑娘,你还认得我么?”那语音,带着点生硬的腔调,应该不是个平日便讲惯了汉语的人!

唐翥儿狐疑地扭转头,眼前这个女子虽然穿着很普通的襦衣衫裙,可却总显出几分怪异。这张熟悉的脸,在翥儿的印象里,应该是穿着帝青色的外袍,腰前系一块彩色花纹的围裙,蓝色的波纹皱褶上缀着孔雀领花朵,腰间系着宝石镶嵌、丝穗婆娑的腰带,手臂带着一串金钏和海螺镯,颈上还佩着红色的琥珀项饰,胸前悬着层次分明的珊瑚、瑰玉、琥珀的短项圈和珠玉穿成璎珞的长项链。头发是对半分开,梳在两旁,当中是珠璎顶髻,披散在身后的一股股小辫,缀满个漂亮的珠玉、珊瑚和宝石。

“你是——”唐翥儿对这个女子的到来十分惊奇,瞪圆的眼中满是迷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你是韩赵楚秦?!”

这分明应该身在灵藏的女子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京师,而且,竟然能找到她?

“唐姑娘真是好记性呢。”韩赵楚秦嫣然一笑,极艳丽的,像是一朵绚烂盛放的格桑花,话语中脱不去灵藏人说话特有的腔调:“如果你也记得我哥哥,我想,他会比我更高兴!”

“你哥哥?!”唐翥儿起身,不由自主地在记忆里寻找着那个长得极漂亮的,额间有着花瓣一般的朱砂红印的男子。“韩赵燕齐?”

去年在灵藏,翥儿为了寻找唐子搴所需的那些古怪药方子,曾经结识了灵藏最富声名,也是最年轻的巫蛊师——韩赵燕齐。韩赵燕齐本名索朗尼玛,而韩赵楚秦本名索朗玛雅,二人都对汉人的历史文化颇有兴致,尤其对战国时期的历史文化有着浓厚兴趣,便为自己取了这怪诞的汉名。

那韩赵燕齐对翥儿一见倾心,送来了一把精巧的绿母藏刀做定情信物,翥儿不知当地有着赠刀定情的风俗,以为是馈赠的礼物,便兴高采烈地收下了,直到快离开灵藏时,韩赵燕齐托人来询问婚期,唐翥儿才知道那绿母藏刀是定情之物,尴尬之余,便拿去还给韩赵燕齐,推说自己已经有了意中人,很快就要成亲了。

尔后,她离开了灵藏,也就将这段记忆淡忘了。是的,那时,她的确是有着意中人的,她的心里,由始至终都只有殿下一个人,可是,却没有想到,殿下却只当她是妹妹。

韩赵楚秦有些奇怪地看了看空旷的寝房,满脸不解。“去年在灵藏,唐姑娘不是说,一回来就要与你那青梅竹马的殿下成亲了么,怎么住在这里?”她曾听唐翥儿说过,那个“殿下”是大明天子的胞弟,而今,大明与瓦剌之间的事,她也知道一些,更知道唐翥儿那青梅竹马的殿下已经登基为帝,那么,唐翥儿照理也该是妃嫔之一呀,为何不住在大内禁宫之中,却住在在这郕王府中?

难怪上次自己那傻兮兮的哥哥踏破铁鞋,也不曾找到心仪的佳人。

唐翥儿不曾想到她会有如此一问,积了满腹的话无法吐出,一时就愣在那里,霎那间讶然无语。尔后,她止不住黯然的神色,有些落寞地低下头,逃避着这个尴尬而失落的问题。

“你怎么到京师来了?韩赵燕齐呢,他也来了么?”

韩赵楚秦摇摇头,笑得犹如枝上摇曳的花朵,带着灵气。“我哥哥前些日子曾到京师来找你,可是却没找到,如今,他人在瓦剌呢。”许是灵藏人生性的豪爽不羁,她抓起唐翥儿的手,脸上浮现惊喜,显得有些急切:“我这次跟随瓦剌使者一同进京朝见大明天子,就是受他所托,无论如何,非要找到你不可!”

“你哥哥在瓦剌?!”

唐翥儿越听越觉得是由蹊跷,突然想起,唐子搴曾向她提过,也先与伯颜帖木儿从灵藏请回了一个巫蛊师,在朱祁镇的身上下了食髓蛊,难道,那个下蛊的巫蛊师就是韩赵燕齐。“他在瓦剌做什么?”她开口询问,很难得的,那近日愁苦之色郁积的脸庞上绽出了露齿笑意来。

韩赵楚秦点点头,制不住满脸的得意之色:“瓦剌太师也先请我哥哥去看守他们的战俘,也就是你们大明的太上皇!”

枕戈待旦

不觉之间,于廷益抬起头,细细打量着端坐于御椅之上的朱祁钰。

碎金一般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大殿,明明是白昼,文华殿内却某名有些阴阴的暗,与外头火辣辣的艳阳高照大相径庭。六月里,即使是在阴凉的地方,也难免会使人觉得心浮气躁,坐卧不安,如今,群臣聚集在文华殿内,俱是汗流浃背,攒动的人头和朱紫的朝服衬着大殿之内的寂静,更显出几分压抑的热与闷。尽管闷热,可此时,众朝臣皆是心照不宣,知道皇上召集群臣于文华殿廷议,所为的是什么事,也都闷着不出声,在沉默中等待着那个肯先开口出声的领头羊。

自从阿剌知院遣了来使,申诉了瓦剌议和的意图,表示愿意将太上皇朱祁镇给送回来,最近这一个月里,便不断地有朝臣上疏奏请议和,认为应该尽快派使者前往瓦剌,迎还太上皇,可朱祁钰只字不提,全都未曾应允。

于廷益眼神清冷凛冽,尽管心中隐约浮现不安,但表面仍是不动声色。他知道,朱祁钰对于议和之事并无什么兴趣,对于也先所谓的将太上皇朱祁镇送还更是斥为无稽之谈,而也先在此时此刻宣称要将朱祁镇送回,本身就有诡谲阴谋的意味,不可不防。他一直以来都是不赞成议和的,与朱祁钰同一阵线,此刻,他垂下头,满眼波澜不惊。虽然朱祁钰事先不曾对他有什么暗示,但他也能猜出,朱祁钰将此事廷议的的玄机何在,目的何在,更明白,自己将在其中起到何种作用。

此刻,朱祁钰一身过肩通袖龙襕常服,乌纱翼善冠下那俊美无铸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神情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峻。在这闷热的文华殿里,他似乎并不觉得热,连兴安招来打扇的宫娥也一并摒退了。虽然迎着光,可那双向来深藏不漏的眼眸却微微眯着,不动声色地扫过大殿上的众人,眼睫下不觉就投下了一层极不分明的阴影,抿紧嘴角,黑眸里盈满了深深的思索。

虽然明知道众人对于今日的廷议心知肚明,可他还是极慢地将一切言明:“瓦剌如今又派来了使者完者脱欢等五人入京,商议议和之事。他们声称,瓦剌太师也先为表议和诚意,愿意奉还太上皇,不知诸位卿家对此事有何见地?”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众人,他不知怎么的,生出了一种沉重,黑眸深处,有某种光芒一闪而逝。

如今,谁也不知道朱祁镇早就已经被唐子搴和弑血盟的众人给联手救回来了,可是碍于现在朱祁镇身中食髓蛊,且身份特殊,不能这样毫无防备地将一切公开,只能将这出戏接着演下去。也先手中根本就已经没了朱祁镇这奇货可居的筹码,竟然想这样瞒天过海,公然先发制人与大明谈议和之事,有什么诡计还未可知,议和之事还需再斟酌才好,如今,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对策。可惜,这满朝的文武除了于廷益等极少数,根本就不管虏情的复杂难测,只一味盲目地上疏叫嚣,真令人头疼万分。

“皇上,臣窃以为如今也先既然有议和之诚意,皇上何不立即派遣使者前往瓦剌,迎还太上皇?”礼部尚书胡濙是三朝老臣,有时宣宗亲任的辅政大臣,说话自然极有分量,言语之间,鬓角的白发与皱纹结成一个忧心忡忡的重锁。早前太上皇亲征,他未曾阻挠,自然心有愧疚,而近日以来,他也正是接连上疏请求议和的重臣之一,此刻,由他率先出列表明态度,充当领头羊的角色,自然也是再适合不过的。

“瓦拉进犯,斩杀我大明数十万士卒,此仇不共戴天,朕早前就曾言明,绝不与也先轻易议和。”朱祁钰没有看向胡濙,知道他背后所纠集的是哪一群朝臣,径自神色冷凝,言语听似漫不经心,可黑眸却亮得有些不自然:“如今,也先似乎的确有议和之意,但两国交锋,虏情叵测,也先又是个诡计多端的人,数次借议和为名施行他谋,而这一次借阿剌知院所派使者探听大明的意愿,难保不是酝酿着又一次的阴谋诡计。”末了,他垂下头,寒凉的眼中似有一道光芒闪过,一瞬间清晰可见。

王文在地位方面虽然比不上胡濙,可却受朱祁钰重用,在此关键时刻,也从朱祁钰暗示的话语中听出了些端倪。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是规矩,尽管喜宁的身份特殊,凌迟乃是罪有应得,可毕竟也是瓦剌的使者。他虽然有些惶然,却也仍是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思虑:“早前,也先任命叛阉喜宁为使,被擒获之后凌迟处死,今日,大明若是就这么贸贸然派出使者,恐为瓦剌蛮首羁留残杀。”

“太上皇蒙尘,我等迎复他归朝乃是理所当然。难道就这么任由其滞留瓦剌?这样,至大明国威于何地?”一向硬气的吏部尚书王直终于忍不住了,这几日以来,他天天上疏奏折,可那些奏折就如泥牛入海,全没个回应,皇上视若无睹一般,也不见半个交代。而今,皇上的意思根本就是不想议和,不想将太上皇给迎复回朝,如此一来,任由太上皇在瓦剌滞留,成何体统?情急之下,他不觉就义愤填膺,口不择言起来:“皇上如今天位已定,太上皇回来也不复再莅立处理朝政社稷,有何可斟酌的?倘若再如此犹豫不决,只怕他日也先食言,不肯再奉还太上皇,介时,便是后悔也来不及!”

“王大人此言似乎是话中有话。”朱祁钰抬起头,斜斜地睨着王直,阴鸷深沈的眼,用最缓慢的速度扫过王直瞬间便僵硬的神色,目光慑得人几近呼吸窒息:“太上皇是朕的亲兄,朕岂能有不欲迎复之意?倘若朕是真的不欲迎复,今日又何必招诸位卿家共商此事?”低沉的嗓音因近日的操劳而显出微微的沙哑,没有泄露半分情绪,却显出了几分平滑的危险。“王大人以大明国威言事,难道是想斥责朕坚决不议和,让太上皇滞留瓦剌,这以举动是平白丢了大明的脸面?!”

王直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茫然地顿了一顿,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讳,不该随随便便以“国威”说事,忙不迭地讷讷开口辩解。

“皇上息怒,臣不是这个意思…”

就算要说丢了大明脸面的人,也只会是太上皇,怎么也不会是当今皇上。当今皇上力挽狂澜,扶大权于将倾,救国于危难,自然算得上是个明君。

“那请问王大人欲言何意?”黑眸一凛,朱祁钰神色间迸射出了一丝不耐,目光更冰更冷了:“容朕揣测一下,莫非王大人是想说朕贪恋这天子皇权与帝王之位?!”冷笑一声,他将王直话语背后暗含的意思毫不避讳地抖了出来,看王直神色愀然一变,心里立刻就已有了数。

“这——”

王直语塞了。

他话里的原意也就在此,之前上疏也曾多次提到此事。他一直认为,皇上不欲议和,是怕太上皇回銮之后与其争位,故而一拖再拖,不肯松口,可而今,朱祁钰真的将这话说出来,他反倒是懵了,不知道朱祁钰究竟有着怎样的打算。

“当初,是尔等三奏五请逼朕登基,接下这烫手山芋,如今,尔等竟然口出此言,实在是令朕心寒如斯!”朱祁钰冷冷的视线望著王直,表面上似乎是针对王直一人,可言语中却是指向在场的所有人,当初,是他们联名上书,要求孙太后立他为新皇的。他阴鸷冰寒的黑眸深处,凝著炙热的怒火,熊熊燃烧,让人胆寒:“原来,尔等所图的也不过就是有个进退无路之人来暂时代理执政,收拾这堆烂摊子罢了!”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王直心知自己在不留神间抚了龙的逆鳞,触怒了龙眼,立刻脸色煞白,尚来不及与胡濙交换了一个眼色,跪倒在地便开始磕头!

“罢了!”朱祁钰也不出言赦免他,只是冷眼看着他那诚惶诚恐的模样,半晌之后,骤然起身,常服的袖子拂过御座,耀起一圈金色的弧,清俊的容颜一片阴霾,浓眉紧皱,眼中有冷到了极处的光一闪而过:“既然诸位卿家皆是如此揣测朕的用意,那么,朕就立刻派人前往瓦剌,不惜任何代价接太上皇回朝,然后将一切双手奉还!”咬牙切齿地,字句从牙缝间挤出,足以显示他那勃发却也隐忍的怒意:“无论是江山、百姓、社稷,还是你们这帮忠心不贰的臣子!”

整个文华殿内的气氛更显寂静与诡谲,只能听见王直不停磕头的声音,闷闷地压抑在心头,众朝臣大气也不敢喘,面面相觑,纷纷将目光集中在于廷益身上。于廷益是朱祁钰最信任的重臣,自北京保卫战之后,官晋一品,加升为“少保”衔,总督军务,无论是军事上,还是政事上,只要于廷益开口,朱祁钰基本都不会有什么相反的意见,此刻,于廷益无疑是安抚圣驾的最佳人选!

“皇上请息怒!”诺大的文华殿里,于廷益那清朗的声音不负众望地响起,众人才悄悄吁了一口气。只见扫了一眼众朝臣,极威严的面容带着摄人的肃穆,“皇上天位已定,孰敢他意?”

一个“孰敢他意”,将众人的给震得纷纷垂首不语,羞愧难当。的确,倘若太上皇真的回来了,众人有谁还能再接受他取代皇上,继续统御江山社稷?反观皇上,即便知道自己是被推上风口浪尖收拾烂摊子的无奈之人,可自登基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勤政爱民,两相比较,谁更贤明已经不言而喻,这种以人性阴暗面随意揣测的举动与言行,倒实在是有伤皇上的心。

眼见众人神色有变,朱祁钰那震怒的神色稍有缓解,于廷益才面不改色地说出自己的深思熟虑之处:“也先奉还太上皇之举,或许是别有用意的举动,极有可能是寄望太上皇与皇上因皇位争夺皇位而使得明廷内乱,由他坐收渔人之利!我等切不可上当!即便是太上皇能回来,也应效仿尧舜禅让,这天下社稷仍是该由皇上做主!”

这言语一出,便是明示这于廷益并不赞成议和,对于太上皇是否能回来,更是持着之前“社稷为重,君为轻”的态度,胡濙不免有些失望,看了一眼还在跪倒在地的王直,心里有些泄气。

就在众人皆以为于廷益是早与朱祁钰商议好,坚决不议和,也不期待太上皇回銮之时,于廷益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臣窃以为,两国长久交战,毕竟民不聊生,如今也先数次派人商议议和之事,鉴于敌方急来,我方适宜迟去,皇上也可投石问路,不妨一试。”他顿了顿,借早前与朱祁钰在素瓷居下棋之时的战术暗暗作比:“我们先派使者前往瓦剌,一方面,也可探知太上皇近况如何,另一方面,也可试试也先对于这议和之事究竟有几分诚意!这样,不仅可以延缓牵制敌方,还能借此刺探其议和的实情,有利于边防整殇,若是其果有诚意议和并奉太上皇回朝,我们再准备妥当以迎复太上皇,也不算晚。”末了,他不忘谦恭地询问朱祁钰的意思:“皇上以为如何?!”

以他对朱祁钰的了解,他可以确定,朱祁钰决不是贪恋权位之人,众人皆是被他的面具所迷惑,自以为他是仓皇登基,尝试了皇权滋味后便上了瘾,不肯再与他人分食,可谁又知道,这大明天下,在这个不过二十三岁的男子眼中,不过是无足轻重之物,从来不曾入其眼。他更知道,假如没有朱祁钰的赏识,任凭自己如何踌躇满志,或许也只能与老矣的廉颇一般,空有壮志雄心而无用武之地。

“于少保所言甚是有理!文武群臣近日多次上疏累言,朕一直未许,就是因为有这一层担心。”朱祁钰这才复而坐下,神色已经不复之前的阴鸷冰寒,所有的疑惑与担忧瞬间一扫而空。

毕竟,两国交锋,议和之言完全可能是诱敌之计,只有真正沉得住气之人才能使得自己不在这尔虞我诈中失掉一兵一卒,一城一池!他是大明的帝王,掌握着大明无数百姓的性命,每一步都必须左思右想,运筹帷幄,半点也不敢轻率,自然不可随意儿戏,无论做什么都要深思熟虑,而眼前这些朝臣往往有极大一部分,只图眼前安定,忽略长久之计,必须要有一个足够清醒的人随时提点才成。

于廷益果然不负他的期望,已经将原本的刚直正气逐渐内化,深谙君臣相处之道,看来,日后可以将更多的朝政大事交予其处理,这样,不仅可以防止司礼监众太监篡权,更可使诸部尚书以于廷益马首是瞻。而以于廷益忠诚刚直的性子,绝不会私营党羽,拉帮结派,对于肃清朝政百利而无一弊。

朱祁钰看着于廷益,那额角的皱纹有着岁月赋予的智慧,眉宇间的坦然衬着那饱经风霜的面容,豪气得让人不敢逼视。唇角的思索渐渐转化为恬淡的笑意,他睨了一眼还跪倒在地的王直,懒懒地赦免了其口不择言之罪,这才舒展眉峰,深邃的眼眸在艳阳碎金之下如同坠落的星子,异常明亮:“既然于少保对此事早有思虑,那么,朕也就不妨试一试吧!”扫了一眼噤口不语的众人,他知道自己一箭双雕的计策已经成功达到效果了。

“一切都按于少保所说的去办,择选使者,近日即前往瓦剌驻地!”

晌午的日头正毒,素衣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步履轻缓,由殊颜和殷心护送着往文渊阁而去。这几日以来,瓦剌议和之事使得朱祁钰忙得焦头烂额,可百忙中,他却还是坚持抽空回独倚殿陪素衣用膳,素衣早早地吩咐金英传令尚膳监,将午膳直接传至文渊阁,而她,也就不惜顶着这么大的日头到文渊阁去。

殊颜以手为扇,拼命地扇着凉,抬眼看着那白花花的日头,五官都快挤到一块儿去了:“这几天日头毒,姐夫又忙得昏天黑地的,你在独倚殿等着他回来一起用膳,不是挺好的么?这么来回奔波,你也不怕动了胎气?”在她看来,还是独倚殿好。朱祁钰见天气越来越炎热,挖空心思命人送了整块的冰过来,搁在檀木的冰桶内消暑,使得整个独倚殿凉丝丝的,不复之前的酷热。可素衣偏生这么别扭,不仅不坐步辇,还以不想大费周章为由摒退了要跟来的宫娥,独自地这么走着受罪,活似要被阳光给烤焦!

殷心回眼斜斜地看了看她,眼波流转,虽弯若弦月,却是含着促狭的意味:“四儿,这怀孕的可是别人的宠妃,你这不相干的人倒是显得特别上心,姐夫姐夫叫得比谁都亲热!”眼见着殊颜垮下了脸,她才粲然一笑,扶着素衣继续往前走。“素衣整日不是坐着便是躺着,想必实在难受得紧,让她走一走,活动活动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明显的促狭与毫不忌讳倒是让素衣有些窘迫。她蹙着眉,也不知是不是被晌午的日头晒得太过,未曾作妆的素颜上显出几分嫣红的色泽,恁地醉人。“四儿,你以后莫再叫他姐夫了,我与他不是夫妻,你这样叫他,我只觉得尴尬。”轻轻慢慢的声音,似乎是不愿意再在这种尴尬中继续下去。毕竟,他是一朝天子,而她实质上也并不是他的妃嫔,殊颜这样不分尊卑叫他,也的确不合时宜。

“衣姐姐,你是要将自己视为丧夫的寡妇么?”殊颜叉着腰,顿下脚步,微微偏着头,说话全然不知措辞,大剌剌的。“你可莫要忘了,七哥死前,可并未娶你过门的!”其实,她很想再给补上一句——要不是有姐夫在,给孩子一个名分,这个孩子,还不知该随谁姓呢!?不过想想,这样的言辞只怕会惹得素衣伤心,稍稍斟酌了一下,也就作罢了。

素衣停下脚步,一只手紧紧抓住殷心的衣袖,下唇紧紧咬着朱红的唇,似乎是要咬出些血来才肯罢休。好一会儿,她幽幽地开口,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苦涩和落寞:“七哥有心娶我,是我不识好歹,不肯和他走罢了。”

本以为自己是可以坚强面对的,可是,这么四个月过去了,她仍旧是在逃避,逃避七哥的死,逃避自己的伤痛欲绝,逃避朱祁钰的温柔与疼惜。她知道自己早晚是要面对一切的,可是那疼痛太过刻骨铭心,她已经用尽全力想要遗忘,却是无能为力。

“衣姐姐,那你现在这么一味地拒绝姐夫不是更不妥么?七哥的死,又不是他的错!”殊颜似乎已经完全被朱祁钰给收买了,不仅“姐夫长”、“姐夫短”地叫个不停,字字句句都在为朱祁钰辩驳,直到殷心也蹙眉瞪她了,她才蓦然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些什么话,忙不迭地闭嘴,咋咋舌,呢哝着:“好,好,我以后不叫他姐夫,我称他是皇上,这总成了吧?!”

其实,在她看来,七哥也实在是自作孽,早先为他创造机会,让他带衣姐姐走,可他却是不知在顾忌什么,前怕狼后怕虎,平白错过了那么好的机会,如今,事态发展到了如此不可收拾的局面,又能怪谁呢?

虽然有明显的偏袒之意,可她却一直认为,这一切都不是朱祁钰的错,不该由朱祁钰来承担这些痛苦!她喜欢蔺寒川,几日不见,难免牵肠挂肚,朱祁钰却是心爱之人明明近在咫尺,可彼此的心却是如隔云端,这种痛苦,她想都不敢想,可是,朱祁钰竟然能笑着忍受过来,对衣姐姐继续着无微不至的体贴与疼爱,实在可敬可叹,不枉她叫他一声“姐夫”!

殷心摇摇头,以眼神训斥着殊颜是个想要帮忙,却往往越帮越忙的捣蛋鬼。方才,她的言语虽然句句都是事实,可无疑却是在素衣的伤口上撒盐,不仅不能让素衣尽快接受朱祁钰,只怕还会让素衣更加刻意地疏远逃避,让两人的关系更加尴尬。

“素衣,其实,这朱祁钰倒真是个不错的男子,宽宏大度,全然不介意过去的种种,肯待你如此体贴入微,你又何必执着?”扶着素衣继续往前走,殷心适时轻言细语地劝慰着,晓之以情,提醒她该为自己和孩子多做打算,“一个女子,总该要为自己觅个归宿才好罢?!”

一时间,无数流光碎影一般的画面在素衣的眼前转瞬逝过,她不由拽紧了手心,心痛如绞,轻轻颤抖着,却是力持着镇定。“殷心姐,他对我如何,我心里自然是有数的,你不必刻意再为他说好话。”她知道,身边的亲人都已为朱祁钰的专情所折服,就连她也几乎快要折服了,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该要如何去面对,或者说,她不知道自己如果真的接受了他,能不能给予他同样的深情。

毕竟,她的心里有着七哥存在的一隅呵。

她该要如何在心里想着一个男子,而又迫使自己的身体再去接受另一个男子?

正说着话,她们却突然听见文渊阁外传来了嘈杂声,三人顿时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