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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爹的师父,也就是你的祖师婆婆!”凤莫归微微抬起眼睛,停了一会才回答:“祖师婆婆为了替你娘带回招魂幡,受了重伤,你陪同她慢慢上雪峰去,我先行一步。”语毕,她吹了声口哨,风见霁肩上那只紫貂便忽的一声窜到了她的肩上。她回转身,朝着凤羽绯略略点头示意后,随即快步往箭眼峰而去。

“祖师婆婆?”

凤莫归走后,风见霁恭恭敬敬地向着凤羽绯行了个礼,抬起头微微有些诧异地看着她的黑纱斗笠。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她毕竟是自己父亲的师父,自己的祖师婆婆,可是,这般的素净典雅,纤瘦的身段一如少女,只有清冷的气质流露着淡漠之色,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年近古稀的老太婆。

听爹说,外公与外婆皆是修道之人,这祖师婆婆想必也是同道中人,道术修真已经修出神仙味来了,否则,怎么可能驻颜有术到了这种程度?

他一边在心里喟叹不已,一边暗自笃定自己的猜测定然不会有误。“我爹说,您这次回来,只要能带回招魂幡,就能为我娘重塑肉身,保她再世为人,是真的么?”虽然好奇她斗笠之下的是怎生的容貌,可他更为关心的却是自己的娘亲。

“倘若我做到了,你可思量过要如何报答我?”凤羽绯掀掉头上的黑纱斗笠,含笑转眸,微微有些哽咽地开口。她的面庞出奇白晰,如雪般近乎透明,那双深若幽潭的眼睛突然狠狠地猝然绽亮,浮现出淡淡的一层水雾,像是透着一层摸不找边际的暗光,比最深的夜色还要深,仿佛要吞噬一切的似的,和风见霁的眼轻轻地一撞,便紧紧粘在了一起。

她在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紧瞅着她,目光坦率却毫不放肆,直白得叫人挪不开眼睛。

“只要您能救得了我娘,那么,我这条命就是您的了!”老实说,甫见到祖师婆婆容貌的那一刻,他的确有些惊为天人,但,惊诧归惊诧,他也绝不会忘乎所以到遗漏了正事。只要祖师婆婆能让他的娘亲起死回生,那么,这天大的恩情,值得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要我做什么,您只需开口便是!”

“甚好。”她轻轻应了一声,平静的表情下,其实有着隐忍已久的激动,凤眼略略一挑,便挑出一道细纹,可是,下一瞬,一口鲜血倏然自她口中喷出。那受了重伤的身子到底是没能在他的面前坚强地撑到底,身形一个不稳,便往前软软地倾倒。

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异状给吓得魂飞魄散的风见霁到底是眼明手快,赶在她跌向地面前及时揽住她,不过是本能且无意的举动,可最后说形成的姿势却偏偏成了情侣之间暧昧亲昵的搂抱,这让身为晚辈的风见霁很有些窘迫。

残余的殷红顺着唇角滴落,一滴一滴,在衣裙之上隐没,留下比衣衫颜色略深的印子,然而,那带着血印子红衫贴着他的衣襟,瞬间便就印出了相同的痕迹。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什么是真正的笑,可在这一瞬间,她忆起了。

“倘若我救活了你娘,那么,你就娶了我罢。”垂下长睫,盖住眼中泛滥的柔情,她在唇边漾出千年来第一个心满意足的笑,一抹极淡的嫣红绽开在颊边。

声音轻若浮尘,云清风淡的一句话,没有一点波澜。

风见霁没有料到她竟会突然提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要求,脊背上顿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错愕当场!

终于,墨云缓缓遮住了望日之夜的满月。

风湛雨手执碧□箫,站在箭眼峰顶的悬崖上昂首远眺。这里无疑是俯瞰整个长白山的最佳位置,脚下,便是深不见底的天池,夜风拂过,亲昵地吻着他的青色衣衫,飞扬的发扫过他脸上黯沉的面具,显得他的本就高大的身影更加孑然独立。

此时此刻,看着那逐渐隐没在墨云中的月,他只觉得心潮澎湃,手心里全是汗,就连手指也因那汹涌激烈的情绪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此去经年,一别十二载,那些韶华在流年的洗染下,通通羽化成了思念。他的素衣呵,再相见之时,他应该拿什么来告慰这多年以来的相思情缠?

当日,素衣毁了他的紫微星面相之后,竟然在他眼前如此决绝地选择了自尽,为的是要再次篡改他的命盘,为他化解那命定的死劫。可是,让心爱的女子代替自己去死,这样的结果却是他完全无法承受的。就在他伤痛欲绝,打算追随她而去的时候,唐子骞和尹殷心赶到了。

他们已经日夜兼程了,可到底是来迟了一步,没能阻止这一出悲剧的发生。看着他满脸的鲜血和那绝望的眼神,唐子骞似是知道他心中有怎么样的念想,无声地长叹之后,他唤来了尹殷心。

尹殷心牵着一个模样极为讨喜的小男孩。看着男孩那滴溜溜转着的眼眸,他突然明白了一切。

他们的儿子朱见济尚在人间!

原来,素衣她煞费苦心的安排了一切,一直咬牙谨守着这样大的一个秘密,为的不过是这么一天。她想让儿子成为他活下去的动力,她想以身为父亲的责任感化解他企图自尽的念头。想一想,曾经,他不是也用过同样的方法么?如今,当发生的一切全都颠倒了过来,那一刻,他只觉得是自作孽不可活。

离了凰的凤,总是以死亡作为最好的祭礼,献给自己一生忠贞的伴侣,而他,能为她所做的,难道注定只能是就此如行尸走肉般孤独地活下去?

那一夜,他牵着儿子的手,看着儿子那一双与素衣极似的眼眸,泪流不止。那一夜,他重拾尘封已久的面具和玉箫,与那高墙林立的九重宫阙永世诀别。

从今往后,他,要堂堂正正地做回自己!

大师父说,素衣并没有死,只不过是肉身殒灭了。尚在幼年之时,她以借寿之法救过他的命,他们便就此命运相连,他也承了她部分的命数。而今,她的魂魄沉睡在他的躯壳之中,只需要一个适当的契机,那么,她便可以再世为人,起死回生。只不过,这个契机会于何时到来,没有人料得准。

或许是十年之后,也或许是百年之后。

这个匪夷所思出人意料的说法虽然很有点希望渺茫,但他却是深信不疑的。他知道自己的两个师父绝不是普通人,只要她们说是,他便一心一意地认定。于是乎,整整十二年来,他便就这么执着地信奉着这个近乎于是神话的说法,不声不响地一直坚持着,等待着。

十年也罢,百年又如何?

只要能再见到她,哪怕只是一眼,他这一世便就无憾了。

半年前,二师父突然告诉他,大师父从西昆仑云虚境带回来一株颇具灵气的七宝千叶莲,如今正种在箭眼峰顶的冰洞里,就快要开花了,只要大师父能上姑射山拿到聚人魂魄的招魂幡,便可以制造出让素衣生还的契机。他欣喜若狂地马上去找大师父,想要同她一起去拿招魂幡,谁知,大师父已经孑然上路了,只是留给他一封极为简短的书信,说什么此行甚险,倘若可以顺利带回招魂幡,也算是把欠他们夫妻俩的恩情给偿还了。

他颇有点不明白,大师父是他的恩人,几时欠了他与素衣什么恩情?再者,他也不知道姑射山在何处,唯一能做的便是守着箭眼峰顶上的七宝千叶莲,等着它幡然盛开。

如今,大师父终于顺利带回了招魂幡,只需等今夜月圆之时墨云盖月,那么,素衣就可以再世为人了。只不过,她是应长白山的天地灵气而生还的,这一世都不能离开长白山,否则便会魂飞魄散。

如今,万事俱备,他便就在这里等着,只希望回眸的第一眼,便可以看见那熟悉的人儿。

极度的紧张与亢奋令他的身子越发颤抖得厉害,为了稳定心神,他将手中的碧□箫凑到唇边,温雅婉转的箫声呜咽着在风中回荡,如落叶乱红随风漫飞,如行云流水韵味天成,连绵不绝,如泣如诉,像是将这十二年来所有的相思全都蕴藏在这箫声里,随风直潜天池之上,与天池瀑布的流水声一道,化作了流光飞舞的妙曼清曲。

“残照再当楼,云自悠悠。林花谢了意难休。最是东风拂玉面,依旧温柔。 不敢看归舟,欲去还留,锦衣暗敝锦江流。且看蓑翁垂钓处,锈了金钩。”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吟的是他们曾经戏答得一阕《浪淘沙》,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七哥。”

直到一声柔柔的轻唤,生生阻断了那如横霜千里一般的箫声。风湛雨深深呼吸了一口春夜中包含着花香的冷空气,极缓地转过头,却是闭上眼,不敢轻易睁开,生怕自己耳中听到的只是由思念衍生出的幻觉,生怕一回头,就如同午夜梦回,会将他执着期望的一切打破。

一双冰凉的手爬上他的胸膛,轻轻扣住他这些年一直不曾取下的黯沉面具,将之摘下来,尔后,他只感觉那手指极轻极轻地拂过他脸上那些斑驳的伤痕,拂过他已介不惑之年的容颜,拂过他额前散落的发丝,带着疼惜,带着歉意,带着心有灵犀的情意绵绵。他伸手,颤巍巍地握住那冰冷的手,这才敢缓缓睁开眼。

出现在眼帘里的是他朝思暮想的容颜,眼前的她是那个为了他而宁愿倾尽自己所有的女子。她仍旧是一身素白的衣裙,鬓间凤钗摇曳。无妆,无妆,怕是应了她的名讳,这一生,她注定只是个素静女子,即便是凤阙登临,也难以成妆。

皓月流岚,幽幽涧水闲,

此去经年霜满天,一爱至斯谁可堪,

尽赴东风散,谁愿醉硝烟?

婆娑泪眼,琴箫相伴,

花开花谢花几番,朝歌夜弦终成念,

琼楼玉殿,莫如相契百年。